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说：“有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朱有烺吞吞吐吐地说：“孩儿在京闲暇无事，与堂兄游逛秦淮河，在天香楼结识一位叫杜丽华的姑娘……”
王妃生气地说：“你什么地方不好逛，偏要去秦楼楚馆狎妓？”
周王认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笑置之。
朱有烺说：“杜丽华国色天香，雍容典雅，儿对她一见钟情，便把她赎了回来。”
王妃惊问：“什么？你把那婊子弄回来了？”
朱有烺拱手说：“杜丽华现在宫门前等候，恳请父母恩准孩儿娶她为妻。”
王妃勃然变色，怒问：“你……你竟要娶她为妻？”
朱有烺辩解道：“母亲，杜丽华也是官宦千金，只因父兄获罪，方沦落烟花，至今仍守身如玉。”
王妃冷冷地说：“哼，给你说了多少大家闺秀，你都看不上，偏偏找个烟花女子。青楼从来就是藏污纳垢之处，我就不信染缸里能出来白布！”
朱有勳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母亲不让我进京，怕我去丢人现眼。想不到三弟也会干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
王妃更加有气，指桑骂槐地说：“你父王年轻时风流放荡，纳了个开封名妓为妾，不知从哪里带来个野种，闹得鸡飞狗跳，阖家不安。你如今又弄来个婊子，岂不要把为娘活活气死！”
朱有勳满脸通红，如坐针毡。
“母亲，你就事论事，别把葫芦秧子扯到黄瓜架上。”朱少君埋怨王妃，又转向朱有勳，“二哥，我让石榴绣了一对枕头送给二嫂，你随我回房拿走吧。”
“多谢小妹。”朱有勳就坡下驴，讪讪地随朱少君离去。
王妃捶胸顿足地哭着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碰上个风流的老子，又生个浪荡的儿子！”
周王尴尬地说：“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提它做甚？”
朱有烺倔犟地顶牛：“如果父母不准杜丽华进宫，孩儿即刻搬出宫建府居住。”
“你敢！”周王喝斥一声，面色更加阴沉，“来人呀，家法侍候！”
第四章 山雨欲来
大殿内。两个武士应声抬来一根红黑双色的木棒。朱有烺跪倒叩求：“请父王息怒，孩儿知罪了。”
王妃连忙使个眼色，朱有燉上前求情：“三弟好歹也是三护卫的统帅，求父王高抬贵手，棍棒就免了吧。”
“看在世子的份上，且记下账，下次再犯，定要严惩不贷！”周王挥挥手，怒道，“将太康郡王软禁起来，严加看管，一个月不准出宫。”
朱有烺垂头丧气，无奈地被两个武士押走了。
王妃将一肚子气都撒在杜丽华身上：“事情都坏在杜丽华这个小狐狸精身上，把我好端端的儿子勾引坏了。朱玉！”
朱玉应声进殿，垂手恭立，说：“奴才在！”
王妃命令：“你立即把杜丽华送回应天天香楼，不得有误！”
“奴才遵命。”朱玉躬身退出。
宫门外。杜丽华眼巴巴地望着宫门，神情越来越不安。当她看到朱玉神气十足地走出宫门时，不由面露喜色。
朱玉向守卫宫门的马如腾将军交待几句，马将军立即率领几个卫士把轿车团团包围起来。
杜丽华不知所措地问：“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朱玉趾高气扬地说：“杜丽华，我奉王爷、王妃之命，立即将你押回京师，送还天香楼！”
杜丽华如遭雷击，脸色煞白，质问：“这……这是为什么？”
朱玉沉着脸说：“你惹下了塌天大祸，还问为什么！”
杜丽华争辩：“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抢来，又稀里糊涂将我赶走，不说清楚我死也不服气！”
“这就由不得你了。”朱玉说完，钻进马车。
“我生是小王爷的人，死是小王爷的鬼，就是走也要见他一面。”杜丽华声嘶力竭地叫着，就要往下跳。
“老实待着！”马如腾一声吼叫，几杆长枪指向杜丽华的胸前。
