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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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风流-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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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珠在厨房里拾掇了一阵,又来到东房。保瑞睁着眼睛,在想心事。她坐在了炕沿上。
“你瘦了,咋就没吃胖呢?”她的两眼有些发潮,脑子里想着他在城里受的煎熬。可他这次却干得很安心。是他懂得了人生的艰难么?她忍不住想伸出手,抚摸一下他的头发。只是另一种感情,又阻止了她这么做。如果他这次也是逃回来的,那她的冷漠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坐起来,把她拉过去。她又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院门都没关。”她说。
“你去关上。”他说。
“我不。”她扭过身。
“你不去,我去。”他站到地上,穿上衬衣,说要去茅房撒尿。从茅房出来,他把院子门闩上。昨天一见过父母,就直奔二哥家。他这才把院子仔细打量一番。菜地荒得长满杂草。心里盘算,是不是把菜地拾掇一番,种上东西。这么荒着,心揪呢。他悲叹,自己永远是穷人心肠。这点地,一年忙下来得几个钱?抵得上一星期当模特挣的么?抵得上半个月当临时工挣的么?
“你今天哪儿也别去,把菜园子拾掇一下。”彩珠站在堂屋前的石阶上,“你看这园子荒的,看着心都揪哩。”
“罢了,种上也没人浇水。”
“有我哩。”
“看你一天忙的。”他盯着她,“秀娥说你胖了,果真是胖了,气色也好看了。你变年轻了,我不哄你。”
“讨厌。”
“你胖了。”他依旧那么盯着她,“你要是进了城,就会变得更加好看。我知道你也想进城看看,走走。可我不光是要让你走走,还要让你住下来呢。我有两个住处,二哥不知道,你别给他说,我就只让你一个人知道。”他得意地笑了。
他扬起脸来,望着远方的苍天,在心中玩味着这次进城的价值。他给每个亲人都带来了光明和希望。这样,他又要为自己感动了。他深深体味着一个男人,一个奋斗者的尊贵。唯一可惜的是,莲花死啦。不,唯一可惜的只是,那个乔琳琳至今还没有看到他的价值。他的心中,便有了一声叹息。
“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她冷冷地说。
“给酿皮摊洗碗,你最适合。”他依旧顺着自己的思路,“大学里的垃圾也不多,比弄这菜园子清闲。妈的,城里挣钱的地方真是太多太多……我怎么到现在才懂得呢?我怎么就不会分身术呢?我怕我会撑死在城里呢……”他畅笑着。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笑声有些神经质。他愿意让侯家堡的人都听见这笑声。在每个人的一生中,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出这种声音,尽管苍天把嗓子赠给了每个人。不过他感到,自己的嗓子正变得越来越干涩。他不再笑了。
“你在说胡话吧?”她斜眄了他一眼。
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是谁骂我了……是你讨厌我了?我没钱时,我懒散时,你们都嫌我哩。如今我倒了个个儿,你们还嫌?”他的眼里,含着深深的不满。“你怕我,你是怕钱?你为啥还不快答应我啊。”
“我只想跟孩子们待在一起,”她笑了,“再就是庄稼、土地……我哪儿也不去,这儿有我的家哩。”在她的意识里,她便是这院子的女主人。莲花把一切都托给她了。莲花不是在临死之前说,想把两个孩子都送给她么?在这个院子,她不会再感到某种精神的压抑。站在这个人面前,她的心脏随时都是舒展的。
“我把两个小东西全送给你,行不?”
