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非愣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他盯着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的卫七，后者正歪过头，从与周鸣紧张的气氛中脱离，漫不经心地看着旁边放在桌上的报纸，那是苏文早上带来的，说是为了支持勤工俭学的好孩子们所以来的路上顺手买了份。卫七并没有动手，他眨一眨眼，报纸就自动翻一页，全自动，不做功，方便极了。
“我也想有这种超能力。”苏文感叹道。
叶非斜了他一眼：“或许你也去见见马克思就有了。”
正在看着报纸的卫七侧过头来，对上了叶非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叶非马上就想起了昨晚两人在床上互相凝视的场景，难以直视那双意味深长的墨色瞳孔。
“对了，为什么我们要站在这里。”苏文拍了拍后面的木头桌子问，打了个呵欠。
“你可以一起坐过去。”
“咦，我还以为你要留给他们谈话的空间。”
叶非茫然地看着苏文：“我有什么理由去做这种事。”他既不知道那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那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至于他们自己坐到了一块，也完全不是叶非的主意。周鸣要来的理由说得是他还没看过叶非的电脑有什么问题，但是今天似乎他也没记起来正事，一来就直奔卫七而去，虽然后者似乎没有理人的打算。一见周鸣就摆出了一张臭脸。还问叶非道：“你怎么又放这只恶心的臭虫进来了？”
叶非默然无语地远离这场与他无关的战争。
苏文耸耸肩：“算了我也不去打扰那二人空间了。”实在是那气氛险恶，苏文可不想独自一人过去当莫名的炮灰，还是和叶非站在同一战线比较安全。
“卫七。”默默凝视了半晌之后，周鸣终于开口了。
卫七立马举起手挡在他的面前：“别叫我，我可不想和臭虫说话。”
被以臭虫这样恶意地称呼，周鸣的表情稍稍扭曲了一下：“卫七，你一定要这样吗？”
卫七冷笑一声：“对不起，我已经是死人了，还能怎样？”
“你别这么说。”周鸣严厉道。
“喂，要我为你表演一下什么是死人吗？”卫七突然凑近了周鸣，低下头，“就是这样。”他伸出舌头，猩红的舌头挂在下唇上，耷拉下去，开始无限地拉长，舌尖在空中舞动着，津液顺着咧开的唇角淌出来。一团团地黑气从张大的嘴中涌了出来，黑气喷薄在周鸣的脸上，散发出阵阵的恶臭。
“咳咳。”周鸣睁大眼珠子，掩住口鼻咳嗽起来，胸膛起伏不定。
“哎呀哎呀，这样可不够。”喉咙像被烧灼过一样发出粗哑的声音，尖锐刺耳地如同用粗粝的粉笔头摩擦黑板，产生一阵阵的耳鸣。
卫七原本半长的头发骤然四散开来，飞舞着拉长，上面开始滴滴答答地渗着水，黑色的液体顺着发梢滴落下来，落在周鸣的衬衫、裤子上，‘嗞’，布料被腐蚀的声音，焦臭的气味与刚才黑气的恶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那、那是什么啊……”在旁边看着的苏文皱着脸拉上叶非推开了好几步，表情嫌恶又带着点惊恐地望着一副诡异姿态的卫七。
“看清楚了没，我可是鬼。”卫七抬起了两只手，尖利的指甲一瞬间暴长了十公分左右，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
锋锐的指尖在周鸣的脸上轻轻一划拉，细密的血珠开始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卫七用耷拉在下头的猩红舌尖一卷，就将周鸣脸上滴落的血珠子舔进了口中：“啧，真恶心。你这人啊，还真是从里到外都是臭的。”
卫七的瞳孔中冒出了一点红光：“刚脆这样，我也带你下去好了。你知道我有多想这么做吗，这种造福全人类的事，可是有很多功德可以拿的。”
“咳咳，卫七，你还在恨我吗……”
“恨？”卫七一下子加大了声量，“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哪有时间去恨你这只小小的臭虫！”
一个重重的巴掌，‘啪’地甩在周鸣的脸上，划拉出五道长长的血痕。
叶非脸色一变，几步走过去卡进卫七和周鸣的中间。
“喂喂叶子你干什么？”苏文惊恐地叫起来，却不敢离得太近，那鬼现在一看就不正常啊。
“让开，臭小鬼。”卫七冷冷地说。
叶非皱起眉：“你要干什么，你变成这幅样子，要干什么。”
卫七一咧嘴角，阴凉凉地道：“老子是鬼，当然要是一副鬼样子。”
“别玩了。”
卫七长如水草的头发忽然攻击缠住了叶非的脖子，一圈一圈地卷起，再分别向两侧拉去：“你说玩吗？那我也和你玩玩好了……”缠在叶非脖子上的头发骤然拉紧。
整个气道被挤压，叶非下意识地用手拉住脖子上勒成麻绳状的黑色线团，缺氧而造成的眩晕让他的眼前阵阵发黑。
“叶子！”苏文也急了，猛扑过来想要帮叶非解开缠在脖子上的头发，却触碰不到任何的实体。他惊骇地又朝卫七挥手而去，毫无阻碍地穿越了一片空气。
“我艹，你想干什么！”苏文忍不住骂出了脏话，狠狠地瞪向卫七。表象狰狞的鬼却是无动于衷，歪着头朝苏文笑了一下，“你也要一起玩吗？”
“找、找虚河。”叶非哑着声道。
“他在哪？”
“睡……”
苏文一望紧闭的卧室门，侧身翻了出去：“这种时候，睡屁睡啊！”他用力地旋动门把，神色一沉，竟然是锁着的。
在别人家睡觉你锁什么门啊！苏文的拳头重重地捶在门板上。“咚咚咚！”卧室里面没有一点的动静。
“睡你妹啊，道士！道士！虚河！”整栋房子里都回荡着苏文的声音。
