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于鉴所部经仙踏桥、黄洼桥经内城通济门至西牌楼、三圩门,出内城奔贤成街一路放火。其时,连州城内凶恶贼棍,外来乞丐,大约机坊、柴房、锡箔之匠,以轿埠脚夫人等十居八九,三五成群,第若辈千百结伙为匪,于夜更深之时,乘风放火,一致沿烧,前至近火之家,辄即呼朋引类,穿堂入室,恣意搬抢一空,其害与被烧无异。
经历了两百多年的繁华都市,经此一火,“皆为丘墟”,“比屋荡尽,露宿街头,人悉以纸为衣,或有衣经者” 灰烬与尸身混合焦黑,不可逼视。有无头者,有头破而见脑者,有烧去十指留骨如鸡爪者,有满面鲜血者,有全身枯黑者,奇异情形,惨不忍睹。”
在大火的威胁下,在那个慌乱的晚上,至少有十万人跳进了烧温了的江水中,河面上漂的都是人头,花楼河里人之多,即使不会水的人跳下去,也会被挤着立在水中,而一旦沉下去,任你水性再好,也不可能浮上来。站在筏子上的矿夫们没有办法顺河划动,一开始是用刀砍断攀爬者的手臂,然后,他们就守在河口,用狼芜挨个敲碎每一个飘过来的头颅。
大火昼夜不绝,烧了四天五夜,白天看得到直冲云霄的浓烟,像是在天边长了个巨大的榕树,由于一直南风,烟柱向北方伸出了一个长长的尾巴,至少有二十里。晚上,江阑上空明亮异常,火光映上天空,给白云染上了暗红色,如日落天色转暗的晚霞。
于鉴攻下江阑,并没有多停留,而是继续顺流而下,东面骚扰了祁州的四个县,然后掉头向南横扫桂州的北部和东北几个县,连州全境十七个县的县城全部落入乱民手中,于鉴在靖佑十七年当年回到了淳新,以此为巢穴,控制了连州的一半区域。榇州和陵州的南部各有一、两个县城被境内的山越占领,这些州很费了些劲才夺回县城,但是此后山越的暴动此起彼伏,延续了很多年。
于鉴对手下毫无约束,常有“伐树拆屋摧民墙, 深夜公然上妇床;抢夺民财持刀枪, 茶酒肉饭任取尝。”整个连州有上百万人死于这次暴乱的屠杀、疾病和饥饿,大量流民涌向朝廷直接控制的几个州。
孙爽下落不明,据目睹者回忆,由于双体舫不够快,船工们就把“飞鸿”拆开,让其乘坐单船连夜逃亡,终未能免。孙爽为人懒散恬淡,不贪不勤,一生都在出世入世中徘徊,流传下来他的一首诗表明了心迹,“风清闻远笛,月黑见孤灯。城隅修槛稳,衙退晚来凭。梦去游乡国,愁来厌簿书。公余无一事,何处息纷华。拂衣空有愿,何日赋归与。待无官事束,斋舫敛昏还。”
精美的游舫、诗意的向往、繁华如梦的都市、青春艳丽的歌女,都消失在了地狱烈火中,然后,随扬河水流向了大海,渐渐被世人遗忘。
尽力更新了,忙,再见要到明年一月八号之后了。祝列位看官元旦快乐,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三章 戍边岁月 二上
帝都的春天到了,一场轻轻的春雨下来,把那些树叶儿冲刷得更显柔嫩,在风中、眼中到处是跳跃闪烁的绿意,浅浅的、淡淡的,让灰色的古都换了彩妆。冬天一下子就成为遥远的过去,记忆中那一丝痕迹,很快被人们内心溢出的欢乐和希望给冲淡不见了。
但是,这种欢乐现在不属于林峰,因为他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这个平时就很少感怀伤月的人现在就更无心这美丽的景象了。运气始终不好!林峰一向对未来极有信心,他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在未来一切皆有可能发生——只要你努力。
现在,他都开始怀疑自己还能在帝都、在讲武堂待多久。他的一个同窗因为父亲被刺,家产又被抄没,已经在最近退了学。他林峰看样子也快了。嘉佑十七年,大梁讲武堂一七九期艺童因为病故和其他原因,有四个人没能在这个春天升为上舍,而是永远地离开了。
