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十一假期最有意义的不是七天的自由时间,而是不用再花钱在午餐上这个美好的事实。
挥霍和路痴一样,是我天生的本性之一。怎么说呢……如果老妈在周一给我这一个星期的餐费,那么通常周二钱就几乎一干二净了。速度之快让我在余下几天只能用极少的钱过极艰难的日子……而现在,我正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中午,我只要了一份素菜,端着饭盒找个位置坐下。
离十月一日终于只有三天了……我一边嚼着过咸的饭菜一边感慨。
“七七,可以坐你旁边吗?”
柳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难道我说不可以,你就会识趣地离开吗?”
我不满意于他的废话。
“当然不会。”柳延笑嘻嘻地坐下,“七七真了解我。”
我无意间看了一眼柳延放在桌上的饭盒,发现里面竟然……也只有一份素菜。
“你喜欢吃素?”我问。
“当然不喜欢,我又不是和尚。”
“那你干嘛……”
“陪你啊。”柳延很干脆地回答,“本来是想请客的,但七七的自尊心又那么强,我怕你会不高兴,所以就选择和你一起受难咯。”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一下子愣住了。
惊讶之余……有点感动。
“……我劝你最好别把我想得太高尚。”
我作出一副“你这是多此一举”的表情。
“七七你啊……”柳延爽朗地笑了几声,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七七,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要听吗?”
“说。”
“这次国庆,学校只放我们一天假,而且还是在七号。”
“什么……”我吃惊地站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上学期才上任的那个魔鬼主任的意见,理由是我们这一届高二生太过松懈。据说大佛校长有为我们说情,但最后还是只得妥协。”
“我很想杀人……”我完全愤怒了,“好不容易熬到月底了,以为终于可以享受家中的食物了,现在却……他想叫我剩下几天喝西北风度日啊!?”
“七七……你冷静点。”柳延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现在学生会派人去商议了,这事说不定还有周转的余地……不过你生气的理由还真特别。”
“废话,我可不想成为南高建校以来的第一个饿死鬼,会被笑死的好不好。”
我持续愤怒。
南林中学目前的特产是糖与鞭子,也可以说是天使与恶魔或观音与阎罗。
南林的校长侯梓基是远近闻名的明星级人物,虽然名字不怎么好听容易被理解成“猴子鸡”,但人却是一等一的好。不仅从不摆架子,对任何人的态度都非常客气,而且还很体谅学生,所以南林的校风是市级重点中学中最自由的。
侯梓基平时最喜欢做的两件事是打扫卫生和卫生保洁。他每天清扫校长室三次,室内闪亮得让人不敢随便乱入。在路过教室门口,一发现地上有脏物也会不遗余力地清除。曾经有学生几次反应学校后门附近的小树林闹鬼,很晚了还看见有东西在里面游荡,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侯梓基校长在里面拣拾垃圾……
总之……侯梓基虽然看起来比较适合改行当个清洁工,但他的校长做得还是相当得人心的。
相比之下,才来这没多久的那位教导主任可就非常非常不可爱了。拿我和柳延的话说就是:贺主任实在太正常了,一个教导主任该有的性格和脾气他都有,已正常到了十分之无趣的地步……
几小时后传来消息,贺主任毫不犹豫地驳回了学生会的反对意见。
于是我的脸色越来越差,心情越来越坏,对什么人都是爱理不理。
于是柳延忍不住跑去煽动各个班的学生进行抗议活动。鉴于“传说中的柳延”太过凶恶,所以大家都比较顺从。
于是,匿名信,骚扰电话,投诉到教育局,联络多事的记者……任何想得到的手段都上了。
主要还是因为教导主任积压了太多民愤。有人顺便把教导主任经常体罚学生的事一并捅给了报社。
一时间,天下大乱。
放不放假是小事,体罚学生可是重罪。
教导主任这三天肯定过得比三年还累。
三十一号一早,我们得到了本次国庆放假七天的决定。
柳延很得意于他的成果,除了硬要我感谢他之外,还偷偷在某天放学之后,往校门左侧悬挂的“南林中学”的名牌上涂鸦。
雪白的牌匾上从此多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反清复明”。
柳延衷心地希望大佛校长能早日翻身,当家作主。
而对于他的搞怪,我早已见惯不惊。
谁也未料到的是,十一风波还远远没有结束。
七天后的首次见面,柳延显得有点兴奋,从早自习起就一直在谈论着他这些天的见闻。他滔滔不绝地讲了N个小时,直到政治老师雷涛的一句“柳延,请等我讲完了再聊可以吗?”才让他收敛了几分。
课上到一半,潘岚出现在门口。
班主任脸上阴云密布,心情看上去非常不佳。
“柳延,你出来,政教处有请。”
潘岚冷冷地说。
政教处?我转过头看着柳延。
“你今天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
柳延无辜地回答。
“那他们找你干嘛?”
