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苟连连摇头,说:“不妥,不妥,烂狗肉上不了大席面。朱少君见了我们不仅不会领情,反会气上加气,咱们就吃一碗屙两碗——得不偿失了。”
宋羽低声下气地请教:“老大,你是吃藕长大的,一肚子心眼儿,你看怎么办好?”
麻皮苟故意卖关子:“事关弟兄们的前途,还需从长计议。来,喝酒!”
宋羽连忙为他斟酒,说:“我敬老大一杯,还望不吝赐教。”
麻皮苟一饮而尽,郑重地“咳”了一声,说:“咱们都得罪过朱少君,她一旦重新得势,弟兄们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她已经成为咱们最大的隐患,早晚是个祸害。”
张大赖迫不及待地说:“不错,她就是咱们的克星。大哥说怎么办,兄弟听你的。”
麻皮苟阴沉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们与其向她求情,不如索性干掉她!”
宋羽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说:“这……这未免也太……”
麻皮苟斜睨着他说:“衙内别忘了,朱少君可是你的死对头。周王倘若重返开封,首先要拿你开刀,咱们这些虾兵蟹将算什么?”
宋羽胆怯地说:“只是这事后果太严重了,万一走露风声……”
麻皮苟恶狠狠地说:“留着她后果才严重哩。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除掉,不留任何痕迹,哪怕老包再世也无可奈何。”
“诚如所言,朱少君对我父子来说已非疥癣之疾,而是心腹大患了。”宋羽动了心,吐口说,“除掉她固然好,只是谁肯去干呢?”
麻皮苟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公子舍得花钱……”
宋羽咬咬牙说:“我先出二百两银子,事成之后另有重赏。老大有可靠的人选吗?”
麻皮苟指着张大赖,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大赖慌忙回绝:“杀猪宰狗我在行,可从来没杀过人,大哥还是另请高明吧。”
麻皮苟冷哼一声说:“你他娘的真是豆腐渣装礼盒——外面排场心里虚!别忘了,三年前你喝醉了酒,曾企图强暴朱少君。据我所知,她早就认出你了,不过暂时忍耐而已。将来周王回来,不把你剐骨熬油点天灯才怪哩!”
宋羽也添油加醋地威胁:“我爹为了讨好朱少君,正在追查这件事呢。那天夜里,肖石头两口亲眼目睹你提着裤子逃窜的狼狈相,李剑拾了你的裤腰带,人证物证俱在,上了公堂不怕你不招!”
张大赖吓得浑身筛糠。
麻皮苟又利诱说:“老子叫你去是看得起你,白花花的银子又不咬人,别的弟兄我还看不上眼呢。”
张大赖猛一跺脚说:“一不做,二不休,扳倒葫芦撒了油,老子豁上了!不杀朱少君,我也活不自在!”
宋羽皱着眉说:“朱少君住在犹太社区旁边,很难下手。大赖有勇无谋,恐难胜任。”
“袖筒里伸驴蹄——他根本不是手。事关重大,我要亲自出马,只是让他搭把手。”麻皮苟胸有成竹,“衙内只管准备赏银吧!”
月黑风高,连气死风路灯也被刮灭,街头巷尾渺无人迹。
朱少君家中。灯下,朱少君、石榴相对而坐。一个手不释卷,一个飞针走线。
远远响起更鼓声。石榴打了个哈欠,说:“天不早了,咱们睡吧。”
朱少君说:“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
石榴一把夺过书放在书架上,体贴地说:“明天你要去挑筋寺教画,还要上铁屑楼卖字,早点歇吧。”
朱少君无奈地笑笑,和石榴把炭火盆抬出屋外,舀水浇灭。
朱少君查看大门,见门外停放一车柴草,奇怪地问:“这是谁的柴草,停在咱家门外?”
