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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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戏-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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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妇怔忡,但见眼前所列的形体几乎是同时转向,目光如炬,一双一双黑眸仿似脱离形体的束缚,游离周身,只死死的盯着她,美妇口念咒语,无奈释放魂灵之数甚多,其怨恨执念之力竟盖过咒术。

  眼前的形体低诉声声:

  “我戎马一生,死前托友人将我的骨灰撒落望月湖……”

  “我本欲上京赴考,不想途经此城、因病离世,寄寓的客店老板将我烧了,骨灰就撒在望月湖……”

  “小女至亲获罪入狱,家中女眷被判入娼籍,小女抵死不从,自缢于花艇,嬷嬷将我烧了,骨灰拌在酒水之中,倾进望月湖……”

  “你让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世间。”

  “你要我抛却礼教作那苟且污秽之事……”

  “小女为保清白,毁伤发肤;岂料魂灵被你收服,往生后竟还夜夜遭人蹂/躏……”

  以形体为附,魂灵执念之力化作一股黑气,迅速旋至、直透美妇躯体——她惨叫一声,皮肉顿化白沫,枯骨和衣散落地上。

  目睹这一幕的禅幽倒抽了口冷气,小声的提议道:“小女驱邪收妖没学好,作法渡魂还是会的……”

  以彩衣长裙之形出现的女子立即反应过来,道:“咱们这儿,还差流觞没在。”

  偌大的野地新筑起一丛一丛的新坟,刨坟坑的,凿坟字的皆已完工,家仆得了赏银便领着那些筑坟的工人离去。

  锦衣男子守在那座矮坟前,指腹摩挲着手中泥人的轮廓,一点一点地在心中建模、他希望那个人活着,一直活着,记忆成为永恒,让他在记忆中成就永生。

  禅幽打开了手中的木匣子,反反复复地点数,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男子手上的泥人。

  终于自大牢被释放出狱的麻衣少女取来了火石,去了金银纸钱,蹲在男子身旁,她扬起手中火石,点燃纸钱。

  锦衣男子将泥人扣在手中:“流觞幼时家贫,只挤在破房子里;我让人扎了一座宅邸,你且烧予他吧……”

  麻衣少女扯过纸扎的房屋,继续点火;禅幽实在没忍住,上前一步,道:“这位爷……呃,尽管那些被操纵的魂灵已返回冥府,然而泥人身上的怨气未曾殆尽,且将手中的泥人予我、一并封存于此木匣之中。”

  锦衣男子摊开掌心,泥人静静地躺卧,依旧笑着,那声熟悉的呼唤宛如萦绕耳畔。

  禅幽以指腹的鲜血揩过泥人背上的生辰八字,将最后一枚泥人收进木匣,以鲜血法印封缄。

  锦衣男子负手而立,久久不语。

  麻衣少女在流觞坟前烧完了最后一叠纸钱,眼看着坟前烧黑了那么一块地方,残迹斑斑,热度犹存余烟未散,她顿觉自己有清理现场的责任——麻衣少女特地绕过林子,自溪流取来一瓢清水;禅幽只当她是口渴罢了,并未在意。

  麻衣少女手中的一瓢清水正正浇在流觞坟前。

  禅幽见状大骇:“你这是作什么?”

  “刚烧过纸钱的地方难保不会死灰复燃啊。”

  禅幽问道:“你……你好像刚在这儿烧了一座纸扎的房子是吧?”

  “是啊。”

  禅幽捂面:“……等下回去,再给流觞扎一座新房子吧。”

  “为什么?”

  冥府——

  新登记为阴曹常驻的流觞欢天喜地的查收自凡间的情人烧来的宅邸,欢天喜地的数着一叠一叠的冥府通宝,欢天喜地的搬进去过小日子。

  不久之后,他猛然发现:“少爷,怎么你送的这房子老是漏水啊!”