“你要是跟城里女子结婚,我就把两个孩子领过来。”
“成呢。我看上了人家,不见得人家就看得上我。哦,罢了罢了——”他奇怪地嚷了一声。
“你有钱啦。”她凝视着他。
“不假。”他点点头,“我上一节模特课,挣十块呢。他们舍得给我买中华烟抽。我还有啥可乞求的?我知足了……”
她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悲哀,一片沮丧的影子。她不知道他在城里都遇见了什么,她想知道,又什么也不想打听。她看出来,他迷上了那座城市。在他身上,焕发出新的光彩。她跟他的鸿沟在继续扩大。他有一颗过于野浪的心,她想,他父亲年轻时虽然也很善于折磨女人,却不会如此冷酷。她仿佛明白了莲花的死因:那不是由于恨,恰恰是由于刻骨铭心的爱。
第3章 嫂子,我的女人
    “回屋吧,小心受凉。”进到东房,坐在炕沿上,她蓦然又看了他一眼。“我这几天正难受哩。”她低着头说。
女人拾掇床上的被褥。他把裤子穿好。他洗了脸回来,见炕桌上摆好了吃的。
“乡里人,吃啥早饭。”他说。
“你是城里人啦。”她抿嘴一笑。
“你就不说好听的。我今天就走呀,收庄稼也不回来了。”
“谁嫌你了?唔,我还是有点难受哩……我真怪啊。”
她的脸红得厉害。她在给我演戏哩,他想。他心里依然充满愉快。他盯着她,想,演吧,往下演吧,看最后能演过我不?我如今可是正格演员。他的目光,含着嘲弄的神色。
保瑞放下碗,从炕褥下边摸出几张存折和几百块现金。“这都是我挣的。我这次回来,就是给你送钱的。我一辈子没摸过这么多的钱。我要是被城里的汽车撞了,这钱怎么也不能黑在银行的嘴里。”他的嘴角奇怪地抖了一下,“听着,以后我都放在你这儿。我把一家人的未来,拴在你身上了。”
“什么活呀死呀,再胡说,我偏不管了。”可她还是打量起几张花花绿绿的存折来。“真漂亮。”她说。
“这是大钱。”他说。
“嗯。”她点点头,把存折拿起来。
“我要是有了什么意外,你就靠它过活吧。”
“又胡说了?”她把存折放在炕桌上。
“我不是吓唬你……可我还是在胡说吧?”他笑了笑,“我干嘛要惹你生气呀?前天晚上,我又梦见跟你在一起了……我不哄你。”可他还是疑心,自己正在哄她。城市已经把他的意识搅乱。“我没哄她,我是做了那个梦。”他想。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钱黑了?”
“你黑,我就是要让你黑呢。”他点着头。“我的女人。”他在心里唤道,眼眶随即潮湿了。“我为啥进城?我说过,我就是要让你从今起能跟人一样地活,跟人一样地吃饭,跟人一样地拉屎,拉出油汪汪的屎。”他的喉咙哽咽了。
彩珠猛地把脸扬起来。接着,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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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瑞还是花了整整一天,把菜地拾掇出来。
彩珠把莲花的一套旧被褥拆了,洗干净,打算缝好后让保瑞带走。中午,她回去给保顺弄了点吃的,然后又过来忙碌。
下午,云霞过来一趟,蹲在菜地旁跟保瑞聊了一阵。她再次询问,在城里都干些什么。他说,什么都干。她说,拐骗女人你也干么?他说,城里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她说,你算是大开眼界了?他说,明白了不少道理,不敢随便嘲笑人了。她怔一下,朝他的牛仔裤和黑皮鞋睃了几眼,笑道,你大哥说你懂事多了。他摇着头说,其实还是跟过去一样,只是过去没钱而已。他用自嘲的样子说,钱真的挺厉害?她说,至少是有些变化吧?他问,变了不好吧?她说,这你去问城里的女人。他就再次想起乔琳琳的傲慢。手上的小铲,猛然把一根粗草斩断。
他想着大学生们的浮躁。那女人喜欢的,就是这等货色?既然她那么喜爱标新立异,就应该看到他的优点。在一派无病呻吟中,他这个通身弥漫着生活气息的真人,本应该使她感到刺激才对。他肯定比她父亲的那个保姆,对创作灵感的激发具有更高的价值。他更有思想和活者的气概。他再次想,她是在演戏。她为什么要这样,是对他的重视吗?他继续想入非非。
“真的,你给你大哥也找个活儿。”
“城里的医院,缺个洗尸体的……”
“你……混账。”她把脸沉下来。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何必来为难我呢?”
“反正,咱家已经出了你,我也算扬眉吐气了。看谁再敢小瞧咱家。侯百发那狗日的再有钱,家里也没有在省城做事的。你不知道,他孩子在我的地里拉了一摊屎,他都要铲走,还专门对我说,这是福气,不能随便丢。这不是欺负人吗?”
