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玩玩而已。”苏文劝道。
叶非翻了个白眼:“你这么感兴趣,可以自己去参加。”
“我倒是想去啊,已经快被闷死了。”
“节哀。”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苏文控诉道,却换不来叶非的一点怜悯之心。
“对了,好像又到那个时间了,今年还是一样?”
叶非顿了顿,答道:“恩。”
☆、第二十一章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吵闹的声音将叶非的脑子从迷糊中惊醒,他勉强使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盯着前面。苍白占据了视野,片刻后,黑色的字迹渐渐清晰,从左自右,渐次出现,成为了视线唯一的焦点。
“你不参加?”
“你真的不参加?”
“你确定以及肯定不参加?”
没头没脑的文字,看不出实际的意思,叶非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坚定地。
“为什么?”三个黑体字占据了屏幕正中央。
叶非微微地张开了双唇,他听到自己平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无聊。”是谁在回答,又是在和谁对话?有一个声音在问着自己,却微弱地等不到答案就被打散了,心中又余空茫茫的一片。他想动一动手指,却光是这样就几乎要耗光全身的力气,所以只好继续安静地望着前方,望着那些黑色的字迹。
“无聊。”他听到自己又重复了一遍。
黑色字迹的闪动突然间停止了,空气陷入凝滞的沉默中。
怎么了?这不是标准答案吗?叶非茫然地想,头稍稍往前倾了倾,离那些黑色的字迹更近了点,也许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了,也许遗漏了什么也说不定。
“嗒!!”
叶非的心脏忽然重重地一跳。
沉默被打破,黑色的字迹开始迅速地消失,像是被倒放的录影带那般,世界一下子颠倒过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几秒钟过后,视野里又回复了一片惨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叶非喃喃地问。
……“呵呵”别有意味的笑,骤然挤至眼前,在刹那间,就像烟火一般炸开。
零点已到,于是魔法失效了。
叶非重新闭上了眼,这只是漫长的夜晚中,一个短暂的梦。
早上的时候,叶非发现自己昨晚竟然在电脑前睡着了,也许是这样,所以他醒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头昏脑涨,身体发冷,就算多穿了件大衣,也无法驱散那股寒意。
从床头柜中摸出了温度计,叶非抖了抖,随便地将它夹在了腋下。
最近的生活状态似乎有点失控了。叶非皱着眉想,是因为开始玩游戏了吗?但是叶非也没觉得自己花费了多少时间在游戏上,远不到影响他的作息的程度,一天三餐都很正常,也有按时睡觉……按时睡觉,对了,他记得自己昨晚明明是躺在床上睡得,身上还穿着睡衣。似乎在不久前刚刚发生过这样的事。
难道他最近得了什么间歇性失忆症,竟然连自己做过的事也无法说清道明。
叶非不由自主地环视了眼自己的房间,到底怎么了?这股诡异的不协调感。
将体温计从腋下取了出来,三十七度,还算是一个正常的温度,没有发烧。可缠绕在身上的寒意也是货真价实的。
叶非几步跨到床边,一下子将窗帘大大拉开,阳光立马就扑满了一整个房间。站在阳光里晒了一会,叶非感觉寒意散了些许,有了点暖意。
为了不影响自己打游戏,窗户已经多天没有开过了,大概是这样所以房间里的阴气才会重了点。叶非得到了一个满意的解释,走去了客厅,干脆将整间房子的窗户和落地窗都打开,让房子通通气、晒晒太阳、去去阴,幸好今天是个大晴天,有足够的阳光。
不知什么时候又会下起雨来。
一年一度的那个时候,总像约定好了那般,合着那阴阴沉沉的气氛,同样阴阴沉沉的天气,今年大抵也是差不离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
家里两天前就打过电话来了,问了今年的计划。而叶非的计划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家里人似乎有点微词,但叶非并不在意。
每年都去一次,其实早就习惯了,不去看看那个人的话反而会觉得不对劲,他没当那是赎罪,哪有那么严重,他们都以为他是自责,其实从始至终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不过是意外而已。他之所以年年去看那个人,也没什么深刻的涵义,不过是觉得那个人孤单地有点可怜,难得的同情心发作了,还一发作发作了好多年。毕竟会每年去看他一回的,只有自己不是么?
苏文多年前还会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善心揶揄一下,后来也没什么兴致了。倒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以后要是挂了,你会每年都来看我么?”
叶非为了充分表达对苏文智商的鄙视,根本就没理他。这让苏文沮丧了好一阵子,天天念叨:“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打酱油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叶非被他念得烦了,终于应了一句:“放心,我一定会每年在你的坟头插满菊花!”
