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骆驼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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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骆驼三部曲-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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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记不得上次看月亮是什么时候了。”王铁显然觉得自己已经过了浪漫的年龄。
“我还记得我上次看月亮是在试飞站的跑道边。那是差不多十年前,当时我大学刚毕业,分配到研究所。那时很多年轻人没有什么事情做,我们就经常在跑道边踢足球。有时也在那里闲逛到晚上。当月亮在跑道的一头生起来的时候确实非常漂亮。”
“后来怎么样?”
“那又能怎么样?当时一起踢球的大部分人都来深圳了,几年前我们在深圳竟然也能组织同样的比赛,而且基本还是那些队员,当然他们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打工。现在这些朋友又都散了,其中好些都出国了。给汽车发动机超频就是一个现在在澳大利亚专门改装汽车的哥们告诉我的,他们那边流行玩这个,他还说有几款新型号发动机搞不定,希望我能帮忙。”
“我看得出来,你之所以不出国还不是想留下来做点有意义的事。”
“是啊。当年我们很嫩,不过经过这些年海里的风吹日晒,市场竞争更能够锻炼人,应该能做点什么了。想想大学毕业已经十年了,我一直几乎在干设计工作,小到一个电子玩具,大到一间自动化工厂,我甚至还设计过一种药瓶盖儿……十年磨一剑,现在不知道能交给谁?如果真让我来设计一款高性能的武器系统,哪怕到这大戈壁来工作也行。”
虽然他们离开军工企业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是他们当初选择职业方向的动机是一样的。仔细想想这样的同类在微力量公司还真不少,很多人桌面上都摆着武器模型,宿舍的墙上贴的不是电影明星而是战机的海报,难怪有人说过军工系统是深圳民营企业的最大的人才库。
“你自己为了理想到哪里都行,可是楚萱怎么办?她对你很不错的,为了支持你从来不考虑代价。”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肯定如果我真做了这样的决定,她还是支持我的。”
“不过我觉得个人为了理想而牺牲虽然有自己的价值,但是一个团队的成功不能建立在长期牺牲个人利益的基础上。”
没有想到看起来粗犷的王铁也有这么深刻的思想,秦文强很有些震撼:“老王,你研究过儒学吗?”
“我对那个狗屁不懂。我这个观点与儒学有关系吗?”
“按照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个人应该以德行修养为首要,特别是知识分子。因此当官的不要抱怨薪水不够,而应该注重品德修养,这样就能当一个清官;同样为国家做贡献的知识分子也要安贫守德,讲奉献为先。”
“我看这样的道理不懂也罢。如果真正让贡献大的人待遇自然高,那么人们做好本职工作就是天职。我就理解不了,不贪污的官员需要当典型宣传吗?做出贡献的人道德上必然一定要成为模范吗?”
“谢谢你,老王。”
“这有什么好谢的?”
“你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说来听听。”
“就是一个组织内的每一个人不管自己是否能够做到无私奉献,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这样要求别人。人们的理想追求分为很多层次,追求个人美好生活是天经地义的,没有哪个领导或组织有权力剥夺这个追求。”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夜晚过去后,天自然就会亮的,人生的理想之火也许还能点燃。但是,不管怎样,我们这一代人的理想之火的燃烧方式肯定与我们的先辈有所不同。
接下来几天的比赛对于兰色旋风车队来说很顺利。不管是沙丘,还是一马平川的沙石戈壁,或者是复杂的石头山和简陋的沙漠公路都没有难住旋风一号。紧张的比赛结束了,以一款被称为“国产大众型越野车”改装的旋风一号最后拿到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并得到了“最佳改装奖”。
当车手们领完奖,喷完香槟酒后,王铁代表车队领回了“最佳改装奖”。秦文强靠在自己的坐车旁,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王铁拿着两罐啤酒找到他,心里很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年轻的总工程师如此的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因为这本不是他的理想。他本是一只应该翱翔在天上的鹰,现在却参加一场斗鸡比赛,这让人如何能够兴奋起来?
第四章 筑巢引凤
    前方参赛的队伍还没有回家,公司里已经挤满了车厂和各地车友俱乐部的代表,销售部门的电子邮件信箱已经被全国越野车发烧友的询问信撑爆了。公司的员工们都忙忙碌碌外加自信满满,当然更重要的是今年的荷包肯定比去年更鼓了,几个年轻小伙子更是一有机会就热烈地讨论什么时候加入越野车俱乐部,自然在此之前需要买一辆车了。
秦文强回到公司就径直往老张的办公室走去,因为在比赛进行过程中就收到老张的短信,说回公司后立刻有要事相商。公司的办公和大部分研究机构和实验车间都在一栋四层的半是车间半是办公室的楼里,这在深圳的工业区很常见。老张的办公室在一楼一个起眼的小房间,用他自己的话说,咱们公司是包子有肉不在摺上。如果你跟他讲现代企业要注重包装和形象,他就会说那就包装年轻人吧,不要再包装我这个老包子了。
当办公室的门刚被秦文强带上,坐在一张大号计算机工作台后面的老张放下正在查看的公司办公网络上的留言以及自己的电子邮件,见了面就开门见山道:“我着急和你商量的事情就是我们公司即将重组。”
秦文强虽然猜到这个“要事”可能是比参加汽车赛更重要的事情,但是事情的内容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我们公司要重组?我们这么小的公司所谓重组不就是要卖掉吗?”
