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泽又一次把鼠标扔了出去，最後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知道，自己在意的其实并不只是游戏。
到底还是因为那个人吧。这是他和他，最密切也最久远的联系，以至於他总有一种感觉，好象失去了这个联系，就会永远失去那个人。
把苏意泽从无措中拉回来的，是手机铃声。不是短信，是电话。
苏意泽拿起手机，才发现是比翼打来的。
“……喂？”
“时光，我是比翼。”
“有事麽？”
比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盛世要停运的事你知道了吧？双飞说看到了你在魔王帖子下面的回贴。”
苏意泽低下头，哑声道：“那又怎麽样？”
“因为那个系统维护公告，很多人都觉得这个游戏不应该就这麽停止运营，甚至有人猜测游戏停止运营不是因为赚不到钱或者玩家人数太少，所以大家想星期五到C。S公司去请愿。”
“请、请愿？”苏意泽愣住了，这个词一时间让他无法消化。
停止运营的网络游戏已经太多了，在网络游戏越出越快的今天，几乎每天都会有旧游戏结束，游戏玩家也从最初的反应激烈，到了如今的平静。大概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吧，觉得一个游戏没了，换一个就是了。所以他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打算请愿。
但比翼非常肯定地重复：“是的，请愿。大量放出新内容，还有比常规要长得多的一年缓冲时间，看起来都不太正常，大家希望能给游戏公司压力，让他们收回这个决定。所以我想来问问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那一刻苏意泽几乎就要答应了，是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把话说出口。
“时光？”
“我那天……有通告。”他艰难地说。
比翼应了一声，似乎马上就意识到了他的身份，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其实很想跟你们一起去。”
“不过你还是不要去啦，影响不好。”比翼笑了笑，劝阻他。“时光加油！我去问问花花，先挂了。”
听到唐一的昵称，苏意泽心中微动，半晌才应声：“嗯……那天注意安全。”
“阿泽，上一次你在节目中提及你更喜欢男孩子，是代表你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吗？”
“阿泽，你说你没有女朋友，那男朋友呢？”
“上一次节目中，你提到过你正在招募心上人，而不是女朋友，这是不是代表你确实是喜欢同性呢？”
“阿泽你有没有考虑过歌迷的感受呢？”
苏意泽在庄含的掩护中快步上了车，记者还在车外不停地想把录音笔递进来，庄含启动了车，向苏意泽点了点头。
苏意泽这才摘下墨镜，向众记者一笑：“那次只是心血来潮的玩笑而已，不过现在不都说爱情是不分性别、年龄、国籍的麽？我想如果有一日我遇到让我心动的人，我一定倾尽全力地追求他，而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至於歌迷，如果我能找到心爱的人，他们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话音落下，又是一波来势汹汹的提问，但庄含早已做好准备，往油门上一踩，就驾著车驶了开去。
记者在车後追了几步，也知道不可能追上，只是不甘心地拿起相机对著车子又是一轮猛拍。
苏意泽看著後视镜中的闪光灯，无力地叹了口气。
“闯祸容易收拾难，你现在知道了吧？”
“对不起。”
庄含笑了笑：“也没什麽，我是你的经纪人嘛。何况你还不算大红大紫，也没有特别麻烦。”
苏意泽也跟著笑了，没有多说。
“对了，伯父伯母怎麽说？”
苏意泽苦笑：“他们前两天半夜给我打电话，审了我一个晚上。我说我还没把人追到呢，他们还骂我没用。”
庄含笑著摇了摇头：“伯父伯母真是太纵容你了。当歌手也是，感情的事也是。”
“嗯。”苏意泽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麽，进展究竟是怎样，你该给我交代清楚了吧。”
“进度为零。”苏意泽低下头，摸出手机开始乱摁一通。
庄含啧了一声：“果然很没用。”
苏意泽笑了笑，没有回话。
实际上从那一天到现在，唐一都没有给过任何回应。他就好象是彻底消失了一样，电话打不通，短信不回复，游戏里也再没有上线过。
也不知道比翼是不是能找到他。
苏意泽想起那天比翼挂电话前说的话，才意识到今天是星期五。
“说起来，今天我本来是想去请愿的。”
“请愿？”庄含的声音挑高。
苏意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在玩的游戏要停止运营了，有玩家组织说去游戏公司请愿而已。”
“原来就这样啊。网络游戏停止运营的事已经见惯不怪了吧。”庄含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劝戒他说，“这种事你还是少掺合，要记住你自己已经是个公众人物了。”
“嗯……”苏意泽含糊地应著，手机就响起来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比翼的名字。
苏意泽皱了皱眉，心头莫名地掠过一抹不安，让他迟疑了一下才接通了电话：“比翼？”
“时光……”
“怎麽了？你们今天去请愿了麽？”听到比翼声音有些奇怪，苏意泽心中的不安就更重了。
比翼似乎沈默了一下才道：“嗯，我们去了……我跟双飞，还有听琴都去了。”
没有唐一。
苏意泽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而後他才接著问：“然後呢？发生什麽事了吗？”
