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讶异和感激地转头看向云湛,而后者,早已重新闭上眼睛,脸色却似乎更加苍白。她抿了抿唇,把即将出口的道谢的话咽回去,只是不动声色地向云湛的方向稍微移动了一点。
车子开下高速,转入市区,速度明显变慢。高磊再次转过头,语气中有明显的忧心。
“原本定在下午的高层会议,是不是最好改在明天?”虽然云湛说他没事,但是,几十个小时的飞行即使对于健康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再加上云湛现在的状况,使得他不得不担心。
“下午大家都回别墅休息一下,容若看起来也累了。”不得已,他抬出容若做借口。“晚上我们……”一道突来的前冲力让他不得不停下未完话,一辆开得歪歪斜斜的轿车从拐角处冲出来,在他们急刹停下的车前擦过。
拉住扶手稳住身形后,他立刻回头。
“你们没事吧?”
“总裁,对不起!”司机也转过身,一脸惶惑。
及时撑住前座靠背的容若也坐直身体,却在下一秒扭头看向云湛时,心忍不住狠狠一跳。
失去平衡,云湛侧身歪倒在座椅上,左手肘撑住身体,右手却紧紧抓着胸前的西装。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那急剧起伏的削瘦的背部,已足以告诉在场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湛!……”情急之下,容若脱口叫道,同时立刻坐到他身边。
“快把药拿出来!”高磊也冲下车,打开云湛这边的车门。
手快速地在西装口袋里翻找,容若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好不容易在内侧的口袋里找到药瓶,倒出药片让云湛服下,她才看见自己扶在他肩上的手在明显地颤抖。
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云湛的发病,她不知所措,不敢随便移动他。只看见他柔顺的黑发服贴在颈部,修长漂亮的手上,有隐隐的血管浮现。唯一让她稍微安心的,是他渐渐平复的喘息。
“让他平躺下来。”待云湛情况稳定下来后,高磊吩咐。
将一直胶着在云湛身上的视线移开,容若抬头看了他一眼,往自己原先的位置退去。扶着仍在微喘的人,在高磊的帮助下,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让他这样休息一会儿。”高磊关上车门。在转回前座前,他瞥向容若,眼神有些怪异。
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容若只是皱眉看着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自己腿上的人。唇色与脸色一样灰败,前额有明显的薄汗,发丝微微濡湿。抵在胸口的手,已经放松下来,搭在腹部,显得十分无力。
尽量小心地捡起之前掉落的毛毯,轻轻为他盖上,手指轻柔地拨开覆在他额前的发,一丝心疼毫无顾忌地从容若的眼底逸出……
“你终于醒了。”当云湛睁开眼,迎来的是高磊如释重负的声音。
深吸口气,心脏处的揪痛已经消失,云湛撑着身体坐起来。
“小昕刚才打电话来,估计我回去没好日子过了。”见他已经没事,高磊也放心地开起玩笑。
“容若呢?”拉过软枕靠好,云湛淡淡地看了眼夜色弥漫的窗外。
“陪了你一下午,刚才才走。”故意加重那个“陪”字,高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帮我安排明天的行程。”云湛神色淡然,像是完全不在意好友的话。
“晚两天也不迟,你需要多休息。如果再像今天这样,有人会更担心的。”这一次,高磊说的是真心话。当时虽然忙于急救,可他没有忽略容若着急担忧的表情。她当时不住发抖的手,闪动着慌乱的眼神,还有那份扶着云湛躺下的自然和理所应当,都流露出对云湛不同寻常的关心。那时的她,与前段时间在云家见到的漠然而疏离的容若,简直判若两人。也正是由于这个强烈的反差,引起他的注意。
“……我已经没事了。”云湛仍是淡淡地回答。心里却因为高磊的话微微一跳。
他的固执让高磊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安排。但是,今晚你得好好休息。”
点了点头,直到高磊离开卧室,云湛都没再说话。
很深很黑的夜,笼罩下来。阵阵微风透过半开的窗户滑进来,掀着淡色窗帘轻轻卷动。
云湛的眼里,也是一片沉寂的黑。
当时,在他心痛如绞,喘息不定的时候,耳边却清晰地传来容若的声音,带着慌乱和急切。
可是,他更在意的,是她称呼他的方式。
——湛!……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语调,就这样很自然地从她的口中逸出。
云湛随手按熄壁灯,一道莫名的情绪,隐在幽深平静的眼眸下。
容若抱着膝盖靠坐墙边。
夜已经很深了,大概,所有人都已经睡去。可她,却久久无法入睡。
如果没有经历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她都无法想像,原来自己是这么的脆弱和胆小。她,居然被云湛狠狠地吓到了。那样的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这么深的恐惧就连当年在悬崖边她都不曾体会过。也许,当年是巨大的心灰掩盖了一切,让她感觉不到害怕。可是今天,她大脑一片空白,是真真正正地在发抖。
夜风袭来,感到一阵冷意。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容若盯着地毯露出一丝苦笑。原来,自己是这么的不镇定。之前辛苦筑起的自以为牢固的冷漠的边线,竟在一时之间几乎完全崩溃。
接下来,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这一刻竟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迷惘。
17
在英国待了两天,仍没很好的调整时差。容若醒来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两三个佣人正在吸尘、擦窗。看见她出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上来。
“他们,都出去了吗?”她向云湛的卧室瞟了一眼。
“是的。先生临走时吩咐,不要打扰您休息。您现在要用餐吗?”
