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此时并非冬日,方入秋,天气还是十分闷热的,山洞中较之外面反而比较凉爽,一行五人分两侧对坐,江离辟先一步请何氏坐到自己这边,以免对方耍诈,还警告般瞪了一眼李一。后者面色丝毫不变,径自在剑主旁边坐下,那副淡定的态度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也算是邑修澜师徒二人自变故之后第一次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话,也因为有何氏作证,叶阳驰便将之前他们所发现的事情都讲述了一遍,包括先前因担心江离辟误会,特地命暗部将发现的线索——那条剑穗取回来之事。
这些之前他曾对何氏粗略提起过,此时当着江离辟的面详细讲来,自然更加真实毫无夸大。他仗着早已知晓事情的全部线索,自然讲述的很是详尽,甚至有些事情连邑修澜都不知道。如此这般长篇大论之后,江离辟从初时冷笑连连到后来满脸沉思,眼中神色愈见动摇。
“事情就是这样,不管你信与不信,能拿出来的证据我们都拿出来了。”讲述告一段落后,叶阳驰深吸了口气,左手向下斜倚在邑修澜的身上,没精打采的掀了掀眼皮儿,看样子刚才一番讲述耗费了他大量心力,此时不免有些精神不济。
江离辟沉默许久,许是因为何氏证词在先,对于叶阳驰所言他已经信了大半,然而:“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他望着面前面色苍白的青年,挣扎着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叶阳驰白着脸色缩了缩左手:“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路子。倒是你,还固执己见吗?”
江离辟抿起唇,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他忽然站起身来,当着面露戒备之色的李一面前单膝跪地,面向邑修澜道:“……是我之前莽撞,偏听一言。然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真如你所言,江离辟定当前往邪剑派负荆请罪!”
言罢他霍地站起身,大步便向外走。
“站住。”他才走出两步,之前一直未曾插言的邑修澜忽然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满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江离辟的脚步当即顿了顿。
“此事查明,你也不必来了。”邑修澜缓缓抚着叶阳驰垂在肩膀上的头发,因为后者依靠着他的姿势不能站起身,故而只是抬了抬眼皮儿,“邑某不才,你这样的弟子,邪剑派容不得。”
“……”江离辟默默的站了数息,最终道了句:“烦劳好生照料何婶。”随后便大步离开了。少年脊背挺得笔直,直的近乎僵硬,仿佛经此一役,一夜之间他便从天真的少年长大成人,肩膀也压上了成人所特有的责任感。
何氏并非江湖中人,初时并未明白邑修澜与江离辟对话中的含义,只是对着江离辟离去的背影叫了几声,诧异道:“这、这……秀兰啊,他这是?”
邑修澜垂下眼,漫不经心般卷起叶阳驰的头发:“自己选的路就要走下去,何婶休要再问。”
何氏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人高来高去的本事大得很,说话也尽是些常人难懂的!罢了,总算老婆子这次不负所托,不过,”她说着转过头来,神色郑重的看着邑驰二人,原本坚毅的神色终添了点悲戚:“虽说生死有命,但我老婆子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一求你们,那……”
邑修澜抬起另一只手下压,阻止了何氏接下来的话语:“您放心,该讨回的公道定会讨回。此事暂时到此,李一,带何婶下去罢!”
“是。”李一恭敬的应了一声,走到何氏身边。何氏茫然的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但该说的不该说的,路上她早已对李一叶阳驰絮叨许久,此时看着叶阳驰苍白的面色,剩下的话语便生生咽了下去,轻叹口气便跟着李一离开了。
山洞中一时间就剩下邑修澜和叶阳驰两个人,片刻后后者轻笑一声:“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邑修澜松开青年的发尾,顺势揽着他的肩膀用力:“歇一会儿吧!”
叶阳驰翘起嘴角:“没事,早点回家我也安心,这里虽然不陌生,但——到底是老对头的地盘,万一对方跑上来,便是想休息也休息不好。”说着便转了个身,有些吃力的坐起身体。
肩膀忽然被按住,一股大小适中的力道推着他站直。叶阳驰笑了笑,有些别扭的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果然身体没好就出门有点要命,这一松懈下来,好像浑身上下都没力气了。”
邑修澜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手却温柔的半扶半抱着他走出山洞:“知道还乱跑。”
“心疼你么!”此言一出,叶阳驰自己却先忍不住轻笑,眼见面前之人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越发觉得心满意足,干脆放软了身体将大半边重量倚在他的身上。
只是邑修澜注意不到的角落,青年悄悄眯起眼扫了下自己左边的衣袖,入目所见让他面色一白,随后就他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129Level 129:释然
到了山下;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叶阳御风仍站在那里;不过先前追着李一的马车过来的那些弟子却都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静静站在马车旁,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李一等人一般,径自负手望着邑驰二人,神色平静。
尽管叶阳驰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叶阳御风”,此时看到这样的他,还是忍不住暗自感叹一句:果然诸如虎躯一震王八之气,不是拥有同一张面皮就会相似的,至少他自问绝对做不来眼前这人这般作态。
“邑剑主好手段。”
随着双方距离逐渐靠近;叶阳御风忽然开口;语气冷然。
“好说。”邑修澜随口敷衍;根本不曾停下脚步。尽管如此,走到叶阳御风附近的时候,仍是被后者抬手执剑拦住了脚步:
邑修澜顺着那柄剑望过去:“有事?”
