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与求索 作者: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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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与求索 作者:李乾-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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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组织了那样一个庞大的班子,下了那样大的决心,付出了那样高的成本:全中队一半人停产办集训班,另一半人生产,半个月后轮换。许诺只要能揭发李乾,任何人的任何问题都可以一风吹。这个决心是空前的,阵容是空前的,措施是空前的,但最后的结果也是空前的。这位监狱长大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一个普通囚犯面前以惨败告终,不仅没有达到把李乾送到恩施的劳改农场去强制就业的既定目的,最后竟以此为导火索,赔上了他头上那顶乌纱帽。

这是一个奇迹,这是一个不可想象、不可思议的奇迹。我十分清楚,这个结果并不是必然会发生的,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这是幸运女神的眷顾,固然最后化了那样大的气力也没找到我任何值得一提的问题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最重要的是陈队长在关键时又伸出了援手,在决定我命运的时刻秉公直言;是监狱长的拔扈让新来的政委忍无可忍,要通过李乾的事来出一口心里的恶气。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仅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囚犯他们会如此较真。最后,怎么样看待李乾竟成了监狱当局两派力量的分水岭,成了最后摊牌的导火线,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1985年12月14日,我如期顺利出狱,家人借了一辆小车去接我,除了一箱子书,什么都扔在了那里。那天上午,一大群难友不顾中队的禁令来送我,直到在二道门被哨兵拦住,当着那一脸阴沉的监狱长的秘书的面,他们向我做出各种表示好样的和胜利的手式,在这里这大概也是绝无仅有的。

在我离开武昌监狱的几个月后,政委在全监狱的积极接受改造分子代表大会上说:个别干警偏听偏信,把积极接受改造,一直表现不错的犯人打成反改造分子,说成是武昌监狱黑社会的总后台,我们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了。

不久后这位一意孤行的监狱长黯然地调离了武昌监狱,那指导员则调到生产科当了一名普通的干事。


注释

①抠错了胯子:武汉方言,胯子指大腿,抠错了胯子本意是说痒的腿没抠却抠了不痒的腿,引伸为搞错了对象,有一个笑话说;一先生在麻将桌子上坐了几天几夜,突然感到腿被蚊子叮了一口奇痒难忍就去抠。谁知抠了半天,腿被抠出了血也不止痒,再一看,原来是抠到了旁边人的腿上。

②积委会:全称是“接受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是当时劳改队在狱警监管下的犯人自我管理组织,以中队为单位设置,经全中队犯人投票选举并经中队部审定产生。




                            第三十一章 错位


“刚才陈队长来找了你的。”我一回车间就有人对我说。

“他说没说是什么事情?”

“没说。”

“样子急不急?”

“好像不怎么急。”

尽管听到的回答让人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但我还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可能我不知不觉陷进一个会吞没我的漩涡里面去了。

几个月前,陈队长召集我们几个人开了个会,他讲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

“现在准备成立一个伙食管理小组,由三中队的袁队长负责,还有朱司务长,再加上每个中队的一个犯人代表,一共五个人。最近伙食费总在超,但对大伙房的伙食反映并不好,伙食管理小组的任务就是督促大伙房精打细算,堵住漏洞,把伙食办好。以后大伙房每个月的报表要你们签名后财务室才认。再搞不好,超支部分厂里再不报销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前我对伙食问题不怎么关心,对从京山那么恶劣的环境里走过来的人来说,眼前的伙食够可以了,碗里的菜好一点差一点,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只要没有饥饿的威胁就行了。现在挂了个伙食管理小组成员的名,就不能不在意了,但不得要领,几个月了,不见伙食有什么改善,开支还是居高不下。头两次月末去对过账,在袁队长的主持下,大伙房保管室的吴世民手里的账和朱司务长手里账一笔对一笔,没有任何差错,每张发票上都有他的签字,第三次仍然如此。但我听到的反映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我这个伙食管理小组成员全厂上下都知道,并且被认为在三个犯人中最管用,就连中队的管教也在我面前说那个朱司务长上任前,小孩吵着要吃馒头都舍不得买,当了几个月司务长后小孩连肉包子都往地下扔。虽然说的有鼻子有眼,但仅仅凭这样一些传闻我不敢瞎猜。

伙食办得确实不怎么样,伙食费也没怎么降下来,我开始留心一些具体的数据。随着了解情况的增多,我有点退缩了,感到事情不简单,我们的伙食费肯定有漏洞,并且跟司务长有关,问题是他同时兼着大、小两个伙房的司务长。我不清楚这会涉及到哪些人的利益?我面对的谁?我先以为只是改进伙房的工作,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回事,如果我认真管下去,会不会把陈队长也搅进来,肯定会有人迁怒于他,毕竟他不是这里的主要负责人,有些事他说了不算。还有,我和他之间是专政与被专政的关系,他不可能完全信任我,我也不可能把心里面的想法全部说出来,而他们之间是同志与战友的关系。会不会又出现上次在三队时的情况:为了他我必须闭嘴,而他又因为我不开口而惩罚我。最后,我认真的结果是他受影响,我也未必能落个全尸。

想起一个右派给我讲的个故事:

当年孔子带着一帮弟子周游列国时,走到一个前不沾村后不挨店的荒野之地时已过正午,一行人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正在着急怎么解决肚皮问题时,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间小屋,走近一看,正好有位老人在吃午饭。孔子连忙让子路去讨点吃的。

子路快步上前说明身份和来意,老人听后笑着说给点吃的没问题,不过要认出我写的字才行。孔子的学生想必一定很有学问,应该没问题吧?