“嗯。”
在餐桌边坐下,对着佣人端上来的丰盛中餐,容若草草吃了两口了事。这两天,她都只有在晚饭的时间才能见到云湛。她没想到,他来英国视察的行程也能安排得这么紧,不过,这样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那天云湛病发的当晚,她几乎彻底未眠。几乎是第一次,心里有那样强烈的困惑和挣扎。她的计划,能不能再继续;她和云湛,将来又将怎样;倘若再次发生上次的事,她还能不能强自镇定,抑或是总有一天会不小心失控地泄露自己的关心和秘密……
“麻烦你收拾一下,我吃饱了。”推开椅子站起来,容若满怀心事地离开餐桌。
云湛在英国的别墅是幢三层楼的小洋房,容若之前并没有来过。这栋房子有着白色的屋顶和天蓝色的外墙,还带着很大的花园,就她这两天的观察,平日都有园丁在细心打理。看了一眼窗外透着阴沉灰暗的天空,容若打消了出去走走的念头,转而迈向楼梯,直接来到三楼。
一楼是云湛的卧房和书房,而她与高磊分住二楼的两间客房,只有三楼,她还没来得及看过。权当散心的推开每一扇门,这才发现,原来三楼应该是专门用来休闲的地方。除了最顶端向外突出的露天阳台外,还有设施齐备的健身室,游乐室,只是这些应该都已经闲置了很久。
每一间,容若都走进去看了看,当她的手轻轻抚上那些运动器材时,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云湛如今苍白的脸色,和行动不便的双腿。
微微心痛的感觉,在她来不及阻止前,又再漫延开来。
明明刚过中午,天空却是一片惨淡的灰。在爱丁堡医院的大门前,一辆黑色的宝马静静地等待着。
随着车门的关上,略显冷淡的嗓音在后座响起:“回别墅。”
“高先生刚才打来电话,说客户的事已经办妥了。他还问,您现在在哪。他说,估计五点就能到家。”发动汽车的同时,司机回过头来,一一报告。
“知道了。”云湛为自己扣上安全带,微微闭着眼睛,应着。
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正剧烈翻滚着的思绪。
公司的事,有高磊在,他几乎不用担心。而这一次来英国的另一个目的,也在刚才,达到了。
——原来,容若真的曾经失忆。
——然而,也只是曾经而已。
想到刚才得到的证实,云湛的嘴角不禁掀起一个嘲讽的角度——
她骗了他。
容若竟然假装失去有关他的记忆,以一个完全陌生的姿态来面对他。
即使后来自己也有所怀疑,但他不得不承认,最开始,她伪装得极好,几乎骗过了所有的人。
伸手捂住胸口,俊逸的脸上逸出一丝苦笑。想到容若带着对他的所有清晰记忆,却用一脸的漠然和生疏面对他,云湛的心口不由得泛起一阵阵紧缩的痛。
是因为恨他么?
她,竟这么恨他,以至于要连事实都要完全抹杀,而只愿当他是个陌生人?
只是,倘若真的恨他至此,又何不顺水推舟,从此完全离开他的生活?却反而走到今天这一步,愿意接受他的女友的身份,愿意重新开始?
其实,从听到医生证实的那一刻起,心里便已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他不愿再去细想。
从再次相遇到如今,容若所做的每一件事,她的每一个态度,代表着什么,或是隐藏了什么,他都不愿仔细推敲。
并非懦弱地承受不起真相,只是,不愿而已。
“先生,您回来了。”
“……容小姐呢?”
“在您的书房。”
将外套脱下递给佣人,云湛自行转动轮椅,来到书房门口,推开虚掩的门。
灯光微暗,侧躺在乳白色沙发上的,是同样一身白衣白裙的容若。她闭着眼睛,长发微散地垂落在沙发边沿,身体微微蜷缩着,地板上放着残留着暗红色液体的高脚水晶杯。
推开门的云湛,看到的便是这种情景。他转动轮椅慢慢靠近,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地上的酒杯,再转头看向酒柜,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明从来都滴酒不沾,可今天却喝掉了小半瓶他珍藏的法国红酒,难怪会醉到昏睡,竟连他进来靠近她都察觉不到,也不知在这里睡了多久。
云湛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拨开她散落在脸边的发丝,沉睡中的她,完全没有了刻意伪装出的冷漠,回复从前柔顺安静的表情,是他所熟悉的容若。
修长的手指在细嫩的脸上留连,好半晌,低凉的声音才缓缓从口中逸出:“你究竟想要什么?”