在上次宴会上得罪了许多人之后,林峰一直回避着蒋勤,对于大皇子那荒唐的夜宴,林峰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了,另外,林峰知道蒋勤是不会忘记那一笔每天每夜都在增长的赌债的。帝都人可以“忘记”连州的大屠杀,对满城的流民乞丐视而不见,却绝不会忘记别人欠的一丁点钱财,尤其是蒋勤之类。
林峰身上已经没有一个铜板了,此刻正站在帝都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昨天,蒋勤又到讲武堂来找林峰了,两个意思,一是盛荃大人给了林峰学费了,但是因为欠了赌债到期未还,所以蒋勤就扣下当做利息了。见林峰没有说话,蒋勤清清喉咙,把第二个意思直截了当说了出来,要么就在三个月内把赌债还上,要么就给大皇子去“舔屁眼”去。蒋勤也欠大皇子钱,看看林峰的债难收,就转给大皇子了,现在他已是代替皇子来收债的,“有话和殿下去说。”
“狐假虎威的家伙。”林峰心理默默地想,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是大皇子设了套让他输的钱,而只是感慨流年不利,最近几次参加聚赌,不但没有赢钱,反而输了更多进去,现在他欠的钱已经远远不是老爹卖马鞍、皮靴能偿还的了,就是把家里的房产田地都卖了也不一定够,事到如今,他已经懒得去具体回想那些数字是多少,债多不愁了。
不知不觉中,林峰沿曲江从晋昌坊的“杏园”向东南走到了帝都东南隅的乐游苑。这里地势起伏变化,林木茂盛,低洼处形成水面,风景幽美。乐游苑南北长约四里,东西约三里,周长约十四里。
梁太宗时,曲江经疏浚,“疏凿为妙境,花卉周环,烟水明媚,都人游赏盛于中和节。江侧菰蒲葱翠,柳荫四合,碧波红蕖,湛然可爱。”造了南北约三里,东西约一里多,周长将近八里的一个曲江池,并在四面建有楼亭行宫等多处,形成“江头宫殿锁千门”的景色。梁中宗为了游乐,专从皇宫沿外郭城东墙修筑夹城作通道,以便往来。
在三三两两的游人中,林峰孤单一人,望着湖水,眼中茫然,倍显落寞。“债多诗酒偿犹易,痴有烟霞医却难”啊!他正轻轻吟道,旁有人抚掌而笑,“林君何事如此忧愁啊?”转过头,点检教习孔瑾和他亲热的打着招呼,林峰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因为大阅的成功,这家伙左迁到兵部去任了个什么秘书郎,参与编写新的步兵操典。
这秘书郎虽然职务不高,却是初仕者的美官,职责不重,却有很多机会接近上司,有“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如何则秘书”之说,虽然兵部的秘书郎和中书省领太史、著作二局的秘书郎相比要差很多,可一旦成为部里大员的记室,则走上了仕途升迁的捷径,对于孔瑾来说也是一次小小的飞跃。
林峰上次和宿州武将斗剑为孔瑾赢了不少钱,这些钱在后来娶亲中很让他在浑家面前美了一把,所以见到林峰,出自内心的高兴,非要林峰到他家去喝一通。反正很近,一筹莫展和百无聊赖,林峰没有怎么推辞,就跟了上去。教习的浑家是个非常瘦削的女人,颧骨高,下巴尖,连屁股都骨头支棱着,看上去就像是一堆柴火用了一个麻袋包着,完全没有肉。
孔瑾住得不错,虽非独院,却比邻有序,宽敞向阳的三间,院子里最好的房子了,家里没有什么人在帝都,就两口子,所以还匀出一间书房,兼着丫环的睡房。“浪费,收做通房丫环一起睡了不更方便?”几杯酒下肚,林平活跃起来。“嫂子那里我去说。”“嘘,老弟,小点声。”教习脸上露出坏笑,“会有水到渠成的那天的。”教习补充,“我先忍着。”两个人呵呵的笑着,又干了一盏。
