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惊喜地说:“若是有这部分资料,咱们的《普救方》就基本完成了,人家答应不答应给咱们?”
奄诚故意苦着脸说:“这是无价之宝,人家怎么肯轻易出手呢?”
百合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
奄诚说:“王大人苦苦哀求人家,说开封有个叫奄诚的犹太傻小子与一个叫百合的犹太傻丫头,发誓不完成《普救方》就不成亲,人家怕担破坏咱俩美满姻缘的罪名,就答应让咱们抄录下来。”
“这可太好了!”百合开心地扑到奄诚的怀里,待她回过神来,又用拳头捶着他宽大的胸膛,娇嗔地说,“你坏,你逗我。”
奄诚正色地说:“我们的真诚感动了上帝,也打动了世上所有善良的人。”
百合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动身?我这就准备行装。”
奄诚说:“不,你留在家里,我独自赴应天。”
百合惊异地问:“十年来,我们无论干什么都成双成对,这次为什么撇下我?”
奄诚搪塞地说:“店铺里忙,两个人都走了不好。”
百合说:“有大表哥、二表哥在家,完全可以应付。”
奄诚又说:“还有几个老病人,你熟悉他们,万一病情变化……”
百合说:“他们都是慢性病,只要按时服药,一月四十不会恶化。你说实话,到底为什么?”
第十六章千里探亲
百合家。室内,奄诚无奈地说:“实不相瞒,如今路上很不太平,特别是河南与山东、河南与直隶交界之处,强盗出没,杀人越货,十分猖獗,所以你不能同去。”
百合坚定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正因为有危险,我更要陪你去。”
奄诚打趣:“哎呀,你长得这么漂亮,恐怕把天下的强盗都招惹过来,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那我可就掉到醋缸里了!”
百合说:“别取笑,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有个好歹,我也活不下去,就是死我也要与你死在一块!”
奄诚连连作揖央求:“千万别说死字,我还没活够,你也不能死,我还指望着你给我生一窝小奄诚呢!”
百合终于被逗笑了,指点着他的额头说:“要生你自己生吧,我一辈子也不嫁人。”
二人调笑够了,奄诚叮嘱说:“我走之后,坐堂行医的事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出错!”
百合说:“你放心。只是你能不能再等些日子,待路途太平了再赴应天?”
“不,夜长梦多,我明天一早就动身。”奄诚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盗亦有道,他们一般不会为难大夫的。即使遇上了,我也会随机应变,化险为夷。”
百合动情地扑到奄诚怀里,含泪说:“话是这样说,我怎么放心得下呢?我真……”
奄诚温柔地亲吻着她的樱唇,深情地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为了《普救方》早日完成,刀山火海我也要闯!”
二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
挑筋教胡同,家家灯火通明。
少君、石榴二人挑灯来到百合家。石榴敲门,见院门虚掩着,便招呼少君进院。
屋内,奄诚和百合正沉醉在浓情之中,闻声倏地分开。百合忙蒙上面纱,奄诚透过敞开的窗口观看,低声说:“是少君与石榴。”
“奄诚哥、百合姐。”石榴高门亮嗓,人未到声先到。
奄诚、百合把二人迎进房内。石榴逗趣说:“我对少君说,奄诚哥、百合姐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要找奄诚非上百合家不可,你看怎么样?”
朱少君笑了笑,没说什么。
百合问:“你们这么晚找奄诚,一定有什么急事。”
朱少君开门见山地说:“奄诚兄、百合姐,我的父母与亲人被抓走将近两年了,渺无音信。我非常担心,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他们?”
奄诚说:“根据目前的形势,我认为令尊令堂会很安全,吃点苦头在所难免,但决不会有性命之忧。”
朱少君恳切地说:“你不要尽用好话安慰我,我想听实话。”
奄诚说:“这是碓头捣碓窑——实(石)打实(石)的大实话。若是燕王不起兵的话,令尊令堂性命难保,即使侥幸活命,也会囚禁终生。而今燕王起兵,朝廷就不敢杀害他们了。”
朱少君忧虑地问:“他们的前景如何呢?”