“杜小姐，省点气力吧。此刻小王爷已被王爷软禁，闭门思过呢！”朱玉冷冷地说。
杜丽华幽怨地长叹一声，昏厥过去。
“快走！”朱玉大喝一声，车夫挥动皮鞭，车轮滚动。卫士们押解着轿车离开宫门。
开封南郊，众卫士完成监护使命留下来，轿车孤零零地行驶在官道上，车后扬起一片烟尘。
挑筋教胡同。黎明时分，家家响起羊角号声，用羊血涂抹院门，教众人人喜气洋洋，互相致以节日的祝贺，整个社区一片欢腾，充满了欢乐祥和的气氛。
教众聚集在犹太会堂内诵经祈祷，拉比李祯用希伯来语朗声说：“雅赫维在高高的云端俯视着他的选民如此虔诚地吹角、诵经、祈祷，一定会心满意足，从而赦免他们在过去的一年的罪孽，在新的一年里赐福于他们。”
犹太会堂门前，王宫长史王翰率领社会名流前来祝贺犹太新年。艾英率领教众迎出门来，双方以各自的民族礼节互相致敬。
王翰指着一盒盒礼物，笑逐颜开地说：“值此犹太新年之际，我谨代表周王千岁及全城百姓向贵教致以节日的祝福，愿我们两个民族的友谊，像十五的月亮那样，团圆皎洁，万古长存！”众人发出热烈的欢呼。
“我谨代表教众表示衷心的感谢。”艾英指着回赠的礼物，笑容满面地说，“敝教教众祝福汉族兄弟的福气像石榴子那样稠密，生活的希望像鲤鱼子一样繁多，上帝也会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永远照耀着你们！”
王翰由衷地说：“贵教社团自入宋以来，不论哪朝哪代，所有教众奉公守法，勤劳节俭，修桥补路，造福桑梓，为开封的繁荣昌盛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多次受到朝廷的表彰，不愧为大明百姓的楷模。”
艾英充满激情地说：“我们一赐乐业自从亡国之后，流散世界各地，受尽欺凌侮辱，沦为世界孤儿。惟有在中国，敝教社团受到礼遇。因此，每一个教众对汉族兄弟都感恩戴德，年年月月、世世代代都要为地方为百姓多做好事，报答上帝赐给敝教社团的特殊恩惠。”
众人参差不齐地高呼：“祝愿咱们两个民族永远和睦相处，世世代代亲如兄弟！”
双方混成一团，互祝节日，欢声笑语，经久不息。
犹太教众聚集在穿城而过的惠济河边，把过去一年中所犯罪过的反省写在纸片上，投入流水中，然后三次摇动衣服的褶边。这是开封犹太人特有的风俗，以此表示清洗自己的罪孽而变得纯洁。
井台边。奄诚和百合并肩站立，向着水井默默祈祷。这是开封犹太人的又一风俗，以此来许下新的一年的美好愿望。
祈祷毕，奄诚微笑着说：“咱们把新的一年第一个心愿各自写在纸上，交给拉比，让雅赫维保佑我们能够顺利实现。”
百合高兴地响应：“好呀，看咱俩想得一样不一样。”
犹太会堂圣殿内。奄诚和百合跪在圣坛前，把各自写下的纸片交给李祯。李祯看后，面带罕见的笑容，把两张纸片翻过来，说：“你们的心愿是一样的，从今天开始共同编纂一部名曰《普救方》的医书，造福世人。按照中国古老的诗句，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
奄诚和百合相对莞尔。
李祯道：“有心行善，起初尽管山路崎岖难行，不过转眼即将步入坦途。若要作恶，起初虽是坦途好走，但是不久就要遇上山路崎岖难行。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实现这个善良而美好的愿望。”
入夜，犹太社区内。教众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庆贺犹历新年。
百合家书房，奄诚点亮九枝灯台。九枝灯台是犹太家庭传统的照明灯具，中央一枝略高于两边的八枝，非常明亮。
百合转身摘下面纱，收拾桌椅，准备文房四宝。
奄诚从书箱中搬出书稿、资料，百合转身去接，方现出庐山真面目。原来她是一位冰肤雪肌、碧眼金发的西方式美女。
二人深情地互相凝视。
良久，奄诚充满感情地说：“苏姗娜，你还记得吗？十年前……”
百合喃喃地说：“就像在昨天……”
二人偎依在一起，回忆起往事。
百合家院中。蒙着面纱的小百合正从门缝里向外窥视。
对门就是奄诚家。已长成壮小伙的奄诚恭恭敬敬地送客出门。
小百合见客人走远，拉开大门探身轻叫：“表哥，你过来一下。”
