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启心头咯噔一下,不由抬头含笑,结巴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杨是欣羞涩不已,点了点头,道:“今日表哥比试,我怎能不来。只是没想到,和表哥比试竟然是启哥哥你。”
蔡僚顿感纳闷,杨是欣深居闺阁,和何启怎生相识,忽见殿门又来一群人,当头的却是刘玲。蔡僚心中只她,蓦然起身,那疑惑顿抛云外。只见刘玲流星阔步,气势汹汹,倏然插在何启和杨是欣之间,怒道:“谁准你叫他启哥哥了,你不许叫!”
大殿登时安静,皆望向殿中四人。刘达和丁仁等人才到大殿,便见刘玲大闹,刘达顿觉天昏地暗,拍了拍额头,怒气冲冲,拉着刘玲沉道:“玲儿,此乃皇宫,由不得你造次!”
刘玲甩开刘达大手,狠狠盯着杨是欣,倏地眼泪破眶淌出,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许她喊启哥哥作启哥哥!”
何启顿时骇然,扫了一眼,正道:“玲妹,你先退下。”
杨是欣不知刘玲是谁,见她朝自己怒喝,不由深感委屈,泪涌双目,哭道:“启哥哥便是启哥哥,为甚么不能叫?”
蔡僚虽不知杨是欣如何结识何启,但见刘玲怒斥杨是欣,其中隐情猜得七八分,不禁冷笑道:“玲妹,你也瞧清他真面目了,他花花心肠,你莫要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了。”
刘玲气头正上,喝道:“启哥哥如何不要你管!”斜眼一看,见是蔡僚,不禁愣了一下,低道:“我不知道是你。”
蔡僚瞪了一眼何启,恨意剧增。
殿上众人才知二女争风吃醋,窃笑不已。赵煦不禁头疼,心想何启寻花问柳也不要到皇宫来找呀,一时有意让何启知道锋芒自抑,遂安然坐好,两不相帮。杨是欣是蔡京外甥女,在场不少人都是知之,蔡京大感脸面丢尽,忙喝道:“是欣,还不回来!”
杨是欣性情温和,听了蔡京厉喝,肩头微颤,拂面而泣,步到蔡京身旁。蔡京谢世的妹子只杨是欣一个女儿,柔顺乖巧,蔡京不忍责备,只好好言劝慰,杨是欣方才停住啼哭。
刘玲兀自气喘,刘达半拽半拉,也坐进了观众席。何启最是尴尬,发觉众人瞧他的眼神饱含嘲意,不禁忿忿坐了椅上,视而不见。
大殿寂然许久,直到向太后、刘皇后等后宫诸人姗姗来迟,气氛方始活跃。又一时,诸大臣陆续就位,亲王也都纷纷到场,殿上座无虚席。交谈间,突听殿头官喝道:“肃静!”
众人齐头往赵煦望去,何启和蔡僚神情不由肃然。赵煦道:“太祖开国往来,我大宋兴办太学,为寒窗苦读学子创造佳宜之所。使大宋天朝百胡,是百多年来先祖未尝之壮志。朕为酬夙愿,苦心劳力,是以朕每事躬力亲行,调官员,体民情,赈灾粮,疏黄河等等,然这些国务非朕一人可行……”
开篇话语说罢,赵煦续道:“今日,朕特举办此比试大会,参赛者乃蔡学士六公子蔡僚,和我大宋新师何启,胜者将就任学馆馆长之职,位同开封尹。至于比试议程,将由章大人朗读。”
章惇立在殿头,神情严谨朗声道:“此次比赛共分五场,赢三场上者胜。第一场,将考算学。”
“算学?”众人眉头微皱,宋朝崇尚以文治国,诗歌词赋,能人繁多;然对于算学,都觉于国事无补,至今未有算学学馆建立。赵煦一心改革,第一场考核便设为算学。
何启微微一笑,悠然自得;反观蔡僚,眉头微蹙,颇感惊讶。几名宫廷宦官呈上纸笔,摆放何启和蔡僚桌前。众人对算学认知模糊,趋颈相望,却见纸上空文,大感惊诧。
第十五章 大庆殿比试(三)
众人诧异间,忽听章惇道:“算学将作三题比试,第一题便考你二人对算学之定义,及算学所用何处。”
说罢,何启心中不由疑惑,此题看似简单,莫不是需另辟蹊径,方能作答?何启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疑心太重了。蔡僚想法无何启繁复,只是他疏于算学,纵是绞尽脑汁,也得不出定义,不得已,只好自圆其说。
算学虽与文武两学并立,然殿上诸人喜好算学者寥寥无几,余众对此题皆感不屑。章惇身为监考官,见二人已是提笔,不由暗想:“算学实是无用,却不知皇上为何如此执著?”