“邻里之间,计较这些干啥。”
“当初我咋就没嫁给你呢。”她嬉笑道,“莲花咋就这么没福气呢?是谁要挤断她的福气吗?可怜的人……”
彩珠从堂屋里出来,盯着云霞,说,你是在给谁叹气啊?你娘家出事了吗?云霞说,听听,我娘家会有啥事?你的话怎么这么不顺耳。彩珠依然笑着,说,你这就把新袜子穿上了?这是尼龙袜子,是冬天穿的。云霞的脸上一阵泛红,说,保瑞给你送了一件毛衣?看样子,我也得把小叔子伺候好哩。彩珠说,屋里正好有一盆脏衣裳啊。云霞起身,朝屋子里走去。一会儿,她走出来,说,除了一条裤衩,什么也没有。彩珠用手背挡住嘴巴,笑弯了腰。等彩珠回到屋里,云霞再次蹲了过来。
“你看彩珠刚才笑的……这十几年,你见她这样过吗?你就多照应着她点吧。”云霞摇着头,“可怜的人……”
“我早就说过,大嫂姐嘴快,但心地善良。”
“你明天过来吃晚饭吧?我给你割肉去。”她眼巴巴地。
“就这么想谢我?”他盯着她,“当年你结婚的前夕,我眼巴巴盼着你能快些入门,好让我吃上一顿红烧肥肉。可是接你的前一天,大又让我去给县城的一个远亲送贴。回来的路上,我怕吃不上肉了,急得一个劲捶腿……后来,肉也吃上了,还吃上了你喂给我的一块硬糖。我就象第一次得到别人的疼爱,躲在茅房里直抹眼泪,想着将来要怎样报答大嫂姐……”
“人不知足。想想当年,眼下一点儿也不苦了。”
“秋天我不准备回来了,你跟大哥帮我收麦子吧。我给你和大哥一人送一件毛衣。”他观察着大嫂的表情。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闭住嘴。她的目光并没有什么特别,他的脸上却有了一点不自在。他怀疑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永远缺少对待彩珠的那份真诚。这是为什么呢?是彩珠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庭,而大嫂却始终把一大块保留起来的缘故?多少年来,在他的头脑中,不时就会出现这样的念头:当初真应该把大嫂嫁给二哥,把彩珠嫁给大哥。他有些明白了,他对这个女人的冷漠,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对彩珠的怜悯而引发的。
“就别提送东西啊。”她说。
他就更加后悔,说了刚才的话。在大家眼里,他成了什么。
“昨天我走后,大没骂我吧?”
“母亲还说,很想来你这边看看哩。”
“别,她的腿不好。你家好象有几块样子奇怪的小石头,都拿来给我。谁家有这样的小石头,都收来,一枚我付五块钱。”
“五块?我看你是钱多得烧包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老实说,你在城里睡秀娥了没?”
“她又吹牛了?”
“你真不如在城里找一个,让咱们侯家也改改门户,让我也串串城里的亲戚。瞧人家秀娥,在村里多神气。”
不知什么时候,彩珠站在了两个人的附近。“你是为两个小侄儿操心吗?大嫂姐,我知道,你的心一贯善良。”
“你怎么跟大嫂说话呢?”保瑞忍不住说。
“咦,我也是你的嫂子呢。对不起呀,大嫂姐,是我冒犯你啦。你接着给你两个侄儿的大开导吧。”彩珠走开。
“莫名其妙。”云霞望着彩珠的背影,“要不是看在大家难得这么高兴——”她好似要蹦起来,最后,只把拳头一挥。
“你是嫂嫂。在家里,不是谁都让着她一点么?你看她整天守个瘫子……”保瑞的脸上,露出无事的微笑。
“行啦行啦,她是大功臣,是侯家的奶奶……”云霞斜眄着天空,“我走啦,免得在这里碍眼。”她把身子扭过去,“你需要用啥,就自己过来取吧。”说罢,迈着很响的步子走了。
屋子里,传来嘤嘤的低泣声。
第4章 小康是啥?不知道,奔就是了
    晚上,保瑞在二哥家吃过饭,见天已黑透,就沿着小路来到村长侯建新家。村长这会儿正好在家。
“嗬,我的兄弟,你还记得回来呀?”侯建新把一杆从父亲手里继承过来的水烟枪放下,屁股在炕上滑着,站到地上。坐在对面的女人,放下手里的针线,也滑到地上,冲着保瑞傻笑。村长请客人快往炕上坐。女人去外面倒茶水。母狗跑过来,舔村长的手。保瑞把提包里的两瓶青稞酒,几瓶肉罐头,两袋奶粉,取出来,放在炕桌上。“你瞧你,你瞧你,”村长摇着头,“你这是做啥呢?你想看我了你就来,你这是做啥呢?”