……
沉睡中的人仍在安稳地呼吸,均匀的气息中,云湛收回手,闭了闭眼,敛去黑眸中的复杂神色,缓缓退开轮椅。临离开前,将腿上的毛毯轻轻搭在容若的身上。
关上壁灯的同时,他再次看向那张清雅的容颜。
不管她想要怎样,只要是自己能给的,他都将完完全全交给她。
18
近一周的英国之行即将结束,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容若却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又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
前天晚上当她在书房的沙发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属于云湛的羊绒薄毯,除了讶异外,心里更涌起细细密密的温暖。也就是从那天起,她感觉到云湛的眼神有些变了,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看着她时,是带着某种寻思和深意的。
尽管她疑惑和猜测,却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因此,她只希望,这些都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雨点打在窗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仍旧是一个人用餐,当佣人端上冒着热气的磨菇汤时,容若随口问道:“云湛是不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今天她起得不算晚,却仍是没能看到他,这令她不禁怀疑,分公司的事是否真的多得让堂堂总裁脱不开身,就连临走前最后一天都没有空闲。
“不是,先生今天没出门。”
“……嗯?”听了佣人的话,她一愣,切割牛排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不确定地问:“你是说,他现在还待在家里?”
“是的,容小姐。”佣人回望她,不明白自己的表达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会引起她这样的反问。
放下刀叉,容若突然觉得很好笑。她在家里待了一上午,居然都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在房间里?”她指了指卧室。
“是的。”
只隔着一道门,她竟完全不知晓。佣人曾经进出过云湛的卧室,她却以为只是日常的整理打扫,没太在意。
“那高先生呢?”
“高先生出去办些事情,说要下午才能回来。”
容若点点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在佣人退开前,又问:
“那他……不出来吃饭吗?”说话的同时,眼睛看向卧室的方向。
“先生说他需要休息,不要打扰他。”
休息?这些天繁忙的公事让他累到连饭都不想吃了吗?容若低下眼帘,前天醉酒后醒来时的情形再一次回到脑中,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做了个深呼吸,站起来。
关心他一下,就当是作为对那天他的举动的回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容若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云湛仍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不能确定他是否还在睡,只好轻轻地走过去。就在她弯下腰,刚刚想要试探地询问时,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反射性地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她清了清喉咙,才开口:“你醒了?”说完话,她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刚才近距离的对视,虽然只有短短几秒,却让她没来由的尴尬起来。
“嗯,一直都醒着。”云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每一个小动作,点了点头。
“听说你没吃饭,所以进来看一下。”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她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
“不饿么?”她看向他,仍旧是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色。
“不太饿。”他闭了闭眼,其实相比起来,腰部受过伤的地方的疼痛更加严重一些。
听到云湛的回答,容若一时间找不到话说,扭头向周围看了两眼,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云湛正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在白色的枕头和缺少血色的脸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避开他的注视,站起身,“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说完,便往外走。
“能帮我个忙么。”在容若即将到达门边的时候,云湛再度出声,低凉的声音成功地唤住了她的脚步。
“什么?”她回头,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看着在卧室和浴室间来回进出的身影,云湛回想着自己刚才唤住容若时,一刹那闪现的念头。上次在车上病发,尽管事后高磊用很明显暧昧的态度示意,但毕竟那时他几乎陷入昏迷状态,很多意识和感觉都不算清晰,对于高磊所描述的容若对他的关心和急切,他并没有多大体会,唯一能记得的,只是她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亲密称呼。
而今天,她主动进来,虽然她不肯明说,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她关心他的方式。也许是太久没有感受过来自于她的心意,当她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要离开时,他竟莫名的失落。所以,即使一向不愿把自己虚弱无助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今天他却以这个理由让她留了下来。
“我该怎么做?”端来热水,将干毛巾搭在椅背上,容若问道。
“扶我一下。”看了她一眼,云湛吃力地撑起上半身。
疼痛从受过枪伤的地方一直漫弥到整个背部,这便是他整个上床都卧床休息的原因,如今,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用。
扶着瘦削的腰,小心翼翼地帮云湛翻过身体,让他趴在床上,容若重新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精油,热敷之后,直接抹上,让它渗进皮肤里就可以了。”刚才的动作虽然依靠了外力的协助,仍让他有些微喘。
依照云湛说的,容若找出精油,并将毛巾打湿。看着趴伏在床上的他,她根本没有想到,他竟会开口要她“帮忙”,更没有想到,所谓的帮忙竟是让她帮他按摩。自从她回来,再见到云湛,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向都是拒绝别人帮助的,骄傲和自尊在他的身上一直都无声无息却又无比强烈地体现着。而现在,他居然让她帮他,心里除了讶异之外,竟还有一丝欣喜。
是因为这证明了自己对他来说是与众不同的?抑或是因为她又靠近了他的心一步,使得当初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