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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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相思-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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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无咎转身笑道:“你有所不知,方姑娘习惯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如果不赶紧,她随时都可能离开,到时候再要寻得可就难了。”
颜笑茹托腮笑道:“相公放心,我知道方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自然怠慢不得,接到消息时立刻就差人拜访啦,你身体不便,现在去了恐怕也会失礼人前啊。”
“你已经差人去了?”范无咎转身转到一半,又拧了眉回头问,“这可不好,她性子偏静,素来是不喜打扰的……总之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比较稳妥,反正不会有什么意外,笑茹你若不放心,我叫鸿昼带些人跟在身边随护即是。”
言罢人已没影。
“这人……”颜笑茹语塞,须臾无奈笑道,“滴水之恩记得这样清楚——真是个耿直性子!”
笑完,突又觉得失落,哎,这个呆子,最重要的好消息偏偏漏了听呢!
马车穿街过市,直直朝目的地行去。范无咎不时撩起布帘向外张望,若不是头次登门不知道具体地址,他早已撇下这一干随从自行前往。
范无咎按耐住满心惶急,将沿途路线一一记在心间。
出了三道城门,四野渐渐趋于开阔。乡间小路绵延入山,山腰升起袅袅炊烟。范无咎嘴角吟笑,心忖道,果然像是她会喜欢呆的地方。
正想着,马车咯吱一声,缓缓止住,范无咎撩起门帘,鄢鸿昼探手来接,口中道:“盛主,就是这儿了。”深恐这样的阵势会使她不悦,范无咎轻轻推开下属手臂:“我自己去,你们守在这里则可。”
“可是……”
“方姑娘是我救命恩人,难道还会对我有什么不利么?”范无咎笑道,“你们这些人,练功练到连这样简单的弯儿也不会拐。”
鄢鸿昼赧然道:“鸿昼不才,只是夫人叮嘱过了,一定要贴身保护盛主。”他顿一下,语气诚恳道,“盛主,要知道您对咱们来说,是非同一般的人物,您不为自己,也要为大家珍重不是?”
范无咎生性本就随和温润,此际更是被鄢鸿昼一席话说得无从反驳,于是淡笑道:“那么就守在门外吧,总不至于我和方姑娘谈话,你们也要从旁听证?”
鄢鸿昼道:“属下不敢。”
举手轻叩门扉同时,范无咎抬眼打量房子外表。陈年老屋,却修补得当,裂缝处都被细细抹过了,颜色较原来的土质崭新许多。
门微启,却不见应门的人,范无咎抬手止住鄢鸿昼推门的动作,轻轻踏入。
一个声音说:“你来了啊。”
“嗯?”范无咎意外道,“姑娘,你怎知范某要来?”略一思忖,想到夫人笑茹说过已差人前来拜访,她必然猜到自己自当紧随其后,于是笑道:“对了,家仆没有冲撞得罪姑娘的地方吧?”
时值晌午,光线从窗格中透入,落在桌上,铺出一副莫名绚丽的图画。她背对范无咎,静静看着画中玄机。
阔别三月,本以为对她的念想会随着时间逐渐转淡,然而再度相见时,他才发现这份情愫非但没有消弭分毫,甚至就连她未曾束发的背影都已到了令自己心醉梦迷的地步。
“没有,”方悦意静静道,“算起来时间差不多,你也该到了。”
范无咎近前,方悦意默默转了脸来望着他。她的头发虽然没有挽髻,却梳得极为齐整,露出白瓷一般光洁的额头和犹如寒星的双目。双颊未着脂粉,透出与生俱来的莫名冷艳,摄魂勾魄。
这张脸……若是像大多数女子一样梳妆起来,将是一副怎样颠倒众生的魅惑姿态。
范无咎目光随那头青丝垂落两肩。方悦意道:“那夜,你跟他战了?”
“是。他……”
想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却无从开口,范无咎略一迟疑,方悦意又接着问自己的问题:“你赢了?”
“是。”
方悦意眼帘微垂,须臾又抬起:“那么,他死了?”
“……嗯。”
“唔。”
不管怎样她的反应都是淡淡,窥探不到蛛丝马迹,范无咎又无法直截了当获知自己想要的问题答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方悦意又问:“他是怎样死的?”
