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选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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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苍选了你-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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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2 2010。11。2(二)

今早麻醉换药时,临时决定清创,这是第三次清创,可能是感染加重了。

中午跟一对夫妻好友吃饭,他们以帮我过生日的名义,送来了温暖。拿了一盒燕窝要我转交,那是心意,我知道若不收他们会失望,当场欣然接受。临走前,夫妻俩腼腆地再给我一张会员卡,原来他们还买了五盒,怕我不好带,需要的时候再请店家送。我感激地接受,一时也不知说什么。离开的时候,看着这张会员卡我又偷偷流了眼泪,其实有朋友送过燕窝了,但这张会员卡让我特别感动,因为他们心细,知道这是条漫漫长路。

我傍晚到医院的时候,她头上的纱布渗出一大片血。原来她昏沉了一天,她一直哀号、喊痛、昏睡、做梦。她哀号一下就睡着,睡着她就做梦,做梦就嗯嗯啊啊,哀来哀去好像想讲话,左手一直不自主地动。我不知道该喊醒她或不喊醒她,喊她一下就醒,不喊她她也会醒,醒了就问我刚刚说什么,跟我讲两句话又睡着,睡了半分钟又醒,眼睛张开两秒钟又睡着。整晚就这样循环,看起来非常恐怖,但护士说这是正常的。她清醒时我跟她说我10月31日写了一篇文章,她要我给她看,她看了没有什么反应,我甚至觉得她看起来眼皮好重的感觉,可能是她神志不清吧,可能是她忙着对付剧痛吧,果然,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凌晨1点时,Hebe第五次过来,她意识比较清楚了,Hebe又带来很多朋友的祝福,她俩聊了一下。

我回家时很低落,因为整晚都是那种昏昏沉沉、很令人担忧的画面。

Day13 2010。11。3(三)

很难过的一天。我一来就遇到杨瑞永医生,我很少遇到杨医生,因为杨医生大部分是白天来看她。杨医生有点担忧,因为她的免疫系统减弱,发烧、感染加重,长了满脸的疱疹,这种状况下他不建议麻醉换药,因为麻醉会降低抵抗力,发烧又麻醉,会导致她的脑子每天昏沉,也不大好。唉,又是个两难,麻醉不痛,但麻醉降低抵抗力,容易发烧;不麻醉会痛死,但感染可能性降低,比较不威胁到生命安全。

她整晚抱着氧气管昏睡、哀号,昏沉到告诉她“要换药了”她都没反应。任爸一直喊话:“大口吸气!大口吐气!萱萱不要怕,爸爸在旁边!”她的体温在38。9摄氏度及37。5摄氏度之间徘徊。38。9摄氏度她就睡着、做梦、哀号、发抖,37。5摄氏度她就醒来。醒来就找吗啡,就喊好热,跟她讲话她一下就忘记,连有没有吃饭都不记得;神志清醒时就很沮丧,沮丧不久,说着说着又昏睡。发烧换药会更痛,但还是要换,且她不能吃退烧药,因为她是过敏性体质,假如过敏会使得皮肤更难处理,只好用“物理治疗”:用冰枕降温!

她进“长庚”以来一直有打点滴,补充水分与养分,不过,因为她不能动,水分过多会造成肺部积水。所以,护士要控制她的水分摄取量,任爸、任妈每天从白天开始记录,我晚上接手。她因为发烧所以口干舌燥,但护士不让她喝水,十分严格。她意识清楚时知道要吃饭才行,她不能喝水连带影响吃不下饭,只好拜托护士让她吃水果。护士心一软觉得水果总比水好,所以,她吃鱼肉配葡萄、牛肉配苹果,这样一起嚼,她才吃得下去。这是什么吃法啊?!她是为吃而吃。