  天工

  1)离殇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然而进入肺叶的却是寥寥无几——一张嘴、口腔中半含的玉佩便梗在口腔与喉头之间不上不下。碧青的玉面透着清新的凉意,光是这样的触感便可知此物是难得的矜贵,更别提碧玉镂空的精致雕工。

  然此刻,再怎样稀奇的宝物她亦是无心赏玩的,也想不起来要先吐掉嘴里咬着的玉佩,只因她已听见外面上钉封棺的声音,那种冰冷的绝望从骨子里透出,蔓延脾脏,遍历四肢。

  猛地,她呼吸一窒,双手猛地抬起、发狂似地挠抓着棺壁,因用力过猛,指甲应声而断,她不觉疼痛,稚嫩细致的指腹死命地磨戳棺木——她仿佛是在嫌厌指腹处的那片嫩肉使不着力气,要让指尖的骨骼冲破血肉、敲捶棺犉。

  她张启唇舌,调动着全身上下用以呼吸的每一个机能,攫取着棺木所剩无几的空气,直至抽干。她开始咳嗽,脸上涨得发红发烫,然而她并没有停止敲捶棺木的最后一线希望,双脚的小腿肚不安地抽搐起来,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楚,窒息的绝望甚至使她的身体无意识地出现轻微的痉挛。

  刹那间,她很想知道母亲为何要将她困在这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现在只不过是将别人赐予自己的东西还回去而已,所谓的痛苦,所谓的情感,在他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她垂下了软绵绵的双手,鼻翼依旧是习惯性地张翕,即便棺犉重新开启、她也已经无法呼吸了。

  少女张启的双眸慢慢地出现浑浊,眼白的地方是呈三角状的星星点点的斑纹;身体的温度甚至比她口中的碧玉更加冰冷,萦绕着少女不甘的怨气,渗透碧玉;少女本是柔软温暖的躯胴变得僵硬冰冷,下/体的肛/穴倒流生前无法外泄的污物,陪葬的织锦、饰物再如何精致奢华,毕竟是生人决念罢了,人一旦失了灵息,了断前尘,便作风化的尘土,俱散成烟。

  2)卜算

  这户人家只言道是主母患了重病,于城中张贴红榜、遍请名医术士,奖赏丰厚,然不知何故,乏人问津。

  李姑娘站在红榜前,右手牵了一个年约五岁的孩童。

  这孩子稚嫩细致的双颊透着红粉,圆嘟嘟的两坨肉勾来邻街不少路过大婶的目光,那五官亦是生得精致,尤其是那双又大又亮的眸子,十分动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生养出这样的好苗子——但大家可以肯定的是,站在身旁的绝不是孩子的娘,两相对比之下,就凭李姑娘那干瘪的身段,就连当他奶娘也是不够格的。

  李姑娘仰首看着那幅大红告示,一时拿不定主意,便转向身旁的孩童:“潜渊,那是个好地方啊……”

  小男孩转首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并且一声不哼。

  “潜渊,那样的好人家又怎么会出什么怪事呢……”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红告示。

  “潜渊,你觉得我们该不该揭榜?”

  小男孩张嘴,问得干脆:“大娘,你是想要我怎样回答,我照说就是了。”

  李姑娘伸手往那人圆润的脸颊捏过去:“你这孩子,忒可爱了。”

  李姑娘还是决心要去的,猛地揭下墙上的红纸,转身便往邻街那铁口直断的算命摊行去。

  小男孩跟在她身后奔波劳顿了大半个上午,看见椅子着实比看见两位母亲更亲切,二话不说便坐在那算命摊呃长木椅上。

  算命先生苦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来客,不由心花怒放,无路长须从毛孔一直酥至须尾,每一根都透着开市的喜悦。

  “嘿,这位小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额有红光,是福相啊!”

  李姑娘呿了一口:“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靠谱的,这孩子一出生就缺爹少娘,你还说他是福相。”

  算命先生为了挽回自己铁口直断的名声,飞快地扫了男孩子身后那位老大不小的姑娘一眼,便道:“姑娘,你不信我就算了,可是你我今日相见亦是缘矣,鄙人赠你一句:劝君举袖出城去,天工迷阵勾断魂。姑娘倘若继续前行,不免祸患重重,你现在转身往东,出了这城门还来得及免去自身灾厄。”

  李姑娘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算命先生一抚长须,阖眼沉吟一阵,猛地睁眼,铺黄纸、挽朱笔,绛红晕化,迹似盘龙,力透刚劲,神来之笔,无从参透。

