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飞接电话并没有很快，铃声响到一半之后他才接了。
“我要是说我等睡着了，你信不信？”穆子飞的语气有些懒洋洋的，带了几分清扬的调子，像是真的刚睡着被吵醒的样子，“我当你这次又是逃避问题去了。”
听到穆子飞的声音陈峰才发现他根本还没有想好给出什么答案，一时之间也没有开口。
“怎么不说话？”没有等到陈峰的声音，穆子飞又这么问了一句，声音相比之前已经清醒。
“我其实有点不敢答应。”陈峰苦笑了下，“说不准我今天答应，明天又会因为别的原因拒绝。”
“有人会像你这样还没开始就准备结束的吗？”
穆子飞本是想徐徐图之，只不过陈峰那句话实在是触到了他的底线。
“能不能给我时间？”
“给你时间再让你拒绝我一次？”
陈峰忽而沉默，是啊，如果现在做不出选择，多出时间就可以了吗？陈峰还没有再次措辞，对方已经挂断电话，忙音传来，陈峰的心坠落深渊，他的第二场爱情又一次走进绝境。
这一夜，上一刻宛若天堂，下一刻沉入地狱，连味蕾尝出来的都是苦涩，却无一人可诉说。
他这到底是种了什么样的因才得了这样的果。他边爬宿舍楼梯边想，这一夜他注定又要失眠。
而穆子飞在挂了电话之后，叹了口气就起身出门。
校园里因为接近熄灯就寝已经沉静下来，而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穆子飞走进迷夜酒吧刚坐下不久就有人一只手一只酒杯在他旁边坐下，其中一杯被推到他面前。
穆子飞眼也没抬，完全没有去看对方，冷淡地说，“我只是路过。”
对方接到他传出的信息仍不打算放弃，“来这里如果只是路过有点可惜。”
“来找我的？”有人直接越过还要开口的男人在穆子飞身边坐下，手也搭上了他的肩膀。
“扫兴。”那人见穆子飞有伴吐了两字，端着自己的酒杯走开。搭着穆子飞肩膀的这位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对那边比了个中指。
等人走远穆子飞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周恒，把手拿开。”
周恒笑嘻嘻地收回手，笑着问，“怎么好久没来？”穆子飞靠在沙发椅上不说话。周恒看了他两眼抬手喊服务生点酒，点完服务生要离开，他又指着桌上那杯被人遗忘的酒，“这杯带走。”
“好久不来以为你把我忘了！”说着手就伸过去挑穆子飞的下巴，嘴里极不正经地说，“今晚留下，安慰安慰你哥我。”
手没有碰到穆子飞就被他反手握住，“别惹我，心情不好。”
周恒听他这么说只好整肃了表情，回身在自己的位置坐好，“怎么了？”
服务生走过来放下酒杯又问有没有其他需要周恒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把一元硬币，笑着撒进服务生的托盘道，“小费。”说着手顺势往下又要去调戏服务生，对方很机警得闪过，心里看着那堆硬币正骂娘嘴上却挂着微笑说，“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子飞习惯了好友这幅模样，微抿着酒看笑话一样看着周恒对着服务生的背影吹口哨。周恒转过头来，穆子飞便开口说，“来这里真是对了，看完一场猴戏，心情好多了。”
周恒不但没有介意穆子飞的话反而又对他吹了声口哨，“还没说怎么好久没来。”
“我以为我该要恋爱了，再来这里不合适。”
“你来不也就喝两杯酒就走？有什么不合适？”
“全城最热闹猎奇猎艳的GAY吧，诱惑太多自然不合适。”
“哦……”周恒拖长了音，“懂了，想要一心一意了。不过你前不久不还带你对象来过么？”
“你说的是褚清？你从哪里看出来他是我对象的？我带他来是让他听听你的歌，他在音乐上很有才华，创作却很局限。”穆子飞向周恒举了举杯，“顺带谈了谈你的恋爱史。”
“唔……”周恒点头，他已经喝干了杯中的酒，从口袋里摸了烟出来点上，他知道穆子飞不吸烟也没有给他发，“那你现在还是来着了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失恋？”
穆子飞以沉默回应，对方被勾起好奇心追着问，“能拒绝你的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穆子飞敲了敲杯沿笑笑没有说话，那是一个接近颠覆了他所有择偶标准的人，又要他怎么和朋友提起，陈峰或许连他最看中的音乐也不懂。
“答不上来？该不是在你眼里太完美不好形容吧？那给我说说怎么看上人家的？像你这样的，该是追求史诗般浪漫的吧？”
“也就是那么一刻转身看到身边坐了个人觉得自己或许该谈恋爱罢了。”穆子飞喝尽杯中酒起身，“我回去了。”
“别啊，等下就到我场了，最近刚写了首歌让你做第一个听众。”
“你当这里的其他人都是死人？”
“只要你想，我认为你连把自己当死人都能做到。”周恒冲他挑了挑眉。
“以后吧。”虽然对方挽留，但穆子飞仍是往外走，他来这里也就是因为心情实在糟糕，喝了一杯聊了几句已经好多了，他对周恒道，“回见。”
“哎，等等，你今年的生日在哪过？要不要我约人。”
穆子飞一愣，“我都快忘了，到时候再说，或许我有人陪。”
“有了情人就忘了兄弟。”
穆子飞也没有再理他挥了手算是又一次道别，等走出迷夜，一扇门的间隔而已却像极了两个世界，里面热火朝天，外面孤寂清冷。刚坐上车代表信息的钢琴音就响了起来，虽然在里面没有待多久，这个时间也已经过了一点。
能不能等我这个周末从家里回来再给你答案？
