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已值得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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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已值得庆祝-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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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截儿烟抽完了,顺手拿起我抽过的那支抽了起来,一会儿又如梦初醒似的往我这边挪了挪,狡黠地笑着说,儿子,今天的事只有咱俩知道,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你妈!我只是点了点头,心想,穿一条裤子的是兄弟,抽一支烟的估计只有老爸了吧。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妈妈后来还是知道了,而且一直不能释怀,觉得是老爸教坏了我,可是,我觉得这真的没什么,男人抽烟太正常了。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了,虽然平时的生活和工作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我还是喜欢在难得的闲暇时候,和“老东西”点起烟,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就那么静坐着,有时候诉说一些眼前的烦心事,偶尔也回忆一下过去。想起学骑自行车的那段经历,我质问他,你第一次撒手让我自己骑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过担心,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心安理得呢!老爸终于说了实话,怎么不担心,但是我总扶着,你永远也学不会,我们谁也不能替你摔跤,当时只要你一晃悠,我的心就跟着颤。我得意道,原来您这么爱护我啊。老爸思考了一下,慢悠悠地吐了一个烟圈,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是怕万一你受伤了,我回家没法跟你妈交代。说完我俩一起想到了老妈发飙的样子,然后爆笑,肆无忌惮。

老爸来北京这么多年,工作那么忙,家里那么多事,他还是每年都要抓时间回趟老家。他说,不知道是不是上岁数儿了,这些年越发想家。我说您别搞笑了,搞得自己跟七老八十了似的。嘴上这样说着,但是看看老爸,这些年,皱纹多了、深了,白头发也开始呼朋引伴地往外冒了。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是因为我们也在走。我长大了,而那个被我称为“老东西”的家伙,仿佛突然间就真的老去了,老得有点快,有点让我心疼,老到甚至开始有些蛮不讲理。前段时间,老爸还羡慕地跟我说,隔壁老王家的孩子给他爸买了什么保健品。隔天我就带回来了 10条大中华,老妈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一个潮词:明知道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你还给他买这么多,这不是“坑爹”么!我说,孝顺孝顺,顺者为孝,想顺着老爹,我最知道怎么做了。而他只是心领神会地用一个标志性的微笑作为答谢,然后自己把烟收好,还专门分开放,一半放在明面,一半放在只有我们爷俩才知道的“秘密基地”。

我曾因为自己跑赢了时间而自鸣得意,但是扭头却发现,一直在场外带我跑的“老东西”也搭上了自己的“青春”,让我有点儿措手不及。真希望您能多省省心,养养头发,不要早早儿地“银装素裹”起来。以后有什么烦心事儿了,告诉您儿子,就算我解决不了也不怕,大不了咱们一起点两根烟,把烦心事只当个烟圈吐了,简单如我们每个人生下来之后天天都做的那事儿,部位不同,不过都是一口气儿罢了。




【第5章 出路出路,走出去了总会有路】


在古人眼里,人生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也学着总结了一下我的人生四大幸事:病房遇知己,家中不早起,家人来相伴,健康平安长。

估计只有第一句需要稍微解释一下。病房遇知己,说的是尽管我的生活里有诸多的不幸,但是和一个人的相遇,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大幸,他就是我在各种地方都会提到的,对我来说重要程度仅次于父母,那个在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人——刘大大。大家更熟悉的他的身份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残联副主席,但对我来说,刘大大是我的忘年交,是我的铁哥们,是同我亲如父子,无话不说的人。

遇到他的那年我10岁,刘大大45岁,而他出事的那年是 26岁,也就是说在我遇到他时,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单用双脚走了20年,而且每一步都扎扎实实,稳稳当当。那年的刘大大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北京书法家协会的会员,世界口足画家协会的会员,先后在长春大学、北京书画学院、首都师范大学进修过,证明了失去双臂并不等于失去了幸福的资格。这样的刘大大对于那时只有 10岁、看不到未来的我来说,真的比一切言语的鼓励来得给劲儿得多。

当时我已经住进了马家堡康复医院,生命威胁不存在了,可是我的未来却像叮当猫一样伸手不见五指。当时的我,虽然自己找到了一些生活的窍门,可是还是有好多问题解决不了。老妈能做的也就只有安慰和照顾,对于解决实际问题她也是一筹莫展。后来,有一次一位医生跟我妈说,医院里有一位名叫刘京生的书画家,跟我的情况非常相似,也是因为高压电失去双臂,可以让我去见见他。当时刘大大是在刘阿姨的陪同下回来做修复手术的,住得离我们并不远,于是我妈就推着轮椅上的我来到了他的病房。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外星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正忧心忡忡的时候,忽然间却发现了原来有和我一样的“外星人”同伙。如果是动漫的话,那当时我的眼睛一定变成了无数颗闪烁的星星,冲着刘大大放光。我根本没顾得上羞涩和礼仪什么的,像弹珠超人一样弹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刘大大只是微笑地看着这个心急的小朋友,等我全部说完,他从喝水、吃东西到穿衣服、写字,通通示范了一遍给我,还笑着给我讲了他当时刚出事儿时的状态:“不知道你那些天做没做过噩梦,我当时经常从噩梦中醒来,心里非常绝望,成天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不吃不喝,甚至想不如死了算了。但是人们都劝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想既然都要活下来了,干吗不好好地活呢?也是在你阿姨的鼓励下,一点点儿地也就过来了。你比我强,你现在韧带还很软,很多动作还很好练习,我出事的时候已经 26岁了,不但身体的柔韧度跟不上,还不能像你这样顺理成章地依靠爸妈 ……”大大说到阿姨时,我见他们对视着笑了。我们在那儿聊得起劲儿,阿姨也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会心疼似的看着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却有种莫名的亲切,如果跟大大聊得来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那么跟阿姨就真的是一见如故了,在阿姨的眼神里,我读到了一种感情,和妈妈的很像。阿姨还在旁边提醒大大,给孩子讲讲你怎么开始画画写字的。

