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年的他,与这两个乞丐,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区别。
最初被放弃的时候,邑修澜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不是衣衫破烂、无依无靠的人就能做乞丐的,在这里,不仅讨饭需要技巧,如何在同类之中生活下去,也是一道不得不克服的难题。在后者这一点上,邑修澜吃足了苦头,他这么一个陌生的脸谱,穿的衣衫也还算干净,突然出现在乞丐聚集的破庙中,足够引起乞儿们的敌意。
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邑修澜被其中一个身强力壮的乞丐看中了,并以强硬的态度将他融入了这个群体,代价是从那日起,他的一切都属于那个叫做“贺叔”的乞丐,没有丝毫人身自由。
其实贺叔让他做的事情很简单,他看中了邑修澜年纪小,身体弱的“优点”,所以便出手“教导”他,要如何去行乞,如何最大限度挖掘路人的恻隐之心,从而收获更多。
贺叔的教导手段极为粗暴,但却简单有效,加上邑修澜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那些手段。从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便一直作为贺叔手中的工具,在这座小镇上讨生活,而后上缴自己的全部收入,用以换来贫瘠的三餐。
贺叔并不是个好人,但却十分精于算计。他发现了邑修澜的聪慧,同时也注意到他不同于寻常人的根骨。他认得邑修澜的“三阴绝脉”,却并不以为然,甚至教给他了一段口诀,让他每日诵念练习。
那是邑修澜第一次接触“武功心法”这种存在,并惊喜的发现了这东西的神奇。贺叔教给他的功法并没让他的三阴绝脉有所改善,反而让他的行动日渐僵硬起来,手足也常年冷硬,几如死人。但是虽然身体变得僵硬,这些年里病情却没再复发过,对于他来说,这一点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改变了。
也正是靠着贺叔当初所教的那几句心法,邑修澜才活着长到了现在这么大,只不过这件事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连慕容莎都不知道。那心法行走路线诡异,寻常人察觉不到,就连他自己,除了觉得身体僵硬,病情不再复发之外,几乎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异常。
想到慕容莎,邑修澜的眉眼微微柔和下来,那个女孩子,是他阴暗的生活中第一缕阳光。
13Level 13:过往
当年邑修澜跟着贺叔在这座小镇里讨了数年的饭,在这期间,贺叔还教给他了许多其他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技巧,邑修澜才一接触就知道,这个人不仅想将他培养成一个称职的乞丐工具,还想让他做“巧手儿”。
所谓“巧手儿”,就是学了些手上的功夫,用以偷鸡摸狗的偷儿。
这种情况在乞丐之中并不鲜见,他甚至见过几个比他年长的“巧手儿”,那些人也都是被别人训练出来的。做了“巧手儿”之后,生活要比寻常乞丐好得多,贺叔会培养他往这方面走并不意外。而且很多时候,小乞丐要比成年人更容易令人不设防。
对此邑修澜并没有什么意见,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做乞儿还是“巧手儿”,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开始学习之后,他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挫败:那些技巧他能学会,但是根本用不出来。
这点并不意外,毕竟他的身体不比常人,常人能够轻松做出来的动作,他受身体上的限制,总要慢上一拍。而那些“巧手儿”的技巧,重就重在一个“快”字和一个“巧”字上,这两点他都做不到。
是以那段时间里,邑修澜很是吃了一阵苦头,贺叔不肯承认自己培养出了一个残次品,认定了勤能补拙,所以变本加厉的操练他。那段时间受的折磨,邑修澜根本无法忘记,即便是如今,午夜梦回之际,也常看到贺叔举着藤条劈头盖脸的抽打他。
也许是因为有了叛逆心理,不管贺叔再怎么揍,邑修澜的技巧始终不见变好。最终贺叔气急败坏之下干脆直接将他丢出去出任务,并规定每天必须偷来一两以上的银钱,否则不但不给饭吃,还要挨上一顿揍。
为了活下去,邑修澜只能拼命努力“赚”钱,可是技巧太差,经常被抓,更是没少被镇子上的人打骂,若不是他机灵跑得快,又懂得用乱七八糟的衣服、泥灰等物来伪装自己,只怕早就无法在这个镇子上混下去了。
就在这种艰难的生存条件下,邑修澜遇上了慕容莎,从他在饿得头晕眼花时,壮起胆子将手伸向那个小姑娘的钱袋开始。
那其实是个颇为老套的故事,慕容家在小镇子上算是数得上的门户,小小姐从小爱习武,镇日里打扮成个假小子,被父母送到镇子上的武馆里折腾。故而慕容莎虽然和他一般年纪,身手却比他这个手脚僵硬的废人好太多,轻易便抓住了他。
但是小小姐并未将邑修澜送官,而是放了他,只是很惋惜的说了一句:“你明明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力更生呢?”
