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恋爱吗?”
“我不知道,詹妮,但这种感觉确实不同于以往。”
“哦,莱曼,她是谁?你从未对我说起。”
“她是个很温柔的小人儿,詹妮。”
“我真想见见她。”
“你会见到的。知道吗?詹妮,我第一次见到你就问自己,这样的女孩子是奥兰德从哪里找来的?你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你的气质单纯清新,你的笑容绝对不是上流社会呆板的教育雕刻出来的,温暖而明朗。就像你现在这样的笑容,像个没有被世俗污染的纯真的孩子…”
他的语气让我有点不自在,我低下头去。
“我没有那么好,莱曼。你的想法不够客观,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詹妮,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和我有一样的看法。上流社会藏污纳垢,你简直是例外中的例外。可你太过单纯,这里的土壤不适合你的生长。你有种顽强的生命力,可以感染你身边的人。”
“莱曼,我一直以为我不属于你们的世界,有时候我会自卑,我的出身会让很多人不以为然,你不在意吗?”
“詹妮,一百个人会对你有一百种不同的看法,但你却不能改变一百次,假使有一天你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你就变成了寄生在海螺里的软体动物——我只是打个比方——按照别人的眼光长成的形状,詹,我不希望你那样。我想看到的是真正的你,她柔顺但不盲从。她的脸上不必写着她的出身。那是不重要的东西,相信我。”
“谢谢你,莱曼。”
天使寂寞第九节
(十三)
“你能看到极光从奥斯陆上空掠过,变幻莫测。还有,能在午夜看到黯淡的太阳,那个时候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片沉寂,仿佛休眠了一个世纪,而且永远不会醒来。”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喜欢在晴朗的白天拉上洁白的抽纱窗帘,点着蜡烛到处走。我以为能控制白天与黑夜的交替。我在墙上画出女巫的水晶球,预测未来。它告诉我我会成为最让人羡慕的女人,但不会幸福。有人告诉我那是预言,但我觉得它更像个诅咒。”
莫妮卡望着奥兰德,她的眼睛里流动着飘忽不定的光。“我一直是个寂寞的孩子,无比寂寞。没有朋友,没有玩具,只有庞大的城堡,我一出生它就是我的财产,但它冰冷,没有生命力。一年中几个月的暗夜,让我无比恐惧。我知道什么叫崩溃。看着太阳落下去,窗外的森林渐渐模糊,我就感到有什么从我的身体里抽离,我无力挽救。我闭上眼睛,伏在我的床上痛哭。也许你会把它看作一种怪癖,或者是一个孩子的任性,但我知道,那是种痛苦,是我与生俱来的孤独。”
“后来我长大了,得到了一个女孩所梦想的一切:美丽,财富,自由的生活,还有别人的爱慕。我可以让别人痛苦或者快乐,我甚至残忍的运用我的魅力来折磨他们,但我还是不快乐。我希望自己能爱上一个让我在黑夜里不会恐惧的男人,告诉我什么才是快乐。有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影象,听到了某个声音,我以为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但它还是在下一秒砰然碎裂,我把握不住永远。”
“我几乎要绝望了,我不想再相信爱情。我只有用我的虚荣心来满足自己。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你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奥兰德。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们都不能满足于平静的生活,即使这种生活为许多人羡慕。在别人看来我们叛逆,但我们自己却因此快乐。”
奥兰德出神了,他发现莫妮卡每一个念头都是新鲜的。这么久以来原来他一直不了解她。
“你又发呆了,奥兰德。”
“是吗?对不起。”
“你能看透我,莫妮卡。为什么?仅仅因为我们相似吗?”