大大说:“有一次有人来我家帮我打扫卫生,我非常想跟他们说句谢谢,但是我躺在里屋出不去,就试着用脚写了这俩字,后来发现他们居然真的认得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萌生了用脚拿起笔的想法。”说到这,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嘴“拿”起笔,一挥而就——“拿起笔,你能做的更多”。

说实话,当时的我哪里看得出什么书法上的门道,就只是觉得比我们语文老师写得还好看。妈妈让我赶紧谢谢大大,大大说,如果孩子将来能够一直健健康康的,将来能有出息,我们才高兴呢。当时大大也是去做康复的,妈妈也不好让我耽误人家太多的时间,于是又聊了一会儿就要走了。临走,刘大大还一个劲儿地嘱咐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去找他

聊聊。他和阿姨一直把我们送到了门口。回去以后看着刘大大送我的那幅字,我想,拿起笔除了写字,到底还能做什么呢?写个字就那么重要?那时候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段时间,我一有空闲就会央求妈妈带我去找刘大大,因为刘大大有讲不完的故事。妈妈怕我这样太打扰人家了,而大大却对妈妈说:“这有什么,我最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了,我就是从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过程中振奋起来的,当时我住的那个院子有很多没上学的小孩儿,我受伤后的一段时间整天在家,他们就来找我听故事。每天我的小屋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那些小朋友却对我说:‘刘叔叔,我们需要你!’在当时有人对我说需要,那种感觉真好,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也很享受。”

从刘大大那儿取经回来,我开始练习各种生活的技巧,像穿衣服喝水之类的我早已经摸索出来的,我就跟他的方法比较一下,哪种适合我,我再接着练,像大大传授的一些怎样拿笔相对不疼的秘籍,我就自己回去体会。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婴儿时代,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习。大大最能了解我的这种感受,又特意写了一幅“学无涯”送给我,至今这幅字仍被我挂在家里客厅的正中央。

我和刘大大的感情从那时开始算起,至今已经有 12年了。刘大大和阿姨亲眼见证了我从一个10岁的小男孩长成20多岁的大小伙子的过程。在这期间,我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大大平时也比较忙,逢年过节我去拜访他们,大大都会送我幅字画,现在我家里已经珍藏了好多大大的作品。有时候还会跟他开玩笑说:“哪一天要是我山穷水尽了,还能卖一幅糊口。 ”

虽然相识这么多年了,可是每次我去大大家,阿姨都还是特别悉心地照顾我,有时候我喝水,阿姨就会一直在旁边陪着我,我喝一口她倒一口。不是客气,是比老妈还周到的关心,她是想,不能在我这儿还委屈了孩子,我懂。

现在,刘大大一家生活得非常幸福。据说,当初大大和阿姨的结合非常戏剧化。出事之后,刘大大的女友提出了分手。刘大大说,当时不怪她,也不能让人家一辈子跟着自己受苦。后来他们整个厂里的人都开始为大大张罗对象的事,他还觉得那根本就不可能。谁知,他们工会主席在河北老家为刘大大物色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姑娘,也就是今天的阿姨。阿姨的父亲是位参加过八路军的老中医,为人豁达开朗,真的是从救死扶伤的角度说了一句:“闺女,你救救这个孩子吧!”然后,剧情就变得简单了,淳朴的姑娘和坚强的小伙子喜结连理了。他们的儿子儿媳都是留学德国的博士,现在还有了小孙子,不知道回想起这大半辈子,大大会做何感想。要是我肯定怎么也啰嗦不尽,大大只用了三句话就总结出了他不同时期的心境:

纵万种艰辛,千般磨难,当同草木竞芳华;

相濡以“墨”,风雨同行,共绘一番春色;

谷底无忧勇登攀、见平川,更羡千峰好。

起步的艰难,奋斗过程中的情谊,小有成就之后的平和,我想我都读懂了。我还是最喜欢大大的那两句诗:只要你敢下海,你会知道大海给每个人的浮力相等;只要你敢登山,你会知道大地给每个人同样的支撑。这和我一直信奉的那些歪理无疑又异曲同工了——出路出路,走出去了,总是会有路的;困难困难,困在家里就是难。