赵煦致力改革,想起算学于宋几起几落,心中好不怅然。原来,赵煦昔日沉迷于算术之中,几乎不能自拔,自此便欲兴起学馆,总迫于群臣反对而废;今日有此良机,他岂能错过。
过了一会儿,章惇道:“你二人可答好此题了?”
何启和蔡僚均是点头,呈上案卷。章惇接过案卷,回站殿头,恭敬道:“皇上,他二人答题均已完毕!”
赵煦心中大喜,道:“念!”
章惇躬一下身子,转向殿上众人,摊开卷子,高声道:“此篇是蔡僚之答作,其言曰:算学乃总角之年所学算术,不过旁门左道,若养士设科,徒有烦费,实于国事无补!”念罢不由点了点头,众人也觉有理。
赵煦龙颜大怒,一掌拍在了扶手之上,众人一惊,不及察言观色,忽见何启飞身跳到蔡僚身前,怒目呵斥道:“胡扯,胡扯,你说算学没用也便罢了,竟说算学是旁门左道,简直一派胡言,扯淡!”
众人大吃一惊,丁仁观得了然,不由急道:“糟了,老大好是偏激,他理论与人不符,此局必败了。”
刘玲适才飞醋早已吃尽,一心跟着何启忽上忽下,听了丁仁之言,瞪了他一眼,道:“启哥哥脑袋极是灵光,他不会输的。”
丁仁自觉失言,满脸愧色,缄口默然。
蔡僚本就不懂算学,听得何启怒骂,不由心虚,但当庭之上岂能输了威风,忽地一掌拍案而起,冷笑道:“不知你又是如何作答的?”
赵煦见何启观点与己不谋而合,便不多言语。忽听向太后道:“何启,你说算学有用,却用在何处?”
章惇这才想起何启案卷,不由躬下身子,念道:“算学是一门科学,钻研于现实世界的空间形式和数量关系,所用之处枚不胜举,但凡社会生产,实践研究都离算学不得。”
殿上顿时清静,众人茫茫然。章惇面色沉思,道:“恕老夫愚钝,何谓空间形式,何谓数量关系,还请何新师指点一二。”
蔡僚瞧了何启一眼,轻哼一声。何启心中窝火,一股脑儿把现代数学连珠炮似的倾囊而出,诸如代数、几何、微积分等等数学理论。只见众人两眼翻白,愈是懵懂。
蔡僚冷笑道:“你莫不是胡编乱造,糊弄皇上太后和在座的众位大人吧?”
当众中,喜好算学的几位要员突地发狂,哈哈笑道:“果然不愧是大宋新师,算学之精,恐怕天下无二了!”
赵煦深得算学要理,抚掌笑道:“朕纵览千百算学经典,无一有你那精辟理论,此局便算你胜了吧!”
何启大喜,刘玲和丁仁等人正自欢喜,忽听章惇禀道:“皇上,此题您与微臣商量,不是说将胜负交于百官评定么?”
向太后虽喜何启,然那道理一窍不通,也道:“皇上,哀家认为何启说的,未免有些无稽之谈,请皇上圣裁吧!”