奄诚说:“那就要看战事的进展了。倘若燕王兵败,你就不要再抱任何幻想;倘若燕王获胜,你的父母便会衣锦荣归。在未分胜负之前,他们便会成为朝廷的人质,作为与燕王讨价还价的筹码。”
朱少君又问:“你认为这场内讧谁胜谁负呢?”
奄诚说:“战争风云瞬息万变,统帅的决策正确与否,战略战术的运用是否得当,乃至任何偶然的因素,都可能决定战争的胜负。依我看秀才朝廷输的可能性较大,但燕王若不速战速决,拖下去也难操胜券。眼下双方正处于相持不下的微妙阶段。”
朱少君说:“近日我非常思念父母、亲人,打算到应天去探监,你看可以吗?”
奄诚说:“我很理解你做女儿的心情,可是眼下最好不去,一则路上非常危险,二则会给双方都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朱少君含泪说:“父母的前途多舛,生死难卜,不见他们一面也许将遗恨终生。你说的那些我都想过了,我定要前去,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石榴抢着说:“我要陪她去,她偏不让,你们给评评这个理。”
奄诚轻轻摇头,含笑不语。
朱少君失望地说:“奄诚兄,难道我的事不值得你过问吗?”
奄诚说:“姑娘别误会,实际上你俩给我出了个难题。阻止你们去,于理不合;赞成你们去,又于心不忍。”
百合说:“少君一片孝心,要千里探监,我们应该支持。石榴是否陪着去,则另当别论。令人担心的是一个女孩儿家,长途跋涉要冒很大风险。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石榴急问:“好姐姐,快说。”
百合说:“奄诚要到应天办事,就让少君与他结伴同行,互相有个照应。石榴就留下来帮我干点家务,奄诚离家也好放心。”
石榴拍手叫好:“芝麻掉到针眼儿里——巧极了。”
朱少君说:“我求之不得,就怕奄诚兄嫌麻烦。”
奄诚不禁皱起眉头,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百合看出他的心思,坦然地说:“你是怕孤男寡女千里同行有诸多不便吧?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就把少君当成亲妹妹好了。”
奄诚怕她再说下去使少君产生顾虑,一意孤行,便说:“未来的夫人有令,我遵命照办就是。”
百合笑道:“假使少君妹妹少一根汗毛,也要惟你是问。”
奄诚说:“我一定把少君安全送到应天,再安全带回开封。”
朱少君含泪带笑地向百合施礼致谢:“多谢百合姐成全小妹的孝行。”
百合亲热地搂住少君和石榴说:“咱们仨就像亲姐妹一样,息息相关,不用客套。”
朱少君笑问:“只顾我自己的事,还没问奄诚大哥为了何事去应天。”
百合说:“王翰王大人捎信说,一个京官家珍藏有大量的名家医案与流传于江南地区的土单验方,让我们去甄别抄录选用。”
朱少君忽有所疑:“他在信中提到我父母的情况吗?”
百合指着桌上的书信说:“只字未提。”
石榴气愤地说:“王翰这个糟老头子追随王爷二十载,王爷待他不薄。如今王爷落难京师,他连提都不提一句,良心让狗吃了!”
朱少君淡淡地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王大人的胆子比针鼻儿还小,躲还躲不及,怎么敢惹火烧身呢!”
奄诚为王翰辩解:“你们误会了。王大人虽谨小慎微,但为人正直。据捎信的人说,他回应天后,锦衣卫为了罗织你父母的罪状,曾多次威胁利诱他作伪证,他都没有屈服,坚持说周王没有谋反之事。所以朝廷对他也无好感,一直没有起用他。他在信上没提周王之事,定是另有苦衷。”
“王大人不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真是难能可贵。其实只要他顺着朝廷,提供一些似是而非的材料,强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便会春风得意,青云直上。”朱少君感慨地说,“是我错怪王大人了。”
奄诚说:“王大人老家在应天,对京师非常熟悉,我们到那里,还要他处处帮忙呢。”
石榴快人快语:“我知道王大人喜欢吃开封的特产花生糕,少君妹妹进京时带上几盒,老夫子定会一口吞个钥匙——”
少君不解地问:“吞钥匙干嘛?”