莫妮卡终于笑了,她温柔的贴近奥兰德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因为我爱你。”
奥兰德终于承认自己喜欢上了莫妮卡,只是这种感情来的柔和缓慢,不够热烈。但却是有未来的可以期待的感情。莫妮卡是个出众的女人,奥兰德想,如果他真的有一天想结婚的话,莫妮卡大概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他们相似,她能够理解他。
一切都很完美,但奥兰德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詹妮不知不觉的疏远了他,这对他来说是痛苦的。他很少见到她,贝茜说她喜欢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奥兰德知道她是个忧郁孤独的女孩,但不知道她忽然改变的原因,在此之前他想他们已经获得了某种程度的默契,而现在仿佛也不存在了。他们不再有亲密的交谈,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墙隔在他们中间。奥兰德想到或许与莫妮卡的出现有关,因此他试图改变。但每次见到詹妮,她总是躲开,或者礼貌的打个招呼,让奥兰德无从开口。其实内心深处,他害怕对詹妮谈起这件事情。
(十四)
有些事情,你以为它来的时候会轰轰烈烈,像诺曼底的巨浪,而直到它出现,你才知道你设想过无数遍的场景其实不会发生,它平静的让你吃惊。
我以为奥兰德对我说他爱上别人的那一刻我会震惊,会痛苦,我甚至不止一次的劝说自己要平静,不能让他知道我在痛苦,因为爱着他而痛苦。而我亲耳听到奥兰德对我说(我看出来他的神色有一些忐忑。),也许——很委婉的词,他怕刺伤了什么呢?——他要结婚了。我竟然给了他一个笑容,很柔和的笑容,然后祝福他,说我早就希望他有一个美丽的新娘。我做的尽善尽美,连自己都难以相信。
他的脸上有种不易察觉的表情,像是终于放了心。
艾尔德维治府变的空前热闹,他们订婚的消息已经在泰晤士报上发布。我想所有的人都很高兴,没有什么比成就美满的婚姻更让人觉得欣慰。
他就要带着美丽的莫妮卡到圣坛前接受牧师的祝福了,我变的更孤僻,我呆在自己的房间。奥兰德的幸福与我无关,虽然我希望他快乐,但另一种感情还是占了上风。那是绝望,彻底的绝望,他永远都不会属于我,他的笑容,他的热情,他的一切,全都将属于那个什么都不缺的漂亮小姐。我想上帝还是不公平的,他将另一个人的幸福之杯斟满,却让我一无所有。
我想莱曼都知道,他仿佛不经意的对我说我瘦多了,迎着风能飞起来。他从不提奥兰德的恋爱,只有一次他对我说,幸福不应该寄于某个人的身上,尤其是你自己都无法把握的人。我感激的笑了笑。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婚礼终于不可避免的到来了,我坐在教堂里看着奥兰德和莫妮卡在牧师面前交换了戒指,牧师习以为常的朗读着圣经。我想我的心终于被撕裂了,无比疼痛。我曾以为我可以不去爱他,我尽一切可能说服自己,把自己的幸福交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荒谬的,有一点点理智就应该避免。可我还是不能,我甚至不能哭泣,我没有权利。
莱曼坐在我的身边,他一直在注意我的脸色,最后他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你一定要坚强一点,相信我,看到你这样我会痛苦。我惊讶的望着他,他说:你不知道吗?詹妮,我一直都在爱着你。
天使寂寞第十一节
(十六)
奥兰德的幸福生活过的波澜不兴,莫妮卡是个完美的妻子,无法挑剔。他知道很多女孩子结婚以后像是完成了任务,更加奢侈和放肆。但莫妮卡显然不是。
但奥兰德一直不开心,连莫妮卡都不知道为什么。奥兰德晚上醒来,会想起詹妮,想起她满是泪水的面孔,那委屈绝望的眼神。他一直忽略了詹妮对他的感情可能有点不一般,直到最后他才醒悟过来。
他开始经常梦见她,各种各样的影子,他不知道那是布兰奇还是詹妮。但每次醒来他的心都会抽痛,他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他以为时间的流逝会带走一切,他会好起来,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的影子反而越来越清晰。
他长久的望着一个地方发呆,有一次莫妮卡甚至看到他握着一支鹅毛笔呆坐了一个上午,一脸茫然。他异常热衷于翻阅各类法国报纸,像在寻找什么。他不再去他的牧场打猎,甚至很少出去应酬。
更古怪的,他长时间的呆在画廊里,望着一幅画像。
莫妮卡知道那是他意外的从街上带回来的流浪女孩,她脸色苍白,是个安静柔顺的小人儿,不说话时常常被人忽略。她有一张甜蜜温柔的面孔,莫妮卡承认,她有种不知不觉渗入人心的美。
她决不承认自己会输给这样一个女孩。她想扔掉那幅画像,但又不愿明白的承认自己的嫉妒。于是她加倍温柔,但温柔里有了咄咄逼人的感觉。她天生是个征服者,骨子里要求别人的顺从。几乎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气质,但她们只通过小小的娇嗔和无伤大雅的任性来达到目的。莫妮卡不同,她采取的总是摧毁性的方法,因为她的爱恨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
上流社会有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几乎每个体面的爵爷和窈窕贵妇都有自己的地下情人,这是枯燥的婚姻生活唯一带点刺激的调味品。他们在沙龙上无人注意的角落窃窃私语,华尔兹舞曲响起时交换一个暧昧的眼神,擦肩而过时把叠好的信笺塞进对方的衣袋。深夜里乘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疾驰,在幽暗走廊深处的潮湿房间里偷情,享受罪恶感和战栗所激起的热情和汗水。
丈夫和妻子对彼此的恋情装做一无所知,为保存双方的体面小心翼翼的掩盖。没有流言蜚语,因为大家已经习惯。只有在下午茶时间闺中密友聚在一起,含义颇深的打趣对方。
莫妮卡反感这种游戏,她还保持着一个女孩的清纯和妻子的忠诚。但她对奥兰德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明显效果时,她想到用这样的方法证明奥兰德对她的感情。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挑起别人欲罢不能的感情。奥兰德开始听说她和特伦奇公爵的恋情,他只是一笑置之。
特伦奇伯爵爱上了莫妮卡,但她的态度却若即若离。于是他像每一个陷入热恋的年轻人一样写火热的情书给莫妮卡。莫妮卡则在一次沙龙上装做不经意的把它忘在地上。莫妮卡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为了奥兰德精神上的背叛,她宁可让他冒生命危险。
奥兰德在也不能沉默了,事实上第二天上午他一个要好的朋友就来到他家里,主动提出作他的助手,向特伦奇公爵提出决斗,以维护奥兰德自己和莫妮卡的名誉。奥兰德没有迟疑便答应了,他知道迟一秒钟都会让他像个懦夫。
地点在郊外的森林里,对方选择手枪作为武器。
奥兰德背对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知道现在自己里地狱只有咫尺之遥,却无法集中精神思考这件事。
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一,二,三…”奥兰德茫然的迈动了步子。
“…九,十…放!”
