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的信还是老毛病,如果内容会让人担心,他就绝对不提,所以和瓦族人的战斗以及追捕逃犯的事情一概没有涉及,整封信读起来就像是一篇游记,给了家人和好友最大的安慰,实际上,大多数同年被征召的忠州士卒命运和林平不一样,他们上了战场!
林平信里告诉高锦他已经安顿下来,伤口早已愈合,疤痕比想的要小很多,这些全要感谢医生的妙手回春。那伤口没有让林平过于破相,如果搭下几绺头发,基本能把额头上的遮住,脸上的比较浅,细小的像皱纹,反而给林平增添了几分成熟。断成两节的眉毛在林平思考和凝视时,会露出一些凶狠和狰狞,不过,这也好,往常林平与世无争的性格和一副善面,平素里总要吃点亏。另外,林平两次看到了瓦族人使用一种药,唤作“哈迪儿”,他搜集了一点实物和方子,一并寄给了高锦,高锦把这种产自牛体内神奇的东西命名为“牛黄”。
当然少不了常胜关的陈彦,若是没有他传授的经验,林平很可能会规规矩矩的在哨所待完戍边的两年,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冒险强出头,感谢他赠送的帐篷,可惜在流徒作乱时弄破了,又太沉,留在那片大松林里了。
林平没忘给帝都讲武堂褚诚也写信,信中详细的描述了和瓦族人战斗的经过以及对于盛泰弓兵使用方法的理解,就此问题向褚诚进一步请教。
陈彦近,所以很快给林平回了封信,热情洋溢,林平知道他升了官。陈彦同时还告诉林平那个首先攻下常胜关的采药的药农已经找到了,身体健朗,和陈彦一起确认了林平勘测无误
林平自行其是,没按照上峰的命令堵截皆黑人入境,使自己这个哨所聚集了最多的异族人。也因此,林平得到了皆黑人的信任,到了皆黑人的聚居地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每个人他都认识,都能叫出他们的皆黑名字,皆黑人也给林平取了个皆黑名字,见面了,总喜欢用这个名字和他打招呼,认为他是他们的人。
和豪爽的毫无心机的皆黑人打交道,让林平觉得非常的畅快,在远州担任总旗的这段时间,是他行伍生涯少有的幸福时光。
世界上总是同时存在幸福与不幸,不幸的是林平救了的那个从连州来的少妇悬梁自尽了。这事在大白天发生的,事先,所有新从连州来的移民中都传扬少妇要自尽求节的消息,事件发生时,她的家里人都保持着沉默,远远地站在野地里,除了有点预感的很小的女儿在大人的抱紧中挣扎哭喊,没有一个人劝阻和救助,这事让林平心中像压了块石头,分赠瓦族伤马时,林平故意漏了这家人。
按照当地人的习惯,房子里有人自尽就不能住了,只有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经常出现在那里。这种少年风靡养龟,俗称泡王八,平时无所事事,所以林平看到他在读书,好奇地上前打招呼。
少年看见林平,露出一脸的鄙夷,这个粗鲁的小卒会要去偏袒一个失节的淫妇!话不投机,人也不同,近前,林平发现少年其所看的,无非大梁境内最大的书商盛大家的《启典》之类,多是些人说鬼话的玩意,世人称其书为《歧点》,偏偏少年还执在手中,口口声声说:“我爱问学!我爱问学!”
