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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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76-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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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以往的经验,这种集合待命,天知道要等多少时间,而在“待命”时,什么事也做不成。

某个负责人坚决不同意,一点通融都没有。不通融就不通融吧,我这人素来胆小,我去还不成吗?于是我急急忙忙冒着余震的危险,回到楼里为儿子烧牛奶,为妻子煎药,再把牛奶和药端到我们家临时住的防震棚。妻子喝药,我喂儿子喝奶。把事情料理妥当后,我急急忙忙赶到了单位。当然,比负责人通知到达的时间稍晚一点。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起因。

按说,虽然我起初表示等命令一下达我再走,但后来我毕竟在命令尚未下达的时候去了办公室,就是说我去集合待命了。不过晚了一点,这算个什么事呢?

嚯,有人来劲头了,找到机会要拿我开刀了。那个负责人逼我写检查,并说,非要认真严肃彻底地处理我的问题不可。他们说到做到,在体育组、在专题部、在台里,甚至在广播事业局(后改称广电部)全体大会上点名批判。

后来我发现我的“罪过”还真不算少,厚厚的一大本材料纸,最后给我定的调子是:

“拒不执行任务,临阵脱逃,对抗组织,拿党一把。”

当时,我的精神的确萎靡了,我感到没希望了。我这人从参加工作开始,一直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上班,勤勤恳恳工作,从未得罪谁,怎么今天突然堕落到如此地步,竟敢拒不执行任务对抗组织临阵脱逃?我能逃到哪儿去?

尤其是,竟有人诬蔑我“拿党一把”。党,在我心目中占有何等神圣的地位;党,一直是我精神上的母亲。我从小就会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也没有我的今天,我怎么会居然要“拿党一把”?

那些天里,我一回到家就不出门,不吃饭,不睡觉,不说话,我双手抱着脑袋,蜷着身子坐在小房间的一个小板凳上,一动不动,也不想事。不是不想想事,而是脑子里一盘散沙,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后来钟瑞对一个作家朋友说,他当时那副样子特可怜,真像个罪人哪。

一天上午,单位来人通知下午要开我的批判会,命令我准时到场,不得有丝毫延误。这个中午,我更是吃不下一口东西了。

钟瑞见状,她拿了钢锅,提了一个大篮子,去附近的一家食堂买了糖醋肉块、辣椒肉丝等菜,还特地用个杯子灌了一杯啤酒回来。虽说就这样的大路菜,可在那时对我们家而言就是山珍海味了。我们当时吃什么呢?白菜、萝卜、咸菜、馒头。我眼噙泪花,哪里舍得吃?钟瑞非让我吃不可。我说,你吃我就吃。钟瑞的个性比我强,这时也哭了。

她说:“小宋,你一定吃好,这样才有精神接受他们的狂轰滥炸呀。”

说着,又为我找出一件衣服,我记得是蓝卡叽布的,连扣子也扣不上,表明我没穿过几次。

钟瑞幽默地说:“你要吃得饱饱的,穿得新新的,精精神神地去接受批斗。”

是啊,那些个特殊的日子,是我的妻子给了我力量,给了我勇气,要是没有钟瑞,现在我在不在世都难说啊。

时间过去20余年,一代伟人邓小平逝世,我作为人大代表,接到了“邓小平治丧委员会”的请柬,让我去人民大会堂参加邓小平同志追悼大会。可1976年,我,一个爱党爱人民、申请入党多年而得不到批准的体育评论员,竟然不能参加毛主席的追悼会。

 

  

  

宋世雄:漫长而难熬的一年(2)
 
这还不算,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之后,我被停止了我所热爱的工作。整整一年。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我想,不会呀,我犯什么错误了,他们连工作都不叫我干呢?越怕,事越来,我果然被剥夺了转播的权利。

您可以想象,这一年对我而言何等漫长何等难熬。我被迫离开了我心爱的话筒,被迫远离了我的观众听众,远离了我的运动员朋友,远离了我从小就热爱的体育世界。

 
 
 
一个人被迫离开他心爱的事业,这是多么痛苦啊!

