《柔福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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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纪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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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慎重地点了点头,悄悄把手心里她递来的一张纸条攥紧。

回到府里见了大公子,他看了那张纸条后神色复杂,忽又笑了笑,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我拾起他搁在桌上的纸条,这才看到纸上的内容。

一路上虽被手心的汗水洇湿了些,字迹却还是清晰可辨——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下一句映雪姑娘没有写出来,我却也一看便知,是“不如怜取眼前人。”

薄暮时分,公子仍旧没有回来。

我往厨房张罗好晚饭,正欲去通知少夫人,穿过园子的时候,忽听得园内假山石后有人在轻轻啜泣。

我心中好奇,想是哪个小丫头挨了主子的骂,躲在这儿伤心。正想过去安慰她一下,绕过山石,却惊然发现竟是少夫人!

她坐在池塘畔的大理石上,身边搁了一卷书。淡金色的余辉洒在池子里,和天边浓艳的晚霞交相辉映。

我试探着开口:“夫人?”

她见我来,有些慌乱地抿了抿唇,本就未着脂粉,此刻脸色愈发素白。

“出什么事了?”我在她身畔坐下。

她取下挂在襟上的丝绢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没什么。不过是看了些悲哀的词曲,心里有点感触罢了。”

“夫人要保重身体,否则公子会担心的。”

她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一下,突然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拉起我的手:“我知道,容若他心里有人……”

我不由大惊,连忙道:“夫人怎么会这样想?公子只是……”

她一向温柔的眼里,此刻有种清莹而坚定的光:“柔姑娘,你和我说实话。你告诉我,是不是映雪姑娘?”

***

章目出自陆游《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是一首太过著名的词。因为它背后那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这是陆游自身的一桩婚姻悲剧。陆游二十岁左右与表妹唐婉成亲,伉俪情笃。无奈唐氏为婆婆所恶,两人被迫离异。陆游再娶王氏,唐婉改适赵士程。约十年后,陆游春日出游山阴沈园,与唐婉夫妇不期而遇。唐婉遣致酒肴,陆游怅然神伤。因写此词,题于壁间。

唐婉后来看到,也写了一首《钗头凤》,凄哀入骨。一并录上来吧。

《钗头凤》  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本章还有两处引用诗词的地方——

《古诗十九首》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是写牛郎织女的,和秦观那首《鹊桥仙》都是精品。

《浣溪沙》  晏殊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注:①荪友,即严绳孙,公子挚友,江苏无锡人,诗人,画家。著有《秋水集》。康熙十五年夏,严绳孙回南,公子作《送荪友》诗、《水龙吟(再送荪友)》词赠之。
 
 
 
 
'4楼'  作者:feelin2014发表时间:2007…07…25 16:47     
 
   第四章 同来何事不同归 


少夫人嫁进府里已有两年之久。这两年间,她与大公子一直相处融洽,从未有过争执。即使是大婚当晚的冷落和排斥,事后她也没有过半句怨言。 

平日里,或是公子读书累了,倦得斜倚在廊下阖眼睡去,她担心他吹风着凉,拿一件外裳轻轻给他盖在身上;又或是公子随口说一句莲子茶不错,她便不辞辛劳亲手煮了给他喝。 

我原以为,少夫人要的并不多。虽非公子心底最牵挂最眷念的那个人,但两年的朝夕相伴,她已然是他最好的红颜知己。 

他们之间,在不知不觉中已形成不可言说的默契。其中一方只要稍有清减,另一方便嘱咐加餐饭;一方只须戚一戚眼眉,另一方便先忧了心神。我以为少夫人的不争,是因为举案齐眉的夫妻生活已经让她满足。 

现在想来,却不禁为原先的想法涩然失笑。 

是,少夫人要的不多,不过是此生相守相依,不过是公子将真心交付。 

然,不去争不去怨,不是因为满足。恰恰相反,是因为心里雪亮,深知一旦争了怨了,或许连这已经拥有的平静和美也会失去。 

试问,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情专意切,不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看着少夫人发白的唇和噙着泪水清凌凌的眼,我心上泛起一阵浓浓的苦涩。 

