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皇帝表达了对后任教谕的不满,“近年著那老秀才每做教谕呵,他每都怀着异心,不肯教诲,把学规都改坏了,所以生徒全不务学,用著他呵,好生坏事。”为此,皇帝威胁讲武堂艺童要老老实实,“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犯学规的,若教谕来奏著恁呵,都不饶!全家发向烟瘴地面去,或充军,或充吏,或做首领官。”“今后学规严紧,若有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将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堂前,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瘴地面。钦此!”
林峰即将离开之际,才发现了竟然有如此可笑的碑文,怎地自己两三年里全然不知,还有几块碑没有来得及看,来了一辆空马车,林峰急忙招呼过来,将箱子丢给车夫,钻进车厢,将生活了几年的讲武堂丢在了脑后,皇帝大白话的敕谕也好,酸秀才咬文嚼字的校训也好,真正了解了,就会知道说与做的相隔,如河之两岸,永无交汇。
嘉佑十八年二月,京禁军虞川卫上书兵部:“甲仗库,未置监官,需专置一员。”兵部很快批复认可,官样文章的幕后,就是给林峰安置监甲仗库的职务,兑现他花了三百枚银币谋的中缺。甲仗库所在的虞川县和褚诚去的夏县相去不远,班军平时不发兵器,兵器都集中在虞川的甲杖库,说不定哪天战事一起,就会和褚诚碰上,到时再谢他不迟。
“库者,舍也,兵甲财帛之所藏。”虞川武库“专备塘拓兵荒及听征马匹、草价、军士冬衣布匹之用”,以前虞川只县衙有供三班衙役置放兵器的武库,这个是嘉佑十七年才修筑的。虞川县城正好在塘州到帝都的驰道上,拓州军下塘州之后,这里成了防御其进入京畿的要冲,所以京禁军虞川卫发三县之兵,在县城一隅筑小城,城周一里,前后各一门,楼橹池堑,一如边城,每城之内,立仓廒武库,比起去年(嘉佑十七年)工部在三县边界修的那些个坞堡要坚固许多。
武库是肥缺,非与上司沾亲带故不能得,虞川卫长官称得上胆大妄为,且厚颜无耻,公然叫卖职缺,上缺自然是甲子号的粮库和乙字号的银库。大梁“贪官污吏遍布内外,剥削及于骨髓。”不贪的没有,行为恶劣的十有六七,《厩库律》有“盗粮四百石,草八千束,钱帛值银二百两以上者,不分文武官员、吏典斗库人等,斩首示众,不及前数者,本身并子孙永远充军官员十不及一。”形同放屁,有诗为证:“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官员无视禁令律法是为贪得无厌,百姓则是因为饥饿难耐,梁末天灾频频,民间无粮就向军粮下手,冒领者有之,盗卖套购军粮者亦有之。于是《厩库律》便出现了关于冒领、盗卖、套购军粮的处治条文:“不当禀军中而禀者,皆赀二甲,灋(废);非吏殹(也),戍二岁,徒食。敦(屯)长、仆射弗告,赀戍一岁;令、尉、士吏弗得,赀一甲。军人买(卖)禀禀所及过县,赀戍二岁。……军人禀所,所过县百姓买其禀,赀二甲,入禀公;吏部弗得,及令丞各赀一甲。”
虞川武库子库十一所,全部库房一百六十六间,林峰监当甲杖库库务,得了一个库使的衔,负责三十九间库房的弓、箭、弩、刀、枪、甲、彭排、铁蒺藜、长斧、长钩等日常出纳、籍账及收管入库以簿拘管,递相交割等,“诸有人从库藏出,主司搜捡”。