  “……这是鄙人于古衡真人臻妙禅师座前取教的灵符,今日有缘相见,我破例赠你灵符一道,只售一吊钱。”

  李姑娘取过对方的黄符朱笔,腕上抽搐似的往符纸乱画一通:“这是本姑娘于京城月眉玉观辛闲真人座前亲传的妙法旺财符一道,相见是缘、特以此交换灵符。”

  语毕,扔了朱笔,取过算命先生那道图案疑似龙蛇交尾的符箓,牵着小男孩便往西行。

  潜渊仰头问道:“大娘,你真的要去?”

  “我若不去,怎么验证那位先生算得准不准。”

  男孩小声嘀咕:“你为了验证那人的胡说八道,还真舍得连我的命也搭上了。”

  3)白玉雕

  这户人家姓夏,家主考过院试,担了个秀才的功名,年纪约莫三十开外,雅致门庭,粉墙朱阁、家底甚是丰厚,故而言谈虽有儒道温雅之礼,却无进取功名之心。

  李姑娘心道:若此人对那考试功名毫不上心,必定还有其他更让其着迷的事物。

  主客双方寒暄过后,麻衣少女自桌上取了些糕点递予身侧的小男孩:“潜渊,你若是觉得无趣便到后院那儿玩儿去。”

  夏生抚额笑道:“你瞧我真是糊涂了,怎么还怠慢了这位小公子呢。”

  闻言,李姑娘心里不禁有些郁闷,俩年轻姑娘领着个孩子到处跑,这种关系还真是诱人遐想。被误认为襟姐妹(注:1)的已不算过分,更有甚者将她俩当成“未婚小姐出逃私奔珠胎暗结流落市井”——经过无数人的误解,李姑娘自豪地认为自己可以很淡定地面对一切。

  潜渊尽管面瘫,却是个守礼义、知进退的面瘫孩子,只见他向二位姑娘弯身揖礼:“大娘,二娘,潜渊先退下了。”

  看着这么个彬彬有礼的孩子,看着夏生面上暧昧的笑意,李姑娘的唇角还是禁不住的抽搐了一下。

  按下潜渊前往后院不提,且说李姑娘取出红纸问道:“夏爷,这是贵府贴出的告示,不知老夫人情状如何。”

  夏生哀叹一句:“家母之症,实难对外人启齿。”

  李姑娘说道:“夏爷,顽疾亦有生死二途,前者是天照的鸿福,即便是气若游丝亦能安然渡厄;后者则是阎王爷生死册上的定数,驱驭鬼神亦无从化解之灾劫。听夏爷之言,老夫人应属前者之症,何以不向小女坦言?”

  夏生沉吟一阵,说道:“其实,近年来鄙人也一直在寻求破解灾厄之法,未知二位姑娘可有兴趣与我一同探究。”

  麻衣少女伸手扯过禅幽的袖子,李姑娘会意,亟欲回绝;那夏生却是精于察人言色,未等二人回答,便说道:“……想来也是,我区区无名之辈,何德何能与二位商谈鬼神之说。”

  “夏爷言重了。”夏生又道:“此处寒舍僻壤,然而轩堂开阔,窗明几净,二位对鄙人生疑,只怕略有杞人忧天之嫌。”

  麻衣少女还是摇头,李姑娘一边讶异子蛉的情状,一边揣测夏生用心,只觉进退两难。她想了下,绕回了正题:“夏爷本人对我俩原就有隐瞒防备之意,莫怪我这友人起了疑心。今日前来,本是为夏老夫人解厄,若夏爷再行隐瞒,小女也只能起身告辞。”

  麻衣少女弯了弯唇,想来对这婉拒之言十分满意。

  夏生眉锁忧愁,良久才展眉启口:

  “未知二位可曾听说过鬼神咒怨。”

  李姑娘说道:“万物之怨皆由情生,只不知夏爷这桩是哀情孽情抑或是其他种种。”

  夏生说道:“这事还得从祖上百年前说起,据说是祖上从宗族分支的兄弟中过继了一孩子充作养女,此女却是心术不正之辈,常以妖法害人。祖上便请了法师将其钉死在木棺之中,停棺七日后,棺犉却仍无法撼移分毫,又过三个月,祖上之母于闺中突然消失,婢女遍寻房间却从一堆华衣之中寻到了……鳖。”

  禅幽使尽了力气撸直自己亟欲弯翘的唇角,正气凛然地问出一句:“然后呢?”