当下只能告诉她真话:〃柔福替公子说句实话,还望夫人听后莫要再多心。是,映雪姑娘曾经是和公子情意深厚,甚至有过盟誓。可自映雪姑娘入宫后,公子自知缘分已尽,早不作此想。这两年来,公子待夫人如何,夫人想来比柔福清楚得多。〃 

少夫人扬首望着天边的绮云丽霞,轻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求容若一心一意,不求夫妻情浓,我只希望,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心里,只想着我一个人,没有别人,没有映雪。。。。。。我甚至做好准备。与他一同怀念她,分享他们的回忆。可我怕,怕他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愿给我。。。。。。〃 

我微微笑着安慰她:〃夫人却是太多心了。〃当下便将公子以前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告诉给她听‘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无论如何也追之不及。如今我只知尚有抱负未曾实现,有父母需当奉养,有阿温一生长伴。' 

〃夫人若还信得过柔福,就听柔福一句劝,不必再胡思乱想。柔福跟着公子六年了,公子是个怎样的人,我也还看得通透。公子说出的话,自是句句真切。〃 

少夫人静默了半晌,才拿绢子复又擦干眼泪。微垂下眼帘,唇角轻轻挑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我懂了,柔姑娘,我实在不知怎样谢你才好。容若有你这般一心为他,实在是他的福气。〃 

福气么?我伸手搅乱一池的碧水悠悠,看着几条红色锦鲤从莲叶下轻盈游过,池底郁郁青苔,碧嫩柔滑,却看出了几许伤怀之色,不由有片刻恍然失神。。。。。。 

我只知道,十七岁那年能够遇上他,是我一生的福气。 

眼见得天边晚霞渐渐暗淡,天际有暮色如淡淡的墨痕在宣纸上四散开来。 

我回了回神,笑道:〃夫人,晚饭已经张罗好了,我们走吧。〃 

少夫人亦笑着拉起我的手,站起身来:〃今儿容若大约是不回来了。我们两人一块吃吧。〃 

我刚要答她,忽然她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额头。 

〃怎么了夫人,是不是不舒服?〃我忙扶紧她。 

〃胸口气闷得厉害。。。。。。头有些晕。。。。。。〃 两弯秀眉轻轻拧起,一张削如莲瓣的脸白得似是要透明一般。 

我搀着她慢慢往屋里走:〃这头有风,夫人还是先回房,柔福这就去请大夫来看看。〃 

少夫人点了点头。我将她扶回房间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浅浅啜了一口,却立时又尽数呕了出来,面色愈发泛青。 

我见事情紧急,助她在凉榻上躺下,连忙去通知太太。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大太太同大夫一块急匆匆赶来。大夫隔着帐帘为少夫人把了把脉,随后抚着颔下髯须笑道:〃恭喜夫人,是喜脉。〃 

我不禁低低发出一声惊呼。大太太亦是满脸欢喜之色:〃大夫,是真的吗?〃 

〃错不了。〃大夫走自桌前坐下,执了笔开始开药方,〃只是夫人素来有体虚气弱的病根,从今儿个起一定要加倍注意身体,保持心情平静,万不可动气伤神。〃 

大太太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帘外那只戴着青玉镯的手,嘱咐道:〃听见了么?以后要记得加倍留神。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冬郎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欢喜。〃 