初来乍到的林峰不假手他人,亲自拿了《兵车器集簿》,预备用几天时间,把库房大略点检一遍,从账簿上看,库兵车计有:军械一百八十二种,二十万三千七百五十三件,剑、刀、矛等手执的兵器数量极大,如“剑九千九百九十一”,“刀十万五千六百一十三”,“矛五千余一十七”等。乘舆器计有五十八种军械,共一万一千四百六十九件,还登载了各种车具和军车,如“车披具”、“冲车铁鞮”、“冲车”、 “将军鼓车”、“将军兵车”、“强弩车”、“连弩车”、“武刚连弩车”等,军车的数量也不少,一种名目可达数十辆,如“兵口车六十七两”,“轻车三十一乘”。
“兵械所藏,儆火甚严”,每旬有一个晚上林峰要轮值当差,带着一百个军士提铃巡逻,防守方物,查检廨舍。“凡官库藏及敖仓内,有舍者,皆不得燃火。违者,徒一年。”虞川武库营建房舍共一百七十六间,“凡授屋人处其一,有职功者加半或倍之,董役而有劳者三之,未有室者两人同之”, “等级相承,上下有列”。林峰刚来,事事小心谨慎,轮值时连同武官的廨舍也都查了,好在大家晓得武库事关重大,个个都是到外面县城里就食,一旦失火,轻则免官,重则配隶,并不为难他。
一来二去,林峰和其他库使混熟了,有个讲武堂高林峰三期的前辈唤作樊铨,和林峰年龄相仿,经常邀约到酒肆,推杯换盏间,袒了右臂,上面肤札竟然是七八个讲武堂的印章。原来讲武堂大比,凡“合式者印记于小臂,以杜顶胃。”樊铨把所有印在手臂上的全部做了刺青。林峰打趣道:“原来是印颊,嗣改印臂,亏得如此,不然哪里去找这样大的脸面。”说罢,袒露右臂,自己最后舞刀过关的印章舍不得洗掉,依然留在臂上,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历数共同认识相熟者轶闻趣事之后,樊铨传授了许多法子,防范手下拣子、库子、斗子,林峰要放下讲武堂会元的架子,“待之如弟兄,私率与之对坐,称都吏而不名。”一味“点检勾考”不足以防范监守自盗。他的前任就曾被手下设计以至于“预先失于点检而误支累及五十枚(银币),杖一百,命官降半年名次。”他上任后“招集匠作,做办杠桶、篮袋、杠索、罩架、旗棍等装盛方物,依杠收库。”弄得自己好不辛苦,仍然防不胜防。
貌似森严的武库实际上漏洞多多,就拿甲仗库来说,不过一年光景,“失盗铜锣十二面, 帐设什物八百余件,银二百五十余两,监官明知,并不申举,库兵就在县城恣意典卖。”
武库里小偷小摸要适可而止,不过分就睁只眼闭只眼,要知道每个到武库来任职的,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如果不能借此机会捞些钱财,谁还会离开帝都的花花世界来到这偏僻的县城呢。库兵们如此,武官们亦然,只是手段更加高超,数额更为巨大而已。编制假账、法外开支,寻常之事,不足挂怀。
果不其然,林峰才一开始做样子要点检甲仗库,立刻就有手下私下嘱请赇赂,上司亦召见,称赞了林峰几句,暗示到此为止。林峰把收受的财物也照樊铨的主意分了上司部分,又拿一两个不服调教的整治了一番,不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于是下畏上慰,在武库立住了脚跟。
樊铨后来官运亨通,他“为库使日,将虞川卫已申朝廷桩下见钱三万枚,妄以备战为词,将钱变为会,会变为米。既而曰米曰会,皆羽化不存。遂使前之桩积一空。”其“所积不义之财”遂富,后又买官至河务监,直到秦紫盈整饬军备,方因“坐以糠土杂军粮,磔于市。”
虞川朝廷称“精兵所聚”,“有武库、敖仓,当关口,天下咽喉,待后来“兵起之后, 开甲仗库,器械朽坏,皆不可执,兵士皆持白棒。”这才成就了林平声名鹊起。林平所率之部,兵器(长弓)全部仰赖自给,根本不从武库领取。