比翼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似乎想说什麽，又吞吞吐吐不肯说。苏意泽很焦急，但他没有催促，因为他知道比翼现在也正在挣扎。
终於，比翼还是说了：“我们今天都去了C。S公司，很多人都去了，闹起来了，还有人砸了玻璃……”
“有人受伤了？双飞？还是听琴？”
“不、不是！”比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问题，连忙澄清，“没有人受伤。只是後来因为闹得太厉害，C。S公司那边派了人出来跟我们谈。”
“他们答应收回决定？”苏意泽问，但问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如果C。S公司真的答应，比翼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们没有答应？”
比翼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又沈默了一会，才像是终於鼓起了勇气一样开口：“时光，你知道吗？盛世唐歌开发组的负责人，论坛上的那个……卖糖果的大魔王……是花花。”
“你说什麽？”苏意泽脱口而出，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听见了什麽，比翼的声音似乎变得很模糊，让他完全无法听清楚。
“是花花，花花就是盛世唐歌开发组的负责人，卖糖果的大魔王。”
这一次是真的无法否认了。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可苏意泽还是觉得，比翼一定是搞错了。
他们的队友，他所在意的那个人，那麽迷糊的一个人，怎麽可能是游戏开发组的负责人？
“时光，时光？”比翼的声音一直从电话里传出，让苏意泽无法忽视。
“这……怎麽可能呢？”
比翼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对啊……可是，我们都看见了，我、双飞、听琴，我们三个都看见了。”
苏意泽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维持著听电话的动作很久，然後慢慢放下手，挂掉了电话。
庄含也早就看出了他的异样：“怎麽了？”
苏意泽抬头，就看到他脸上的担忧。
其实他知道，有很多事情自己都不应该做的。但是他没有办法。
“庄含……去C。S公司。”
唐一觉得很累。
清洁阿姨正清理著大堂地面的玻璃，进进出出的人看到这场景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有玩家来请愿的事也早就传遍了整个公司，其他工作组的人经过时，他都能听到他们在低声议论，直到对方看到他为止。
他一直站在大堂角落里。
原本高层只是要求他出面安抚玩家，但玩家离开了，他却没有离开。
因为他不知道要怎麽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离开。面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没有守住的究竟是什麽。他失去的究竟是什麽。
那个人说的话其实没有错，是他没有守好。
下意识地想起苏意泽，唐一就觉得更累了。苏意泽的短信他其实都有收到，就连电台直播节目里的话，他也有听到。
他只是不知道要怎麽面对苏意泽。
唐一闭上眼，却好象听到了苏意泽的声音。
“花花……”
就是这样……过了好一会，唐一才猛地睁开眼，然後他就看到了苏意泽。
高大的青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隔著那麽远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盯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让经过的人都下意识地往两旁让开。
门卫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很快就上前拦截，苏意泽也没有硬来，只是一直看著唐一，最後指著他问那门卫：“我想找他，他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吧？”
唐一一下子就僵在了那儿，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门卫回过头来望向自己，然後又回过头去对苏意泽说：“你是说唐经理吗？”
“唐经理。”苏意泽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唐一身上移开，语气却有那麽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唐一慌了，他终於挪了挪脚步，而後往苏意泽的方向跑过去。
但在他抵达之前，苏意泽就已经转过身了。
“时光！”唐一脱口叫了出来。
苏意泽却头也不回地跑开。
唐一追上去，却看到他已经飞快地钻进了一辆小车里，对司机说了句话，那司机便迅速启动了车。
唐一怔怔地看著绝尘而去的小车，半晌後才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手机，因为太慌乱，手机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摁了好一会，才终於重新开了机，拨了苏意泽的电话。
电话通了，却又很快地被人挂掉。唐一茫然地站在那儿，过了很久才慢慢放下了手。
就如表白时那样坚定，这个人离开也是如此决绝。
唐一慢吞吞地将手机塞回口袋里，转过身走回C。S公司。
他一直都不知道要怎麽面对苏意泽，不知道要怎麽告诉他，一朵小花和卖糖果的大魔王其实是同一个人。
其实从很久以前就该坦白了，却因为害怕，一直拖到如今。
他害怕被这个人讨厌。