为什么听不到宋世雄的声音

回想1976年,我的心头就很难平静下来。我原是那么热爱工作的人,可突然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胸中的苦闷和痛楚真是一言难尽。

我现在还记得这样一件事情。在我不能上转播台工作的时候,有一场重大的赛事活动在京举行,中央台一时找不到体育评论员,就从黑龙江电台借调来一个人。这个人是我过去的朋友,以往进京一般给我来个电话,寒暄一番,但这次没有。奇怪的是他没待两天,就不辞而别地回黑龙江去了。

这件事我当时完全蒙在鼓里,可某个负责人以为我在当中做了什么手脚,派人专门去黑龙江调查,调查的人回来后却没再提那事了,就那么不了了之。我想,要是黑龙江的人和我联系过,又是说不清楚的事,会给我增添一条罪状,还不定怎么整治我哩。

那个朋友是为我的遭遇鸣不平呢,还是其它原故离京的?到现在还是个谜。后来在一次党组会上,广播事业局局长张香山同志为我在1976年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重新作了结论。他说,宋世雄同志没有错误,那次没有转播成并不是因为宋世雄没到,而是上面后来取消了转播,这不能怪宋世雄嘛。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的没来,我们也应考虑到他当时家庭的确有困难,应当理解,并给予照顾,怎么能那样对待一个同志呢?

1981年,我在日本转播完中国女排第一次夺取世界冠军归来,张香山同志特地安排我在全局干部大会上做报告。我很理解香山同志的这个举动。五年前,我在全局干部大会上受到点名批判,现在,却让我来做这个大会报告。我坐在主席台上,宣讲中国女排姑娘们如何为祖国奋勇拚搏,也介绍自己为了转播解说女排比赛,怎样拉练式地转战几个城市,劳累奔波。那会儿我想,如果不是贯彻落实了知识分子政策,我就不会去日本说球了,也不能在这儿向大家做报告了,我会在哪儿我本人都不清楚哩。

的确,在那苦不堪言的一年里,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我仿佛是个见不得人的罪犯,成天关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后来生了一场大病,身体也濒临垮掉的边缘。

我8岁的女儿晓梅,和她妈一样,非常理解我的内心,希望我能早点回来工作。只有工作这副良药,才能医治我的病,才能恢复我的健康,才能使我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晓梅常催她妈:您去替爸找人呀。

钟瑞不是没找人,而是找了许多的人。有时她找不到一些人,有时她能找到一些人,这些人都愿倾听她的诉说,都很同情她丈夫的遭遇,为她丈夫抱不平,可说话算数的还得那些有权力的人不是?

是的,即便在我最苦闷最痛楚的日子,我也没有完全丧失信念。《尼克松回忆录》中的一段话使我很受启发:“要永远尽你所能,永远不要气馁,永远不要小看自己,永远要记住,别人可能恨你,可恨你的那些人是不会胜利的,除非你也恨他们,而那样,你也就毁了自己。”所以,那时我不恨任何人,我始终不忘自己是个体育评论员。我坚持练习,生怕荒疏了业务。

当我重新走上体育转播台,我在友谊宾馆听到新华社记者陈德保说起一件事。1978年4月,国务院副总理王震将军在接见喀麦隆体育代表团时见到了当时的体委主任王猛同志。王震将军问:“近来,为什么听不到宋世雄的声音?”王猛同志回答,听说好像他有点错,具体情况不大了解。王震将军说,有什么了不得的错?马上让他出来转播。其时,中国乒乓球协会主席宋中同志也在场。

这之后不久,我才回到我所热爱的工作岗位。

诗人们说,海是广阔的,比海广阔的是天空,然而,比天空广阔的是人的心,爱人的心。

1990年11月11日,我和钟瑞两人来到北京著名的大北照相馆。那儿里里外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充满了照相馆常见的欢乐气氛。