“差不多是被兼并了。当然你要同意才行,而且你要加入新成立的公司,这是重组的条件。”
秦文强也见惯风雨,沉静地问道:“买家是谁?肯定不会是前几次来谈的那些一心想把我们搞掉的国外厂家吧,你自己都不会同意那种拆房子式的兼并的。”
“那当然,要卖给那些个龟儿子,早几年就可以了,不用等到今天。不过我们这次确实是重组。这次是我们公司的第二股东民科基金提出的,他们希望我们能够与他们旗下投资的多家公司一起重组。”
“我要和民科基金的负责人谈谈。重组这种事情一定要有一个象样的长远规划,不然把我们自己的局面都搞坏了。”还有一个理由,秦文强没有说,就是这两年来他已经和公司和这些同事有了深厚的感情,公司的前途关系着很多朋友的命运。
老张很理解地看着他,道:“再过几个月我就50了,这个公司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这是民科基金发来的方案,你好好看看。我个人的意见是考虑你们的长远发展,应该参加重组,你们才有更好的机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很难拒绝这个诱惑。”说到这里他自己先笑了笑。
秦文强郑重地接过文件,心道这个方案恐怕不简单。他立刻展开文件读了起来,越看越震惊,看着看着竟然就站了起来,文件并不太长,他很快读完,然后又从头翻看着文件,就站在那里头都不抬道:“如果这个文件里的内容是真实的,那么不仅将改变我们几个人的命运,而是将影响一大批人的命运,甚至是……”他踌躇着没有接着说。
老张微笑着说:“你是想说国家的命运?怎么了,没有自信?”
秦文强抬起头,脸上也带着微笑:“我是怕你说我太狂。其实我想说的是中华民族的命运。中华民族的概念比国家还要大,我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你是知道的。”
“好!真是很羡慕你们年轻人。我赞赏你们这些年轻人科技强国的理想。虽然以我的阅历我并不完全赞同只凭科技就能够使我们国家强大,不过我还是支持你们,因为有理想总比没有强。至于我,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向你们保证,这个文件里的内容全部是真实的,因为我本人就是这个基金会的创始人之一。当然运做这个事情的基金会还会派够格的负责人来,另外你们也可以去考察一下真实情况。大家有权自己选择,也必须自己去判断。”
“那好,我这就通知下去,等今天大家先把手上的一些急活处理得差不多了,晚上7点10分各部门负责人留下来开个紧急会议。正好小魏也回来了,现在人很齐。”
老张点头同意,他就是喜欢秦文强这种说干就干的风格。
晚上七点,三楼会议室。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来了,由于眼前市场机会很好,几个人趁着开会前在愉快地聊天。
“Richard从来不轻易加班,今天把负责人留下来还真是少见。”老张规定公司里的人一律直接称呼名字,或者简略的名字称呼,不必要称呼职务,特别是深圳已经叫滥了的“XX总”这种称呼更是禁止之列,并且无论上下级关系,对内一律用“你”,不用“您”。比如秦文强,被公司里的人称呼为“小秦”、“文强”、“阿强”,而人力资源部的小程是喝过洋墨水的人,喜欢给大家弄一个英文名字叫,英文名字也被默认为可行的一种内部称呼。
“是啊,这两年老张头都不大敢让我们加班了,他也相信文强说的理由,说什么经常加班说明管理上或者项目组织上有问题,要么是人手已经不够,要么是效率有问题。”王铁现在是秦文强的铁杆支持者。
“我猜阿强要开这次特殊会议是因为这次我们不光比赛成绩好,而且赢得了大笔的市场机会。”一口能让人骨头都酥软的糯糯的南方普通话,这是市场部的小孙,她这几天一直都情绪高昂,是全公司最兴奋的人。
这一下大家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都投入地讨论起如何让公司设计的汽车改装套件火起来,似乎本次会议的主题就是这个。
又过了几分钟,老张和秦文强一起进来,于是会议以一向简朴直接的风格开始。大家很快就知道了这次会议的关键内容,也就是讨论那份有关公司重组的文件。该文件主要有下面几个方面的内容:第一,民科基金旗下37家企业组成企业集团,经过国家有关部门批准,企业集团为民营大型高技术企业,以涉及军用和民用的尖端技术和产品为主,企业集团定名为火凤凰集团,总资金规模为120亿元,目前员工数量合计约为5600人;第二,将成立几个直属的研发中心,综合下属企业的各类人才和技术优势,对新技术、新工艺、新产品进行研究和设计;第三,原各企业的目前的主要业务都予以保留,仍然将独立经营和核算,不过无形资产和高级技术人员将统一调整,以发挥更大的作用;第四,员工只要愿意留下都将继续留任,并保证原来的待遇不变,原企业股东按照调整为集团的股东,具体的情况根据加入的企业的情况,与员工和现有企业股东进行协商。
在会议中,老张很少见地发表了长篇讲话。