林峰虽然不贪钱,但是跟着自己的师兄也没少了去,很快就把孔瑾的钱连本带利还了,还把自己谋职支出的银币加倍收回,竟然也颇有积蓄,吃喝不愁了。他有样学样,嘴上常常念叨“凡是公事,各依正理”,不过,这个“正理” 旁人视为陋习,官场是大家都认可的。正因为如此,他无法拒绝樊铨的请求,从库里倒腾出来一批兵刃,亲自押运,经过豫州送到了陵州,那里有人知道樊铨神通广大,求其帮助置办些精锐兵器,以图收复被于鉴部占领的几个县。
豫州腹地有个小州叫做安州,是传统上皇太子的封地,林峰夜里经过时,大皇子正在安州行宫休养,看来嘉佑帝摇摆多年,终于要选他做太子了。暗处,有个人看到一个瘦高个,明显是名武官,却着平民装束,望着太子行宫摇头,不禁心中生疑,他眯缝着眼仔细辨认,这个人他认识,不就是林平的异母兄弟么?不知道林平现在如何了,洪宽想到儿时的伙伴,心里一阵温暖。
第四章 风云初纪 四下
说来好笑,林峰在夜色中易装潜行,盗卖兵器,到天亮的时候,则是林平骑着高头大马,晨光中独自叫开了代县的东门,向代县县令送交协助缉捕的文书。兄弟两个一西一东,做着截然相反的事情。
守备施珩率众殴打安子堡主簿致死一案, 李俊当场就将招稿、合要卷宗结解,递上忠州府城听断,根据升堂听讼时供述,引出涂垣幕后怂恿。李俊可能有所闻,心中早有计较,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不用查何条徒律,何条军例,全部烂熟于胸,毫不耽搁,以免“观望不雅”,在河神庙即刻告劾其罪,签发缉捕文书,大声喝道:“林典史听命——”,“指其(涂垣)名而”当众着林平枷拿“捕之勾堪”,同时将文书下达“乡亭市里”而“令吏民尽知”。
大梁审案允许旁观,李俊立威时刻,欲通民隐,不令呵禁,时观者如堵,挤进河神庙里“环伺而观者,三四百人,庙外逾千。”不待文书下达,早有耳目飞奔而去。“诸罪人逃亡,将吏已受使追捕而不行及逗留,谓故方便之者。”林平不敢怠慢,点齐一伍快班,前往捉拿。
原来县吏都是与涂垣有首尾的。当日涂垣得知要审施珩,“使心腹人来县里,许官吏银两。”三班衙役百般推诿,东磨西蹭,巴不得涂垣跑到固州,免得归案招供牵涉到自己。林平大怒,抬出律令要责打八十杖,方才得众人指引。到了涂家,涂垣一家七十余口带庄户,收拾细软,抬了家生,东西一件不落,早搬了个干干净净,奔了代城。
林平从这一刻开始,对于李俊产生些埋怨,为二人不和埋下伏笔。大梁律之《捕律》对于追亡规定严格,以至于很多州县官吏对案子宁可不报不立,隐瞒实情,导致治安混乱,欲速则不达。此类“听一百日追捕,限满不获,兵级依地里降配。即限外捕得,各又追减一等。”李俊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故意给自己下绊,找麻烦。
根据涂垣田产所在,林平请李俊签发了协助追捕的公牒,因为世袭州的邮驿是朝廷负担,梁末国库空虚,而世袭州巴不得收不到朝廷那多如牛毛且“为法不一,牵制者众”的公文,也不愿意负担,于是驿户逃亡,邮驿形同虚设,有名而无实,林平只能让手下送往代城。按说林平矮子里拔高个,选的也算“是个聪察的”,回来复命,一问,却支支吾吾,语焉不祥,也没有个缴跋文字批收,发去的公文如泥牛入海。不得已,林平决定自己去一趟,看着李俊的脸色,又请重叠用印粘连。
他习惯早起,三更半夜就骑着那匹青骢马奔了代县,五更二点,街鼓敲动,城门开启,即刻和一队菜农混在一起进了城。守门的卒子不敢向牵着骏马的林平过问什么,懒洋洋地翻捡菜农的江舟车子,试图给自己顺手点好处。
代县县城比起安子堡略大,城墙包砖而已。林平先去了县衙,大门紧闭,以为自己来早了,就在县城里转悠。他喜欢寻古探幽,代城城中有个好大的谯楼,楼下台基中有个三丈高的石券楼洞,有三两小民卖蒸梨枣、黄糕糜、宿蒸饼、发牙豆之类,售人,以养妻、子,日所得不能过二百铜角子。林平由此推算楼高怎么也有七八丈,付钱揣了两个煎饼果子,信步拾阶,登顶,整个代城尽收眼底。
