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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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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呀?我们什么都没做。不要太敏感了,绿豆眼、红豆眼。”
她们还给兄妹俩起两个绰号!
海海也走过来了,他本是想把妹妹拉走,这时却听见几个亚洲女生笑着说:“嗨,中国男人。”其中一个女生还用母指与食指架成“L”形顶成头顶,这是他们对LOSER(输者)的招呼。
董海慢慢地也悟出味来:
他做不做那档子事,对这个社会风气没有任何贡献、破坏或参与。他扯着脖子与人谈贞操是一个很蠢的场面,只会让大家觉得他莫明其妙、古怪虚伪,甚至无能——一个女人都搞不到,还好意思到这里讨表扬?
中国文化中男人那种不近女色的正派,在这个文化中是不受认同的,甚至是被嘲笑的。在这里一个人如果没有人追求,没有人喜欢,尤其一个男生找不到女朋友,只能说明他毫无魅力。看一些好莱坞的影片,发现亚洲男人在好莱坞的电影里都是一些非常可笑而卑下的角色,比如他不小心碰了女人的胸脯,然后吓得缩回来;有女人调逗他,他也是木纳得一动不动。海以前是把他们当作正人君子来欣赏的,现在他却觉得这种所谓的坐怀不乱是好莱坞在讽刺亚洲男人不够阳刚,不像男人。
现在几个女孩当众戏谑他,更是证实了这种不阳刚。海一向不理睬这些流言蜚语,最多就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又理直气壮又理屈词穷地在心里回敬:难怪孔子说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可是这几个亚洲女生的气焰太嚣张了,他狠狠地说了一句:
“没有爱国精神。”
董海想说的是:把亚洲男人讲成这个样子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拼命地巴结白种人,特别是白种男人,就能漂白你们黄皮肤吗?亚洲男人在西方社会处境的尴尬,亚洲女人绝对逃不了干系,你们这种做法无异于助纣为虐。
“什么?你在说什么?”
这回她们是真听不懂了。这几个华裔女生都是四五岁就来美国了,或者是美国出生的。都是香蕉人,外黄内白。“爱国”这个词对她们本来就陌生,真谈爱国,爱的当然是美利坚合众国。因为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们都会朗诵到一句话:我美丽的、自由的国土……所以这几个少女困惑地追问:
“这个跟爱国有什么关系?”
这倒把海给问愣住了,是呀,他们有什么共同语言?海郁闷地走开,那张女性小巧的嘴唇下撇得更加严重,显出他不屑再辩解,他气息奄奄的容忍。这时忽然看见观众中一张同情的面孔,是艾丽雅。他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见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但他还想对她笑一下,表示他并不和这些无知、肤浅的同龄人一般见识,他们懂什么。而海没有做到自己希望的坚强与老练,让艾丽雅看到的恰是他企图掩藏的冲天的委屈。
“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你这样,不是拿别人的错误在惩罚自己吗?”学生腔来了,几缕摩挲薄薄的头发飘过来缠绕她的脸庞,艾丽雅被自己的学生腔弄得心里一片慷慨陈词,继续发表演讲,“我们到学校上学就好像到麦当劳买汉堡包,你难道会在乎排队买汉堡包的人喜不喜欢你?领了汉堡走人就完了。”
“这些道理我也懂,可是我就是在乎别人的看法。”
“海,你根本不须理会他们。他们的骄傲不堪一击。今天美国科技业,尤其电脑业那些成功人士,多数是在中学被那些打篮球、橄榄球的男生讥笑为NERD(书呆子)的人,也没有女孩子喜欢。可是现在怎么样了呢?这些书呆子都成为亿万富翁了,身边美女如云。那些当年嘲笑他们的同学,当年在麦当劳打工,今天还在麦当劳打工。他们只能在电视上看到这些亿万富翁。你没听过一句名言吗——这个天下是我们书呆子的天下?”艾丽雅的说教已经有纵深的趋势。这些理论是她被这样教导的,也是她的亲身经历,于是讲起来,更加的声色俱全,肺俯之感,“海,不要试图牺牲自己的优秀和理念来换取廉价的友谊。我上幼儿园老师要我们画画。我画了一幅画,老师给了0分。他说水池里怎么可以有鸟呢?我说就是有,我看见了。我拉老师到水池边,老师看见了水池里的鸟的倒影。他很感动,给0前加了一个10,就是100分。他说,以后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就要坚持。海,这是一所很普通的中学,将来到了哈佛,像我们这样的书呆子多了,我们就不会孤独了,而是如鱼得水。”