现在回想起与大大的这些经历,就如同一个火星人来到了地球,遇到了另一个火星人,他教会了你怎么在地球上生活,与地球人打交道,还告诉你,“拿起笔你能做得更多!”这些事很多年后,我才深刻感悟到的,拿起笔是你另一个人生的礼物,但是怎么样去做另一个能够生活在地球的火星人,还得靠你自己。




【第6章 洗脚水,真没少喝】


从1997年到1999年,在马家堡住的两年,香港和澳门都纷纷回归了,日子对我来说其实还真的有那么一点长,天天都要做着各种各样重复的康复训练。

其中包括为了让残肢部分能更好地恢复机能而进行的水疗。水疗池和平时咱胡同口洗浴中心的大池不大一样,fashion一点来形容的话,那就非常地人性化,水都是温热的,而且会混合一些药剂,他们说这对残端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护养,我自己也乐得有地方折腾,结果是我几乎天天泡在水疗池里。

当时的水疗池边上总有三三两两赤着上身的家伙,大家伙儿都懒懒散散地待在水里面泡着,有一种浓烈的公共澡堂子氛围。可是干泡对我来说就不行了,老老实实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在同一个地方待这么长时间简直是一种“虐待”和“围困”。于是,我把水当成了假想敌,开始在不大的水疗池里扑腾。现在的某时我会想起,可能在那个时候,我扑腾的姿势非常不优美,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于是拿给了我一个游泳圈。得到游泳圈的我,可以形容为如鱼得水或者虎归山林。

水疗池最深的地方有一米八,最浅的地方不过一米,站起来还盖不住当时一米三的我,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我颠颠儿地拿下巴勾着游泳圈,来来回回用各种“旺财”的姿势扑腾。“折腾”被我称为一种精神,它就像是一种瘟疫,感染性非常强,后来岸上懒散着的家伙们好像也让我给传染了,也过来跟我一起扑腾,我们偶尔还举行个号称“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争霸赛之类的,我也好像就这样欢乐地不知不觉地跟游泳“勾搭”上了,渐渐地我称霸了水疗池,成了水疗池游泳最快的人,后来岸上的紧急救助员——就是看着我们不让我们溺水的一个水性很好的家伙也按捺不住了,跳下池子来跟我比画,结果我又赢了。

不在扑腾中爆发,就在扑腾中灭亡。我的扑腾毫无意外选择了爆发,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估计自己是吃太多了,壮了之后不久,我就声名在外了,整个马家堡都知道我是个会游泳而且还游得挺快的家伙了。当我还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的主治医师就非常乐于助人地帮我联系了北京市残疾人游泳队的教练。后来,模糊记得有一次我正在扑腾的时候,好像是有一个教练那样严肃的人站在岸上观察我扑腾,于是我想起了曾经在学校里老师说过的“伯乐相马”的故事,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还使劲地扑腾了几下。

后来教练跟家里人谈了谈,觉得我还挺好的,家里人也觉得这事靠谱,于是就约定出院之后开始游泳训练。成功补完课升入六年级后,我们被初选上的10个人第一次被带到在北京四中的集训中心,一排站在岸上,据说先要通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的检测,最终方能适者生存。

泳道里老队员们已经游得很好了,对我们的到来似乎也并不在意,但是我的心那时候已经开始扑通扑通直跳了。12岁的我,面对着比水疗池和洗澡的大池都要大许多的泳池,要沿着窄窄的泳道游泳,要有漂亮的入水姿势,还可以戴着全套的泳具,这一切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神奇得不能再神奇了。

在头三个月关键性的训练中,每天的训练时间是逐渐增加的。从水疗池到游泳池,我像一个在水沟子中扑腾的小蝌蚪,瞬间被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我发现,靠在水疗池里瞎扑腾学会游泳的我,表面上可以蒙混过关,技术上要跟上训练进度太难了。在水疗池里,我会漂着不呛水,但是要正规去游泳的话,有很多动作都要改,最开始练习的泳姿是蛙泳。刚开始练习的时候需要在腰部绑一个泡沫板帮助浮水,然后学会在水中控制自己的身体,从腹部开始使力,依次带动腰、大腿和小腿。练习的时候想,反正我已经扎进水里了,泳姿优美一点,别人还能赏心悦目一些,咱不能对不起观众。游泳游得差不是你的错,出来丢人就是你的错了。
淘汰率确实很高,经过了三四个月时间的训练,最后才算确定暂时留下算我在内的两个人。另一个人和我不是一个级别的,我被归在最严重的一个级别,因为我是伤残程度最重的“完全失去劳动能力”,别人都可以使用上肢,而我不能,用我们教练郭老太太的话说就是:“刘伟这家伙太辛苦了,别人在练下肢的时候,他在练下肢,别人在练习上肢的时候,他还在练习下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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