石榴过来一看,不经意地说:“乡下农民进城卖柴草,若是卖不完,往往把大车随便一放,自己去住店。舍不得花店钱的,就自带铺盖,往大车下面一躺将就一夜。反正柴草不值几个钱,也没有人偷。”
朱少君把大门关严上闩,感慨地说:“卖柴草这么作难,农民挣几个钱真不容易。”
二人回屋,同睡一床,吹熄蜡烛,说起悄悄话来。
夜色越来越浓,北风越刮越大,渐渐带上哨音。
百合家。由于《普救方》已经进入最后编纂的紧张阶段,奄诚、百合夜夜挑灯,一个整理分类,一个誊抄修改,配合默契。今夜二人也不例外,虽已夜深,仍无倦意。
鼓打三更,夜如墨染。忽然,一胖一瘦两条幽灵般的黑影摸向少君住的小院。
瘦子纵身一跃翻过墙头,打开了院门;胖子闪身进去,用铜锁把屋门反锁起来。紧接着二人迅速搬来大车上的柴草,堆在房屋四周。看来二人是偷鸡摸狗的老手,动作干净利索又没有声响。一个房前,一个屋后,同时打着火石,点燃柴草,顿时红光闪烁,火星飞迸。火光中,分别显现出麻皮苟、张大赖的狰狞面目。
天干物燥,火势迅速蔓延。麻皮苟冷笑一声,与张大赖逃离现场。
屋内,朱少君被浓烟呛醒,剧烈地咳嗽着,睁眼一看,火舌已经从窗口钻了进来,不由惊叫:“快,走水了……”
石榴一骨碌跳下床来,奔过去开房门,猛拉几下也没拉开,忙说:“有人反锁了房门,成心想烧死咱们,快找家伙劈门!”
这时,火已窜上房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金蛇狂舞,映红夜空。
百合家。百合埋头抄写,专心致志。奄诚出屋小解,看到不远处火光冲腾,高叫:“苏姗娜,快看,哪儿失火了?”
百合匆忙奔出来,看了看,说:“好像是少君、石榴她们家。”
“我去救火,你快报警!”奄诚边说边飞奔而去。
百合从屋里拿出铜盆,边用笤帚疙瘩猛敲边喊:“失火了,快去救火呀!”
人们从梦中惊醒,携带各种救火工具从四面八方拥向火场。
屋内浓烟弥漫,热浪滚滚。朱少君被呛得眼泪直流,咳嗽连声。
石榴急中生智,抓过椅子砸断窗棂,拉过朱少君就往窗外推。一股火舌猛然扑进,朱少君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任凭石榴怎么使劲拉也拉不起来。石榴无奈,便在脸盆中浸湿两条手巾,交给少君一条,分别用湿手巾捂住口鼻。
屋内的家具渐渐冒烟起火,房顶的荆笆越着越旺,火花雨点般纷纷坠落。两个姑娘只得抱头钻到床下,闭目等死。
奄诚第一个赶到火场,在厨房门口找到劈柴的斧头,狠狠一抡,便把门锁砸掉,飞起一脚把门踹开,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
浓烟和火舌扑面而来,使奄诚喘不过气来,走不几步,脚下绊着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他意识到脚下是人,便弯腰抱起冲出火海。
这时救火的教众已陆续赶到,赶快上前接应奄诚。
百合认出遇救的是朱少君,忙放声高叫:“石榴还在屋里,快去救她!”
奄诚已经被烟火熏得虚脱坐地,李剑急忙提起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下,冒死冲入火海。
整座房屋已变成烟山火海,噼啪乱响,不可遏止,众人都为李剑和石榴捏一把汗。当李剑抱着石榴像一团火球般跨出门槛时,轰然一声巨响,房顶坍塌,扬起冲天烈焰。
百合迎上去,庆幸地说:“再晚一步你们就会同归于尽,葬身火海。”
众人拥上来浇灭李剑和石榴身上的火苗,李剑依然死死抱住石榴不放。
朱少君、石榴仍昏迷不醒,奄诚、百合把二人放在网床上,让人抬走医治。
艾英指挥教众扑灭余烬,处理善后。
天亮时分,小院已成为一片废墟。
宋天福亲临火场踏勘,当他看过房子四周柴草的余烬和劈坏的门锁后,面色越来越阴沉,问身后的地保:“朱少君怎么样了?”