叶阳御风道:“此事未完。”
邑修澜眉峰一挑,绕过他的剑便走向马车:“闲事休管。”
但下一刻,叶阳御风却后退半步再度拦住了他:“等等!还有一事。”
这下不仅是邑修澜皱眉,叶阳驰也跟着抿紧唇,下意识用右手揪紧了手边邑修澜的衣襟。后者恍若未觉,道:“谁?”
叶阳御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似乎有些茫然,又好像有些不甘愿:“……有故人要见你。”
“剑主,小心有诈!”闻言,一直在旁当布景板的李一忽然警惕的开口,叶阳驰也跟着心中一跳,下意识想阻拦。然而不等他开口,邑修澜已先一步应了下来:“何时何地?”
“今晚,山下酉时酒馆。”
“喂!”
这个地名一报出,叶阳驰便大惊失色:酉时酒馆不就是慕容莎的那家小酒馆?他侧头望去,正迎上邑修澜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顿时抿了抿唇,斩钉截铁道:“我跟你一起去!”
此言一出,立刻换来叶阳御风意味深长的一瞥。叶阳驰权作不见,只是死死地瞪着邑修澜,大有:“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的意味。
邑修澜皱起眉:“你需要休息。”当他没看见青年见鬼般苍白的脸色吗?
叶阳驰心中一暖,却仍固执道:“你不让我去,我也肯定会偷溜过去,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他不说还好,一这样说,邑修澜反射性便联想到这次某人偷溜过来的事情,脸色顿时一黑。然而邑修澜什么性子他毕竟知之甚深,思索再三,还是点点头算是同时应承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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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们的身份,自然不适合呆在上善观,只怕便是留下了,叶阳御风也没那么好的待客之道给他们安排客房。所以李一直接赶着马车将众人拉回了庆山镇,直接落脚于邑修澜先前定下的客栈。
之后无非就是用餐休息,稍事整顿,到了晚上,邑修澜命李一率其他弟子留守,自己则带着叶阳驰走向那家“酉时酒馆”。不过两人都许久没来庆山镇了,那家酒馆“自然”不曾听过,叶阳驰虽知晓路要怎么走,然而他一点都不希望邑修澜过去,干脆磨磨蹭蹭当自己不存在,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才听了叶阳驰两句话就知道是哪位“故人”了,这两个人的默契要不要这么好?
好吧,飞醋什么的,偶尔吃一吃有益身心健康,不是么?
问过路人,倒是很容易就获得了答案,那个以“酉时末准时闭馆” 的怪癖来命名的的酉时酒馆如今在庆山镇中还算有名,顺着路人所指的路,两人不久便走到了小酒馆门前。
此时已是酉时末,正是寻常酒馆中客人最多的时间,然而酉时酒馆内的小伙计已经开始请客离去准备打烊了。看着那个八面玲珑的小伙计,叶阳驰一眼就认出,对方不是叶阳御风的大弟子慧真子又是谁?
慧真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二人,抬头一句“小店打烊恕不招待”才说了一半便愣了愣,随后便冷下面色:“原来是你们!”
叶阳驰听得好笑,看着昔年的小徒弟横眉怒目的样子,忍不住便逗他:“哦?你认得我们?”
慧真子的目光原本是定在邑修澜身上的,闻言横扫过来一眼,见魔头身边的青年一脸苍白,一身宽服广袖将手脚遮了个严实,仿佛谁家公子哥儿出游般,不由皱了皱眉:“你又是谁?”
昔年追在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的小徒弟如今一脸陌生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有点不习惯。叶阳驰轻咳了一声:“你可以叫我路人甲。”
慧真子:“……”
尽管神色不怎么好看,慧真子还是尽职的将两人领到了后堂,叶阳驰记得那边有个小小的休息室,当初他在玩游戏的时候慧真子和江离辟就是住在那儿的。但如今呆在那间屋中的显然不是江离辟那个中二少年,而是这家酒馆的拥有者。
“果然是你。”
看到屋中的女子缓缓转过身,邑修澜缄默片刻后开口,声音中不闻丝毫诧异。
“你早就猜到是我?”慕容莎朱唇轻启,月光之下,本就秀美的容颜越发柔和,亦真亦幻。眼前这一幕如此真实,真实的让叶阳驰觉得自己仿佛身临当初游戏中那场CG内,不知为何,他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邑修澜道:“我见过江离辟了。”之前那场比试,江离辟使用出的那套剑法,分明便是曾经慕容莎当着他的面用过的那套。邑修澜仍记得,当初谭笑重伤获救,慕容莎照顾他时,作为报答谭笑便教了她几招,而这几招剑法邑修澜旁观的十分清楚,故而上午见到江离辟使出时,才会一时失神。
更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是江离辟当时那句“当然是同样想杀你的人!”。他与慕容莎许久未见,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昔年至交竟会想要至他于死地!