穆子飞倒是吃惊于在他挂过电话之后陈峰还会主动联系他。穆子飞猜测陈峰要不就是需要时间来答应，要么就是在找能够足够分量说服他自己放弃的理由。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不要胡思乱想，我的恋爱周期其实还是很长的。
第四十三章
周五下午的课被临时通知取消，陈峰中午吃过饭就乘公车去车站等车；途中穆子飞发信息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开车送他。陈峰收到信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他们从那天起还没有联系过对方。
已经在去车站的路上了，下午临时通知取消了大教室的课。
嗯；你是要买到哪里的票？还有多久到车站？我去帮你买票。
不用麻烦，我马上就到了。
我不觉得麻烦。
陈峰不想把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弄得很僵；就给了地名；并告诉穆子飞还有十分钟左右就到。
陈峰本来还想只有十分钟时间穆子飞还不一定能赶得及去车站更别提还要买票了；可他还没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站点那里等他的穆子飞；穆子飞的穿着很随意；脚上甚至还穿着拖鞋，这完全不是他在陈峰印象中的样子，陈峰一直觉得穆子飞这样的自身条件在任何时候都该是偶像剧男主那般精心打理服装发型的。已近夏天的气温并不低，穆子飞整个人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正低头用手指敲手机屏幕，有车停下就抬头看两眼。
陈峰听穆子飞说过他家离这边比较近，可没想到不足十分钟的时间竟然够他到车站还能买完票出来等他。他习惯性得提了提肩上的包带然后才走过去，穆子飞看到他过去也没有起身，等他靠近才说，“买的票是半小时之后的，陪我坐一会。”
“嗯。”陈峰答应，在他旁边坐下。中午这个时间段本应该是人不多，可因为靠近车站，站点上人来来往往的就很多，他们两人坐在那里手臂碰着手臂很微妙的亲密感。
陈峰坐下之后穆子飞也没有和他说话，陈峰问，“你在玩什么游戏？”
穆子飞把手机翻过来给他看屏幕，陈峰看了一眼就觉得眼晕，穆子飞打开的是一个文档，现在正满屏的一到七，偶尔空格，出现下划线等。
等陈峰看过穆子飞收回手机还问，“怎么样？我快写完了。”
“我可以说我看不懂吗？”
穆子飞转过来对他微笑，轻声哼起了曲调。这样的事换任何人看，除了那有点烈的太阳都是件浪漫的事，人来人往的站点，他眼看着他，为他一人轻声哼着歌，曲调低沉婉转似是诉不完的深情。可作为当事人的陈峰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穆子飞是学音乐出身并以此为业，而他对此真的是一无所知，以后如果在一起……当然如果存在如果的话，他是不是该去学一点音乐？
穆子飞哼了一半发觉他走神便停住伸手敲了他的头，然后把一直压在手机下面的车票给他，“归心似箭了？”
陈峰接过车票只能干笑，“没有，听着听着就只记得看你了。”陈峰这句话说得连自己都想骂自己虚伪。
穆子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我去买点水果你带着车上吃。”
“不用，要不了多久就能到。”陈峰跟着他站了起来。
“那怎么行？小孩子说好听的不就是为了拿红包，红包我就不发了，吃食总不能再少你的，要是少了以后哪还有好话听呢。”
陈峰听了很是汗颜，也只好由着穆子飞买了苹果荔枝，他付完钱又问老板多要了一只塑料袋，转身一起递给了陈峰，“荔枝路上吃，壳子和核装空袋子里，苹果你可以擦擦直接啃。”
陈峰拿着从穆子飞手里接过的水果袋，心思复杂难明，“我这么大了，你至于操心得这么细吗？”
两个人转身并肩往车站里走，穆子飞突然在他耳边轻声说，“不细致一点，你怎么知道我的好呢？”说完很开怀地笑了，陈峰伸出空着的手稍微意思得推了他一把，“远一点，大庭广众的，注意影响。”
穆子飞果真很听话得往一边让出几步远，这时有旅人拖着行李从他们中间走过，在别人眼里他们之间只要多出这两三步的距离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陈峰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很像是就此失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想到这次回来或许再也没机会像现在走得这般近，他转头看穆子飞，对方也正看着他，显然穆子飞也想到了，两人不自觉得往对方各移了一步，之后陷入尴尬的沉默。
陈峰有些不自在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低头看票上写得是在哪个窗口检票，同时想到这票还是穆子飞买的，给他钱他也肯定不会收的，于是还是他低着头道，“谢谢了啊。”穆子飞转头疑惑得看着他，他拿票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谢谢。”
广播里传来通知检票的声音，穆子飞在那声音的掩盖下说，“谢就不用了，给我个拥抱吧。”
陈峰犹豫了下，四周看了一遍，检票口附近也有不少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因为送行拥抱道别的，他们隔壁不远还有对情侣旁若无人得拥吻，陈峰不知道当事人是什么感受，反正作为看客的他很是不好意思得别过了头，等他再看穆子飞时，对方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好整以暇地站着，似是等待似是无谓。