“想请我喝茶?”
“你做梦。”
“柳延!”潘岚不耐烦地喊道,“你还在磨蹭什么,快点出来!”
“知道了。”
柳延敷衍地答道。
“如果他们对你不利,你就报警。”
我轻轻拉拉他的衣角。
“七七,你真爱开玩笑。”柳延笑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大不了高喊‘非礼’就是。”
“柳延!”
潘岚的耐心显然到了极限。
“来了来了。”
柳延看了我一眼,走出了教室。
“打扰了,雷老师,你继续上课吧。”
潘岚对雷涛点头示意。
“潘岚。”
雷涛有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
“雷老师,什么事?”
“去帮我倒杯茶再走。”
雷涛端起空空的杯子,对潘岚晃了晃。
潘岚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恭敬地接过茶杯,倒茶去也。
原本安静的教室议论声四起。
“哇……潘岚给雷涛倒茶耶。”
“你看到雷涛的表情了吗?完全是命令式的,好个性噢。”
“不管从哪一点来看,雷涛都不像个老师……怎么说呢,他比较像个大老板吧。”
“NONO,是像黑道大哥。”
讲台上的雷涛完全不介意学生对他的议论,轻敲了两声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
——瞬间无声,这就是雷涛的气势。
没错。雷涛身上帅气的衣着和身上坏坏的痞子气息格外地引人注目,而连主任都会让他三分的事实又使得很多人猜测起他的背景来。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柳延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开始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柳延被叫到政教处,莫非和放假前的骚动有关吗?
如果是的话……
“冯祈。”
雷涛叫我的名字。
“你说说看,我刚才提的是什么问题?”
我的心思根本没有在课堂上,所以自然不知。
四周的同学小声地给我提供答案,但我还是站起身,很诚实地对雷涛说:
“对不起,我没有在听。”
雷涛并未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抬手示意道:
“算了,你坐下。”
雷涛的脾气其实并不好,但由于私交不错的关系,他向来比较纵容我。
于是我继续云里雾里地过完了后半节课。
下课之后,柳延终于回来了。
“怎样?”
“七七你担心我啊?”
他笑,疲倦的神色一扫而光。
“他们找你干什么?”
我不想正面回答他那多余的问题。
“无非就是训话嘛。听教导主任罗里罗嗦地讲了那么久,害得我差点想跳窗逃走。”柳延的口气依然调皮,“什么带头煽动群众啊,影响学校安定啊,破坏学校声誉啊之类的罪名。啊……简直就像开批斗大会一样。”
“果然是放假那件事吗……?”
“恩。”
得到答案之后,我顿时沉默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下周一集会时要在全校学生面前念万字检讨,觉得有点丢脸而已。”柳延无所谓地说,“万字检讨该怎么写?去抄政治书吗?”
“柳延,”我低声说,“……对不起。”
“干嘛跟我道歉?”他顿了顿,伸手摸我的头发,“这件事跟你无关。”
“不,跟我有关。”我轻轻挥开他的手,“你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才会去惹事的。”
“七七……欠别人人情会让你觉得非常不舒服吗?”
他微笑着。
“是。”
“那你帮我写万字检讨如何?”