赵煦方始想起,不觉窘迫,一时殿上百官几乎表决何启所言是无稽之谈,何启悻悻而退,心中不忿。刘玲见何启表情黯然,心疼不已。赵煦迫于百官压力,对初时商定好生后悔,但想何启精通算学,后两题必能得胜,心下不由安然。
蔡僚胜了一题,心中自乐,蔡京也很高兴,众臣连连恭喜,那馆长之位视如囊中之物一般。章惇从袖里掏出一份图纸,道:“第二题乃算术题,你二人需由心算得出答案。”
众人敛息倾听,章惇念道:“有数一、二、三、四至百,试问,这一百之数复加所得何数?”唯恐赵蔡二人未能听清,又将卷子放在两人眼前。
何启一看,心中大喜。蔡僚眉头微皱,道:“章大人,既无筹算,又无珠算,如此巨数,一时不能得出答案。”
章惇正道:“这便是看你二人,谁人更快了。”
蔡僚闻言,忙算将起来。何启故作沉思,笑道:“大人,此题易耳,一加至一百,总数得五千又五十。”
章惇吃了一惊,不由愣了一下,惊道:“你是如何算出来的。”
蔡僚心头咯噔一下,急道:“大人,可是对的?”
章惇点了点头,深觉不可思议,捻须道:“此一百之数累加,说少不少,不知何新师何以神速算出,尚希何新师不吝赐教。”
言下之意,何启已是答对,众人一片惊呼,愕然不已。赵煦暗喜,与料想无有差异。何启微微一笑,把那高斯算法搬将出来,又博得众人一片惊叹。算学家们啧啧称奇。忽地一人从席跃起,笑道:“何新师灵通百慧,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佩服!”
众人一看,那人身材中短,两鬓染霜,却是历仕四朝,学究天人的吏部尚书苏颂。众人皆知苏颂擅长算学,于天文、机械、药物之上成就斐然,从不随口称赞某人,今见他极力推崇何启,不由对何启的真才实学刮目相看。
何启微微躬身,笑道:“谢大人赞赏!”
苏颂双目矍铄,说不尽的兴奋,点了点头。此局无疑何启胜出,章惇又出一题,给出一圆直径和弦长,求此圆所对弧长。此题出自科学大家沈括之“会圆术”,蔡僚纵然百思,也演算不出答案。
何启提笔轻快沉稳,在纸上簌簌画着。章惇心中好奇,至前一看,登时两眼发愣,只见何启在纸上画圆演算,旁边圈圈点点,竟不知是甚文字。众人见章惇表情怪异,更想探个究竟,看何启到底在写甚么。
蔡僚心浮气燥,既演算不出,便扔了纸笔,众人大惊,窃笑不已。蔡京心里恼怒,却也无可奈何。不一时,何启演算完毕,所得答案较之章惇更为精确。
赵煦从龙椅霍然站起,道:“章大人,快将何启演算图纸给朕过目!”
章惇微微一笑,呈递赵煦。赵煦一看,不觉眉梢紧皱,竟无一看的明白。殿上众人好奇之心顿起,都巴头想看,便是蔡僚也不禁好奇何启在纸上到底写了甚么。
赵煦纵声长笑,把图纸交给殿头官,让他一一传阅,一饱众人眼福。苏颂嘴角浮笑,眉舒眼翕,竟是无限欣喜。
章惇高声道:“第一场,何启胜!”
刘玲等十多人啊呀一声,雀跃叫起。杨是欣和晓花也禁不住内心喜悦,眉目舒展,笑了起来。刘玲怒目而视,兀自哼道:“那小贱人,笑得倒也开心!”
丁仁等人不由心寒,不敢欢叫。刘达眉头微皱,对刘玲极不放心。刘玲游目四移,忽见向太后一首,一如花似玉的少女不住盯着何启乱瞧,目送秋波,把眼一移,只见何启也对那少女含笑点头。刘玲不知那少女正是晓花公主,登时醋坛子打翻,蓦地起身。刘达见状,赶忙把她拉下,喝道:“你作甚么?”
刘玲瞪了晓花一眼,气呼呼道:“她是谁?”
刘达遁她视线望去,道:“人家是公主,不可无礼!”
“公主?”刘玲一惊,酸意更浓,道:“比试完之后,我定要让他说清楚!”
刘达只盼刘玲莫在此间闹事,其他事以后再说,也就不管她了。蔡僚输了一阵,自感面子丢尽,对何启更是恼恨。杨是欣见蔡僚惆怅,由不得忧愁起来,但见何启眉飞色舞,却又替他欢悦。
忽听殿头官喝道:“肃静!”