〃太太放心,阿温知道了。〃少夫人轻声答道。 

我送大太太和大夫出去,大太太又细细碎碎嘱了我几句。待回房时,却见少夫人已挑起了帐帷,披衣坐在床边。 

床头几缕浅绯色的流苏拂在她的髻上。原本灰白的脸色,如今却泛起水润的嫣红,以及珍珠般莹洁的光采。 

〃柔姑娘,你知道吗?如今,我忽然什么也不怕了。〃轻柔的声音,却分明有种鸣金振玉般坚定铿锵的力量。那是将为人母的一股勇敢的力量。 

正说着话,公子已经推门进来。〃阿温。。。。。。〃一双温柔如夜的眼眸里透着七分的欢喜,却又有三分的不知所措。 

倒是少夫人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容若,你要当阿玛了。〃 

我悄无声息地退出房外,轻轻掩上门时,只看见少夫人倚在公子怀里,任公子轻轻抚着她的背。不时在耳畔低语着什么。 

望着青鸦鸦的天幕上初升的明月,我诚心地双手合十,为公子祈祷。 

那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的迟。 

日子依旧拖着缓慢的脚步一天一天流逝,坐在傍晚温热熏人的风里微眯起眼,似乎有种时光如天边浮云般颓滞不前的错觉。 

只有蓦然看到树梢上渐渐褪去鲜绿的叶尖,或是院落里一簇火红亮眼的枫槭,又或是不知何时消失的蝉鸣。。。。。。才会惊觉,秋意已渐渐弥漫开来。 

有时,人的感情岂非也正是如此?原本陌生而淡漠的两个人,原本以为不会有交错痕迹的两颗心,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然亲密相依。 

但有些时候,却也会在懵然不觉间,悄声疏离,渐行渐远渐无音。 

又有谁,可以预期宿命呢? 

自从大公子中进士进宫面圣以后,一直未有委任,闲职在家。 

我心下觉着奇怪,也曾问过公子几次,但每回都被他一笑带过。他对此似乎毫不在意,竟还乐得清闲,整日里看看书,会会友,余下的时间大多数都用来陪少夫人。 

这样的日子,却也平静安乐。 

月底听说京里印了一批新书,大公子见我终日待在府里闷得慌,便带我一同上街。 

我已经几个月没踏出大门一步,自是欢欣难耐。在箱子里翻翻拣拣,挑出一件新近裁的芙蓉色裙袄穿上,不住地催公子快些。他只笑着打趣说我像个孩童一般。 

虽已近仲秋时节,街上却依然货架琳琅,车马络绎,行人喧攘。全然不见秋日应有的萧瑟冷落。 

午后阳光静暖,轻柔地辉洒在身上,有种浑身舒泰的惬意。在府里待得久了,整日整夜对着方寸大的天空和齐整俨然的屋舍,都快忘了外头的市井生活是怎样的。 

我间或偷偷看向走在身边的那人。他不时停下步子,随手翻翻小摊上的书籍。日光静静打在他身上,映出清雅秀致的眉目和唇畔一抹温柔沉静的笑意。素白色衣角随风而扬,道上偶有车轮马足卷起尘沙,却仿佛丝毫沾不上这一袭白衣。周身如同有一圈淡淡的光华,恍若天上谪仙。 

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群人围成一堆看热闹,我好奇地凑上去一窥究竟。 

却见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低头跪在地上,身上衣衫褴褛,乱蓬蓬的发上还插了一根稻草。 

我拉拉公子的衣袖:〃公子你看,小姑娘头上插根稻草干甚么?〃 

〃这是草标,她是在卖身。〃公子淡淡答道,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旁站着个满面髯须的穷汉子,亦是衣着破旧:〃各位大爷老板行行好。我们叔侄两个上京寻亲,不料亲人早已过世。现下盘缠已经用光,没地方住,也没钱填肚子。我这侄女年纪虽然小,但是打小儿就听话懂事。哪位大爷老板不嫌弃,就请赏条活路,把这孩子买去当个丫头使唤。。。。。。我答应过孩子亡故的爹娘,总不能叫她跟着我捱穷过苦日子。。。。。。〃 

那汉子越说越是声泪俱下,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却渐渐起哄散去了。我心中不解,转过头去问公子:〃小姑娘身世这么惨,这些人怎么还一脸冷漠的样子?〃 