地保忐忑不安地说:“朱小姐与石榴都被熏昏过去,受了轻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宋天福示意地保领路,前去探望朱少君。
百合家。少君和石榴经过医治,已经清醒过来,受伤的肢体已涂上药膏。
少君伤心地说:“方把银子换成银票,这倒好,一场大火把咱姐妹俩几年的积蓄烧了个精光。”
石榴气愤地骂道:“是哪个缺德坏良心的放的火,叫他不得好死!”
少君忧虑地说:“快过年了,咱俩连个栖身之处也没有了。”
百合柔声安慰:“妹妹放心,社首已在教众中发起募捐,帮你们重建家园。”
奄诚笑着说:“工头说了,三天就可把房盖好,不耽误你们过年。”
百合说:“你们先住在我家,咱姊妹仨正好说说知心话。”
少君、石榴说:“我们正求之不得!”
李剑被烟火熏得乌眉皂眼,吊着受伤的胳膊进屋说:“少君,宋知府来探望你了!”
朱少君连忙起身,准备出屋迎接,宋天福已大步跨进门来。
众人施礼迎接,宋天福客套地说:“这里不是公堂,不必拘礼。朱小姐,你受惊了?”
朱少君说:“有劳老父台动问,民女实不敢当。”
宋天福说:“天寒地冻,朱小姐惨遭回禄之祸,真是不幸。我立即拨出官银,为你重建房屋。所有损失,都由本府承担。”
朱少君谢辞:“多谢宋大人的好意,民女不敢惊动官府,更不敢妄用库银。”
石榴气愤地说:“这次失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请宋大人明察。”
宋天福故作惊诧地说:“竟有此事?为了朱小姐的安全,我这就吩咐衙役对你们的住处严加保护。”
朱少君说:“民女承受不起,只求大人火速查明真相,将纵火歹徒缉拿归案。”
宋天福说:“惩恶扬善、保境安民是本府的职责。本府将全力以赴,尽快将纵火歹徒捉拿归案,严惩不贷!”
艾英监督工匠在废墟上重建房屋,很多教众冒着严寒前来搬砖和泥打下手,工地上热火朝天。
大雪纷飞,古城银妆素裹,分外妖娆。除夕之夜,爆竹声声。家家关门闭户,欢聚一堂,安享天伦之乐。
朱少君、石榴住进新屋,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几杯酒下肚,朱少君兴奋地低吟:“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又转开文儿了!”石榴拍了下手说,“你不吟诗我倒忘了,咱们只顾忙活,到这会儿还没新桃换旧符呢。”
二人像孩子似的欢快地贴上门神、对联,又到院里雪地上放烟火。
雪花飞舞,纷纷扬扬。两个姑娘激动地张开双手,让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
朱少君开心地说:“石榴姐,咱们到街上走走,来个除夕夜踏雪赏梅!”
“开封不出煤,你赏谁家的煤?赏木炭还差不多。”石榴故意打岔。
“简直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高雅的梅花竟被你扯为乌黑的煤炭。”朱少君边嘟囔边打开大门,刚跨出一步,惊叫一声又退回来,战战兢兢地指着门外,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石榴壮起胆子走出去,只见门两旁分别竖着一个雪人,活像把门将军,定睛细看,却是两个冻僵的活人。
二人慌忙把两个雪人先后拖回屋。石榴拨旺火盆,坐上锡壶温酒。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朱少君边感慨地轻吟边用扫床刷子为二人扫净身上的冰雪。二人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本城的叫花子。
石榴温热了酒,让朱少君帮忙,给二人分别灌下。不一时二人便苏醒过来。
朱少君怜悯地说:“大叔,大过年的你们还冒雪讨饭,难道不要命了?往后断顿的话就来俺姐妹这里,即使剩一口馍也要分开吃!”
浓眉毛叫花说:“朱小姐,你误会了。过年俺们也要封棍,今夜弟兄们都聚在娘娘庙喝团圆酒哩。”
黑胡子叫花说:“俺俩是奉李帮主之命,专门来保护二位的。”
石榴困惑地问:“奉李帮主之命?”
