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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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戏-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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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幽看进屋内,此间让一帘麻布分隔两隅,然就她可视的范围内除了一火堆与一个有缺口的瓷碗之外、别无他物。

  男子取下竹笠、蓑衣,只见其额发俱湿,豆大的汗珠滑落脸颊,手扶梁柱、像正经受着难以名状的痛苦般咬紧牙关。

  其时,天际雷鸣,那道横贯天幕的白光却是一刹那地照亮阴郁的尘嚣,然而下一瞬间又回归暗黯。

  禅幽连忙踏进屋内,上前去搀扶男子:“这位大哥,可是有甚难言的顽疾?”

  男子松开牙关的力道,逸出口中的先是一串急遽的喘息,他此时怎么也说不上话来,指了指布帘处,看向眼前的少女,目光悲戚恳切。

  茅屋占地不大,然而从门口的位置走向彼方、两人却是几乎费尽力气——禅幽仿佛也要随着他胸膛起伏的频率而喘息,她撩起布帘、只见此间也只堆放了些稻草,草堆中还隐隐透着潮湿霉变的气息。

  禅幽见了心中不忍,先扶他坐上草堆,自己则褪下外衫、垫在他身下。

  男子感激的看向她,下一刻已疼痛得蜷缩身子、倒在稻草堆中。

  她注视着那人身下流淌而出的血水,终究没忍耐得住:“……这位大哥,你可是要生了?”

  男子敞开双腿,扭曲的容颜痛苦得几近抽搐、绕是李姑娘此等百无禁忌之人见此情状免不得有些小怵。她果断地——取出包袱中的人偶,咬破指头、便往颈上玦子滴血。

  人偶成形,只见麻衣少女蜷缩着身子,双手捂住眼睛:“……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禅幽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一把便将人扯了过来:“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错觉而已。”

  麻衣少女单手捂住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禅幽伸手去解男子身上的衣物:“他肚子又不是你搞大的,你怵个什么劲儿啊……”说话间,双手已放在那隆起的腹部上缓缓推磨;麻衣少女跪坐在旁边,看着自稻草中潺潺流淌的血水只觉阵阵发昏,自己也像是要跟这个人生出一样的疼痛来。

  此时,只听见响雷一阵紧接一阵,雨水哗啦哗啦地急遽,听着这紧凑的频率不像在下雨,倒像天上破了的大洞——泄了洪,倒着水。

  茅屋的另一隅传来了清脆的滴水声,其中逐渐挟杂着些嗒嗒嗒的沉响。

  麻衣少女试探着将手放上那隆起腹部,才刚推拿了一次,另外一双手便已然撤离,她正想抽回手,只看见男子眉心紧锁,呻/吟不断,她不敢停下动作,只好继续推拿。

  禅幽转过身来往外走。

  麻衣少女失声喊道:“他肚子又不是你搞大的,你逃个什么劲儿啊……”

  禅幽撩起布帘,行至火堆旁,捡起半截干柴、走回草堆旁,抄着干柴便往男人嘴里塞,牙关一咬之下,干柴顿作口条。

  “你使点劲儿推啊,慢些儿慢些儿,可别把人家肚里面的孩子给推没了……”

  麻衣少女暴躁了:“要不你来!”

  禅幽自包袱中取出另一个人偶,又指了指男子发狠啃啮的干柴:“要不你来。”

  麻衣少女加大手劲,放缓力道,泫然欲泣:“我的命好苦好苦好苦好苦……”

  禅幽又往布帘的另一隅而去,抬首只见茅屋屋顶漏水,瓷碗放置的位置刚好就在屋顶渗漏处的下方。

  布帘内只听见男子的呻/吟,少女的喘/息,好不河蟹。

  禅幽喊道:“子蛉,你再使点劲儿啊,不然怎么接生……”

  另一厢麻衣少女喊回去:

  “壮士,你再使点劲儿,不然怎么生……”

  禅幽又喊道:“用力吸气,呼气;再用力吸再用力呼……”

  麻衣少女受教:用力吸气,呼气;再用力吸再用力呼。

  那男子眸中满载绝望的泪水,力道迅猛地半撑起身子——茅屋中骤然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此刻,一切都圆满了。