那天早晨,孩子们说,你们老两口去照张相吧,照完了别回来,在外面玩个痛快。我们俩果真听了孩子们的话,收拾整洁,衣冠楚楚地来照相馆了。

我们坐在照相室的时候,摄影师一脸笑容地跑前跑后,蹲着,侧着,站立,猫腰,连续不断地按动快门,镁光灯频频闪烁。照了一遍又一遍,整整照了一上午,还坚决不收费。

 

  

  

宋世雄:漫长而难熬的一年(3)
 
以往,我经常面对摄影师的镜头,钟瑞也是。我们俩一齐站在摄相机跟前的时候也很多,但这一次,我们掩饰不住内心的幸福感,脸上始终在甜蜜地微笑着。

在我们进照相馆之前,就有不少群众认出了我,他们尾随到照相馆围观。这时兴趣盎然地议论起来:旁边那位是谁?宋世雄娶媳妇了!

 
 
 
这一天,我年满51岁,还娶哪门子媳妇?我是和钟瑞来照银婚纪念相的,纪念我们一齐走过了25个绚丽多彩而又充满酸甜苦辣的春秋。

1995年的11月,我和钟瑞又度过了珍珠婚纪念日。

弹指一挥间,我和钟瑞从朝气蓬勃的青年时代,走进了知天命的黄昏岁月。钟瑞跟我结婚以后,许多年一直粗茶淡饭,勤俭度日,我们相濡以沫,牵手同行,遭受了数不清的委屈和磨难,也获得了不可历数的快乐与欢欣。那一切,都过去了,远去了,而遥远的过去现在都渐渐地成为亲切的怀念。

 

  

  

吕大渝:一个女播音员的苦与乐(1)
 
吕大渝

作为新中国第一代电视播音员,吕大渝曾是那个年代家喻户晓的人物。关于她,中央电视台陈汉元的介绍是最有趣的:

“1961年,我加盟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前身)的时候,吕大渝就是播音员了。我写 
 
 
的稿子,不是沈力、赵忠祥播,就是她播,因此打交道的机会挺多。

“那时,圈里圈外有不少小伙子赛着追她。她呢,好像没心没肺,人没到笑声先到。末了,在圈里谁也没得逞,但是谁也没得罪谁。

“1978年,邓小平同志以副总理的身份访问日本,这是轰动世界的一件大事,中央电视台通过卫星天天都有大量的报道。我是报道组的副领队兼撰稿人。吕大渝是抛头露面的播音员和采访人。有一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配上一条白色的短裙,正在东京的街头进行报道。眨眼的工夫,围上来一大堆日本人。一位日本妇女惊讶道:‘哎呀,这不是天女下凡吗?’另一位说:‘啊,这是真的东方美人吧!’”

本文摘自吕大渝撰写的回忆录《走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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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终于在1976年结束了。对中国人来说,那真是大悲大喜、大落大起的一年。

“文化大革命”中,虽然取消了电视播音员出图像,屏幕形象已不再是电视播音员的一个选择条件,但在广播学院培养出“文革”后第一批毕业生以前,中央电视台的播音队伍始终处于人员短缺的紧张状态,由广播学院毕业生补充播音队伍已成空想。中央电视台播音组的建制也发生了变化。新闻部增设了隶属播音员,专事新闻节目的画外音解说,调进的成员有邢质斌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部的刘佳。赵忠祥也调到新闻部去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仅由两位播音员维持工作。开始,只剩下了我和沈力。后来,调来了广播学院教师白钢。不久,沈力去做了《为您服务》专栏的节目主持人,只剩下了我和白钢。彩色电视开播,我又和白钢开始了寻找播音员的工作。从广播电台调来了一位女播音员以后,过了些日子,白钢就请调去体育部任职编辑,又是只有两个播音员维持工作的局面。