今晚因为她一直昏睡,换药比较晚,10点多才开始。晚一点的时候,Hebe第六次过来,因为她在换药,我就跟Hebe在外面聊天。Hebe跟我说,她叔叔曾受小面积灼伤,她形容叔叔一个大男人,听到换药就开始发抖,会找借口逃避拖延,很难想象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承受。晚上11点,任爸突然跑来,原来因为傍晚她想吃燕窝,而医院的燕窝刚好吃完,任爸看完任爷爷后,回家拿了燕窝又跑过来。我们三个在病房外,想等她换完药后,跟她打个招呼再走。麻醉医生刚好经过,医生告诉我们,他很担心她吗啡会上瘾,医生知道她真的很痛,医生也不舍,但吗啡真的加得太多了。

我开玩笑说,可不可以换药前再加吗啡,平时不要放吗啡,就骗她有吗啡,让她按假的,她心会比较安;或者,就加吗啡吧,以后再送勒戒吧。Hebe说美国用催眠让病人不痛,但医生说催眠不是正统医学。任爸坚定地说:“一切尊重医生的专业决定!”

晚些,我们听错护士的意思,以为换好药了,任爸跟我就先去病房。我们走近病房时,听到她换药时的哀号声,我不知道怎么用文字形容。我跟任爸两人呆了一下,对看一眼,我俩视线自动移向他处,我想尽办法止住眼泪。任爸淡定地说:“我们出去等吧!”换完药,我恭喜她:“不管还有几次换药,就是又少了一次啦!关关难过关关过啦!”我无法停止回想她换药时的哀号声,我是哭着开车回家的,这是人间炼狱啊。

Day14 2011。11。4(四)

今天我自己很累,开车到医院的路上一直打瞌睡。一到医院,刚好遇到另一位主治医生庄秀树。庄医生非常严格、开朗、健谈。其实自事发以来,有关她的伤势跟将来复原的情况如何,我一直没有清楚地询问过医生,潜意识里有点想逃避,不敢知道得太详细,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既然遇到庄医生,反正我将来也还是会知道,就鼓起勇气很仔细地问了。

庄医师说两条腿除了脚趾与脚底板外,都是深三度灼伤,是均匀地、环状地全毁,没有留下一丁点好皮。上次植皮补了18%,但因为感染,有些肉长得比皮快,上次清创又清掉一些,保守估计还要植三次以上。庄医生是外科,主要观察血小板及血糖指数,他说这些指数还好;但内科医生很担心,因为她的免疫系统弱于一般病情同样严重的病人。我忧心忡忡,他便跟我强调有很多奇迹的案例,试着鼓励我。我已经无法专心了,一直在想别的东西,避免幻想她双腿的样子而掉下眼泪。

她今天还是昏睡和发烧,眼睛张开时还能唱两句歌,唱完两句就昏睡了。就在这样子的半梦半醒中,她告诉我,她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忍着剧痛第一次翻身,有很大的成就感;而且,吹球有进步,她下个目标是吹地球。她还告诉我她也练习用肚子的力气咳嗽、清痰。突然,她眼睛又睁不开了,又昏睡了。由于她一直昏昏沉沉,医疗团队中新加入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谈过后觉得她的精神状况OK,只是一直做噩梦不大好,建议我们准备一些家人的照片,放在她视线可及之处,会比较有帮助。

半梦半醒中,她还告诉我,她今天做了脸部换药,兴奋地形容有点像脸部毛孔夹满夹子,一下子突然拉起来,精神瞬间为之一振。话一转,她热泪盈眶地感激上苍,只因为今天早上的换药比较不痛。我在旁边鼓励她:“又少一次换药啦!”

今天我进医院时,遇到七八个守护在门口的歌迷,要我转达卡片及祝福,我答应他们,并且要他们快回家。我趁着她清醒的时间,赶快跟她说有歌迷在门口加油。她的反应是:“请歌迷赶快回家,因为守在医院里也见不到我,新闻及网上会有我的消息吧,跟歌迷说要把自己的生活照顾好,不要浪费时间跑来医院,医院很远吧。”我没有机会转达,因为,我要回家时歌迷已离开了。

Hebe第七次来看她,Hebe鼓励她可以用自己的电话录下自己的心情,但她说她大部分时间是没有力气说话的,是因为我们来,她才陪我们讲话,尤其她现在不能喝水,讲话很累。

Day15 2011。11。5(五)