  麻衣少女撤了手,伸手去接那自男子秘/处滑下的、还相连脐带的孩子;禅幽捧着半碗雨水,自衣摆扯下布条,浸了水,抹去男子满布额际的汗。

  男子颤抖着抬起五指,取下口条:

  “请姑娘抱起吾儿,且让我咬断脐带……”

  脐带断开,麻衣少女抱起初生的幼儿,不忍见那满布血水的草堆,强作笑颜将婴孩凑上前去:“恭喜壮士……”

  男子瞥了那幼儿一眼,便转过脸去啜泣不止。

  禅幽看出了异样,又自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条连同那碗雨水交予子蛉:“……你且到一边去,将孩子身上的血水抹净。”

  麻衣少女也无二话,抱着孩子坐在边上。

  禅幽也没经验,抓着湿布与稻草不知如何为他止血。

  男子伸出颤抖的手:“姑娘……”

  禅幽合掌回握:“这位大哥请说吧。”

  “……我本是七尺男儿,奈何身怀此胎,母亲悲愤欲绝,自缢求死……每思及此我恨不得取掉腹中骨肉,以祭先母。”

  禅幽愣在那儿,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男子气若游丝:“……姑娘大恩,碧落黄泉九冥幽府,张某铭记于心只求来生相报恩惠……张某自知无缘苟活,那孩子便托付二位,生杀之命,全听凭二位处置……”

  3)大神你儿子来找你了

  张佃户死后,婴孩啼哭不止,连续三个日夜;屋外暴雨不歇,也是连续三个日夜。

  待至第四天放晴,禅幽用稻草将尸身裹掩,埋葬于张母坟旁处——掩埋尸身时她多少有些心酸难受,前几天还对着自己说话,然此刻已然身体僵冷、面色死白地静静躺在坟坑里。

  她想,自己还是有责任的,如果她会止血,懂医术,至少也无须让这对父子天人永隔。

  麻衣少女深谙对方心中不快,便抱着用破衣衫裹上的婴孩,戳着他的脸道:“你看你看,这样软软的,手感真好……还可以捏,这娃儿还是睡着的时候好玩。”

  站在墓前的禅幽瞥了她一眼:“你丫的在他父亲坟前这般欺负他,当心有报应……”她突然觉察出了不对劲,又看过去:“这……孩子额头两边的飘带是怎么绑上去的……”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毛发应该是比较稀疏的。

  “就这样绑上去啊……”

  “胡说,你胸口还长JJ呢,他一正常孩子头上哪来的角……”禅幽自己刚说完这句话,立即快步上前去,扯下孩子额头挂着的布条——其上赫然是一对淡粉色的鹿角。

  人言龙有九似,曰其万兽之神。

  自接生后还是头一回这般认真的注视这孩子——

  她扒开那外裹的布衣,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娃儿不仅额生鹿角,背部有鳞,身软如蛇……这些也就罢了,他睡着打呼时还会吹泡泡,那口水泡泡吹出一个便升起一个,仿佛在水里呼出气泡似的。

  禅幽觉得自己也如同那被吹起的气泡,愈飘愈高愈飘愈高,最后“啪”地一声气泡炸裂,只余一场噩梦。

  禅幽还从没想过要将这孩子养在身边,她觉得到别处找个农家或许是到城中找处人家收养这孩子都行;再说,她一未出嫁的姑娘带着婴孩到处跑,像样么。

  然而,她此刻终于认清事实了,一般人家是绝容不下这孩子的。

  麻衣少女将布衣重新裹好:“不如先给他取个名字吧……”

  禅幽捂面:“你可别擅自给他取啥么乳名之类,我们得尽快将这玩意儿还给他父亲。”

  婴孩的小嘴像是粉`嫩的花瓣似的柔润,熟睡中时而张阖,时而抿唇,时而吹着泡泡——

  麻衣少女见状便道:“别人家的孩子流口水都往下流,只有它的往上走,不仅增加了空气中的湿润度,而且低碳、无污染。”

  “他是饿了还是怎么着,睡觉还流口水……”

  麻衣少女又道:“你说,要是他的大小便都能像泡泡一样往上升那该多好,那绝对是能为空气中带来纯天然的能量源。”

  觉察到空气中漂浮着那股强烈异味的禅幽捂着鼻子:“你还废话,那东西都流出来了……”

  二人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小溪,给婴孩擦净身子,禅幽褪下外衫给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是那孩子的小嘴一张一阖一张一阖一张一阖。

  麻衣少女说道:“他大概是饿了吧。”

  禅幽自溪流中掬了一把清水,溪水滴进婴孩口中时又复呼起,顿成泡泡,愈飘愈高愈飘愈高。

  麻衣少女建议道:“不是还有哺乳一说?”