“他……”范无咎思绪微乱,想起那日混战场面,也许牵动了还未痊愈的旧伤,喉咙中闷哼一声,方悦意抬眼看他几下,淡淡道:“你坐下。”
范无咎哦了一声,道:“谢谢姑娘。”他生性可说到了迂板的程度,进门这么久,方悦意没让他坐,竟是这样一直站着。
方悦意倒杯茶,就在范无咎伸手握住时,两指按在他脉门上。一股柔和劲力随着柔滑触感传递过来,看那手指,细长轻巧,白皙柔软,是那些成日里摆弄乐器的乐师们极力呵护也到不了的程度。
方悦意松开他,静静说:“你伤了肺腑。”
范无咎苦笑叹道:“是。”
方悦意道:“内力损耗极重,如今恐怕只及原来的十分之一。”
范无咎淡淡笑道:“还活着,已是万幸。”
乍闻此言,方悦意眉梢微抬,黑如点墨的眸子定定看住他。
“你这么想?”
“……在下并不痴迷于武学,失去了也就失去了,至少以此为代价铲除了闲邪王这个第一劲敌,值得。”
方悦意道:“我听他们叫你盛主,你不是很重要的领袖吗?”
“这……”范无咎苦笑道,“是出身的关系罢,范某家乃望族,又师承德高望重的恩师,所以,名副其实的‘前人栽树我乘凉’,其实以范某自身的修为,并不足以当此重任,而且……”
他顿一下,声音静柔道:“太容易心软,不相信这江湖能残酷到那地步;太不愿意面对杀戮,染上满手血腥。家父恩师都说我是文人的性子,投错了胎,来到武林世家。”
方悦意静静说:“但你仍修得盖世内功,武学已致臻境。这不是强逼就能做到的事。”
范无咎道:“那是因为范某曾立誓,要亲力守护重视的人。恨归恨,但没有能力,在这世上确实什么也作不成。范某还算好,家境优越,朋友成群,试想那些孤苦无依的人,要怎样平和度日?”
方悦意微微阖了眼眸,淡然道:“你不是嫉恶如仇的十二梵天净火,对世间罪人只有杀无赦一判;也不像漠视伦常的五侯府,有自成一统的善恶理念,你单凭这样简单天真的理由,就去涉足武林纷争,注定要败。”
范无咎手握粗瓷茶杯,冷茶的温度投射在心里,却是一片醒神净肺的沁凉感觉。含一口,茶液在唇齿之中流连,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甘美暧昧。
“若是有一天,范某败了,只要留得残命在,就会选一片这样的浅林,耕一亩薄田,凿一口井,盖三间茅屋,忙时挥汗如雨下,闲时坐看风云起,哈。”
方悦意望着他,那目光清彻凛冽,却又混杂几丝柔和憧憬。
范无咎也定定迎视,声音轻软。“就像,就像……姑娘你现在所过的生活。”
她笑了起来,嘴角上扬,目光由澈寒的冰泉转成了一片轻薄缥缈的纱。既虚无,又真实,难以言喻地微妙。
“我所过的生活?”
她又笑了笑。
看着她的笑容,范无咎喉咙不由一涩,哑然道:“姑娘,你短期内是否还会逗留此地?”
方悦意垂眸不经意道:“也许吧。”
“若不嫌弃可否移居家邸?范某也好尽地主之宜,一偿恩情。”
以自己浅薄的了解,范无咎预料她根本不会答应,那一说也只是出于客套,谁想她沉默片刻却点了头道:“好。”
错愕之余,范无咎不能不说是喜出望外:“姑娘真的愿意随范某回去?”
方悦意道:“是。”
管它什么理由,范无咎此时已无心追究。一边压制涌上喉头的咳嗽一边推开门吩咐鄢鸿昼道:“鸿昼,你先行回去告诉夫人,着人收拾琉璃轩。方姑娘晚些要住进去……快去,不得有误!”