苏文这才消停了,叶非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与苏文的话题自然是说笑就过了,不过叶非后来还是履行了他插菊花的承诺,不过是插菊花的对象换了而已。
在总是两手空空地去看望那个人许多年后,叶非终于觉得自己有点随便了,既没准备吃的,也懒得烧纸钱,也就只有在坟头插花最方便快捷了,于是后来叶非就真的每年去看那人的时候都带上一束花,也算是表了点微妙的心意。
今年,自然也是一样的。
因为这个,那天中午苏文就去订了回家的火车票。这几年他时常不回家,但是只有清明一定会回去那个城市,有几次直接在宾馆订了房间,看完了人就直接回来。后来还是东窗事发被家里发现了——当然罪魁祸首就是苏文那个乌鸦嘴——这种过家门而不入的不孝行为遭遇了严厉的批判,所以后来每年的清明家里都会查岗,叶非也就乖乖地每次都住到家里,免得再被念得耳朵长茧。
叶非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事实上他的家庭关系挺和睦的,再加上因为有两位叛逆分子的衬托,父母与他反而更亲近一点。不喜欢回家只是懒而已,而清明过家门而不入,原因也很简单。
他自家的公墓和那人的处所并不在一个地方,所以去了一处就无法再去另一处。刚开始家里人可能还因为那件事心怀歉疚,对叶非去祭拜那人的事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等那种歉疚的感情淡了之后,父母就很不理解他放着家里的老人不拜祭,反而那么殷勤地去看一个陌生人。可惜叶非就是屡教不听,仍旧我行我素。为了避免和父母成天地就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纠结,叶非就干脆不回家了,看完人就走。
大概也是叶非的强硬有了效果,父母虽然仍有意见但差不多已经放弃随他去了,反正总比儿子不回家的好。而且也只有这个时候,叶非才会不用千呼万唤悲情攻势就自发自觉地回去。
叶非在回去之前给苏文打了电话:“你家今年也不去?”
“我妈怕麻烦,我爸为她马首是瞻!”
“你呢?”
“大哥,我可不像你,有个那么惦记的人。”苏文笑道。
“那我自己走了。”
“一路顺风!”苏文欢快地祝福。
苏文一家早在五年前就举家迁出,搬到了这个城市来,当时做了十几年邻居的两家还大张旗鼓地摆了告别宴,为了纪念这段坚固的邻里情谊。至今大人们还会挑个时间一起旅游,时不时地聚一聚。
既然苏文一家守着窝不动,叶非就只好自己一人上路了。所幸坐火车也不用太久,现在有了动车以后,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就是因为这么近的距离,叶非还老是不会去,才让父母对他的怨言更多。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叶妈妈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
但是比起两个哥哥,叶非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安分守己,乖巧听话。哪比得上那两个唯恐天下不乱、从来我行我素的大魔王。
叶非从小就认为他的两个双胞胎大哥是货真价实的怪人,三百六十度没有一个正常的地方,而且越大越诡异,这几年也不知进化成什么摸样了。说起来,他也有几年没见过那两人了,两兄弟早叶非许多年就搬出家去了,而且比叶非更懒得回去,只在逢年过节露个面,然后马上又失踪。不过虽然没见面,却还是有固定联系。说到这个也很令叶非无语,都这个时代了,他们还坚持用写信的方式和叶非联系,而且固定一月一封,如果字数少了,内容太过敷衍还会被打回重来。好在叶非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他平常不太爱说话,但是一写信就变成话唠,而且会尝试各种文体。
所以只能说他们不愧是兄弟。
清明那天,叶非一大早就出了门,那人的公墓在很偏的郊外,要转好几趟公交,再加上这天出行的人实在是多,有大半的时间都得在路上堵车中度过。
墓碑的位置叶非已经很熟悉了,绕道去买了束菊花,叶非就不紧不慢地沿着记忆中的路走着。
清明的墓园是最热闹的时候,都是拖家带口来祭拜的人,就是因为这样,那人的墓前才更显冷清。叶非并没去了解过他家里的情况,大概是都在的,在葬礼的时候大致见过,不过是一群冷漠的面孔,看不出丝毫的哀痛悲伤。后来叶非一次也没见那些‘家人’来祭拜过他,错过是不可能的,因为叶非通常这一整天都会呆在这里,所以更清楚,那些人是真的没有来过。
叶非对别人的家事没有任何兴趣,何况那个家和他唯一有点关联的人,已经永远地躺在地底下了,他就更没了探究的必要。
原以为今年也一样只有自己的菊花插插他的坟头,但是叶非拐过弯的时候,却意外的看见了墓前竟已经站着个人,而原本空荡荡的墓碑底下,也已经码上了水果冷食。
☆、第二十二章
是个叶非不认识的男人,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大概就是和他差不多年纪吧。难道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朋友想起来看他了?