论坛里和游戏里都是用相同的名字，苏意泽第一次在论坛发言时，唐一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但很显然，苏意泽并不知道。两个人针锋相对，最後吵不过来的话还可以锁贴和禁言，每次回头在游戏里听到苏意泽抱怨，他就会觉得很有趣。
“你正在抱怨的对象其实就在这里哦”，抱著这样小孩子恶作剧一样的心思，对这个人的关注就变得跟别人不一样了。
更何况这个人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情感实在是太明显了。
最初不过是发了一个组队邀请而已，可是就这样成为了这个人感恩的对象。这个人会毫不掩饰地表达他的感谢和亲近，简直就像得了骨头的小狗一样。
究竟是什麽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那个人对他，和他对那个人。
他开始害怕，害怕有一日那个人知道真相，会说出“讨厌”的话。害怕那个人会将那麽多的喜爱全部收回去。
他不敢承认在听到那个人说“喜欢”的时候自己会觉得开心，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保护著自己，不断地用“为他著想”作借口一次又一次地拒绝那个人。
不断地想如果能够一直维持原样就好了，如果能够大家一起永远只在游戏里就好了，其实不过是因为害怕失去。
可惜终究没有得到。
那些说著会对他好的人，那些所谓的情深，果然都是一样脆弱。他拼命地想要这麽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没有开始真是太好了。
却终究无法不难过。
☆、陪我到世界尽头（九）
九
“阿泽！”
夏以霖从背後跟他打招呼时，苏意泽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夏以霖也有些意外：“想什麽想得这麽专注？”
“没、没什麽。”苏意泽这时已经回过神来，笑著摇头否认。
“你今天表现挺好的，可是我看你好象有点心不在焉啊，导演跟你讲话的时候你都没什麽反应。”
“是吗？可能是昨天睡得不太好。”
夏以霖笑了：“睡得不好该是什麽样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看起来倒比较像是为情所困。”
“哪有。”苏意泽连连摇头。
夏以霖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否认：“说起来，你最近……绯闻好象闹得挺厉害啊。”
苏意泽愣了愣，没有接话。
“同性恋那个。”夏以霖贴心地说明。
“前辈你不会也相信了吧？”
“为什麽不信？”夏以霖大概是心情正好，相当有耐性地逗他。
苏意泽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只是玩笑话而已，结果大家都当真了。”
其实并不是玩笑话。那时他是抱著破釜沈舟的决然，想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真心。
可是结果呢？
结果从头到尾，在那个人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笑话吧？
从C。S公司逃走的那一天起，苏意泽几乎不敢去回想当时的情景，他怕一旦回想，自己就会想起唐一。
他对那个游戏的重视和感情，都是因为唐一。他为游戏的停运而愤怒，他指责没有守住这个游戏的开发组负责人，甚至生出怨恨，到头来却发现那个人就是唐一。
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所怨恨的，跟自己所爱的，居然是同一个人。而那个人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只如看笑话一样始终冷眼旁观。
他无法接受。
所以他甚至连唐一的身份都没有确认，只是听到那一声“唐经理”，他就已经落荒而逃。
他不想在唐一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嘲笑。
“看起来……不像是玩笑话嘛。”夏以霖的声音响起，苏意泽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出神了。
他有些慌乱地笑著掩饰：“什……什麽？”
“玩笑我也开过。”夏以霖看著他，“不过，同性恋这种话题，我是不会随便乱说的。庄含也不什麽新手，他不可能不提醒你。”
苏意泽只是一个劲地笑：“那时就是头脑发热，想到了就随口说出来，等後悔的时候都已经收不回去了。”
“是吗。”夏以霖不置可否。
苏意泽也没有再说，这种时候，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倒是夏以霖在沈默了一会後，又说：“同性恋在这圈子里，到底还是个敏感的话题，不管是不是玩笑，还是要慎重。”
苏意泽心中一动：“那前辈……你当年是怎麽想的？”
“嗯？”夏以霖挑了挑眉。
苏意泽迟疑了，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该问。
但他忍不住。
夏以霖从十八岁出道时就已是万众瞩目的新人，十三年後的今天更是走到了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这样的路本该是步步如履薄冰地走来，而这个人却在出道的第三年，就堂而皇之地将一个男人带上演唱会的舞台，向全世界宣告这是他的爱人。
那简直是让後来者无法想象的气魄。
苏意泽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能促使这个人做出这样的事。
“当初，前辈就不担心会前途尽毁？”
夏以霖笑了，大概是因为想起了爱人，笑容比平常要显得更灿烂，他干脆在苏意泽身旁拉了张小板凳坐下，深吸了口气才说：“怕啊，可是怕又怎麽样？”
苏意泽知道这种心情。
“梦想很重要，但是还会有同样重要的人和事。如果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