酒席间,话就慢慢谈开了,孔瑾问为何林峰最近没怎么见到啊,林峰平生第一次把困顿的局面告诉了教习。这个教习老家是祁州的,家里有点田产,能供他到帝都讲武堂就是付出的极限了。所以,后来在帝都的一切,都是靠的自己,他有两个优点,一个是总能搞点小钱,有着南方人的精明,一个是很能钻,很多场合都能看到他,只是太抠门吝啬的缺点,哪个圈子他都在外围。
“这样啊,”教习抚摸着光光的下巴,“钱是多了一点。”
林峰心里笑道:“我是不会和你借的,借也借不到。”
教习接着讲,“老弟,在帝都,你要是没有办法额外挣一点花费,那是混不转的。”
“那是。”这个的话题很无聊,但现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林峰也感慨地应和着,两个人又干了一盏。“如何挣钱?”林峰泄气地问,不指望孔瑾那里会有答案。他脑子里飞速地盘算了一遍,到目前为止,除了赌桌上,就是帮助老爹卖马鞍,花钱的本领到是一大堆了。同窗不好开口,上次大阅在封州结识了许多富家女子,回到帝都都被看管起来,即使能见到的,林峰也不想去骗那些女子小小的月银,总不能真的去舔别人的屁眼?林峰有些气馁。
“怎样额外挣钱可是各人有各人的法子,有些家伙到处混吃混喝,被人瞧不起不说,最后没有落下钱;有些人会靠出些傻力气挣点辛苦费,但是咱们的身份不能总是去挣这些小钱的。所以,要眼观六路,寻找机会。”教习还一套一套的,可惜林峰听了觉得都没有用,空泛得很。
“眼下马季就要到了,要是搞点消息,押对了,很快就能还上。” 原来教习所谓的投机就是这个,林峰不禁莞尔,酒席上的话不能当真,就又干了几盏。教习不知道林峰的心思,还在喋喋不休,“我有个朋友,在舞马台替人调教马儿,多少能得到些内幕消息,我们明天去找他试试运气……”
醉了。当晚,教习在酒劲的支持下,抵抗住了柴火垛浑家的杀夫眼神,硬是把林峰留下住了一宿。客厅硬硬的长木椅子,睡起来和讲武堂的硬板床没有什么区别,早上,勤快的丫环已经升了炉子,煮了粥,林峰就不客气了,顺手翻了翻孔瑾偷带回家的邸报,第一面赫然几个大字竟然是《马赛在即 战火重燃》。
至于真正的战火,连州的一个秀才造反,击败围剿官兵,兵锋蹂躏连州府城的消息,只在最后几版中短短的叙述了几句。这只不过是如今乱世众多的贼乱中的一次而已,连州也不过是世袭州,远在南方,在靖佑帝末期,不算新鲜了。就是林峰,都没有当回事,失地事小,饿死事大呀。
林峰一出巷子,就赶上主街的一个长长的游街踏歌的队伍,原来是为马季开始举行的请神,敬马祖。每一队的马都被刷洗得毛光铮亮,鬃毛束成一个个小髻,用彩绳系着,连马尾也被挽起,加上马背上衣着鲜艳的骑手,挥舞着各色彩旗,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八匹马并排,一排一排的看不到头尾,加上围观的人群,把帝都宽阔的街道都挤得水泄不通。
鼓乐喧闹,男女老少涌上帝都的街头,一只只队伍不断,人们手牵着手,踏地击节,载歌载舞。每只队伍唱的歌子是同一曲调,即兴填词,无限反复。朝廷每年从马季抽取的税金数量巨大,因此这种为马季而造势的踏歌往往是由内府发起的,圣上不但赐仆,允许聚众饮酒作乐,而且还是大仆,内府的宫女都可以到宫外参加踏歌。
上午,嘉佑帝在五凤楼下宣布踏歌开始,几百个宫女表演了“三大舞”,还有大象、犀牛等兽形舞的表演。
隆宗年间,凡是马季大仆,帝都附近三百里内的各府州县都会由官员率领,送来“散乐”,有山车、旱船、戏马、斗鸡、弄丸、弄剑、角抵等。踏歌常常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连续三天,都有数千人在帝都的大街小巷,跟在马队的后面应和。
林峰见势,没有一两个时辰走不动路,又返了回去,孔瑾刚好放下碗筷,林峰见面就说,“走,见见你的朋友去。”