陈峰终还是迟疑地抱了抱穆子飞，他背着斜肩包右手还提着水果，只能左手虚环了下穆子飞，穆子飞就那么站着也没有回抱，陈峰因着他的反应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恹恹地收回手道，“回见啊。”
“一路顺风，我先回去了。”穆子飞说完也不等陈峰开口就转身离开，他想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就让他看着我走吧。
穆子飞的背影先是被人群阻隔复又显现，直到他出了候车大厅才没入人流不见了踪影，陈峰才走去检票口检票，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怎么突然间穆子飞就像是生气，说走就走。
长途客车到达终点站陈峰给穆子飞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到站，接着去转乘公交，可直到小区门口陈峰也没有听到手机响，想了想似乎又有些不甘心便停了步子从包里拿出手机来看，手机大概是因为无意中碰到了井号键已经静音，上面没有信息倒是有个未接电话是家里打给他的。陈峰边拨电话边进了小区，电话是陈妈妈接的。
“妈，我已经进小区了，马上到家。”
“嗯。那还在楼下吧？”
“还在楼下呢。”
“那你带瓶酱油上来，厨房的火还开着就先挂了。”
陈峰答应着挂了电话抬头刚好看见耀晖超市的大门，他先是愣神随后释然，又有些好笑地想，自己那位母上大人真是能掐会算，这么巧就刚好到超市。
陈峰走进去，站在收银台上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之前没有见过，他问了句酱油在哪，对方伸手指了指靠里的那排货架笑着说，“那边。”
陈峰往里走，里面有人正弯腰理货，见有人过来侧身让了让，随后抬头露出微笑，等看清是陈峰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有瞬间凝固，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知道对方的模样、大概的家境，甚至暗地里了解过对方周围的朋友以及过去的历史，只是这样面对面近距离见面还是第一次，连原本觉得无所谓的陈峰也感觉到尴尬，最后两人都恢复了极平静的表情互相道了声好。
第四十四章
陈峰把酱油拿去收银台付款；刚好李光耀也理完货擦着汗过来，他从收银附近的冰柜里拿了两瓶饮料在陈峰之后把饮料递给收银姑娘扫描付款；陈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提了自己买的东西打算离开，刚出门不久；李光耀就从后面快步走了过来向他递过一瓶饮料道，“请你。”
陈峰虽然吃惊于对方的举动但还是客气地说；“谢谢，不用了。我路上吃了水果现在不渴。”为了表明他不是刻意拒绝还提起手里装有水果的袋子晃了晃。
李光耀伸手就把饮料塞进陈峰手里的塑料袋中；“没事；带回去喝。”
陈峰想要拒绝但又碍于两人之间说不清的氛围也开不了口；只能看着多出来的饮料说；“那就谢谢了啊。”
“一瓶水而已。”对方璇开自己手机的饮料瓶盖喝了一口问，“你找对象没有？”
陈峰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对方实在是太过直接，两个人还实在算不上可以聊这样私密话题的朋友。
见陈峰不答，李光耀又说，“我替他问的，他和我说过春节那会遇到你了，我知道他想问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李光耀倒是陈峰遇到过的人里最够豁达的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他也过得比许多人恣意快活，陈峰回答了个模棱两可的“嗯”字。
“那好，祝你们幸福。”李光耀话说到这里也该离开，可他看看陈峰不知道怎么就感慨起来，“如果当初不闹成那样，许晖现在也会是个大学生，再以后定也能找个好工作，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
“嗯，他成绩那么好，老师都觉得他是名牌大学的苗子。”陈峰说完又兀自后悔，这话实在像是揭人伤疤，“抱歉，我不该说这个的。”
李光耀倒没有介意，“你道歉干嘛？还是我先提的呢。我其实偶尔还是会觉得遗憾，那时年轻了些，原本可以有很多其他温和点的办法，不过如今我们在一起也很好。如果等他工作后再出柜，和父母又要花上几年时间软磨，人生充其量不过百年，那样一耗又是七八年，人生倒过半了。”他笑笑又说，“我总觉得对同性有爱怎么也是有违自然，说不准哪天就遭雷劈了，不趁早抓住只能死了后悔。”
陈峰觉得李光耀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夸张，可心里竟还有点隐隐赞同，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才说，“你别那样想，不会的。”话说得像是安慰李光耀又像是安慰自己。
“我开玩笑的。”李光耀笑，“这世上天灾人祸的，也并不只是死的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