今天我跟小郭抱怨,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她了。小郭说了一句话,很经典,很直接,很到位:“没有人是痛死的,痛不会致死,所以一定会过去!”我想了想,这个可以跟她讲。我估计她也不会有太大反应,因为她太痛了,她清醒时,很多东西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痛。果然,在我意料之中。

其实,一般人猜测她可能会担心的问题,包括会不会留疤、会不会丧失自信、后果多严重、会造成什么影响、我会不会跑掉等等,起码在今天以前她都不担心,因为太痛了,她无心想别的事情。然而,我觉得这只是现阶段,将来,等她逐步复原,她就会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担心了。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医院时又遇到歌迷,歌迷要我转交他们去行天宫拜拜求来的护身符,以及卡片、纸鹤等等。我把护身符吊在她的床头。今晚她一见到我就大哭一场,跟我说不能喝水好难受,希望赶快手术完可以喝水。她告诉我,昨晚整夜失眠,半夜不顾疼痛,用了全身力气也无法排便,且花了一个半小时也办不到,不可思议,干脆整晚看着时钟等到早上8点,想等医生来,问问医生她可不可以喝水。

心理医生下午问她今天好不好,她再次大哭:“我怎么可能好?痛得要死,我又不能喝水!”排便问题也让她非常沮丧,她偷偷告诉我,原来前几天麻醉时,护士用手帮她挖。抱怨完,她又演起来了,一下模仿医生,一下用眼睛做表情、翻白眼,演完自己还很得意,逗得我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她应该只有转动眼珠不会痛吧?

我朋友建议,虽然我们是西医治疗,但换药前是否考虑配合中医的针灸与气功减轻疼痛,补吗啡与止痛针之不足。也有朋友跟我说他有干细胞的管道,不过在中国台湾好像做不了,他可以介绍美国、欧洲的医疗信息,但我想,这又可能有搬动风险及医疗方法不同的问题。我平常见不到杨医生,我只能侧面提供任爸这些想法。任爸坚定地说:“一切尊重医生的专业决定!”

Day16 2010。11。6(六)

今天早上麻醉换药,她昏睡到下午三四点左右。傍晚我去看她,她烧到38。6摄氏度,昏昏沉沉地跟我描述一下她的沮丧:“我清晨5点左右发着高烧,试着排便,不知道撕裂了多少伤口。”晚餐时间,她知道她应该多吃,但就是吃不下,于是示范手部复健“握拳”给我看。任爸读秦伟的信给她听,对抗灼伤的重点是要有信心。除了秦伟自己的经验以外,有一个案例是信心克服了医生几乎要宣告不治的病情,我在旁边很确定她又没有听到,因为她皱着眉头、昏昏沉沉。

等到八九点换药时,她跟我哭诉,很感谢夜班打扫阿姨一直鼓励她,但她害怕自己不会进步,同时,她的右手不自主地抖。看着她的手抖个不停,我几乎不敢呼吸,小声地问她:“手怎么一直抖?”她呆了一下,缓缓地说:“有吗?”自己看了一下右手,用力地深呼吸后,看着别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小声地说:“哦,痛,我很热,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可不可以喝水?”我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深呼吸!深呼吸!有进步啊,我每天都看着你进步!你知道我不跟你讲废话的!真的有!不哭不哭!”说实话,我也不确定算不算有进步,刚来“长庚”的三四天,她心情比较好,这几天,就只是昏睡跟发烧。她又说:“止痛药止不了我的热,我不能吃退烧药,只能用冰块。可是冰块让我的伤口痛,整晚发烧不能睡。现在也发烧,好热……”她看着天花板,眼泪还是流出来了。

换药前,我第一次听到她祷告:“主啊,孩子现在承受着双重痛苦,发烧加上伤口疼痛,还有换敷料的痛苦,谢谢主,孩子相信主已经减少孩子很多疼痛,孩子现在只承受一些些痛苦,孩子毕竟只是一个人。请主给孩子力量,让孩子相信自己可以办得到,保持乐观,今天晚上可以有良好的睡眠,让我的皮快速生长,打败发烧病魔,孩子现在非常非常需要您,孩子不知道现在还可以求谁呢?让孩子不让身旁的人担心,请主让孩子有信心……”这是一个即兴、小声、哽咽、卑微、流着泪的祷告,其中,她说“孩子不知道现在还可以求谁呢”这句话时的语调与神情,我永远忘不掉。她按一下吗啡,看着吗啡,跟吗啡说:“有效吧!”她咽了一口气,转头跟护士说:“我现在可以换药了!”

