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义楼,谓之武将断头;所有宫门门下四角石用大钉钉死,叫做割龙爪;取荥阳虎牢关之土用火炼熟,门前堆土作台。土能克水,使其寸草不生,有龙也不能腾飞。这样一来,逆周一脉即使出了真龙天子,也不过是条死龙罢了。可谓一劳永逸,朝廷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宋天福仔细倾听,频频点头,连连称是。
李景隆最后不容置疑地命令:“十天之内,大人必须完成,可保大人前程无量。”
宋天福谄笑着说:“爵爷放心,卑职回府立即征集人役,连夜动工。”
开封府衙。宋天福失魂落魄地回到后宅,连乌纱帽也戴歪了。
宋夫人和宋羽出厅迎接,惊愕地问:“出了什么事?”
宋天福喘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我早该想到,虽然我在关键时刻倒戈,勉强保全了身家性命,但少帝及钦差对我并不信任。稍有差池,轻则摘乌纱,重则掉脑袋。”
宋夫人忧形于色地问:“这可怎么办呢!”
宋天福说:“如今朝廷交给我一件大事,办好了我的乌纱帽就是铁打的。”
宋夫人又转忧为喜:“这可太好了!”
宋天福得意地说:“我已向钦差表示与朱少君退亲,钦差没有反对,就是默认,总算去掉了头上的紧箍咒。往后咱家与逆周朱橚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宋羽欢呼雀跃:“这可太好了!”
宋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咱家再也不怕受他们家的连累了。”
宋天福整理一下衣冠,喝道:“来人呀!”
孙昌进厅拱手问:“大人,有何吩咐?”
宋天福命令:“即刻出动壮、皂二班衙役,征集八百名民夫!”
孙昌问:“征集民夫做什么?”
宋天福神秘地说:“可命民夫携带铁锨、抓钩、钢钎、大锤等工具,火速到周王宫待命,就说本府有令,每人每天二钱,不,四钱银子的工钱。”
孙昌困惑地问:“什么活儿开这么高的工钱?”
宋天福不耐烦地说:“不必多问,到时候你只管领着衙役监工就行了。”
孙昌领命而去。宋羽好奇地问:“父亲,征集这么多民夫干什么?”
宋天福神气十足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就知道了。”
街头茶馆,宋羽正得意洋洋地向他的狐朋狗党吹嘘:“本公子总算扬眉吐气,再也不用低三下四地给人家赔小心了。”
张大赖说:“衙内得意,我们也排场,往后再也不用藏着掖,只管敲明亮响地干了!”
宋羽大言不惭地说:“往后开封就是咱爷们儿的天下!”
麻皮苟谄笑道:“往后衙内吃肉,俺们喝汤,所有弟兄全听衙内的提调。”
宋羽笑道:“对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张大赖晃动着拳头,讨好地说:“衙内看谁不顺眼,哥们儿这就去安置他!”
宋羽兴奋地说:“正好有件事要你们去办。当初父母逼我着与朱少君定亲,受够了她家的窝囊气,尤其是朱少君,对我从未有好脸色看。而今钦差大人准许我与她退亲了,我要出出这一肚子恶气!”
麻皮苟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衙内是想毁掉她的花容,还是要她下跪求饶?只凭你一句话。”
宋羽说:“那倒不必。我要借此机会羞辱她一番,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是我把她休了。”
麻皮苟说:“这还不容易,衙内只消写个告白,一顿饭工夫弟兄们就能贴遍全城!”
宋羽猛击桌子,说:“就这样办,把朱少君弄成一堆臭狗屎,谁见了谁恶心她!”
两个歪戴帽子的地痞沿着大街小巷张贴告白,引来路人围观。
肖石头、苗玉花夫妇也挤上去观看。苗玉花不识字,问丈夫:“谁又有了冤枉?”
肖石头草草溜了一眼,不屑地说:“哪儿呀?这是宋衙内休朱少君的告白。”
苗玉花气愤地说:“退亲就退亲,干啥要四处张扬?这不是有意扮朱小姐的丢人吗?”