学生腔的艾丽雅一定就管这些叫真理。学生腔的海海被学生腔的艾丽雅打动了:“慢点,我得拿支笔记下来。”
想想,艾丽雅和海海真是般配,全都是这么学生腔,而且这样将学生腔当回事,除了对方,谁受得了他们。
“艾丽雅,谢谢你。”
“我们是好朋友呀。”艾丽雅说完就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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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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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不免朝她看去。她大大方方地转过头来,向他淡淡一笑,很有分寸,眉眼开朗得很。
他想,女孩子见了世面,有了自信,就是这么大方得体。他又想,她大概就是女生们说的那种“完美女孩”,毫无邪恶思想,说话细声细气,善良仁慈,每个人都想跟她在一起。她是学校人缘最好的亚裔女生。人缘好的女生多半是这种特别真诚、却不是特别出色的;太出色的女生让男生不敢想入非非,也让女生防范嫉妒。像她这样就好,把自己运用到极致,一点也不浪费她的聪明、美貌和性情,就连她的那一点平庸也被她恰到好处地运用成亲和力。
艾丽雅的学生腔只是让海海从理论上释怀。看着艾丽雅走远,头也不回,她越是坚定,他越觉得这番慷慨陈词隔靴搔痒——虽是一股甘甜的泉源,却远水解不了近渴。而真正带海海走出现实窘境的却是那个叫雯妮莎的少女。而此时雯妮莎还只是若隐若现的一个影子,却已如同沙盘上的小橡皮人,具着丰富而莫测的暗示性。
海海只是在自认为安全又隐蔽的地方,暗暗地、怯生生地欣赏着她,用心灵、用目光静静地爱着她,却不奢望实质地拥有她。他甚至不期望她回望他,他吃不消她那大胆而横行霸道的目光。就让他远远地、不被惊动地观察与暗恋吧。秘密地观察,秘密地思念,秘密地恋爱。秘密的情感只能秘密地进行。
海海的心事,这时是连他自己都不懂的。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莫明其妙地高兴,又莫明其妙地难过。这种无望的爱是他的伤感,也是他的欢乐。因为无望,无法得到回报,从此他伤心难过;也因为无望,便不期待回报,从此他也没有因为无回报而产生的伤心。
兄妹俩本来不太被注意,现在则备受注目,只是这种注目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卑微,甚至是受戏谑的。身边充斥着暗号、纸条和充满意味的眼神,像陈腐的空气般令人窒息,像上课的钟声一样令人讨厌,总是带着阴沉之气。这阴沉气,不像“滚回亚洲去”那么真刀真枪,带着对决的性质。如果再来一声“滚回亚洲去”,便可上升到校园暴力这一档,或者进入种族歧视这个大帽子。它不是,却暗渡陈仓、自行其事,生命力无比旺盛。
这段时期,兄妹俩感觉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两人都吁了口气;少年人的那种吁气,无奈不甘中藏着一个揭竿再起的念头,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海海毕竟是个男生,而且自认比同龄人深刻的那一种,做人行事的原则总讲一些城府。丁丁才不管那么多,敢想敢作、敢爱敢恨。可结果是殊途同归的,都是渴望受欢迎、被认同。终于双胞胎的情绪在同一个周末暴发了:突然哥哥自己修剪头发,妹妹自己修剪衣服。
海海内心也渴望受认同,表面上却摆出大量的姿态向自己、向别人否定这个追求,装得满不在乎、追求淡泊。虽然掌握着大量的哲理来疏导自己,像什么优秀不是免费的,它的代价包括高山流水和曲高和寡,什么OUTSTANDING就是STANDOUT(出色就是出列)。但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同样是希望挤身于受欢迎的行列,就是像班上那个叫彼得的又高又帅又会玩的男生。