还未等公子回答,身边一个挎着菜蓝的老大娘已经小声说:〃这位姑娘一看就是不常出门走动的。如今这京城里呀,这样拍花的可多着呢,专拐那七八岁的孩子行骗!每天都有!〃 

〃您是说,这小姑娘不是他侄女儿?〃我心下一凉,看向那个插草标卖身的小姑娘。 

〃哪能呢!定是不知从哪儿拐来的。可怜这小丫头,不是被卖成下人使唤,就是要进窑馆。这一生可就这样毁了。〃老大娘惋惜地摇摇头。 

正说着,一阵香风萦来。一个浓脂艳粉、缓鬓倾髻的女子手执轻纨团扇半遮着面,袅袅婷婷走过来。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挑起小女孩的下颔,端详片刻,扔给那汉子一枚碎银:〃面相还不错,我要了。〃 

汉子立马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月娘姑奶奶,这也太少了点吧?〃 

唤作月娘的女子娇娇娆娆笑起来:〃你看看她才多大?至少也要我梳香苑养上个六、七年才能迎客吧?谁知道是不是赔钱货。。。。。。〃 

梳香苑!那不是京城最大的青楼?看那小女孩满脸泪光楚楚,我不由得忆起自己的身世,心中一阵酸楚。 

我刚要开口请公子救她,却见公子向我点了点头,我会意,将钱袋递给公子。 

公子走上前去,递给那汉子一锭金子:〃我跟你买了。够不够?〃 

〃够了够了,太够了!〃汉子一迭声地答应,捧着这亮澄澄的足锭黄金,直喜得合不拢嘴。 

眼见一桩既定的买卖被这白衣公子搅黄,那月娘怒道:〃喂,我说你。。。。。。〃 

应是看清公子的衣着显贵,立时改为娇嗔:〃这位公子,你抢了月娘的人,是不是该向月娘添酒三杯以示歉意呢?〃 

那双柔媚无骨的手眼见就要向公子挽过去,公子只刚轻轻皱起眉头待要拒绝,一柄折扇却重重敲在月娘腕上。 

月娘痛呼一声缩回手,抬起头刚要发作,却见面前是一个着宝蓝色苏绣长衫的男子,含着极为温雅的笑意道:〃他可是我的人,不能让你随便碰。〃 

听到这句霸道无理又略显任性的话,我不由轻声失笑,心下也隐隐觉得他做得好。乍见到那人来的时候,我惊惶了片刻,也不知自己是在担心害怕些什么。 

毕竟是在风月场里见多了世面,想是猜到眼前这人并非好惹的主,月娘送上一个软媚的笑容:〃既然是公子的人,月娘自然不敢越距。两位公子改日若是光临梳香苑,月娘定当奉上美酒娇娃,盛情款待。〃说完盈盈施一个礼,却也走得落落大方。 

公子脸有些微微的红,嘴唇颤了颤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走到那小女孩跟前俯下身轻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抬起头,脏污的小脸却掩不住一双清亮纯澈的眼,怯怯地答:〃小桃。〃却是软糯糯的江南吴音。 

公子温柔地笑着,拈下她发上的草标:〃那你的父母呢?你还记得吗?〃 

小女孩低下眼,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公子拉她起来,伸手替她理理散碎的头发:〃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又转向我道::〃柔姐姐,你去给小桃买些吃的东西来。〃 

我应了一声,到街边的小货摊上买了些热腾腾的桂花糕。待我回来时,却只见小桃一个人站在原地,人群已经散光,那两人却也不见踪影。 

〃小桃,那个哥哥呢?〃我问她。 

她伸手指了指前方一条小巷。我心中疑惑,把桂花糕递给她,叮嘱她站在原地等我,便往小巷子走去。 

刚到巷口,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上次唤你入宫,为什么不来?〃 

我一惊,放轻脚步走过去。只见皇上背对着我长身而立,看不见面上神情。公子却是微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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