本来,播音员面对话筒,就像对着三两位朋友,一切娓娓道来,多么亲切自然。但自“文革”以来,始终要求播音员以高亢的声音播音,我大喊大叫了几年,声带已经受到很大损伤,可因为人手紧张,即使到了声带水肿、声带充血、甚至声带出血、大夫要求噤声的地步,都还得高调播音。无论我怎么用力,嗓子只是疲惫不堪、力不从心。

就在那个时候,我收到了一封对我声音状况大加非议的观众来信。在“追星族”尚未出现,电视机也并不普及的年代,那封寄自北京朝阳区的信件,内容翔实的程度和不友好的态度令我感到大有文章。

“文革”十年只存在着大喊大叫的播音风格,不慷慨激昂的声音似乎就是不革命的表现。对那封来信,我除了无奈,还能怎样?观众怎么能对因“文革”造成的电视播音员的紧缺和青黄不接,以及我带病坚持工作的状况有所了解、同情和体谅?况且,正像那时老百姓中流传的说法:50年代人帮人,60年代人整人,70年代个人顾个人。在那个人际关系扭曲的年代,我怎么能够指望那位观众来信充满友善之情,关切我的嗓子何以变成了那个样子?我是不是声带染疾还在工作?我需要什么帮助?

来到美国以后,我与早年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做记者的阎世伟成了挚友。小阎是诗人和画家严阵的女儿。她告诉我,在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中,她和爸爸最喜欢“灰嗓子”。“小辫阿姨”的年代早已逝去,我那时被他们叫作了“灰嗓子”。小阎的谈话使我感到些许安慰和温暖,但他们却怎么能知道“灰嗓子”内心的痛苦和无奈?

和所有从“文革”年代走过来的普通人一样,持续了十年之久的“文革”,也令我感到深深的郁闷和烦躁。我的儿子苗苗出生时,我曾给他取名为“建”,希望他能够对国家有所建树。但我很快就变了主意,把“建”改成了“剑”。鲁迅曾写道:中国需要“剑与火”,需要改革。“文革”中的中国,除了没完没了的破坏性的运动,还能建设些什么?我真期盼如鲁迅所说,来一场“剑与火”,荡涤掉中国社会令人压抑的一切。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总理的逝世,好似擎天柱的坍塌,使我深深地悲哀和惶恐。北京人十里长街哭送总理的悲痛场面,表现了中国人对国家命运无言的担忧和不安。

清明节,是中国人缅怀逝者的日子。1976年的清明,最早出现在天安门广场松墙和小树上的是小小的纸花。纪念碑周围也开始聚集了日夜不散的人群。不久,花圈越送越多。白天送去的花圈每到深夜就被收走,于是花圈越送越大,大到一些大型国有企业的工人,干脆带着焊枪,打着写有厂标的横幅,成群结队地把花圈的零部件用卡车运去,当场焊接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平台上,再也没人能拿得走。

 

  

  

吕大渝:一个女播音员的苦与乐(2)
 
一朵朵白花、一个个花圈、一首首诗词和日夜涌动的人群覆盖了整个天安门广场。中国人心中长久的压抑,犹如火山,终于借清明节对周总理的悼念,发展到把矛头直指“四人帮”,爆发了也被叫作“四五”运动的“天安门事件”。

周总理临终前说,要把他的骨灰撒在祖国的江河和大地上。当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出现了象征祖国江河大地的一杯水和一杯土的时候,我就开始一天往天安门广场跑三趟:早上骑车 
 
 
上班前,到了西单路口,我不西拐至电视台,而是东向骑往天安门广场去记住新增诗词的方位;中午,我去观察日益增长的人潮规模,揣摩事态的发展动向;一天的电视播出结束,夜深人静,我再访天安门,逐字逐句品味每首诗词,兴奋不已。

在围观那些诗词的时候,不管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如何请求前面的人们大声朗读那些诗词,无论我如何冲动地想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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