老人家请写。子路一口答应。心想考别的我不行,认字莫想难倒我。

老人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先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直”,然后在下面写了一撇一捺。

子路一看,心想原以为是多难的字,搞半天如此简单,他脱口而出,此字认真。

不对,此仍直八二字。老人摇着头说。

认真。子路不服气。

认直八。老人一点也不松口。

认真。子路大声喊了起来。

认真你就错了,没饭给你吃,你走吧。老人下了逐客令。

子路一脸委屈地回到孔子面前诉说了经过。孔子听后说老人是对的,要子路赶快回去赔不是,是认直八。

明明认真,你怎么也说认直八呢?子路一脸的不解。

你还在认真,再认真就没饭吃了。孔子给了他一巴掌。

这位右派最后说什么时候该认真,什么时候该认直八,是一门大学问。

这个故事当时听了后感触颇深。我现在是不是该认直八呢?是不是再认真下去我也会没饭吃呢?

一个多月前,大伙房管库房的徐强急匆匆来地来找我,但见面后却欲言又止,最后总算吞吞吐吐地说伙房的大组长吴世民怕得罪司务长,明明大伙房没吃骨头,他也在50斤骨头的发票上签了字。这件事我一直压在心里面一个多月,对谁都没说,我不想太认真了。

前几天收工后在回宿舍的路上几个光老壳堵住我说伙食的事。

“李乾,你们伙食管理小组的管了些么鸡巴事?伙食搞成这个鬼样子。”

“听说是厂部在控制我们的菜金,是不是?”

“你看在菜里面能不能找到一点油花?”

“伙房里面的人给自己开小灶你晓不晓得?”

面对各种各样的责问和埋怨,我总得要解释两句:“控制菜金的事有,但那是因为超支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就这个伙食还超支?你在开国际玩笑。”

“我跟你开什么玩笑?超支是千真万确。”

“你跟我们说清楚是怎么超的?吃了些么东西?”

“怎么样超的?那你去问吴世民。上个月你们吃了骨头没有?”

“屌毛,自春节后什么时候见了骨头的?”

“吴世民在50斤骨头的发票上签了字。”

“那是不是小伙房吃了?”

“你跟我闭嘴,你凭什么说这50斤骨头是小伙房吃了?你看见了的?”我很注意不让把这事没有根据地和小伙房扯在一起,不然我会栽的。但没料到说出这件事本事就是一个错误。

“那狗日的吴世民不是个东西,碰到了老子非要问问他。”

说过大家就散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有一个一直盯着我这个位置的有心人去跟吴世民讲了这一幕。这人表面上跟我的关系还不错,见人总是一脸笑。吴世民一听紧张了,他知道如果有人追问,他肯定扛不住,跑去找朱司务长。

“李乾,你跟我走!” 就在一个小时前,朱司务长气势汹汹找到了车间,一见面他就脸色铁青地对我说。

“朱司务长有么事?”一看来者不善,我想肯定跟伙房有关,但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就还是很平和的问他。

“有么事?去跟我把那50斤骨头的事说清楚。是谁告诉你小伙房喝汤大伙房付账的?你在下面散布些什么东西?”他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大帽子劈头盖脑地往我头上扣。

看我站着不动,就伸手拉人。

“这事要落实最好要有管教股或者中队的干部一道去,不然是不是有点不妥?”我甩开他的手说。心想你是当事人,在你一个人面前说得清楚?再说没有其它的干部在场,你给点现亏我吃,我到哪里去伸冤?

他见我不动,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他刚走一会,干部小卖部的桑班长来找我去拿烟,我管着全中队所有犯人的零用金,他们需要的生活用品和副食由我到前面干部小卖部拿回来。从桑班长那里回到自己的保管室清点物品时,徐强进来递给我一张纸条:

李乾,我和你讲的事,你不要讲是我讲的。今天有干部查原因。你们组×××和吴世民讲了很多不好的话。

“如果干部要问我是听谁说的,要我不讲实话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关键是这事是否属实。”看过纸条后我对他说,此时我心里也有点不踏实。

“此事完全属实,我敢担保。”

“这事还有谁知道?”