卫七垂下眉，冷笑看着叶非，轻轻地说：“太吵了。”随即举起了左手。
叶非心猛地一沉，青筋蹦起的双手不知从何处获得了巨大的力气，往两边用劲地一拽，发丝散了，他整个人朝卫七扑过去。然后……依旧只有自己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全身的骨骼都咯咯作响。
缺氧和突然的撞击，叶非的脑袋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
“真是学不乖，我不是说了吗，你是碰不到我的。”半晌，叶非才又听到来自外部的声音，轻浮的、低沉的，他抬起眼，看到了蹲在眼前的卫七，脸和头发都恢复了正常。一双手粗鲁地揉上叶非的头发，手也恢复了正常。
“你不玩了？”叶非问，喉咙像是拿砂纸磨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太认真的话，游戏就玩不下去了。”卫七轻轻柔柔地说，伸手将叶非一把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叶非摸着自己的脖子，阵阵刺痛，上面刻着显眼的勒痕，一道道细密纠结，伤口泛着红。
“疼吗？”卫七问，还没等叶非回答，他已经低下头去，舌尖舔上了那红色的刻痕。丝润的口水和伤口相接触，带来微微的刺激。
叶非也拉不开人，只能任他靠在那里。
他察觉到了凝在身上的目光，转头看去，对上了瘫坐在沙发上的周鸣投过来的略带惊诧的视线。那个视线并不是看着叶非的，而是胶着在卫七在他侧颈舔吻的动作上。
叶非感觉有点尴尬，虽然对方是鬼，但是也完全无损这行为的暧昧羞耻度。
“放开。”他低声说。
另一边，苏文终于将虚河从房间中拽了出来。
虚河揉着困顿的眼睛看了看凑在一起的叶非和卫七，转头问一脸焦急的苏文：“有发生什么事吗？”
苏文呆怔地对着刚刚还掐在一起几乎要发生命案的两人，现在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场景沉默了好久，脸上的表情一块块地崩裂：“刚刚难道是我在做梦？”
“那就和我进去继续睡吧。”虚河拉起苏文的手腕往回走。
……
“睡个蛋蛋！”苏文哭喊出声。
他甩开虚河的手几步向贴在一起的两人走去，揪着叶非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再拉开了和卫七间的距离：“你一只鬼想干什么啊！”接着沉痛地看向叶非，“叶子，你的脑子终于被这只鬼给搞坏了吗？人鬼殊途，而且他还不是妹子……”
叶非一掌按在苏文的大脸上，强制性让他闭嘴。
“卫七，我们再好好谈谈吧。把那时没来得及……”周鸣站起来，走到卫七的面前，“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卫七缓缓地勾起了嘴角，目光晃了好几下才落到周鸣的身上：“好啊，那就做个最后的了解吧……”
☆、第四十六章
“来来，我们找个好地方，你们也过来。”
那个时候卫七说了这句话，就见他那缕飘渺的魂魄倏地一下飞去卧室钻回了电脑里。众人跟着过去一看，就见原本暗着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同时传来了主机里的硬件运转的声音。
短暂的开机画面过去后，原本朴素的桌面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大头，赫然就是卫七的那张脸。他咧嘴龇牙，道：“我在游戏里等你们。”就再次不见了踪影。
“哪个游戏，九天不是关闭了吗？”苏文疑惑的问。
“没有停。”周鸣喃喃道，“他有办法。”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回应，就匆忙地转身离去，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叶非望着剩下的两个人问：“你们呢？”
“什么……他为什么走了，他们不是要谈么？”苏文挠着头不解。
叶非觉得苏文最近的智商实在退化得厉害，他摇了摇头：“卫七说在游戏里见……我这里只有一台电脑。”
“你们两个要来吗？”
直到刚刚一直一脸困倦的虚河也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样子，他看了看电脑，又看看叶非，点点头，平声说：“我出去找地方。”说完转身要走。
“那我怎么办？”苏文指着自己。
“我自己要用。”叶非说，丝毫没有要自我牺牲成全苏文的意思。
可是苏文怎么能允许就自己一个人错过这场好戏！不过回家的话就有点远了。就在下一秒，苏文拽住了虚河宽大的袖子，问：“你去哪。”
“网吧。”虚河理所当然的说。他的根据地一向都是网吧，下山修行的人可没有固定住所那么奢侈的东西。没找到住处的时候，虚河都是把网吧当成落脚地，通宵过个夜，还可以顺便玩玩游戏。
“那我也跟你一起。”
“好。”虚河答应地很快。
于是苏文就跟在虚河的身后，朝叶非挥了挥手：“叶子我走了，游戏里见，不要想我~”
“放心，不会发生这种事。”叶非冷淡地回答，目送苏文和虚河离去。
把门关好好，叶非回到房间里，拿出已经放回了盒子里的与‘九天’配套的拟真设备，再次戴上眼罩与手环，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就双击点开了游戏图标。