肖石头说:“哼!恰恰相反,开封百姓都认清了宋家爷儿俩的哈巴狗脸!”
众人也有同感,参差不齐地说:“他们做得也太过分了!”
苗玉花指着两个地痞的背影骂道:“全是些帮狗吃屎的赖孙!”
肖石头上前一把把告白撕掉,边叠边说:“正好擦屁股!”
苗玉花夺过来扔掉,说:“擦屁股也嫌脏!”
众人见他夫妇俩嫉恶如仇的模样,报以善意的笑声。
王宫前,宋天福亲自督战,众衙役监督民夫,开始对王宫进行疯狂的破坏。霎时,砖石乱抛,尘土飞扬。
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由于衙役不让靠近,只能站在远处观看。
红日当空,百合家寂静无声。
奄诚从铁屑楼直接来到百合家,蹑手蹑脚进了百合的卧室。
朱少君神色安详,呼吸平稳,仍在酣睡,显然已经脱离了危险。百合由于太劳累,坐在病人脚头紧靠床沿的一把椅子上睡着了。
奄诚观察朱少君的病情,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又见未婚妻疲累的模样,不忍心惊动她,疼爱地在她身上盖了件罩衫,悄悄地掩上房门,和姑母打了个招呼,便回尚德堂了。
百合妈忽然想到女儿和病人醒来一定会感到肚子饿,便去厨房做饭。
街头。石榴气愤地寻找告白,发现一张揭掉一张,当场撕得粉碎,又用双脚踩了几踩。
茶馆里。宋羽一边品茗,一边听两个地痞表功。当他发现石榴正撕告白时,登时怒火中烧,向两个走狗使了个眼色。
两个地痞如奉圣旨,立即飞奔出店,向石榴扑了过去。
百合卧室内。朱少君醒过来,仍然感到四肢无力,看看四周,一切全回忆起来了,心中感到一片茫然。
百合的身躯从椅背上滑了下来,下意识地“哎”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朦朦胧胧入梦。
朱少君见素不相识的犹太姑娘为救她如此劳累,心中十分感激,生怕惊醒了百合,不敢再动弹,微闭双目养神。
“三哥,又出事了!”人未到声先到,李剑风风火火地掀帘闯了进来,“百合姐,三哥呢?”
百合惊醒过来,见朱少君似未睡醒,连忙把李剑推到中堂,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李剑仍是高门亮嗓:“你说气人不气人?宋天福带领大批差役民夫,把一座好端端的周王宫捣了个稀巴烂。”
里间,朱少君瞪大双眼,撑起身子侧耳倾听。
百合责怪地说:“低声,别惊醒了朱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李剑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嗓门,说:“据传钦差大人说那里是宋、金两个朝代的故宫,王气太盛,是出真龙天子的地方,必须捣毁,破坏风水,让周王断子绝孙,再也不能兴风作浪。我真不懂他们捣啥鬼!”
百合说:“大概是什么阴阳八卦五行相生相克的玄学,真是莫名其妙!”
里间,朱少君听得一清二楚,如遭雷击,心惊肉跳,挣扎着起身下床,踉踉跄跄地来到中堂,急切地问:“王宫怎么着了?”
百合急忙上前搀扶住她,劝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快上床休息。”
朱少君神色凄然地说:“百合姑娘,我全听到了。”
百合宽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是宋知府带人把王宫捣毁了。”
朱少君面色苍白,仰天长叹:“天呀,叔侄内讧,父子相残,亲家反目,手足无情,甚至连宫院也不放过,这是什么世道呀!”
李剑气愤填膺:“更气人的事还在后面哩。宋氏父子命人在全城到处张贴告白,声称他家与周王结亲是被迫的,现在公开退亲,不再承认朱小姐是他家的儿媳……”
百合斥责:“你有完没完?”
李剑自顾自地说:“还有哩,石榴气愤不过,上街去撕那些退婚告白,被宋衙内领一帮泼皮给抓走了……”
百合大怒:“你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叭卖了?”