“吴世民对刘银顺说过。”

刘银顺是厂部仓库的,有时帮伙房买点菜。

听说陈队长来找了我的,这天夜里我失眠了。

看来朱司务长去找了陈队长告了我一状,这一状告得很刁,手下得很黑,一句“小伙房喝汤大伙房付账”的话可以要我的命。他一人管了大小两个伙房,策略很清楚,就是要制造我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小伙房,也就是针对全部干警和家属的舆论。他这策略对我的杀伤力太大了,我感到危险正在向我逼近。从保管室回来的路上碰到刘银顺,他证实了徐强没说假话。虽然我很早就怀疑50斤骨头的事朱司务长有猫腻,但这是我管的事吗?老鼠去纠正猫的不正之风,这是不是找死?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躲不脱了。当初决定成立这个小组,他们大概没有估计到有这个情况出现,如果估计到了就不会出台这个决定,朱司务长没反对大概是他认为这只是走个过场,头三个月不是把我们都糊弄过去了?没想到我的一句话无意惊动了他,他心里有鬼,不然他不会下这大的力气来堵这个窟窿。他担心这会是溃堤的蚁穴,他要防患于未然,他要把这可能的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本来他是猫,但他现在的心态却有点像鼠。在他们眼里我是鼠,可我这个鼠怎么管起猫的事来?想起来真是有点滑稽,这是角色错位?还是两个人同时在异化?尽管做了一些鼠的事,但他那身警服让他相信自己是猫,一身警服的猫在我这个一身劳改服的老鼠面前,他肯定认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

我慢慢相信这只是他个人的行为,因为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还没有谁对我说过什么,如果这事只是他个人行为,那我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就是败也不会太惨,想到这里,人多少有点放松。我现在不太担心朱司务长他一个人能整倒我,我担心的是在证明我没做错事也没有说错话的同时,在他们心里会不会却证明了我的危险?会不会把一个较精明又可能了解他们阴暗面的人看作是一个危险分子?可我并没有想知道任何人阴暗面的爱好,我只不过是在认真完成陈队长交给的工作。事已至此,我只能背水一战了,我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忘乎所以,只能自卫。

天亮了,我多少有点不安地等待这件事的结局,陈队长昨天找我没找到,我要主动去听听他是要问什么。

“陈队长,听说你昨天找了我?”上午在办公室附近我碰到了他。

“骨头是怎么回事?”他脸色有点不好看。

“陈队长,可能你听到一些传言,首先我要说明未对任何人讲过什么小伙房喝汤大伙房付账的话,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过这话。我只讲过吴世民在一张有几十斤骨头的发票上签了字,但我们自春节以来并没有吃过骨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初。”

“你是说大伙房只见发票没见实物?”

“是的。”

“听谁说的?”

“最先是听徐强说的。”

“还听谁说过?”

“刘顺银。”

“以后有么事要先跟我讲,不要搞得我很被动。”

“对不起,这事我考虑不周。”

“你去忙你的吧,我了解清楚后再找你。”

从陈队长的脸上我知道这事还没过去,会有个最后的摊牌,朱司务长把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他已没有了回头路,再说这绝不只是50斤骨头的事,这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他的目标不仅是要保住这冰山,还要把这个冰山做大,他是在保卫他那实实在在的利益,尽管是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说的利益。他的老婆是农村户口住在这里一直没工作,三个小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仅靠他的工资日子过得太清苦,从司务长的位置能捞到的好处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是要拼命保住的。他现在最重要的要把李乾搞掉,不然会如芒刺在背,不得安宁。我也同样没有退路,我不可能在并没有什么错的情况下去向他认错,那不是李乾的性格,并且认了错就能安生了么?这不认错的后果充其量就是把所有本来就不是我刻意追求的头衔全部拿掉,重新戴上反改造分子的帽子,有什么好怕的?但我不会消极地等待这个结果的出现。

刚开始听说他家里的情况时还有点同情这位司务长,同情他一家五口面对那点工资的艰难,但他做得太过份了,把我们的伙食搞得太糟糕了,还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我只能背水一战,昨晚对自己的告诫开始抛到脑后。

第三天上午,刘银顺来车间叫我,说指导员找。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跟他一起到了中队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就见指导员,朱司务长坐在办公桌后,徐强,吴世民在里面站着,这是一副过堂的架势。看来朱事务长见在管教股没告动我就把状告到中队来了,他不把我搞下来他不会松手。在我来之前,他一定在指导员耳朵里灌了不少东西了,指导员沉着脸问:

“李乾,骨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把此事的前前后后、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一遍,考虑到徐强还要在伙房呆下去,就没有讲他给我写纸条的事。指导员听了后没做声,脸色有点缓和。

“李乾,我记得我没有跟你说过骨头的事。”徐强明显底气不足的话虽然在我的预料之中,但他真说出来还是让我心里一沉。

心想你主动跑来跟我说了这骨头的事,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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