  “我……你……他……”禅幽恨不得一掌将眼前这两位一同拍死。

  麻衣少女死死地盯着对方胸口:“还是吸一下试试比较好,或许吸着吸着就有东西流出来也不一定啊……”

  禅幽猛地将那一团软软的东西抱在怀里,伸出指头便往婴孩小嘴里凑。孩子张嘴一吸,便吮住指头。

  麻衣少女欢喜说道:“哈,他真饿了,你就给他喂几口乳汁吧……”

  禅幽在彻底崩溃的同时,也坚定了要将怀中的那坨东西送走的决心。

  二人步行五里路,途中婴孩一直吮着李姑娘的指头,死不松口。在被口水浸泡的漫长的过程中,两人总算抵达醑玄庙。

  此时已及午夜,倒也没有瞧见守门的童子,禅幽怀抱婴孩直奔大殿,麻衣少女自包袱中取出火石,燃起油灯。

  神像前的供桌上摆放着一盘四色鲜果,一盘瓜子酥饼。

  禅幽见此情状,仿如本性贪婪凶狠的恶狼、眼放绿光,几乎高兴得哭了起来。她亟欲将婴孩递予麻衣少女,然指头却是怎么也无法自那细嫩的肉/壁抽撤。她自供桌上取下一苹果,递予麻衣少女:“你到边上嚼碎了喂给他吃……”

  “你将手指抽出来才能喂他进食啊……”

  禅幽细想之下,不禁恍然了悟——幸好之前子蛉并没有坚持要剥她衣服,不然让这孩子死死地吮住那个地方,还一直坚持了五里路,想起来就让人发怵。

  她将苹果放回供桌上,扯开包裹孩童的襟衫,伸手便去搔他腋下——婴孩虽小,却还是禁不住痒,腋下酥麻瘙痒令他“咯咯咯”地笑咧了嘴巴;禅幽顺势抽出指头,被口水浸湿起皱还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她刚想抱怨几句,但觉一阵劲风自门外席卷而来,挟杂着烟尘,扑面的寒凉。

  婴孩兀自呵呵呵地笑着,狂风呼啦啦地吹着,禅幽与麻衣少女背对大门呜呜呜地默默内牛。

  好不容易婴孩不笑了,睁着那双滴水似的圆溜溜的黑眸子,一脸纯真地看着眼前这二位。

  禅幽愈想愈是不甘,虽说自己并不讨厌孩子,但自己并没有义务去抚养这坨东西,她一怒之下,便伸手往那婴孩脸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婴孩耐不住痛,皱了皱发红的小脸,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几乎在下一瞬间热泪盈眶,再在下一瞬婴孩啼哭声与雷鸣之声同时而来,顷刻屋外倾盆大雨狂风骤起飞沙走石——

  眼泪与暴雨齐飞,禅幽共子蛉无语。

  大殿外的劲风挟冷雨卷至室内,即便距离大门颇远,仍是依稀觉得湿冷的触感猝不及防地沾上肌肤、令人打心眼里恐惧那雷鸣暴雨之威。

  禅幽行至门槛,将面前敞开的两扇木门紧紧关上。

  麻衣少女一手抓着苹果,一手抱着婴孩:“呃……那个即便我咬碎了喂他,他也没有牙齿啊,万一将他噎死了……”

  禅幽又快步走到供桌前,动手扯下那桌布的下摆,也不管上面沾了多少烟灰尘埃——又随手抄了苹果,迅速的将果肉咬成一块一块的吐在桌布上,大概咬掉了一半的果肉,便抓起桌布边角,自承接果肉的中小开始扭旋。