春去秋来,在村边上的这栋简易的木屋逐渐破落下去,每当林平经过这座孤零零的房子,看着那黑乎乎的卸掉了的门和窗,心中都堵得慌,喘不上气来,终于有次忍不住了,放了一把火把它烧了。
最后开一次玩笑,然后,放过他。涉水尊重别人批评的权力,如新时代的卧龙先生说的就有三分道理;涉水不能尊重的是有些人用以批评的那种愚蠢狭隘的眼光。
第三章 戍边岁月 五上
多数忠州籍士卒还在去战场的路上,没到塘州,塘拓之战就结束了。塘拓间山多,“三军陆迈,种运艰难。”豫州新兵不堪大任则用以运粮。因为带领豫州新兵的原因,林甫经历了宝佅溃退。
亏得唐仃及时调动迎敌,初战尚能抵挡,待拓州大队源源不断地经浮桥过了河,天亮前,宿州军独木难支,亦加入了撤退的行列。缺乏纪律和指挥的禁军浪费了唐仃的好意,天亮之后,反而演变成一哄而散的溃退。
开始,林甫一伙运气很好,豫州新兵离宝佅战场最远,并且就驻扎在驰道边上,加上牛骏驭精,所以打牛飞奔,疾走了一夜,多少心里觉得安全了些。豫州产粮,号称东陆粮仓,岁漕转帝都谷百万石,纳粟秆草,在改征折色前,几乎全部要运到帝都,牛车阗塞道路,车尾相衔, 数千万辆不绝。
所以豫州新兵打仗不行,运粮个个拿手,一边跑,一边以手牵牛鼻绳驾独牛平头车。平头车如太平车而略小,车身高大,轮与车厢齐平,用以运远。车厢上加拱形卷篷,在长途跋涉时以防货物遭雨淋和日晒。在豫州新兵的驱动下,林甫负责照看的十几辆平头车结队而行,连着驴拉人推的独轮串车,没有一个拉下,大家心中都大呼幸运。
到天亮,林甫他们至少跑出去了四十里地,鞅、怼⒔家狭耍蹦境抵嵘系拟G锏磨得发烫,必须豨膏棘轴以為滑,否则难免轊折车败,于是大家找了一块驰道边的平地,将息片刻。
牛车毕竟慢,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溃兵在后面陆续跑了过来,新兵向向伍长(林甫)建议把车上的粮食都扔了,空车跑得快不说,还能拉上些人。伍长找什长,什长找小旗,小旗找总旗,总旗却找不到百户尉,不敢擅自做主。
乱哄哄中,百户神奇般出现,他夜路上摔下了车,蹭破了面皮,掉在后面的溃兵中,正急着找自己的队伍,林甫等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个百户是忠州人,有胆有识,听了众人的七嘴八舌,立刻让大家把车上的粮食丢弃,趁大队溃兵还没有到,先跑到塘州再说。
众人见到了百户,有了主心骨,立刻动手,三两下就干完了,才上路,一个御林军的统领策马过来,命令他们立刻把驰道让出来,有些个溃兵还在昨夜梦中,动作迟缓,立刻挨了几鞭子。
在溃兵夹道的注视下,一辆一马拖乘的斧车飞奔而来。府车车舆正中插立一柄铜钺斧,只能乘坐二人,《大梁律舆服令》规定县令以上出行时都加导斧车,用以壮威仪、明身份。
府车过去很久,远远地,烟尘滚滚沿驰道扑面而至,是长长的一列车队,为首的是戎路旄车,立于车尾的旌旗上饰有牛尾,马头和轴头饰有“飞軨”, 广八寸的丹黃色緹油飘带,一直拖到地上。这是此次进军宿州主帅所乘坐的。
往后,依据官职大小高低,先是千石以上皂缯覆盖的轺车,然后是三百石的皂布轺车,最后是数十辆二百石以下的白盖轺车,依次从傻呆呆的士卒面前飞奔而去。这些车辆不是林甫驱使的那种“平地任载之具”, 铜制销钉上端铸以兽首或人像,约三四寸长;车毂上刻画有各种篆纹,精美异常,圆形车盖的四角都有一条柱状红飘带,向车外站着的士卒彰示着车上乘者的威严和权位。
足有半个时辰,车队和御林军的马队才过去,林甫和溃兵们重新回到驰道上准备继续撤退,刚才那个趾高气昂的御林军统领又高头大马地出现了,根据上峰的命令,他要求所有人就地集结列队,以抵御拓州追兵,掩护车队离开。
“这是一个疯子不成?”林甫想,新兵运粮,本就没有长兵器,溃兵们全都赤手空拳,这样如何能抵挡敌人的哪怕一次冲击呢?百户都尉带领大家用那些车辆结成了一个车阵,堵在驰道上,然后默默地在平头车后面列了一个方阵。