奥兰德蓦地转过身去,举起枪扣下了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响,他感到胸口像被谁重重一击,他倒了下去。无数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天啊!…”“快救他…”“医生,医生在哪里?”“
他最后吐出了一个单词:“Jenney。”
奥兰德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他费力的想了起来他早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决斗。
他吸了口气,胸部剧痛,他忍不住呻吟起来,几乎昏厥。他终于放弃了这种尝试,无力的躺着,失神的眼睛望着屋顶的涡纹装饰。
门推开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向床头走来。
“詹妮…”奥兰德的声音哽咽了“詹妮,到我身边来吧!”
蜡烛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他看到了那个影子是莫妮卡。她的手不停的发抖,面容异常憔悴。
“莫妮卡…”
“他死了,子弹击穿了他的颅骨。”
奥兰德闭上了眼睛“上帝饶恕我。”
“真正应该请求宽恕的是我,奥兰德。医生说你也生命垂危,子弹穿过了你的肺叶…都是因为我…”
奥兰德看着她:“你爱他吗?”
“不,可怜的人…我利用了他。我爱你,奥兰德,从未变过。”
“莫妮卡……请你原谅我…“
“你爱詹妮吗?”
“我想…是的…我一直没有意识到…她是如此重要…不是我一直认为的那种意味,我一直以为…布兰奇…才是我见到她时心跳的原因,后来我才知道…完全不同…她离开了我才知道,我多么希望看到她在我面前…我没资格这样说…”
莫妮卡开始小声的啜泣:“天,我是多么的不幸。”
“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宽恕我吧。…我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却没有让你幸福…”
莫妮卡呆呆的站着,站了许久,才说:“我不怪你,奥兰德。命运,也许都是命运…”
奥兰德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个多月,终于开始好转。莫尔斯医生对他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他的健康却是永远毁掉了。奥兰德改变了许多,他终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法国,去找詹妮。
天使寂寞第十二节 大结局
十七)大结局
那天傍晚天气很好,阳光照耀在海面上,折射的金黄色光芒洒满了屋外的灌木丛。
莱曼不在家,我正在我的卧室读一本狄更斯的小说。我有些头疼,于是推开了窗。灌木丛外有个模糊的影子在不停的徘徊,那个身影异常熟悉。我终于认出来那是奥兰德。
他变的太多了,他坐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的脸颊瘦的凹了进去,嘴唇没有血色,呼吸急促,春天的温暖天气里他还是不停的发抖。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詹,看看我,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很可怕?”
我不忍心再看,垂下头去。“你还没有变,还是老样子。虽然已经有很多年了…我只是想看看你。”
“奥兰德…”
“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好吗?詹,别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惩罚。我不是来让你同情的,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从你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你。这种想念在折磨我,我无力抗拒。是我把你放走的,本来你在我身边,我有很多机会得到你,你才是我的快乐。但我太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你,爱了很久,也许从第一次看到你就爱上了…”
“可我没有机会了,我结了婚,承诺要永远爱另一个人。詹,我常常梦见你,我告诉自己,如果下辈子遇到你,我会向你求婚,再不要看着你离开。”
我的眼睛已经泪湿了,他是如此轻易的点起了我心中沉积的感情。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忘了他,我才知道这份感情只是睡着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詹妮。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这些话告诉你。”
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站了起来,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的搂着我,像是再也不愿松开。我抬起头来,吻了他。
这是我向往很久的一个吻,为了印证我流逝的爱情。
忽然我看到了门口有个呆立的身影,是莱曼。他惊呆了,转身走了出去,脚步急促。
“不…”我追上了他:“莱曼…”
“詹妮…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一直…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什么,现在我才知道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下了一个赌注,现在我输了,输的精光,输给你倔强的爱情。詹,我不幸才会遇到你,而以前我以为那是一种幸运。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理会我,转身走了。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我知道,我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
我慢慢的走着,我感到奥兰德一直在望着我,他痛苦的眼神,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却。
我路过海风吹拂的树丛,路过香气黯淡的蔷薇,路过我橙黄色灯光的屋子,没有停下来,那是我和莱曼三年幸福生活的记忆,我没有权利打扰。
我走啊走啊,急促的脚步,眼前的一切越来越陌生,我将去向哪里?那里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