“你别客气,你别客气呀。”
“来,兄弟,快把这烟枪端上。威风凛凛,是不?”
“你已经够威风啦。还是先抽这个。”保瑞掏出一包烟,从中取出一支,“这是英国的三五牌,是大学教授白送的。”
“不简单,不简单,”村长把烟盒拿在手上,来回翻看。女人也凑过来,说,这是啥牌子烟呀?“啥牌子,英国烟。”男人说。女人的嘴里,发出惊叹声。“这烟是冲。”村长点头。女人冷不丁说,这才叫威风吧?村长翻翻眼皮。“各有各的威风……当然,这毕竟显得阔气些。不错,不错,”村长连连点头。他闻见保瑞嘴里的酒味儿,就招呼女人把那瓶没喝完的酒拿来。女人很快就拿来,还拿来几个小酒盅。村长的脸上,一片欢喜。
保瑞给村长讲程氏酿皮的制法和调法,说,醋都是用草果熬出来的。侯建新说,那是吃钱,没必要。保瑞说,他们把味精当盐用。村长说,败味口,我炖鸡都不放味精。女人冷不丁说,那是你家里没味精。村长眼睛瞪直,说,我这叫绿色食品,你懂啥是绿色食品?村长盯着保瑞,笑道,咱们的观念也是更新的。保瑞说,这是一个更新观念的年代啊。
侯建新又问女人,啥是超前意识?女人答,不知道。村长得意地笑道,现在当干部主要不是看肚子里吃的是啥,而是要看会不会讲新名词,讲硬道理。他威风凛凛说,味精算啥?大不了两块钱一小包,可新知识不是一两天就能积累起来的。保瑞抿了一口酒,说,大学老师吃的是白菜熬豆付,讲的是火箭送卫星,这叫境界。村长的女人咕哝说,我看你们都喝多了,要我说,还是吃穿享受最实在。村长说,要不咋说你是妇人。女人讥笑说,还是少一些你这样的人当村长好。村长说,那就再让二大大当?你当年不是都说,二大大就象个监狱长么?
“有新知识了有啥不好?”保瑞开导村长的女人,“有新知识才能有新眼界,才能真正干出事业来。何况眼下这么穷,你不就得跟大家多说两句暖心的话,让大家看到前途,提高勇气,不然谁还有心思奔生活?眼下不都在说奔小康吗?小康是啥?你别管,奔就是了。你原先买不起盐,奔着奔着就买得起了。现在买不起味精,奔着奔着就买得起了。将来有了生物餐料,奔着奔着就买得起了……新东西在不断出现,能先使用的总是少数人……五千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你用得起陶罐了,铝锅出现了,你用得起铝锅了,高压锅出现了……可现在发现,铝进肚子太多对人体不利哩。还是农民的老铁锅最好。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呀。味精果真很好么?盐才是绝对有益的。人是什么?是几百万年来在盐的作用下进化过来的,不是在味精的作用下进化过来的,最适应人体的只能是盐。古人就不得各种怪病。历史将证明,味精只能存在于人类的某个阶段,盐必然永远存在。要有坚定的信念,要有哲学的远见。哲学可以看穿一切。当然,嘿嘿,将来有了钱,不妨也赶赶时尚,买两次味精。但要看透,绿色才是科学。”
村长的女人显出吃惊的样子,半天才想起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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