溃兵一开始试图绕过车阵,结果被御林军截下驱赶着站到方阵中。当越来越多的溃兵像波浪一样涌过来,小小的车阵立刻就被人流所淹没,几个御林军再也弹压不住,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拓州骑兵——”,人群就像决堤的水一样冲了过去。
“不许后退!不许后退!”胖胖的年轻的统领气乎乎地训斥,但疯了一样的人群裹挟着他和身下的战马向后退去,统领抽出马刀对围拥在前后左右的溃兵不问青红皂白,一阵砍杀。
被裹在人流中移动的林甫眼睁睁看着马刀劈头而至,本能地举手一挡,一阵钻心地疼痛,他还举起手看了一眼,左手掌只有点皮和胳膊连着,随即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林甫醒来时,胳膊已经被包扎好了,他正躺在平头车卷篷和车厢之间的隔板上,这里平时是车夫堆放的行李包裹的地方。是百户都尉带着什长不顾性命从人流中拉出了他,那只断掌被人流踢踩,已经被生生拽掉了。
往后几天,林甫坐在车上,从拓州退到塘州,后来又从塘州退回到帝都境内,才稳住脚上了止血的药。路上历经磨难,一次争道和别的车子撞到一起,车轴震断了,临时用长木更换车轴,耽误了不少功夫,结果还是用不了,只好放弃。
林甫换乘的第二辆车釭锏又磨穿了,什长带着大家用长条型铸铁纵向堪入轴内,做成一个轴衬,勉强对付着用,这种轴衬不能储存豨膏,车一动就吱呀吱呀地呻吟,和林甫疼痛的哼哼声相应和。
不过,这些苦痛和百户都尉的命运比起来算不上什么了。刚过塘州进入京畿,百户都尉就因为临阵率队脱逃而被处斩了。所谓脱逃指的是救林甫的那次,拓州骑兵一出现,御林军统领就回马狂奔,拼凑的方阵立刻星散,百户都尉只好带一干弟兄驾车后撤了。
连这也算临阵脱逃?百户都尉巧妙地把车队几乎完好地保存下来,后来一路只有再也无法及时修缮的车辆才被丢弃;从头到尾,他没有丢弃一个弟兄,也没有一个人单独溃逃,林甫心目中,他是第一个称得上英雄的人物,忠于职守,勇敢坚韧,却被自己人所斩杀了。
林甫对朝廷彻底寒了心,很快,领到了“兵罢归家,复故爵田宅”的文书之后,林甫不顾伤口愈合,立刻踏上回乡之路。他失去了整个左手,朝廷不过免了他三年的田赋和徭役。
归心似箭,林甫走得飞快。故乡一草一木很快出现在他眼前,一切都没有变。小桥下农妇仍在捶打衣服,要倒塌了的驿站还没有倒,自家院墙上爬的野花仿佛还是原来那一朵,但就那么一瞬间,自己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十九岁的林甫站在家门口,为此放声痛哭。
忠州许多人家都在痛哭!在塘州北驻扎的禁军以忠州士卒为主,和林甫同年入伍的,有些在县城衙门一块抢过面饼,有些在翻越杭永仕时挨着烤过火,有些在封北一起受过罚,更多的他所不认识的忠州农户的儿子,在战事中丧生。
朝廷按例免了这些人家几年的钱粮,没有给哀痛的农户一个铜角子。除了几个七品以上武官有表彰,合计八百六十三个忠州青壮的生命就化成了这个数字,被写在了苏丹红纸上,每年夏天,阳光灿烂,天气晴好,就会被人从阁架上拿下来,放到场院里翻晒。
林甫到家时,李俊正离开帝都向东南塘州州境而去。
塘州和京畿交界处无险可守,郝颖霏毫不客气地追杀禁军,一直把禁军赶出了北塘州为止,要不是拓州军不想扩大战事而停止追击,禁军估计一路跑步回帝都城里都有可能。而宿州大败,不可依靠,朝廷不得已,开始考虑起这段地域的防卫来。
枢密院、兵部商议过对败军之将的处置,不了了之。发动战事却不善于打赢的嘉佑帝,独自咽下这颗苦果,晨钟暮鼓,朝云夕雨,宏大清冷的宫殿里只剩下靖佑帝一个人,承受内心的挫折,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但是,这么大的战事总要有一个交待呀,于是,兵部炮制出一个御守方略,要在京畿和塘州边界修建若干坞堡。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讲武堂卒业没有几年的几个低级武官闭门造车,根据上峰的命令,编制了计划的具体方寸。