要见的人说是教习的“朋友”可名不符实,身高近八尺的圉师显然对孔瑾颇为熟悉,也颇为厌烦,和看个苍蝇没有区别,无论教习软磨硬泡,就是不发一言,目光平视,神态很安详,接着干自己平日的活计。
偏偏教习是个好脾气的厚脸皮,完全不理会对方给的难堪,不依不饶的跟着人家套近乎,正说着,就看见隔壁马厩轰的一声,傅马栈的曲木直木散了架子,新鲜的稻草鸡毛般飞了出来,一匹矫健的灰白底黑斑点马,挣脱了七八个人的拉扯,嘶鸣着跳跃着,冲了出来,有一个圉师还死命拽着缰绳,被马拖倒在地上,一个身穿浅黄色大衣,绿色大翻领,腰系布带,足穿黑色毡高筒尖头靴的圉官,额头留着血,在后面追赶。
斑点马冲出来见到了林峰一伙挡住去路,停顿了一下,圉师趁机站起,手上忙着收紧缰绳,那马突然扬起后蹄,一下就将圉师蹬得飞了出去,把后面追上来的圉官等众人撞倒一片,叫苦不迭。
林峰仔细端详了一遍这马的体格,见它四蹄矗立,劲健有力,两耳如削竹,耳前有鬃花,尾巴成辫形,马背上的鞍鞯没有系牢,滑落到马腹下,更惹得马儿焦躁,不住地向后双腿飞踢,众人都近身不得。
甩开孔瑾拽着他胳膊的手,林峰拿块布就在马脸前抖开,马站立起来,两条前腿在空中乱踢着,落下,逃不开林峰手中布幅的遮挡,几次反复,站住,打着响鼻,其余圉师终于冲上来,控制了局面,那个“朋友”这下才正眼看看林峰,对孔瑾说:“还有两下子么。”然后就不理睬他们,忙自己的去了。
教习又带着林峰到各家的马厩去探听“消息”,转了一上午,消息没有找到,倒是把帝都贵族的赛马名驹看了个够,一个个膘肥体壮,得到的照顾比帝国讲武堂的艺童的都好,如果可能,林峰宁愿睡在贵族的马厩里,把廨舍让出来。
正当林峰和教习准备离开时,那个满脸胡子茬的“朋友”喊住了他们,“哎,你,刚才那匹马把骠骑大将军枢密副使的圉师、驭手都踢伤了,现在正在找接替的人手,我和他家的圉官相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推荐。大将军一向出手大方,马也不错,要是赢了大奖,赏额少不了。一个赛季不定能挣出一年的生计开销呢。你意如何?”
这是对林峰的极度信任了,特别是有孔瑾这样钻头觅缝的人相伴,人家还愿意举荐,难能可贵,很瞧得起林峰了。帝都,或者大梁的赛马一向充满了舞弊,有对于名驹慢慢下毒的,有在最后关头轻打赛马故意求败的,种种手段,花样层出不穷。为了保证赛马的公平,更为了保证随逐射赌的公平以便税收增益,官府对于参赛马厩所属人员,从比赛前一个月就开始严格控制,轻易不会用外人,因为赛马要进行二十天左右的精心调教,按时吊拴,控制饮食,还有人和马紧密配合的练习才能参赛。
“谢了。”林峰说到,又对着那家伙的背影,咕哝出一句,“朋友。”
清晨,林峰没有出现在讲武堂的操场上,而是在第一缕霞光中,上窄袖小衫,下穿小腿马裤,脚蹬皮靴,一身圉师打扮,手握着长长的缰绳,开始让马匹溜圈,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气力挣钱了。
昨天下午,林峰找到礼部的谢翎,磨着他开了一份商调文书,其中含含糊糊的说借林峰到礼部公干一个月。讲武堂教谕陈卫看都没有看就批复同意了,内心满意的想,林峰这样的艺童还真给自己长脸啊。
不好意思,一直忙,出差,晚上十一点后才回到家。更新!
不过,本周还要走,所以,不知道能更新多少,恳请谅解了。
第三章 戍边岁月 二中
枢密副使的马厩按照常理并不缺人,但是枢密副使不是常人,而是帝都甚至大梁都出了名的“马痴”,他的马厩一向是照国马宫厩例设置人手的,圉师、巫马、趣马、驭士、牧师、校师、庾师一个不少。
列王时代马少,对于马匹拥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