“首先,我保证这次重组不会影响大家目前的利益,目前微力量机电公司的业务仍然将继续,现有的利益分配将继承下来。之所以这样说,是基于我对民科基金的了解,因为我本人就参与了这个基金的创办。”
会议室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我想给大家讲讲民科基金的来历。既然我也是创始人之一,就先介绍我自己的情况吧。”
“我是八十年代初考上大学的,上大学前我当过工人,是上大学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我们那一代大学生毕业就是国家干部,是当时令人羡慕的‘天之骄子’。说实在的,我们的当时的条件远不如后来几批师弟,因为我们上学的时候高等教育系统刚恢复不久,学校很多资源都在恢复中。当然我们这一代是最勤奋的,很多人抓住了这个宝贵的机会,再加上文革以后各个研究机构造成了巨大的人才断层,我们很多人很快就担负重要的科研任务。”
“但是我国的现代科学体系一直就因为文化传统中缺乏科学精神,加上各种战争和政治斗争干扰,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建立起来,特别是中国几千年来重官的‘官本位’思想自然还是各个吃皇粮的科研机构的主流。当然我们也不应该太妄自菲薄,要知道西方现代科学技术体系的萌芽诞生于700年前,一开始也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注定要付出很多的代价,这是自然的事情,好在我们已经不需要再来个700年。这些道理我到了这个年龄才逐渐明白过来,我所希望的是你们这一代人付出的代价比我们要小一些,你们能比我们多10年、20年最美好的时光来报效祖国。”
“我个人以为正是这种‘官本位’扯了我们的后腿,使我们难以从文革造成的灾难性破坏中恢复过来,导致了文革后又一个10年的浪费,不说是全部浪费,至少也是惨重的损失,这才是我们的很多高科技领域落后20年以上的关键原因。我们这一代人浪费的宝贵10年是我们民族培养科学精神的道路中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之一,我们的个人经历没有什么辉煌的,写成回忆录恐怕都没有出版社愿意出。不过我还是想谈一谈这里面的教训,也许对你们能有帮助。”
老张平静的语气掩饰不住内心的感慨,是啊,一个人能有几个10年?特别是工作能力最强的10年?他的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半空中,目光中逐渐流露出回忆的光彩。
“我当时在一个研究所工作,一个近两千人的研究所,即使按照国际标准也是一个相当大型的研究机构—;—;我们很多军工企业现在还保留这个特点,很多大企业机关的人数恐怕不比波音这样的公司少多少,但是生产的产品的质量和数量连人家的零头都没有。哦,扯远了,我还是继续说说当时的情况。”
“作为一个机构,中层干部的素质是其否有前途的关键。我参加工作的时候,领导经常提的就是‘人才断层’这个词。10年没有合格的大学生,上层领导的年龄普遍都很大—;—;我并不是说老专家没有用了,但是干活的主力毕竟要靠中青年。当时现实的情况却是很多没有什么技术能力的中年人由于熬到年头,竟然成为各个军工研究机构的中层干部,我所在单位各个研究室的主任,也就是处级干部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人。我还算比较幸运,因为我的领导是属于有技术能力和贡献而被提拔上来的,但是这种提拔最后结束了他的技术生命,因为那时候的领导可是生老病死一律要管,陷入行政事务的人很快就丧失了核心技术能力。这样以来,中级官位逐渐被一大批除了当官以外没有别的才能的人占满了,他们的‘级别’在以后的20多年里只能升不能降。90年代末大批国营企业破产就和这些人最终全面占据主要领导岗位有深刻的关系,因为到这个时刻这些企业还不能说不可作为,虽说市场是无情的,也并非没有机会。可是很多企业都拖瘦了、拖黄了,浪费的全部是国家的资源。这样的方式去搞高科技,多少钱都填不平。”
“职称、官位等等都成为平衡内部矛盾的产物,各种固定比例的指标,比如发表多少篇不管是否有用的文章,评比出多少个中高级职称,成为科研机构唯一硬性的管理指标,而不是真正的科研成果、经济效益。为了这些与实际脱节的指标,人们结成了一个个的‘圈子’,好一点的领导就搞搞平衡,活活稀泥,差一点就干脆以提拔‘自己人’为主。在寺庙里的和尚都在自己名片上印上‘处级和尚’的时代,这些技术机构和企业当然也不能免俗。”
“工人水平高了就要提拔为技术员、工艺师、工程师;工艺师、工程师到年头了就要提拔为管理干部,每个职位都有好几个副职用来安排够了级别的人,而真正专心于技术的人没有象样的前途。”
“从1980年代末,大批真正能够接手的骨干力量在失望和绝望下离开了,很多研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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