这次换药居然换了一个多小时,原来是因为换药过程中她上厕所了。我恭喜她又挨过了一次,无论如何,又少了一次。这个过程就是这么多,最多两个月的换药,最多两个月的疼痛,不会再多了,每过一次,就又少了一次,总有一天会结束。临走前我说:“任何时候都要充满信心!”她无助地看着我,小声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今天,Hebe也有来。一开始Hebe每天来,来得我有点意外,所以我顺便记录她来了几次;现在,Hebe来太多次了,多到我已经懒得计算Hebe来几次了。Hebe说我变瘦了,我说,不知道耶,我会多吃点儿。

晚上我失眠了,我一直在回想她今天祷告的样子跟祷告的内容。

Day17 2010。11。7(日)

今天早上再度进行麻醉清创,清创后仍发烧,但不严重,起码不像前几天一直昏睡。不过,她剧痛依旧,且两周来狂吃但排便不顺,导致肚子不舒服,所以她不大想讲话,看到我只说:“太痛了!太痛了!”

她烧到38。6摄氏度。护士协助她翻身、拍背,她说看似简单的翻身,要了她半条小命啊。Hebe又来了,她告诉Hebe有时好像会有错觉,以为比较不痛了,痛觉变得很虚幻。她跟Hebe说,她太感谢主了,她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痛,但最亲近的人都陪在她的身边,她很幸福,一切都相信主的安排。

稍晚进行脸部换药,一换又换了将近一个小时。换完药我还没走,索性再进去打个招呼。她一直发抖,原来换完脸后又换了臀部的药,中间她也试图上厕所。她有气无力,好像想跟我说话,眼睛一直眨着,皱着眉头,后来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我本想跟她说“太晚了”“我回去了”“别多想”等等,她突然看着我,右手动了一下,摇啊摇地;我紧张了一下,她再摇了一下右手,我想:她要写字?我拿着摄影机,手忙脚乱地找纸笔、推桌子到床边。

她缓缓写下:“我很想崩溃大哭却流不出泪。”我忍住泪,连忙写下:“我也崩溃大哭过了,我每天都想哭,我无法分担痛,但痛折磨你不会久了,又过一天了。”她斜眼看了我写的纸条一眼,'。w。w。w。。。w。r。s。h。u。。。。c。o。m。'发抖的手又慢慢写下:“只有各式各样的新品种的痛折磨我。”我继续写道:“真的,没有多久了,一步步地就要过去了,痛也就只能这样,明天要植皮了,痛也只能这样了,你终究会打败痛的,你终究会打败这个过程,终究会好,一定会过去,撑住!”她流着眼泪,想点头却动不了,对我挤出了一点点笑容。

快深夜了,我又哭着开车回家。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啊?两个月?我自己大概可以估算,需要植皮的面积除以每次可植皮的面积,乘以每次植皮的间隔时间,答案就等于剧痛加上发烧的时间。算了,太多不确定因素,不要多想。

补记:到现在,我依然清晰记得2010年11月7日晚上她“眼睛一直眨着,皱着眉头,后来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天花板”的神情。

Day18 2010。11。8(一)

我今天情绪不佳,因为沉浸在昨天的情绪中,满脑子都是她很痛又不能动的画面。

今天媒体报道:“她可以坐着排便了,她很棒!”任爸总是想鼓励歌迷、鼓励大家,尽量释放乐观信息,让大家放心,苦往自己肚子里吞。我很敬佩任爸的风范,但是,哪里是这么简单、这么单纯地坐着排便啊?我印象中,她说她第一次排便的情形,她屁股烧伤没办法坐,花了近三个小时,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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