李剑这才发觉自己说走了嘴,对病中的朱少君无异雪上加霜,但为时已晚。朱少君气得浑身颤抖,惨叫一声,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百合连忙抱住朱少君,在李剑帮助下,把她抬到里间床上。
朱少君面如死灰,气若游丝。百合用手绢拭去她嘴角的血迹,给她号脉,由于脉搏微弱,面现忧虑之色。
李剑自知闯了祸,不安地问道:“朱小姐不要紧吧?”
百合说:“我担心她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你赶快去把奄诚找来。”
李剑内疚地疾步出去找人。百合俯在朱少君面前,轻声呼唤:“朱小姐,朱小姐,你要是心里难受,大声哭出来也好。”
朱少君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百合妈端着羹汤进来,不由呆住了。
百合注视着朱少君凄惨的面容,心如油煎,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朱少君的两颊上。朱少君却浑然不觉,无动于衷。
一个穿便装的细作飞马向北平疾驰。
北平,燕王王宫。朱棣父子和军师道衍正对着一幅地图研究政局变化。
道衍说:“此次朝廷派李景隆率大军北上巡边,出人意料,不合常理。事前没有一点征兆,朝中只有少帝的几个心腹参与决策,甚至把何公公都蒙在鼓里,我看是来者不善。”
朱高炽猜测:“莫非是冲着我们来的?”
朱高煦反问:“假若是来北平,为何不取道山东,而要绕道河南兜个圈子?”
道衍道:“我们的细作一直严密监视着李景隆的动向,他们一旦渡过黄河,就可准确地判断出他们的目的。”
一直盯着地图沉思的燕王恍然大悟,猛击一掌,轻叫:“糟了!李景隆率大军秘密出京,日夜兼程,直奔河南,我断定他们的目标是老五周王。”
道衍颔首道:“王爷的判断很有道理。倘若真是这样的话,从时间上看,估计事变已经发生了。”
朱高炽说:“五王叔握有一万七千三护卫将士,开封知府宋天福又是他的亲家,二人联起手来,也不是好对付的。”
朱棣紧锁双眉,说:“李景隆是个未经征战、只会纸上谈兵的元帅。倘若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厮杀,不论斗智还是斗勇,他决不是有烺的对手。但是,他的鬼点子不少,玩个小手腕,搞个小阴谋,你那书生气十足的五王叔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朱高炽提议:“父王不必担忧,孩儿愿率一支轻骑驰援开封,足可抵挡李景隆一阵子,助五王叔一臂之力。”
朱棣摇摇头说:“只怕为时已晚,李景隆已经得逞了。”
话音未落,细作进殿禀报:“王爷,王师突然偷袭开封,以阴谋叛乱罪将周王全家逮捕。由于王师封锁了黄河,详情尚未查清。”
朱棣不动声色地说:“知道了,你们要密切注视开封的局势,若有变化随时来报。”
“遵命。”细作施礼告退。
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都把目光集中到朱棣身上。
朱棣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感情,来回踱步。
朱高煦焦急地说:“父王,五叔有难,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朱棣道:“现在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只有静观事态发展,再采取相应措施,否则适得其反,反而害了你五叔。”
朱高炽、朱高煦齐声称是。
道衍说:“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要早做应变的打算。”
朱棣说:“军师说得对,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朱高炽、朱高煦问:“父王打算如何对付?”
朱棣道:“我们如今的力量还不足以与朝廷抗衡,我需要时间准备。”
道衍建议:“王爷应设法麻痹朝廷,拖延他们动手的时间,以利我充分备战。”
朱棣说:“立即公开遣散部分王宫护卫,向少帝做个示弱的姿态。”
朱高煦忙说:“父王,万万使不得,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朱棣微笑着解释:“表面上声称遣散,实际上是派他们四处招兵买马,暗中积蓄力量。这就叫藏兵于民,以退为进。”
道衍笑道:“还是王爷这个主意好,一箭双雕。贫僧立即去安排。”
朱棣神情严峻地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随时准备应变!”