几个武官离开讲武堂没有几年,就已经被衙门习气磨练得暮气沉沉,毫无创见了。设计有十三个坞堡沿线排开,另有烽燧若干,边墙若干段,根本不考虑建成要多长时间,朝廷是否有钱来完成。
对拓州咄咄逼人的势态,还要等几年后,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武官到京畿驻守才出现合理的应对,现在,李俊,首先来实现这个计划,负责修建坞堡。工部根据户部的支出,先期准备修筑三个。
四月,李俊本来本来有机会迁任通州煦县任知县,他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听说通州大盗张开将知县沈毓击伤致死,胆都要破了。突然的外派,上司把他和蔼的叫到了签押厅,和他商量这件“为难之事”,实际上正是他巴望不得的呢。
自从李俊分派到工部观政以来,一直在习学刑名,谙晓吏事,每月俱听堂上官考试两次,候取选之日分别勤惰,开送吏部参酌。在李俊所在的工部某司里,四年间,凡是有油水大小事项的“差遣”,他完全是被排除在分派之外的,就算给了李俊好处,没有靠山的他也不敢伸手的。
这一点,上司做了多年的京官,对于李俊那点家底是再清楚不过了,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俊一如他那老父般小心,上司也没有为难过他。
说来这还是李俊有生以来第一次到帝都城以外的地方,临行,尽管老父罗哩罗嗦嘱咐再三,因为心中没有底,倒还是认真听了记下。母亲则是往本来已经不小的包袱里硬塞了很多一包一包那种难吃的养胃粥,已经配好了,只要人煮熟就行。“最好不要那些塘州粗人来煮,他们都手脚不净。”
整个出发前的时间都是听父母在唠叨,结果和雨茜话别就比较匆忙,在母亲的催促下,李俊只来得及说“多自保重。”就出了院子门,在车上,偶一回望,雨茜仍然在向他的车驾挥手,哎呀,这一别,虽不远,兴许要到秋天才回得来呢,想着雨茜白皙的凝脂般的乳房,李俊决心要尽快把那几个该死的坞堡给修好。
夏天在李俊无绪的忙碌中飞快过去,坞堡还毫无影子,好像一辈子都建不成了一般。进度缓慢,两三个月过去了,不要说竣工,连开工的迹象都没有。材料始终没有到齐,不是缺这,就是少那的。好不容易齐了吧,保管不善,一场暴雨,把备好的灰料全部冲到了沟里。李俊无可奈何地等待中,负责供应材料的官员在帝都城里的宅院已经拔地而起,屋脊高敞壮丽,用掉了李俊等待中半数的栋梁大木。
当时负责采办的官员“又令发州县材木文石”,一律送京师验收,李俊不解,认为耗时耗力,不知其以验收各地送来的物料为名,勒索贿赂,或“强折贱买,仅得本价十分之一”。四方花费大量人力财力所输送到的物料堆积如山,遂至腐烂,而李俊就是等不到分毫。所谓坞堡,不过是工部、兵部、户部高官聚敛民财、分赃自肥的聚宝盆。
从一开始工部荒估即估算浮冒,约估、销算、计算、报销等,应用物料和工价都虚高得不得了,“天家营建,比民间加数百倍。”难怪采办官员可以在帝都修个宅子。
眼看坞堡修建延期要影响绩考,李俊心急如焚,希望上天可怜,永远不要用到这个坞堡守御,因为到了秋天,这些人一合计,决定在驿传桥道一面“培筑前墙,冀涂饰一时。”造了三个只能从前面看的假坞堡。如是,已经耗费了十三万枚银币,相当一州一半的秋赋了。
有朋自远方来,忙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本周更新了三章。
没有拿时代卧龙开涮的意思,本书读者不多,涉水那敢啊,卧龙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读者少一半。所谓三分道理,指的是天下三分的大道理,评价应该很高了。卧龙给“爱问学”的回复涉水也看了,说得好,就是这个意思。
Hhhrlx兄,涉水没有在意网上的恶评,涉水对于能用这样的办法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