叶非只犹豫了一下就如常地走了过去,无视旁边的人径直将菊花放在墓碑前。墓碑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已经显得非常古旧了,上面的人却仍是一脸傻笑的模样,十几年来都没有变过。上面还刻着他的姓名以及生卒年月,是个才二十出头就不幸挂掉的名叫卫七的可怜男人。
不过叶非倒不曾嘲笑他,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的话,此刻躺在那地底下的就该是自己了。无论如何,对救命恩人始终该保持一份敬意。
所以说那真是一个十分俗套的故事——一个不够机灵的小男孩在即将丧生在闯红灯的卡车大轮子下时,被一个见义勇为的大侠给搭救了,然后倒霉的大侠自己却挂了——大概是大侠的轻功不过关吧,不太机灵的小男孩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的时候,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却是这样莫名的想法。
大侠真是可怜,拼命救下的孩子不仅脑袋不太灵光还有点冷血,身后事又那么凄凉。过了十几年才终于有一个像样的人来看望他。
“你是?”叶非本来不打算搭讪那陌生男人的,不过对方似乎还是拥有着正常人的属性,遇到疑惑的事免不了就要打探一下。毕竟两个人现在看起来是在做着同一桩事,也算是有点联系。
叶非不大好解释自己和卫七的关系,他也拿不准对方是什么人。想了半天只是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对方似乎也有点顾虑,两人相对沉默了半晌。
“哦对了,我看你的年纪,难道是那个他救了的小男孩!”男人忽然恍然大悟地说。
“应该是你没错吧,是有点像,也难怪,都十几年了。”男人自顾自地说着,见叶非没什么反应,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不好意思,我叫周鸣,是卫七的……朋友。”
叶非注意到他说出朋友两个字之前犹豫了一下,会有这样的反应,大抵都不只是朋友那般简单的关系吧。不过叶非也只是在心里想一下,他一向没有什么好奇心,何况还是研究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的关系。
“你好。”叶非平淡地打了招呼,算了默认了他自己的身份。
“没想到你还会来看他。”
周鸣这话不知为何让叶非听来感觉有点不舒服,不由自主地答了句:“我每年都来。”
对方一瞬间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了笑:“这样啊,难为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记得他。”
“毕竟我的命是他换来的。”叶非的声音有点冷。
“看来,他也不算太寂寞……”男人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喃道,尾音有点飘。
既然对方问了他这么多事了,叶非忽然觉得自己也该礼尚往来一下,于是反问道:“你呢,你是他的什么人?”
男人一笑:“我刚刚说了,我是他的朋……”
叶非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嘲讽:“过了十几年才记起他的朋友?”这男人既然知道卫七那倒霉大侠是为了救自己才挂掉的,就肯定演绎的不是分别多年的知交过了十几年才惊诧的发现与对方已经天人永隔这种狗血剧情。那么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却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望一下死去的老友会是因为什么呢?
男人听到叶非的话明显地愣了一下:“我……”后面的话却一直都没有说出口。
叶非却移开了投注在周鸣身上的视线,并不太在意对方的反应。
“你要呆多久?”叶非问。
话题的转换似乎让周鸣松了口气,他看了眼手表答道:“时间差不多了,我等会还有工作。”
叶非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周鸣抬起眼,惊讶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不是。”叶非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朝对方摆了摆手,就干脆地转身离开了。他可不喜欢和陌生人面对面站着,如果不是周鸣说他很快就会走的话,叶非也许真的就打算这么回去了,不过他现在只是打算到别处逛逛。虽然是墓园,这半山腰上的风景看起来也是不错的,卫七大侠唯一该感到幸运的,就是他的安息之地还算靠谱,没有被随意地葬在阴风阵阵、荒草遍野的偏僻角落。不过也不是太值得高兴的事就是了,反正他也看不到。不对,如果人真的有鬼魂的话,也许晚上他也会出来逛逛,但是晚上的话,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了。
叶非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圈,也走了一圈,回到卫七的墓前的时候,男人果然已经不在了。真是个有信用的人,叶非想,弯起嘴角轻笑了下。
他靠着墓碑在旁边坐了下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在这里坐上一天。不过叶非没有那种神经质地对着死人说话的爱好,就算说他也不知道能和底下那人说些什么。严格来说除了短暂且并不美好的一面之缘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他与他相遇的时候,他就已经快成为个死人了,身下是满身的血,看起来诡异又恐怖。
后来的有一段时间叶非经常梦到那个画面,那静止的世界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死人在红色的背景中笑,活人在黑色的背景中木着一张脸。他在满身的冷汗中醒来,房间里充斥着深入骨髓般的阴冷,就像在地狱一样。
叶非那段时间的精神非常不好,整个人都颓靡万分,懒得干任何事。家里人都以为他是遭遇刺激太大,反而由着他去了,精神的伤口是需要时间来痊愈的,毕竟亲眼经历了那悲惨事故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