大殿响声渐歇,章惇肃清润嗓,道:“第二场,考辞章!”
话音方落,刘达轻拍大腿,叹道:“此局何启必败矣!”
刘玲惊讶轻哼了一声,一掌击打在刘达肋骨之上,不满道:“启哥哥这么有能耐,必不会输的。”
刘达正恼怒刘玲无理取闹,冷哼道:“你懂甚么,何启肚里有几杯墨水我熟悉不过了。”
丁仁也道:“是呀,老大于诗歌辞赋上从未合格过,此局前景不太好。”
众人不由担心起来,刘玲冷笑一声,道:“你们都不信启哥哥,还来宫里支持启哥哥作甚?”
众人脸上一红,哪里还敢多言。
章惇道:“就今日盛会,作题满庭芳。何启,上场比试你胜出,此场比试将由你先来。”
何启正自沉思,听得章惇叫唤,啊了一声,步到中央大殿。刘玲兀自笑道:“你们瞧,启哥哥定是灵感来了。”
第十六章 大庆殿比试(四)
刘玲自笑间,何启轻咳一声,握着右拳,在唇上敲击两下,神色颇为尴尬,道:“这场我认输!”
章惇吃了一惊,道:“甚么?”
何启长叹口气,高声道:“我自问吟诗作曲都是不会,第二场比试我认输!”
蔡僚从椅急跳而起,声色俱厉,道:“何启,你有意让我难堪么?”显是曲解了何启意思。
何启正道:“不会便是不会,纵然我要羞辱你,可你觉得我会在这紧要关头把胜负随意抛给你么?若你急于表现,大可作首词念给各位大人听听,让人点评点评!”
蔡僚脸如酱色,拂一下袖子,坐了椅上。众人对何启服输之气魄肃然起敬,不由翘起拇指赞道:“好家伙!”刘玲对何启好生失望,哼道:“启哥哥恁地没胆,怕他作甚呢!”
刘达瞪了刘玲一眼,道:“你懂甚么,这叫以退为进,输也输得有气节!”
刘玲顿时语塞。众人皆想:“两人各胜一场,胜负又不好说了。”
章惇既见何启认输,便道:“第二场,何启弃权,蔡僚胜。第三场,同考辞章!”
何启心中惊疑,眉毛紧蹙,想道:“又是辞章,不会要我连败两阵吧?”蔡僚似知何启想法,冷笑道:“新师大人口舌伶俐,似这辞章还怕它不成?”
章惇各自睨了两人一眼,兀自道:“这场比试要求你二人背诵诸子名篇,由本相起头,你二人轮番朗诵。其间给两次卡断机会,若达三次,则以失败下场。”
赵蔡二人同时点了点头,章惇道:“由于第二场蔡僚胜,此场蔡僚先朗诵。”
蔡僚轻咬厚唇,背手站着。何启扫了一眼殿上百官,正好与赵煦眼神交接。赵煦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何启心中稍安。只听章惇念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此篇出自《庄子·;内篇》,其名《逍遥游》,何启顿然大喜,中学时候背过,后到大学,又曾拜读几次,是以记得一清二楚。
蔡僚略思片刻,随即道:“《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朗至“而后乃今将图南”,何启续背。刘达听何启背的一字不差,心中讶然。丁仁奇道:“怪了,何启最厌恶背书,此篇庄周《逍遥游》极是偏僻,他何时背的这般流利?”
刘玲笑道:“我便说了,启哥哥无所不能……”顿了一顿,又道:“除了作词,作词用处不大,启哥哥才不去学的。”
众人听了,哭笑不得。
当轮到蔡僚朗诵时,余下接不下去,何启却能,何启得一分。章惇又出屈原诗《九章》,蔡僚得了一分。何启心中惴惴,背书在他想来最是古板,便是回到宋朝,他也没多大心思记忆。
又听章惇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蔡僚接下。”
蔡僚自幼苦读兵书,这《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大喜,道:“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章惇颇露赞色,急忙叫停,让何启继续朗读。何启干瞪双眼,半天挤不出个字,便道:“不会!”
何启已无卡断机会,刘玲等人心急如焚。赵煦脸色微红,暗叫糟糕。章惇又出《论语》、《孟子》,何启和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