奄诚微笑着走过来，亲昵地抚摸着小表妹的头，问：“苏姗娜，是姑妈找我吗？”
小百合把他拉进院里，说：“我有话问你。”
奄诚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小表妹有什么教诲，老表哥洗耳恭听。”
小百合关切地问：“表哥，你家今天来的客人，是干什么的呢？”
奄诚笑嘻嘻地说：“男大当婚，他们是来为我提亲做媒的。”
小百合问：“你答应了吗？”
奄诚惊奇地反问：“你小小年纪， 未免管得太宽了。答应怎样，不答应如何？”
小百合认真地说：“你千万不能答应呀！”
奄诚颇感兴趣地弯下腰，问：“为什么？”
小百合说：“拉比说，上帝造人时先造出男人亚当，又从亚当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出女人夏娃，让他们结成夫妻，延续后代。”
奄诚笑道：“你懂得还真不少！”
小百合继续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女人是男人的一半，不管男人或女人，一生下来，就一直在寻找他的另一半。”
奄诚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我也在寻找我的另一半，只是不知道她在哪里呢。”
小百合说：“我是你的表妹，就是你真正的另一半呀！”
“是呀，按照族规与婚俗，我有娶自己表妹的优先权。”奄诚见表妹天真无邪、不羞不怯的模样，开起玩笑，“不知道是怪我妈早生我十年，还是怪姑妈晚生你十年。尽管我一心想娶你，可惜咱们的年龄悬殊太大了。”
小百合拽着奄诚的胳膊，摇晃着央求：“没关系，等我长大了，你还是娶我吧！”
奄诚故意逗她：“你十岁，我二十岁，比你大了一倍。你三十岁时正当年，我已成了六十岁的糟老头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小百合高声嚷道：“不对，你三十岁时，我二十岁。”
奄诚说：“我曾立下宏愿，要把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资料编成一部医书《普救方》，以济世救人，书不问世不成亲。说不定要一二十年方能完成，那时你就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啦，你不后悔吗？”
小百合攥紧拳头说：“不怕。拉比说：‘两犬齐力，足以屠狮。’我帮你一起编书，《普救方》就会提前编成。”
奄诚笑问：“你连药草都不认识，还要帮我编书，这不是笑话吗？”
小百合认真地说：“从明天开始，我就跟你学配药，学治病，我什么都能学会。”
奄诚用手指刮着脸羞她：“小小姑娘就急着嫁人，不害臊！”
小百合这才感到害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逃回房内。
尚德堂后院。小百合和大人一起把药草分类、清洗、碾碎、炮制，忙得不亦乐乎。
奄家的堂屋，小百合在奄诚的指导下，认真地在针灸铜人上认识穴位，练习针灸。
百合的卧室。小百合在灯下苦读医学著作。
东方发亮，残灯熄灭，小百合站起身，已成为窈窕的大姑娘。
十年前的往事在眼前消失了，奄诚和百合不禁相对莞尔。
奄诚感慨万千：“我原来认为是场玩笑，竟然逐渐变成了现实。”
百合指着堆成小山的书稿说：“这是十年的心血换来的，也许再过三五年，好梦就会成真。”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那就抓紧干吧。”
百合摊开书稿、资料分类整理，奄诚认真书写、修改。
王宫花园水榭内。周王一家欢聚一堂，饮酒赏月。
周王用目光遍看成群的娇妻美妾和二十余名儿女，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忽然，他诧异地问：“有烺怎么没来？”
朱有燉连忙站起说：“三弟身体不爽，多次催促也不肯前来。”
朱有勳冷言冷语地说：“别是得了相思病吧？”
他的妻子刘氏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投来央求的目光，他才没有再说下去。