称不上美好的开始,但是却成为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邑修澜的三观很差,自小在乞丐窝中长大,又受了贺叔这么多年强硬派的教导,从没有人跟他这样说过。正是因为慕容莎这句醍醐灌顶般的话,才让邑修澜下定决心脱离被贺叔控制的日子。
所以他设计出一幕好戏,有一次故意偷了惹不起的人,而后一路将他们引到了贺叔面前,借刀杀人。
这件事他做的极为成功,当他将那些人引到贺叔面前,并故作惊慌抱着贺叔的大腿求他救命的时候,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尽管贺叔极力撇清与他之间的关系,但是小孩子的话很多时候比成人要更加容易被相信,于是贺叔被抓去了。他则因为那些人对小孩子相对较轻的戒备,借助之前布置逃了出去,从此离开了那间破庙,正式成了这座小镇的流浪儿。
而贺叔也从那天起,再也不曾回到过这座破庙中。
此时邑修澜看着那座越发破败的破庙,那里面是不是又有类似于他或是贺叔一样的存在,他不知道,但是这里已经彻底淡出了他的世界,如今再回来,也没了过去发自内心的恐惧。
最后看了这里一眼,他轻叹了口气,不再流连,转身进了城,向着记忆中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庆山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缘的人也许一年都见不上一面,有缘的晨昏常见也是正常之极。当年的邑修澜脱离破庙后,就在镇子上到处流浪,饥一顿饱一顿,晚上则窝在别人家的柴禾垛里面,勉强也能过活。
但他跟慕容莎是真的很有缘,他选择的那个柴禾垛,恰好便属于慕容莎习武的那间武馆。一来二去,彼此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关系也就越来越好。
也正是因此,后来慕容莎被上善观的师父看中带上山时,才将邑修澜一起接了过去。
小镇的路多年来丝毫没有变化,邑修澜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当年那家武馆门外,却意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叶阳御风。
对于这位大师兄,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邑修澜十一岁进了上善观,至今七年,叶阳御风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初时邑修澜只道大师兄与山下那些人一样,瞧不起他的身世,但随着年龄增长,他才逐渐发觉,大师兄真正蔑视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身世不佳,而是因为他与慕容莎亲厚。
叶阳御风自小便在上善观中长大,是清秋子的首徒,大他四岁。他二人上山的时候,叶阳御风早已知事,一眼就看中了新来的小师妹。但慕容莎天性活泼,加上从小便喜欢打扮成寻常男孩子模样,对男女之事极为懵懂,故而无论叶阳御风如何温柔体贴,小师妹都是毫无所觉的。
因此她与邑修澜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就显得与其他人不同,加上慕容莎怜惜他孤苦无依,对他格外照顾。叶阳御风求而不得,对于邑修澜就越发冷漠。只是这位大师兄毕竟自小学的是正派人士的君子之道,品行中正,到底做不出什么使绊子给小鞋之类的举动,最多无非就是漠视门中弟子对邑修澜的欺侮,久而久之,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不睦,倒也不至于冰火不容。
想到此处,邑修澜就越发觉得,最近的叶阳御风有些怪异。
最初就是从那天他意外发现叶阳御风鬼鬼祟祟站在他门前的举动,从那之后,这人就常有一些意料之外的行为。邑修澜拿不准这人究竟存的什么心,只能打叠起精神戒备。
但是之后这人又恢复了正常,仿佛那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邑修澜戒备了几日,终于意识到自己这般紧绷于事无补,加上那人又没做出什么异样的事情,也就逐渐不了了之了。
可好景不长,才过了半个月,那个人又开始变得不太对劲起来。
起初只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他身边打转,那样拙劣的观察手段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这还不算,那人观察了他一段时间之后,居然开始到处找人打听起他的消息来。
邑修澜实在不知道这人究竟在算计些什么,自忖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莫非是在想什么坏主意想将他赶下山?
自小的遭遇让邑修澜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有效的保护自己。可惜这一次他再度猜错了,这人观察他一段时间后,便再度恢复了原样,又开始中规中矩的生活起来。
邑修澜不知道这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三番两次如此,他不可能不去在意。而且他总觉得,这人间歇性的怪异举动以后还会出现。
果然,昨日一早,这人再次做出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举动:他竟直接邀请他下山来此!
当时在听到叶阳御风的邀请时,邑修澜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打算带他下山好图谋不轨!
尽管这些年里叶阳御风不曾直接对他做过什么,但是更不曾有过这么引人疑窦的举动,无怪乎他要多想。所以邑修澜留了个心眼,故意在门口踌躇徘徊,引起其他人注意,这样所有人就会知道,他此次是跟着叶阳御风一起下山的,若是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叶阳御风绝对脱不开干系!