浓眉毛叫花说:“奄诚大夫认为,歹徒上次没有烧死二位,必定不肯善罢干休,还会乘机加害。可是歹徒在暗处,防不胜防,他为此提心吊胆。李帮主得知后,打二十八起就派弟兄们轮流前来守夜,保护二位的安全。”
黑胡子叫花不好意思地说:“谁知俺哥俩打了个盹儿,手脚就不听使唤了。”
朱少君诚惶诚恐地说:“我们何德何能,值得贵帮劳师动众?”
浓眉毛叫花说:“朱小姐有恩于我丐帮,丐帮知恩必报,保护二位是我们应尽的本分。”
朱少君莫名其妙地问:“这话从何说起?”
黑胡子叫花说:“洪武三十年夏天,帮中弟兄得了瘟疫,奄诚大夫说是因你捐助了一千两黄金,不但挽救了丐帮,而且制止了瘟疫蔓延。李帮主本来有令,这些事不许让你知道,今夜俺哥俩冻僵被你发现,只得如实相告。”
朱少君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着叫了声“大叔”,再也说不出话来。
石榴为二人斟满了酒,说:“大叔,咱们爷儿四个也是有缘,就一起过年吧。”
两个叫花子眉开眼笑地端起酒杯,一连声地说:“好,好,好!”
朱少君激动地推开窗子,任寒风吹拂滚烫的双颊,凝望着窗前雪压红梅,不由动情地轻吟:“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富春妓院,灯红酒绿,温暖如春。香闺里,宋羽偎红依翠,沉醉在温柔乡中。
身材瘦削的美珠眼含幽怨:“衙内,你半年都没登奴家的门了,早就把俺忘到九霄云外了。”
身材丰满的倩玉撇了撇嘴说:“俗话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宋羽左拥右抱,嬉皮笑脸地说:“哪能?我就是忘了爹娘,也不能忘了两位美人呀。”
美珠说:“听说你的夫人是只母老虎,天天罚你跪搓板,心疼得我夜夜双眼紧闭,水米不沾牙。”
倩玉说:“我还听说你那老婆会武功,经常抽你耳刮子,担心得我连甘蔗都咽不下,吃一口吐一口。”
宋羽打肿脸充胖子,大言不惭地说:“没影儿的事。你俩别听人家编排我,我那夫人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美珠说:“好,你有胆子就陪俺姐俩过一夜。”
倩玉说:“哼,公子今夜敢不回家,那只母老虎还不吃了你!”
宋羽十分尴尬,忽然响起敲门声,便说:“进来。”
门启处,原来是麻皮苟和张大赖。宋羽连忙推开怀中的美人,说:“你俩先到外面呆着,不准任何人进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美珠、倩玉噘着小嘴离开,把屋门反扣起来。
麻皮苟凑近,压低声音说:“衙内,你不是让俺哥俩出外避避风头吗,怎么又把俺们叫回来了?”
宋羽笑道:“老头子断定是汝南郡王为了杀人灭口,杜绝后患,而派人暗算朱少君的,没有怀疑到咱爷们儿的头上。”
张大赖松了口气,说:“唉,全怪咱们自己吓自己,连过年也不敢回家。赌场一停,白花花的银子全飞了。”
宋羽皱着眉头说:“只是朱少君这个祸害不除,我日夜不得安宁。”
张大赖骂道:“全怪挑筋教的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要不是教众拼命救火,朱少君早见阎王了。”
宋羽无奈地说:“我算领教过了,他们不好惹,咱们认栽了。”
“我可咽不下这口恶气。”麻皮苟一拍桌案,说,“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要想个办法干掉朱少君,然后把罪名栽到挑筋教身上,既除了心腹之患,又报了一箭之仇。”
宋羽两眼放光,说:“快说,你有何妙计?”
麻皮苟说:“挑筋教七天一安息,月月有节日,名堂比我脸上的麻子还多,变着法子找乐。朱少君与他们亲如一家,经常参加社团的庆典。若是趁她与教众一起玩乐时,我们混到他们中间把朱少君杀死,挑筋教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张大赖附和说:“大哥这个主意好。”
“好,咱们这次一定要精心策划,确保万无一失。”宋羽一锤定音,又挤眉弄眼地说,“这些日子你们东藏西躲,受委屈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