“不要。”
“七七………”
(8)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恶作剧兮,本质乃纯净兮,无奈堕入风尘兮,与乱世同流合污兮,此次败坏校名兮,均余之过错兮,学校遂混乱兮,学子之骚乱兮,主任之愤怒兮,从此不再笑兮兮……”
意味不明,乱七八糟,让全校学生笑得东倒西歪……这就是柳延同学惊世骇俗的万字检讨。
我一脸黑线地看着主席台上声情并茂朗诵检讨的柳延。
这个白痴……难道他没有看到教导主任正在一旁张牙舞爪,一副恨不得想把他撕成碎片的样子?
柳延好不容易念完了所谓的“柳式骚体”,随即转入哲学段:
“正确的意识会促进事物的发展,错误的意识会阻碍事物的发展。我向同学们宣传的是错误的观点,严重地影响了同学们的身心健康,并导致无辜的同学们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有哲学家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所以说……”
台下的老师也在拼命地忍住笑。
柳延这家伙……真是恐怖。
教导主任终于受不了了,大叫一声“够了!”,柳延才恋恋不舍地停止了朗诵。
集会在一片夸张的狂笑声中狼狈收场。
“冯祈。”
散会之后,我被欧阳和余谦叫住了。
“柳延真的好厉害……我们全班都笑死了。”
余谦赞叹地说。
“恩,那小子就是这个样子。”
“好笑是好笑,可是笑完了后果会很严重吧?”欧阳有点担心,“教导主任一定暴怒。”
“应该不会有什么吧……大不了再被念上一个小时。”
“我怕对他的处分会加重。”
欧阳搔搔头发。
“处分?”我奇怪地问道,“什么处分?”
“诶?冯祈你不知道吗?”
听我这么问,欧阳露出惊讶的表情。
“知道什么?”
我有点不耐烦了。
“财神爷大人除了写检讨之外还要受记过处分,明天必须得请父母到校。”欧阳说,“这些是我们班主任在闲聊的时候说的。”
“…………”
得到消息后,我愣住了。
柳延根本就没有跟我说那么多。
为什么……他不跟我说实话?
是怕我会内疚吗……?这个笨蛋。
回到教室里,柳延正在接受校新闻社对他的采访。
我走到他面前,丢下一句话:
“你出来。”
“抱歉,我离开下。”
他向新闻社的人打了个招呼,便跟着我走出教室,来到安静的楼梯转角。
“七七,怎么了?你干嘛板着脸?”
“为什么要说谎?”
我瞪着他。
“啥?”
他懵懂。
“少装蒜。明明就会被处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噢……那个啊……无所谓嘛,校方过几天就会公布的。”
他毫不在乎地回答。
“处分是很难被撤消的……”
“我知道。以我平时的表现了说,撤消几乎是不可能的。”柳延耸耸肩。
“那怎么办?”我皱紧了眉头。
他那淡然的口吻让我没来由的不高兴。
“所以就算了啦,反正我也不在乎会不会影响升学。”
“你……”我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几乎是吼着对他说,“不在乎不在乎……你到底还有什么是在乎的!?”
“……七七,”柳延困惑地注视着我,“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平时你会问这种蠢问题么?”
……的确。我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因为我,也是一个几乎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从以前到现在,我到底重视过什么呢……
可是,我心里现在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七七,你不必感到歉疚。说真的,能让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做。”柳延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我爷爷,另一个是……”
“铃————”
刺耳的上课铃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话。
“呃……上课了。”柳延抬头。
“回去吧。”
我故作镇定地说。
我不愿去想刚才他说话时,那近乎诡异的温情气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愿深究他的另一个答案到底是什么。
(9)
最终,在再三的考虑之下,我决定帮助柳延。
学校的处分,凭我一个人的几句话自然是改变不了的,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做得到。
我只身走向办公室,在路上遇到了我要找的人。
今天的雷涛,穿着黑色的长风衣。
“冯祈,怎么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他主动和我打招呼,看上去心情不错。
“雷先生……有事请求你帮忙。”
雷涛他从来不让我叫他“老师”,他说那称呼不适合他。
的确如此。
“噢?难得你会说这种话嘛。”他笑了笑,“说,什么事?”
“雷先生应该知道柳延要受处分的事情吧……”我直接提出了请求,“可不可以让主任取消这个决定?”
我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雷涛看了我一眼,靠在墙壁边上,点燃了一支烟。
“看样子你很关心那小子嘛。”他说。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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