没有像以往那样出现登陆画面，叶非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再睁眼看时，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一个广阔苍凉，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肃杀却令人震撼的空间。黑色的巨石旁零落着巨大的白骨，骨架上暗褐色的血迹，像是已经干涸了许久，被风一吹，就风化成沙尘。这里如同一个远古的战场，尽管硝烟不再，却仿佛隐约还能听到那热血沸腾的厮杀声，低沉悲壮。
叶非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平台上，平台比那荒凉的战场高一点，远处还有许多个这样的平台，他们都是凭空漂浮在半空中，没有任何支撑。
“这里怎么样？”
叶非回转头去，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无间，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卫七了。
“果然是你。”叶非说。
“哦……我还挺喜欢这个角色的。”卫七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在用无间的模样和叶非说话，笑着问，“我捏得不错吧。”
“都是你搞的鬼吧，兜里玩，还有另一个我。”叶非径自说出自己猜测的事实。这全部的事情，都是眼前这只鬼的恶作剧。
卫七弹了下手指，发出清脆的声音：“BINGO！全部正确！”卫七咧着嘴上下打量着叶非，眯着眼道，“你不觉得挺有创意的吗，我都要被这迷人的身体迷倒了。”
叶非沉默，对卫七的品味不予置评。其实知道了真相之后也不过如此，只不过有人玩得高兴了，有人就得小小的悲剧一下而已。他不小心成了某人恶趣味的牺牲品，被乱七八糟地耍了一通。
真是幼稚的人。叶非心想。
“你还没回答我呢，这里怎么样？”卫七从叶非身上移开视线，重新望着那磅礴壮观的空间，铅灰色的云遮罩着这个世界，偶尔有紫色的电光划破空气。
叶非没有回答，卫七自己说了下去：“这里是我设计的第一个场景，上古洪荒战场，九天雷劫之后，修道士们终于得窥天道的一角，他们在这里重新集结，修炼、比斗，为了获得天道的重生……”
叶非一点也不给面子的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剧情设定啊。”卫七眯着眼说，“可惜还没能走到这里……”
“你设计的？”叶非终于抓住了关键词，难道卫七还和这个游戏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和雷鸣是曾经的朋友。
卫七突然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然后朝叶非招招手：“你也过来。”
叶非盯着卫七看了两眼，依言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会去救你吗……不过是一个臭小鬼而已。哪里值得赔上命啊。”卫七嘴角掠出戏谑的弧度，歪头挑着眼尾看着叶非，“你运气够好。”
然后叶非就听卫七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过去的故事，在他十几年前死掉的那天。
如果是平时的话，卫七是绝对不会做出搭上自己去救人这么高尚的牺牲行为的，不巧他那天心情不好，要知道，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容易冲动，卫七这一冲动，就把自己给搭上了。
时间再往前退一点。
那辆不长眼的卡车快要撞上叶非时，卫七正从旁边的拉面店里走出来，表情像被扣了个屎盆子那么臭，而那时在店里，还有一个没走出来的人——周鸣。
那天稍早一点，卫七终于逮到了躲了他许久的周鸣，他们决定在拉面店里坐下好好谈一谈，卫七觉得拉面店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还能顺便解决肚子饿的问题，还好吃，关键是不用花多少钱。那时他们刚刚决定自己创业，有了那么点想法，卫七用自己天才的脑子设计了一个划时代的方案，刚写出一个足以改变业界的程序，当然只是雏形，但已经足够震撼。所以，他们仍旧只是穷学生，只舍得消费拉面这样的平价食品。
当然周鸣并没有参与，说实话，卫七看不上周鸣的那点才能。但他们相处多年，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卫七做什么事都没有避着周鸣，包括他所有的创造。在卫七发现自己存放程序方案的硬盘突然消失的时候，他还没往周鸣身上想过，直到后者做贼心虚自己开始躲人，卫七才终于感到了有一点不对劲。
于是卫七这天才把周鸣给逮了出来，想不到他还没开口，周鸣就坦荡荡地全招了。
周鸣说他把卫七的东西给卖了。
卖了一个不错的价格。
“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需要钱。”
卫七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回答，而周鸣声调沉稳，神色镇定，完全看不出有含着一丝愧疚。除此之外再没有解释。
周鸣干脆地道歉了，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他妈是我的东西，谁准你拿的！”
谁知周鸣回了一句更欠揍的话，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平板地说：“你证明不了。”
卫七瞪大了眼睛。
周鸣又重复了一遍：“你证明不了那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