石榴解释:“开心呀!”
百合说:“还是商量一下怎么进京吧。”
奄诚说:“我本来决定明早走,有少君同行,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我先打听一下近日有无商队进京,你们等我的消息。”
少君、石榴乐呵呵地告辞。
中午,骄阳当空,一支宁波商队停在犹太圣寺前。穿着犹太民族服装的商人下马行礼如仪,十分虔诚。
拉比李祯率神职人员迎接远方来的同胞。
犹太商人进寺朝拜。
傍晚,余辉满天。奄诚、百合兴冲冲地来看望石榴和少君。
奄诚说:“说来也巧,宁波犹太社团的一支商队到洛阳购买山货返回,特地绕道开封寻根朝圣,然后南下安庆渡江。我们与他们结伴同行到合肥,通过两省交界的危险地带后就可保万无一失。”
朱少君说:“我听说天教教众全在开封,怎么宁波也有?”
百合说:“北宋灭亡时,我们社团的部分教众随朝廷南渡,流落到宁波定居,如今也成了气候。若是盘根究底,互相之间都沾亲带故哩。”
石榴说:“这么说就更牢靠了。”
奄诚说:“只是他们不愿让女人加入商队,更不要说异族姑娘了。我只得谎称与我表妹百合同行,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下来。”
百合说:“他们可不是歧视女子,只是觉得男女混杂,路上诸多不便。”
石榴笑道:“少君妹妹不能女扮男装,也得冒名顶替。”
奄诚说:“这就要委屈少君了。”
朱少君说:“哪里话,能冒充百合姐是我的荣幸,我很高兴能当几天天教女子。”
石榴说:“他们什么时候动身?我得为少君准备行头。”
奄诚说:“为了预防强盗在城里的眼线通风报信,商队明早五更动身。”
石榴说:“哎呀,就是天上的织女也来不及做了。”
百合递过来一个包袱,说:“我有一套衣裙,不知少君穿着合身不合身?”
朱少君接过包袱,进入卧室更换。不一会儿,她挑帘出来,嫣然一笑:“我像个犹太姑娘不像?”边说边旋转一圈,一袭黑裙分外俏丽。
百合拍手说:“美,美极了。我若是个男人,一定会向你求婚。”
石榴说:“衣裙不长不短,不肥不瘦,正合身,好像比着你的身材做的。”
奄诚笑道:“这是百合比着少君的身材,一天一夜没合眼,赶做出来的。”
朱少君感激地扑到百合怀里,说:“好姐姐!”