丁丁的表现更加直接一点,每天都是一副雄心勃勃又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又看见那群神气自信的五人党。她们一样的身材,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走路姿势:昂扬下巴,抬平肩膀,肩不动,用腰肢带动臀部扭动,从后面看这五个女孩子的臀部一扭一扭的,像水波一样。她们就是年级里最有权力最受注目的五人党——代表时尚漂亮、受欢迎,和有最多男朋友的那一群女生。
这样一群气势磅礴的女孩子,无疑使丁丁这个开始注重视觉效果的十四岁少女倾倒,她对她们的公然打扮吃惊极了,也羡慕极了。她的心已经被收服了,而且唤醒了。她想起自己在国内就是那种爱美、爱显现的女孩子,却老是被老师数落、管制。她曾经把头发染成淡黄色,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讽刺她:“今天咱们班上来了一个黄头发的外国人,大家用掌声欢迎她。”老师批评她“崇洋媚外”,而且命令必须把头发染回来,否则就不让进学校。中国老师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把父母叫到学校训话。丁丁现在感觉中国硬试教育对学生人性的摧残。丁丁在用“人性”“摧残”这几顶大帽子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过分,她想既然老师可以把臭美染头发上纲上线到“崇洋媚外”,那么她也可以还他们一个大帽子。现在丁丁觉得她本来就是那群气势磅礴的女孩子中的一员,以前只不过被迫掩盖了起来,现在她终于可以张扬,就是像五人党那样。某种意义上讲她更像珍妮,而不是丁丁。因为珍妮是自由的,随心所欲。
丁丁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如何才能受欢迎。丁丁将自己不受欢迎归咎于自己的保守。这里中学女生就开始擦口红,画眼线,都是中国中学校园要记过的行为。在中国如果哪个女生突然打扮成熟,老师会笑笑地讥讽地看着她。没等老师开口,女生已经被那目光击垮了。有时候老师会很嘲讽地说:“好成熟哦。”那是对中学女生莫大的侮辱,成熟就意识不纯洁了,变坏了,而美国女生将“成熟”视为恭维。现在丁丁认为自己可以合情合理地追求这种成熟了,她认为自己衣服虽然也很漂亮,却过于保守。这明显地与五人党的风格不符。与五人党的风格不符就是与潮流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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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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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丁丁再一次坐在客厅的沙发等爸爸。说来也有意思,她每次等董勇都是碰上董勇丢工作的时候。
董勇又出门找工作了。凡挂着牌子“HELPWANTED”,都进去问,他想只要听到个“要”字,那什么都有了着落。可一连数天都没有听到这个字。最后董勇又厚着脸皮回到餐馆,当他这个四十岁的大男人像小姑娘一样红着脸、端着肩,向餐馆老板索回工作时,董勇感觉自己的自尊正扭曲地痛着。餐馆老板非常重感情地拍拍他的肩,一个浪子突然意识到错误,作为过来人的老板得原谅他。可是没几天,董勇又没了工作。这次不是他炒了老板,而是老板炒了他。今天在厨房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血流满了砧板,老板吓得连忙叫他回家休息,其实就是不要再来了。
董勇沮丧地回到家,看见女儿小样兮兮地坐在灯下等他。“又在等爸爸啊?”他本期望女儿说些暖心的话。丁丁上来就说:“是的。我的生日快到了,爸爸我想跟你要点钱去买新衣服。”
董勇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事跟你妈说去。爸爸现在做不了主。”
潘凤霞回家了,揉着肩道:“真累,真想不干了”。董勇在厨房切菜做饭。丁丁又跑过来说:“妈,我要买衣服。我要买衣服。我要买衣服。”
“叫什么叫?你妈又没聋。”
“我要买衣服。同学们都笑我们是FOB。”
“什么意思?”