  麻衣少女抱着婴孩坐在地上,禅幽使劲扭旋,滴出的果肉汁液滴在婴孩口中。压榨汁液半响,尽管婴孩眼眶泛红,却已止住泪水,笨拙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嘴唇甜腻的汁液。

  屋外风雨稍歇,禅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总算不吹泡泡了。”

  而后又动手碾碎半块瓜子酥饼,将碎末倒进婴孩口中,婴孩努了努嘴,上下唇下意识地摩挲开阖,发出“嚓嚓”的声音,此动作重复了几遍才心满意足的睡去。

  饿火中烧的禅幽啃掉剩下的半个苹果及瓜子酥,将婴孩卷进怀中,咬破了指头,血滴玉玦、麻衣少女离婚归返,禅幽脚边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布人偶,她靠着墙边坐下,怀中软软的抱着,胸口上的玦子尽管没有动静,然而她知道那块玦子并非死物,将魂灵与幼儿锁在怀里的此刻竟让她觉得很是温馨。

  若是神佛显灵,或报梦或现形或异象丛生。

  可惜,在这庙里睡了一个晚上,竟是什么都没发生。禅幽大失所望,先召出了子蛉,又往婴孩嘴里喂了些苹果汁与瓜子酥粉——

  她怨恨地注视着供桌上的龙神像,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将供桌上所有的果品酥饼扫进了自己包袱,如此这般却还不解恨,又高高地抱起婴孩,扯掉他外裹的布衫,手掰开他的一双小腿,掏起JJ便瞄准供桌,她凑在婴孩耳畔一个劲儿地“嘘~嘘~嘘~”,其声之情切,其形之关爱,当真宛如一个尽心尽力的母亲,就连一旁的麻衣少女也像是要被她呵出了一股不该有的尿意。

  终于——

  泛黄的射线成弧,搭起了水桥,尽数洒落供桌之上。

  禅幽面上极尽得意之色,朝着神像喊道:“醑玄大人,你儿子来找你了!”

  麻衣少女别过头去,心道非礼勿视:“你对神祗此番龌龊之举,当心有报应。”

  禅幽笑道:“这甘霖之源乃是他儿子,又与我何干。”

  自此,二位将孩童带在身旁,每至湖泊河流江海之域,禅幽站在西面处,高举婴儿:“嘘~嘘~嘘~”

  黄水落尽后,便呼喊:

  “西海龙神,你孙子来找你了。”

  其心挚诚,其礼愈恭。

  终于,李姑娘某夜云梦之时,得遇一褐色长衫的驼背老者。

  老者上前施礼:“……得蒙二位姑娘抚育幼主,西海诸众衷心拜望。”

  李姑娘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客套,你就告诉我吧,什么时候将那孩子带走。”

  老者本就驼背,他一行礼,简直像是要将头也磕在地上:“这个……张老夫人之诚,少主前去施布;如今老夫人夙愿得偿,张佃户寿终往生,本是圆满……”

  “圆满个头啊,本姑娘领着个拖油瓶还要不要嫁人了。”

  老者似乎决心要将头弯到地上去:“呃……老奴此番前来,为送上珊瑚明珠之物庆贺幼主新生,另赠绛葵二株,急难之时可延寿续命,望姑娘笑纳。”

  “你丫别想收买我,本姑娘天天给那坨东西把屎把尿容易么我。”

  老者抹掉那喷到头顶的口水:“善恶之念衍生因缘,姑娘今日抚育幼主,他日必有善报……”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飞哪儿去啊……”

  禅幽猛地睁眼,脑海中一片混沌,那种恍惚无错的感觉持续许久,才缓缓褪去。

  睡在胸前的婴孩咿咿呀呀的蹬手蹬脚,禅幽将他抱起,亟欲为他掖紧紧裹的布衣,却见那小儿手执一柄玉如意,颈挂一串夜明珠,怀揣玉珊瑚,一脸天真地朝她咧嘴笑着。

  禅幽也说不出心里是啥么滋味,只刮了那小脸一下,道:“你丫别笑了,你一笑,便又得刮风了。”

  目光无意识地移向枕畔,果真有绛葵二株。

  她叹息道:“什么庆生之礼都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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