鄢鸿昼担心主人身体,可是又逆不过态度强硬的范无咎,当下只得叮嘱两句,这才小心翼翼地飞奔而去。
之二:盛世烟花 第四章 艳伏箫
    琉璃轩可说是整个范苑别林最为僻静的园子,是僻静,却不偏僻,闹中取静自成一格,范无咎想,依着方悦意的性子,也只有这处福地入得了眼了罢。
先前鄢鸿昼来禀报时,颜笑茹从他的描述中,推测丈夫极其重视那姓方的女子,也受了影响,一边吩咐人手脚俐落地收拾,一边在布置上亲力亲为,一面镜子都要东挪西摆,又是风水又是光线,唯恐错了哪个细节,正在踌躇之间,突然听得有人入内通传说:“盛主回来了。”颜笑茹是个急性子,当下顾不得许多,立刻抽身往外跑,却不想在那门槛被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个实打实,臂膀突然被一只手挽住,一个声音沉然道:“夫人小心。”
“哎唷,哎唷,吓死我了!”颜笑茹一手抚胸,一手扶栏,抬眼一望,正是鄢鸿昼。“多亏鸿昼你扶住我,不然……不然……”
鄢鸿昼咧开嘴笑一下:“夫人金枝玉叶,自当珍重。若是摔着碰着,盛主少不得担心。”
颜笑茹“嗯”一声,语调乖巧,突地想起丈夫已回的事实,裙子一拎:“我得赶紧……”腿抬起来时见鄢鸿昼炯炯目光望着自己,吐吐舌头脚落地:“是了是了,我慢慢走。”
下得台阶,颜笑茹心中不由疑惑,总觉得鸿昼近来有些奇怪,有时候还是那么忠厚憨直,有时候又突地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说话做事有别于常,虽然他为人一贯稳重,此际却多了些许……些许……能令人心跳加速的魄力……哎,闲事休想,还是赶紧迎接贵客才是,莫让范家在人前失了礼数。
远远的隔着一个池子,便看见范无咎领着个黑衣女子自折桥慢慢行来。天色渐暮,颜笑茹看不清楚那女子容貌,只觉她一举一动间,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魅,仿佛被无形的气流包围,悄然无声间足可令人窒息。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以那人为中心点,四周蔓延着无穷无尽的煞气……颜笑茹怔立当场,她因为身体关系,很多需要内力辅助的功夫无法修行,但对一些修炼邪术、包藏祸心、品行不端的阴谋家,却是极敏感的。这女人,难道……
范无咎微微笑着,与方悦意边说边行至近前,见到妻子,突然神色一变,扶住她道:“笑茹,你怎样了?”
“啊……?”颜笑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右手抓着衣服襟口,映在范无咎瞳仁里的脸色溢出一片惶惧,“没,没事……”
“身子不适么,要回房歇息一下么?”
“我没事。”颜笑茹稳住心神,望向丈夫身后女子,那女子眉眼淡淡,也不行礼,只说了句:“范夫人,你好。”
“方姑娘,”颜笑茹喃喃说了句,这才露出盈盈笑意道,“让你见笑了。”
方悦意凝视她眉间半晌,淡淡道:“夫人,你身体抱恙。”
“啊,是有一点。”
方悦意颔首,转而向范无咎道:“恭喜你。”
这下轮到范无咎愕然:“恭喜……我?”
方悦意道:“你妻子有了身孕,但母体虚弱,要好生照顾着。”
“……啊?!”发出这声的除了范无咎还有颜笑茹,后者一脸惊异:“方姑娘,你,你会医术?”