“刚下船的。”
“刚下船的,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土。”
“家里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出来了,你们再等几个月吧,等家里经济好些,再带你们去买衣服。”
“不,我现在就要。我的生日快到了,我想要新衣服做礼物。”
“生日快到了?那可以考虑一下。海海,你也想买衣服做生日礼物吗?”
“你们给妹妹买衣服就好了。我不需要。女孩子就是爱臭美。”
“那你要什么生日礼物?”
海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我想回国去。”
“怎么了?”潘凤霞突然停下手上的活,扭过头,嘴唇上鼓着燎泡。
“我不喜欢这里。”海海竟然轻描淡写。
“为什么?”母亲还是那样小心地微笑。
“我怀念中国。”
这么一句简单陈述的同时,海海的心理活动又进行上了:
在美国的这些日子,我非常怀念在中国的时光,想念中国的同学、老师,因为只有他们才能证实我的鹤立鸡群。人人都说中国的硬式教育有多糟糕,多么要不得,可我喜欢中国学校的规矩与气氛,准确地讲是因为它比较适合我这种读死书的学生。我也知道中国学校有许多东西是很糟糕的,怎么讲?用一个比较大的词,就是压抑人性,比如成山成海的作业,没完没了的考试,比如老师不尽人情的批评,甚至粗暴的教育方式。可是我不怕,学业繁重恰恰是我施展才能的机会;老师批评的只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差学生,从来不说我,因为我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也一直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在课堂上老师每问一个问题,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我,看看我的反应,甚至有点征求我意思的意思。那种感觉真好。就是因为成绩特别好,我被封为学校的“四大才子”之一,班上几个最漂亮的女生都挺崇拜我的。想想那时我在国内多如鱼得水呀,多风光得意啊,老师宠着我,同学们佩服我,女孩子们喜欢我。现在我在这里的学校,所有的优势都不见了,劣势却加倍明显。我的成绩照样很好,但并不因此被崇拜,反而被他们说成NERD(书虫)。美国中学并不像中国那样重视成绩,大家顶多说一声,那是个成绩很好的人。这种褒奖中多少带着一点贬义与嘲笑。我并不擅长的东西,比如打球,比如社交,这些劣势更加突出。美国女孩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孩子,美国女生喜欢的都是什么橄榄球队员,就是那种四肢健美发达的男生。就是我们班上那个叫彼得那样的男生。
海海发现:自己以前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到了这边会变得一文不值。现在他越来越明白这种文化差异了,就把自己看做是这个文化差异的受害者,被遗弃的,像个边角料。以前他是那个世界的中心,现在成了这个世界裁剩的边角料。
海海的内心进行了这么一大段独白,可是说出口的永远是简短的句式。他说:“我可能并不适合美国的教育制度。”
可这样的一句话就已经把文化程度不高的父母听晕过去了。
“美国的教育制度怎么了?”潘凤霞紧张而认真地问,“中国教一加一等于二,这里难道不是这样教的吗?”
海海又轻蔑又宽容地笑笑,说:“美国的教育制度太松了,太不注重成绩了。别看美国如此强大,但是每年都需要从世界各地引进人才。美国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十年肯定要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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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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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凤霞觉得他就像当年学潮中做演讲的五四青年,有副目空一切,自己都对自己肃然起敬的样子。她只是很欣赏地看着他,轻轻点着头,尽管很多时间没有点对地方,但是潘凤霞觉得听不懂就挺好的。
海海见他妈妈蠢里蠢气地瞪着他,似懂非懂的样子。他的慷慨陈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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