  夏生续道:“……自祖上之母易形异物,那棺犉终是可以撼动;然而法师明示,此乃不祥之兆,棺犉不得入宗祠、葬黄土,法师以烈火焚然三天,此事方算了结。然而自那孽女死后,夏家的主母五十天年必会易形为鳖,据说是那孽女生前最爱鳖汤鲜美……”

  李姑娘亟欲说些什么宽慰的语句,然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的人伦杯具实在有说不出的喜感。

  夏生将如此这般的来龙去脉交待了遍,脸上也通红个遍,少顷又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索如何破解这道咒怨。”

  他双手交击,不多时,两名仆婢以银盘为托,一左一右簇拥着一白玉雕像,款步而来。

  即便是忐忑不安的子蛉也禁不住俯身注视——

  只见银盘之上是一尊三尺高的玉女雕像,半启檀口,飘带萦绕,一身的宽袍广袖,一身的写意风流。玉女双手平托一圆盘,圆盘中矗立红玉八角塔楼,圆盘之中刻有游鱼,那塔楼竟也似依水而建。塔楼有六层,楼有八角,每一角面皆有六扇白玉窗,玉窗窗棂楼花雕刻极尽细致——如此精妙之物实乃禅幽生平仅见。当真是仙女掌中非凡物,白玉楼台凌霄府。

  夏生挥退两名仆婢,将三尺高的白玉雕置于几案之上,说道:“二位姑娘,不妨再上前一步,这玉雕像还有别的妙处。”

  禅幽上前,麻衣少女扯了她的袖子站在后方。

  夏生取过一管细竹,往竹管中注了茶水,竹管靠上白玉仙女雕像,茶水便顺着竹管流进仙女半启的檀口。

  下一刻,仙女鼻翼呼出白烟,茶水顺流而下,竟一直灌至那一双玉手,十指却是中空且与托盘相连,托盘中注入水流,触动机关,池中白玉游鱼得此活水,便顺应漂流,款摆畅游。

  禅幽抚掌惊叹:“此物甚妙!”

  夏生淡笑接道:“二位姑娘有所不知,更妙的还在后头。”

  4)童言

  且说潜渊捧着几块糕点,沿途走来、问了几个仆婢,才找着庭院的所在。

  庭院那儿果然有几名孩童哄闹游戏,当中一名男童年纪最长,身穿紫缎锦袍,浑身上下掩藏不住贵气、却也透着俗气。

  潜渊冷冷地看了一眼,便觉无趣,远远地坐在石阶上,小口地咬着手中的枣泥糕饼。

  那紫衣男童从小就被长辈捧在手心,仆从的孩子与他游戏玩耍亦是百般忍让,一直以为自己便是世上最可爱、最讨人喜欢的孩子。潜渊这样往边上一坐,实在让他萌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胁迫感。

  他两手叉腰,朝着石阶边上就喊道:

  “我叫夏明德,这个院子里我作主,你快过来!”

  潜渊只当没听见,枣泥糕依旧一块接着一块地吃。

  夏明德便又将原话喊了一遍,那人却仍旧安安稳稳地端坐在石阶上,不啻是予他弱小的心灵造成沉重得打击。他大步踏上前去,一心只想让对方晓得自己的厉害,便一个旋踢过去,正正地将那人怀中的枣泥糕饼踢了满地。

  “这些东西我家多得是,现在先陪我玩去,等下再请你吃。”

  他只一心想跟眼前这人亲近亲近,却又恼他一直无视自己,张嘴的邀请被他说得霸气十足,倒成了命令。

  潜渊也不嫌脏,一块一块地捡起地上的糕饼:“……这是我二娘给我吃的,不能丢掉。”

  夏明德气得一跺脚,转头便向后面的孩子吼道:“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还不帮他一起捡。”

  潜渊捧着几块沾着泥土的糕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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