慕容莎敏锐的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异样,微微一怔,随即启唇轻笑:“那个孩子啊!怎么,你们认识?”语气轻快,似乎只是单纯老友见面的寒暄。
她这般态度无形中软化了邑修澜心中横亘的心结,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你教了他一套剑法?”
“阿笑当年留下来的秘籍之一罢了。”慕容莎轻描淡写道,而后看了看一旁面色苍白的叶阳驰,微微一笑,巧笑嫣然:“还没请问,这是你的好友?”
“恋人。”
“……”慕容莎唇边的笑一僵,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你……阿澜,你……”
叶阳驰却是整个呆滞了。
他第一次知道,从之前浑身发冷的状态忽然过度到头脑发热,原来只需要两个字。看着邑修澜如此轻易便当着慕容莎的面说出“恋人”二字,他突然感觉到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瞬间消失,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这一刻,青年恍然大悟,原来不管之前心中多么豁达,他始终在意着邑修澜当年对慕容莎的动心。那种时时刻刻的戒备,也并不仅仅因为知晓剧情后的担忧。
说白了,他毕竟只是俗人一个,面对恋人的初恋时,任何一个俗人怕是都无法淡定待之。
心情一激动,接下来的时间便不是那么难熬了,这一次,那两个人真的只是单纯的叙旧,邑修澜得知慕容莎并非如江离辟所言要杀自己,慕容莎则知晓了一直愧对的故友如今安好,可谓皆大欢喜。
于是维持着这样宾主尽欢的气氛一直到邑修澜起身告辞,叶阳驰看着慕容莎对他们二人拱了拱手,微笑着转身进屋的时候,仍觉如同置身梦中。
哦,这么说也对,毕竟他确实身在梦境世界里。
回去的路上,邑修澜的左手扣着叶阳驰的右手,慢慢走在月光下。气氛静谧安然,周遭不时响起的蝉鸣平添几分悠然。邑修澜走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很轻松。”
“嗯?”
“好像有什么一直担忧的事情,忽然便消失了。”
叶阳驰一怔:“你也这么觉得?”
邑修澜侧头看向他,素来冷峻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下平添几分柔和:“其实我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松了口气。”
叶阳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并不知晓先前江离辟和邑修澜相斗的细节,但从方才他与慕容莎的对话也能猜到一二。于是他轻轻一笑,歪了歪头道:“嗯,轻松点好!等此事完了,我们一同回邪剑派吧!”
“一同?”
“当然。”叶阳驰笑着,看到那人映了月色朦胧的脸庞,下意识伸出手,但在下一刻忽然一僵,急忙将伸出的左手收回。
然而邑修澜还是看清了那宽服广袖微动的情形,微微一怔,随即闪电般出手欲擒他手腕,同时厉声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两人另外一手相扣,距离又近,叶阳驰避无可避,照理该被那人抓了个正着。然而邑修澜这一抓却抓了个空,手指仅握住了那袖子的一端,入手所觉却并无意料之中的结实触感,空荡荡的只余衣袖、
叶阳驰大吃一惊,反射性想缩,口中道:“无事!”但邑修澜哪里肯信?干脆松开另一只手,顺手点了他的穴道后拎着他的衣袖向上,一直摸到手肘的位置才触到实物。
这一发现让他面色瞬间铁青,一把掀开那些碍事的衣袖,袖子内里一如他所想空空如也,仿佛被人齐肘断去!见状,邑修澜震惊之余抬头望向叶阳驰,后者正努力笑的没心没肺,可惜那笑此时怎么看怎么显得苦涩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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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某人消失
130Level 130:消失
被发现了极力隐藏的秘密;叶阳驰说不慌张是假的;但是木已成舟;慌张解决不了问题;是以他只能故作镇定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说道最后一个字时,语气不由得有些发虚。
邑修澜死死地瞪着他;后知后觉回想起之前叶阳驰状似自然的回避动作:“从后山就开始了?”
叶阳驰用力想扯回衣袖;无奈被扯得太紧,只得放弃。他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只觉得手臂一凉,后来我才发现。不过,”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袖:“并没有什么不适……”好像手臂仍在那里;但就是动不了;也碰不到。
邑修澜看着青年陪着笑脸嘀嘀咕咕的说着,眉头皱的死紧,心口阵阵□,半晌后才涩声道:“是因为之前说的那些?”上一次叶阳驰意图讲述些什么的时候,身体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变化,但他一住口便恢复正常了,这一次为什么——
“大概吧!”其实叶阳驰和他有相同的疑问,只是除了疑惑之外,隐隐还有一层了悟:也许这次没有恢复,是因为他将不该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