馆驿大厅内。吕耀武禀报:“大人,宋知府只用三天时间,按旨意提前捣毁了周王宫,末将已查验无误。”
“看来我没有看错人。”李景隆有些担心地问,“开封上下有无反应?”
吕耀武说:“市面平静,无任何人对此举提出异议,百姓们似乎视而不见,若无其事。”
李景隆得意地笑道:“我原来一直担心此举会引起百姓的抗议,下令城外驻军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进城弹压,看来是多虑了。”
吕耀武讨好地说:“芸芸众生懂得什么?只知锱铢必较,升合必究,一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好歹有口饭吃就不会造反。别说捣毁周王宫,就是把开封城扒了,也不碍他们的事!”
李景隆说:“我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我们要一鼓作气,再接再励,按照钦定方案,彻底铲除开封的王者之气。你请客人了吗?”
吕耀武尚未回答,卫士禀报:“汝南郡王驾到。”
“此人既是我们的马前卒,又是我们的挡箭牌,要充分利用他特殊的地位。”李景隆朝吕耀武意味深长地笑笑,一起出迎。
厅前。李景隆亲热地朱有勳寒喧,挽着他的手,步入客厅,指着一桌酒宴,笑着说:“贤弟,愚兄近日忙于军务,你我弟兄疏于亲热。今日特设菲酌,只叙亲情,不谈公事。”
朱有勳受宠若惊地说:“小弟作为东道主人,理应先为表兄接风洗尘,反而让表兄反客为主,令小弟实在汗颜。”
“就算是愚兄喧宾夺主吧。请!”李景隆与朱有勳分宾主而坐,吕耀武打横作陪。
李景隆斟满一杯酒递给朱有勳,微笑着说:“削藩乃国之千秋大业,有功者必将名垂青史。愚兄此次首削周王,一举成功,全凭贤弟大义灭亲,里应外合。平心而论,你是首功,愚兄敬你一杯!”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朱有勳一饮而尽,激动地说,“表兄谬奖。此次大获全胜,全凭表兄运筹帷幄,神机妙算,一举为朝廷除害。小弟回敬表兄一杯。”
李景隆当之无愧地一饮而尽。
吕耀武举杯凑趣:“小王爷为国尽忠,大义灭亲,末将钦佩万分,也敬你一杯。”
朱有勳说:“吕将军神勇过人,指挥若定,令人仰慕不已!”
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杯底朝天,一滴不剩,放声大笑。
李景隆殷勤地为朱有勳布菜,热情地说:“趁愚兄没走,贤弟还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言,我回京好向少帝启奏。”
朱有勳乘机试探:“表兄,中原不能长期无主,不知陛下对继任周王的事有无安排?”
李景隆笑着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嘛,继任周王的人选自然非贤弟莫属了!”
朱有勳大喜过望,信誓旦旦地说:“请表兄转告陛下,我愿做朝廷的过河卒,誓为朝廷把守好中原!”
李景隆眉头一皱,话锋陡转:“只是陛下还有些不放心……”
朱有勳立功心切,自告奋勇:“陛下不放心谁?我立即除掉他!”
李景隆目射寒光,声色俱厉地说:“陛下不放心的就是你!”
“这……这……”朱有勳大吃一惊,呆了片刻,猛地扯开衣襟,袒露胸膛,“我这颗心是忠于陛下的。”
李景隆不屑地说:“无父无兄之人,焉能效忠君主?你连父兄都敢出卖,难道不会背叛陛下?”
朱有勳有口难辩,自打几下耳光,说:“我如今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李景隆冷冷地说:“你一旦坐镇中原,羽翼丰满,难道不会穿新鞋走老路,阴谋篡位?”
朱有勳悲戚地说:“此生能够丰衣足食,老死开封足矣,小弟决没有更大的野心与更高的奢望。”
李景隆不为所动,仍然冷着脸说:“开封是个出皇帝的地方,你难道不会像当年赵匡胤那样来个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陛下对我这么猜忌,我还有何颜面偷生于世? ”朱有勳悲愤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