“若想天地笑,则请孤女笑;一旦孤女笑,天地都会笑。”百合也充满感情地拥抱这位异族姑娘,真诚地说,“能看到你的笑容,就是我的幸福。”
奄诚和石榴也相视而笑。
黎明前。百合、石榴在院门前挑灯送行。
奄诚牵来两匹马,扶朱少君上马后,自己也踩镫上马。四人挥手惜别。
奄诚、朱少君骑马加入宁波犹太商队,悄悄离开古城。
商队起早贪晚,晓行夜宿,一路顺利。
商队经过豫皖交界的山区时,遭遇到一小股土匪。土匪见他们人多势众,又有镖师保护,尾随了一段路程,没敢动手。
朱少君蒙着面纱,她的马匹被众人围在中间,严加保护。
在镌刻着“合肥”的界碑旁,奄诚、朱少君和商队分道扬镳。
浦口镇是京师的门户,距应天仅一江之隔,为出入京师的必经之路,朝廷在这里设有驿站,所以镇虽不大,却非常热闹。
街上来往的大多是纠纠武夫和官府差役,弥漫着浓烈的战争气息。
黄昏时分,奄诚、朱少君风尘仆仆地赶到浦口镇,寻找客栈。沿街所见的客栈无不挂着醒目的写有“客满”字样的木牌。
一队精锐之师在码头下船登陆,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北方挺进。传令官纵马疾驰,络绎不绝。
二人下马步行。奄诚体质好,尚能支持,朱少君却疲惫不堪,步履维艰,连面纱也戴不住了,索性摘了下来。
奄诚瞥见小巷里有一家小客栈,便怀着一线希望奔过去,朱少君强打精神跟随。
这是一座家庭客栈,非常简陋。年过半百的店主正在账房里拨拉算盘,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便说:“对不起,小店刚住满,请客官包涵。”
奄诚拱手央求:“掌柜的,我们是远路的客人,只住一夜,请行个方便。”
店主仍低着头说:“小店实在是爱莫能助,请客官另想办法。”
奄诚说:“我们跑遍全镇,都没有找到住处。我还带着一位女眷,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店主也许是被打动了,也许是账算完了,这才抬头上下打量来人,激动地问:“二位是开封来的挑筋教的教众?”
奄诚说:“是呀,我们进京探亲路过贵方宝地,想求宿一夜,明晨渡江。”
老掌柜笑容满面地殷勤让座:“真是贵客临门呀。前年我路过开封游逛,不慎丢了包袱盘缠。多亏你们挑筋教教众急人所难,给我这素昧平生的老头子凑了盘缠,才能平安回家。这件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奄诚说:“这是你老人家与我们天教有缘,不值得挂在心上。”
老店主十分健谈,滔滔不绝地说:“自从南北开战以来,本镇的客栈就一直人满为患。我们本来是住家户,如今也改成了小客栈。今夜小店的确住满,别的客人可以拒之门外,对于有恩于我的教众一定得安排。这样吧,你们小两口权且在我这账房里将就一夜。”
朱少君听老店主误会她和奄诚是夫妻,不由腮现红云,手足无措。奄诚慌忙解释:“老人家别误会,她是我表妹。”
老店主狡黠地眨了眨眼说:“我知道你们挑筋教的规矩,表兄表妹儿,美满一对儿。”
奄诚见账房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正要解释什么,老店主以为他不满意,说:“若是我的小店都住满了,你在本镇就再也找不到住处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到夜里锦衣卫就出动,遇到可疑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先关起来再说。你们小两口就凑合一夜吧,免得自寻烦恼。”
奄诚觉得还是不解释为好,话头一转,说:“这账房是你老人家休息的地方,我们住了,你怎么办?”
老店主笑道:“咱应天是天下有名的火炉,伏天格外炎热,我搬把竹椅在门前乘凉,一夜一晃就过去了。”
奄诚千恩万谢,老店主便接过缰绳,把马交给伙计牵到后院马厩去。
奄诚低声说:“没想到这里住处这么难找,让你受委屈了。”
朱少君说:“奄诚兄,只有如此才会减少无谓的麻烦,什么也别说了,是我拖累了你。”
老店主端来饭菜,抱歉地说:“粗茶淡饭,招待不周,二位慢用。”放下托盘便走了。
奄诚为朱少君盛好饭,自己胡乱扒了几口说:“你慢慢吃,我到镇上逛逛。”
奄诚掩上房门一走,朱少君就像得到解脱一样,把碗筷一推,趔趔趄趄地一头栽到床上,低声呻吟起来。
浦口镇只有一条大街,店铺林立,各种买卖应有尽有。一家药铺正要上门板,奄诚抢前几步进店购药。
账房里。朱少君抚着三寸金莲,疼得流下了眼泪。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慌忙用衣裙遮住双足,惊问:“谁?”
门启处,奄诚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木盆进来,放在床前,说:“这是我特地为你配制的药水,快泡泡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