“你的医术怎的这样厉害,看一眼便知道?!”颜笑茹啧啧称奇,而范无咎则是整个惊了:“笑茹,你、你、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颜笑茹立即将那种不祥的煞气忘到脚后跟去了,神色娇嗔道,“你这个傻相公,就快要当爹了,还这样一惊一乍的!一点都不稳重。”
“这……我……”不知是惊喜过度还是无所适从,范无咎一时之间真的傻掉了。
掌灯时分,范无咎又来到琉璃轩。
方悦意坐在桌旁,就着一点灯豆沉思,见他推门进来,语气平静道:“夫人安好么。”
“没什么事的,谢谢姑娘挂碍。”
方悦意不喜身旁有生人,什么仆从佣人一概用不着,范无咎之前便考虑到这点,将人全都撤了,至于需求方面,一天过来三趟看看即可。这三趟,他早已下定决心,要亲力亲为。
说到底,还是珍惜这与她相处的机会罢。
“姑娘,你是怎样看出拙荆……有了身孕的?”范无咎语气带着淡淡喜悦,又有几分将为人父的不适应,“姑娘真的精通医术?”什么医术能够厉害到这种程度?从见面到给出结论,她就只看了一眼喏。
“我不懂医术。”方悦意道,“她有身孕的事,也不能算是‘看’出来的。”
“那……”方悦意说话总是只说半截,范无咎真正想知道的具体原因她却毫无娓娓道来的意思。罢了,范无咎正想转移话题,却听方悦意道:“我所习的武功很奇特,不能与人频繁接触,希望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只会逗留很短的一段时间,等事情结束,我自会离开,到时候不便告别,若哪天不见了,你也不必意外。”
一番话说得自然之极,却教范无咎觉得心底空落,又无法表露,只能轻轻应了她。
方悦意又说:“我不想让人找到我,这才打扰你。那个人消息非常灵通,所以你不必对我太过客气,弄得人尽皆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你府中新收的婢女好了。”
一个婢女的去留都不会引人注意,范无咎也答应了。只在最后怀着一丝希望问:“方姑娘,你大概逗留多久?总要给范某一个略尽绵力,报答恩情的机会罢。”
方悦意抬眸看他,静静笑了笑:“你已经报答过我了,现在该是我担心连累你才是。”
“姑娘说什么连累,太过见外了。”范无咎顿一顿,赧赧道,“也不知是不是范某自作多情,算起来,咱们可说是生死之交了,对……不对?”
方悦意直视着他的眼睛,点一下头道:“是。”
这一颔首,竟叫范无咎心底泛开层层涟漪。投入湖中的不是石子等重物,而是一片树叶,无声飘落,无言荡涤,那波纹宁静得叫人温柔到心疼。
“那就不要再提打扰的话,一切自便就好。”
方悦意目光清彻,如纱缥缈。范无咎惊觉她的容貌竟是令人乍看惊艳,看久沉溺,越看越不忍移开视线地美丽绝伦。
难怪她不愿好好装扮,总是一袭黑袄,任何点缀加诸此身,将引来多少红尘是非,可想而知!
只是美归美,为何给人感觉这样虚无……一如镜花水月般寂寞,探手入湖,碰触便碎……无论如何也抓它不住。
范无咎像着了魔一样,竟自伸出手去,朝着方悦意的面颊——似要轻抚这镜中花,水中月。
而方悦意也不动不避,目光沉静,还差数寸时,范无咎突地警醒,意识到自己冒犯的动作,不由面色大窘。
方悦意只淡淡一笑,拉出他匆促缩回的那只手,抚平五指,在掌心里写了一个字。
范无咎怔怔看她指尖来回起伏,滑过练武之人特有的糙实掌纹,对触感专注得过久,竟未留意到那究竟是什么字。认识方悦意以来,他总是神智慢一拍,早已不新鲜。当下又不好意思回头追问细末,只能攥了拳掌,好像手心真的有什么至宝一样,沉寂片刻,终于无语,呐呐抽身离开。
而静静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夜色深处的方悦意,目光由始至终都是那样透澈清冽,一望见底,并且空无一物。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时分,一道人影穿街入巷,出了城门,越过护城河,直抵一座山庄别苑,未经正门便擅自进入。
入内后不闪不避,直直去往某个方向,似乎对园中布置十分熟悉。
那人畅行无阻来到一座小楼前,嘴角浮起淡而深邃的浅笑。吟笑间抬手,两扇木门缓缓后退似的开启,里头竟是一座室内花园,假山,湖泊,小桥,浮廊,纱帘,十二颗夜明珠仿佛感应到一样,逐一亮起,发出朦胧暖光,脚下热泉汩汩作响,春色无边,触目生温,别有一番洞天。
那人掀起纱帘,在矮脚床边委身坐下。床上绸缎铺到地面,松松软软地打了几个褶皱,看起来十分舒适。
因为来人带起的一阵风,纱帘轻轻飘动,此后竟然就飞扬不止,好似四周有气流一直盘旋不去似的。
而那人的面目,也就在曼舞飘扬的薄纱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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