他对于来庆山镇并没有什么极为强烈的愿望,之所以会答允邀约,最大的目的还是想弄清楚叶阳御风的目的。然而从昨天开始,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叶阳御风都没对他表现出丝毫敌意。
此时看到对方出现在武馆门口,邑修澜心中忽然一动:是了,阿莎马上就要回来,这人之所以下山还带上他,莫非是想藉此做些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邑修澜一直躲在旁边看着事态发展,在看到一如既往狗眼看人低的武师时,他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然而叶阳御风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却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是因为那人心软,而是因为他过于单纯的行事作风。
单纯且滞涩,全无过往行事沉稳的风范,反倒随性的很。看着那人跟着武师走进武馆,邑修澜不禁皱了皱眉,随后敛下眼睑:
罢了!这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并不是他能够猜测的——只要与他无关。
只是转身离开之时终究忍不住再度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
——若是当初,遇上这个人的是他,他是不是会像救下这个小乞儿一般,救下总是被武师丢出武馆的他呢?
14Level 14:打探
事实上正如邑修澜所见,叶阳驰在接受武师的邀请时,脑海中只有顺其自然的想法,毕竟他一开始就是想要打听关于“徐痴子”的事情,是以走进去时,完全没想过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类的问题。
在叶阳驰看来,武馆只是个普通的武馆,又不是龙潭虎穴,进就进了,又不会将他怎么样。他一个缺乏世事阅历的普通宅男,脑海中有些什么想法基本都摆在了脸上,落在初识者眼中,很容易便会将他当作寻常富家公子而不加防备——怕是只有邑修澜这种深知“叶阳御风”本性的人才会诸多猜测。
对于这一点,实在是不知该说他们两个人是阴错阳差,还是命运弄人。
不过正如叶阳驰所想,这间武馆确实只是个寻常的武馆而已,并没暗藏机括。武师虽然眼界不高,因为他适才在门口显露出的那一手多少也忌惮着他,是以表面上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还算其乐融融。倒是跟在叶阳驰身后的那个小乞儿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看着武师的双眼滴溜溜直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双方坐定,武师命学徒备茶,而后看向叶阳驰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鄙人姓魏,虚长几岁,您叫我老魏便是。”
“哦,我叫叶阳驰。”说着学徒送了茶上来,叶阳驰先前走了一路,本就有些口渴,这时便毫不客气的端起茶盏牛饮一口。
“原来是叶公子……”
你妹的你才姓叶!叶阳驰喝到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总算险险咽下了一句习惯性反驳,苦着脸默认了这个称呼。
见他忽然变色,含着茶水要吐不吐的模样,武师只道对方嫌弃武馆茶水粗劣,顿时面色有些尴尬。他们这里是小镇子,武馆又不是专门的茶馆,待客的茶叶自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看叶阳驰这个反应,他心里倒是更加认定了对方出身不凡。
叶阳驰可不管武师心中在想些什么,干脆利落的切入正题:“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庆山镇,是想找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因为在镇上听说对方曾经来此学武,所以才想问上一问。”
武师道:“哦?不知道公子的亲人姓甚名谁?”
“他叫——”叶阳驰张了张口,刚想说“徐痴子”,猛地想起这个是道号,山下的人多半不知道,话到嘴边便临时改了个名字,“她叫慕容莎,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妹。”心中不禁暗自庆幸,比起那木头人,好歹小师妹是个有名有姓的,虽然也不知道身份,总比一个道号容易查的多。
谁知武师在听到“慕容莎”的名字时却颇有些惊诧:“慕容?可是那慕容家的人?”
叶阳驰心中腹诽:“那慕容家”是个什么概念?莫非还有“这慕容家”一说?随即便是一惊:糟糕!莫非慕容家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家族?他这般冒充远亲,该不会一下子就被拆穿吧?!
而后想了想,却多少安下心来:古人不是最擅长什么一表三千里八竿子打不着么?他说是远房表妹,就算对方真查起来,只怕也无从查起。
武师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只见他满是尊敬的拱了拱手:“原来叶公子是慕容家的亲戚,那就难怪了。”
“……好说。”叶阳驰扯了扯嘴角,自动无视了对方的称呼。
武师全然不察,径自道:“慕容家这些年确实送了不少子弟来此习武,只是一时之间鄙人实在是记不清是否有叫做‘慕容莎’之人——唔,叶公子何不亲自去慕容府上亲自询问?”
叶阳驰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信口道:“哦,其实这件事不太方便去慕容——嗯,慕容府上说,所以……嗯,你懂的!”说着还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武师虽然不太理解现实网络中流行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倒也确实心领神会,看着他的目光顿时添了点暧昧的神色,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去寻名册过来,看到名册应该能想起一二。”
“有劳馆主了!”叶阳驰说着暗中咂舌:居然还有名册?看不出这家武馆不大,人倒是不少啊!
“公子客气。”武师说着便吩咐候在一旁的学徒去取名册过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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