王妃叹了口气说：“赶走杜丽华，就像割了他的心头肉，他在跟我们怄气呢！”
周王不悦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都为子孙当马牛。幸亏事情没有闹大，咱们全家方能平平安安地过个仲秋节，他还有脸扫大家的兴。”
朱少君连忙岔开话题，问：“今天大过节的，有什么好吃的呀？”
周王正经八百地说：“老规矩，四菜一汤。”
众人十分扫兴。朱有燉困惑地问：“父王，一般有钱人家平常吃饭都是七个碟子八个碗，逢年过节就更不用说了，咱们家贵为亲王，为何如此寒酸呢？”
周王说：“这是你皇爷爷订下的规矩，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呢！”
众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父王讲讲吧。”
周王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咱大明立国那年，欣逢你们的奶奶孝慈皇后四十大寿。满朝文武前来祝寿，你们的皇爷爷在宫中设宴款待。你们猜宴会上都上了什么酒菜？”
众人齐声说：“当然是山珍海味，玉液琼浆。”
“错了！都猜错了！”周王哈哈大笑，“谁知上的第一道菜竟是白水萝卜……”
这是大明洪武元年发生的事。皇宫大殿，满朝文武看看桌上的菜，面面相觑。
朱元璋用筷子指点着萝卜，笑呵呵地说：“萝卜进了城，药铺关了门。萝卜清火开胃，通宣理肺，常吃萝卜百病不生，延年益寿。众位爱卿，请！”
众大臣随着朱元璋举起筷子，低头吃时愁眉苦脸，抬起头后笑容满面，不时有人赞颂：“清炖萝卜比山珍海味还好吃。”
“陛下英明，赐臣如此美味佳肴。”
侍从端上的第二道菜是清炒韭菜。
朱元璋摇头晃脑地吟道：“嫩韭菜，绿盈盈，长治久安享太平。常吃韭菜心里明，大明江山万年青。”
“常吃韭菜心里明，大明江山万年青。”众大臣鹦鹉学舌般说着，把韭菜一扫而光。
侍从端上的第三道菜是油泼青菜。
朱元璋环顾众人，严肃地说：“清清爽爽滋味香，两袖清风好拜相。私欲膨胀是万恶之源，清心寡欲才是立身之本。只要诸卿像青菜一样清清爽爽，洁身自好，就会得到朕的提拔重用。”
侍从端上的第四道菜是小葱拌豆腐。
朱元璋说：“小葱豆腐白又青，廉生威来公生明。众卿吃的是朝廷俸禄，一戒徇私舞弊，二戒贪赃枉法，要老老实实为百姓办事。”
众大臣齐声说：“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最后上来一碗清汤。朱元璋朗声说：“一碗清汤映日月，清肠洗胃荡污浊。愿大家喝了这碗清汤，洗净花花肠子、拐弯心眼儿，为永保大明江山建功立业！”
众大臣齐声说：“陛下谆谆教诲，臣等永世铭记在心。”
朱元璋放声大笑，突然脸色一沉，声色俱厉地说：“今日朕为皇后举办的寿宴，仅为四菜一汤。往后哪家大臣请客，哪怕他贵为王侯，都不准超过这个规格，如有违犯，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众大臣纷纷下跪。
花园水榭。周王讲完故事，笑道：“这就是四菜一汤的来历。你们该明白咱家贵为亲王，为何总是四菜一汤了吧？”
妻妾儿女反应不一，有的钦佩，有的摇头，有的撇嘴，有的不屑，顿时冷了场。
王妃笑道：“不过今天的四菜一汤与往日不同。”
她招了招手，宫女们鱼贯而入，为每张餐桌上了第一道菜。这道菜盘子特别大，是个凉拼盘。
周王不无得意地说：“这叫什锦拼盘，一道菜可以品尝十种不同的滋味，是我与你们母亲挖空心思想出来的。”
王妃颇为自豪地说：“这样一来，四道菜就可以变成四十道菜。兵法上这叫做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纵然你们皇爷爷见了也无话可说。”
众人眼睛发亮，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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