想想到安子堡短短时日,经历这许多,不由诸般思绪涌上心头,口占一首:“独上高楼思寂廖,英雄千古恨难消。堪怜此地多离乱,莫向明时负酒瓢。如此江山待椽笔,更把浮云等闲瞧。” 吟罢,自鸣得意,这首小诗不再会被县君夫人讥笑了吧。一想到雨茜,林平狰狞的刀疤脸上露出些温柔的笑意,竟然在楼上消耗了许多时光。
听到林平的来意,又没有收到林平分文钱财,门禁撇撇嘴,也不通报,让林平自己进去找县令。林平眼光像刀锋般一闪,将马缰绳递给无礼的禁子,“栓好!”然后沉稳地迈步向后堂内衙,禁子心中忍不住一哆嗦,不敢再言语,小心牵了马去。
内衙空空荡荡,和安子堡县衙竟然有几分相似,林平信步其中,慢慢寻来,直到内衙前堂东面右侧的爨室,才发现有人跪于灶前,手执火棍烧煮食物。灶上置釜甑,几案上放置耳杯等食具,房梁上悬挂鱼肉和肘,地上置放着一盆淘洗食物。
见到有人来,那人微微抬头,张皇地看着林平,仿佛是一个偷儿在县衙行窃被林平撞见。林平在帝都住的就是灶房旁的柴房,所以并不以为鄙陋,在这个胖子面前蹲下来,“请问明府大人在哪?”那胖子吃了一惊,结巴道:“啊,我,我就是。”
林平在同龄人中算是走南闯北的了,听了,看着双手油乎乎的矮胖子,怎么也难以置信,虽是代城县衙的东厨,但比起盛家的要差很多,自己作为一个下役小卒睡在柴房尚可,这县令大人竟然用草为帘,“施一厨床,食宿其中”,就大为奇怪了。
这个撵走庖厨,“霸占”东厨的县令姓吕,却是秦紫盈同父异母的哥哥,矮胖的县令继承了他母亲的身材和厨艺,和高大威猛的秦家人毫不相象,却在固州士族中是人人皆知的,说来可就话长了。
在迎娶紫盈母亲之前的一个大雨天,秦浚哪里也去不了,只有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时疾时缓,下了好几天,却没有停的意思。秦浚所爱只有骑马射猎,琴棋书画四物打生下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那几天固州平安无事,几个家臣也都趁机告假回家了,于是陪伴固州刺史大人的只剩倍感无聊。
做为打发无聊的手段,秦浚命庖厨把一点野味做了下酒,独个儿就在房间里自斟自饮起来,大致上那天雨下了多久,秦浚就喝了多久,雨下了多少,他就喝了多少,不知不觉就醉了。
因为很多人都告假离开,所以几天里府上没有几个人吃饭,都管就把苍头、使女放出去了,人手不足,在上菜的时候,矮胖健硕的厨娘也就有了进入主人房间的机会。一开始,秦浚还没有注意,喝了一天酒,看到一个胖姑娘经常进进出出,不由得仔细端详起来,人么,虽然胖了一点,但还没胖到不可以看,就像是刚出笼的馒头,热烘烘的诱人,腿么,虽然粗了一点,但是走路很稳不晃,胸脯大了不只一点,摸起来肯定够味道,下面……
不知道怎么,秦浚看着看着,脑子里就往邪处想,随着厨娘的进出,秦浚的眼睛渐渐开始在她的重要部位扫来扫去,渐渐红了起来,犹如看到了自己要射杀的猎物,终于,在最后一次上煎肉干的时候,秦浚跳起来,把厨娘推倒在鸡翅木的长椅上了。
厨娘没有敢叫喊,但默默的抵抗,劲还不小,让秦浚很费了些力气,却充分刺激了他的性欲,仗着力大,得逞了。厨娘衣衫不整的跑回厨房,放声大哭,旁的人明白过了之后,安慰她,告诉年轻的胖姑娘她不认可的好命。秦浚酒醒之后,悔意上来了,让都管给了厨娘几个银币,看着都管一副“我明白”的淫贱表情,秦浚恨不能把他给宰了。
不知道是命好还是不好,就那么一次,厨娘就怀上了,都管没敢告诉秦浚,也不敢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