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笼爷儿父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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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笼爷儿父子的故事-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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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街道最大的变化是到处都有大幅的标语,写着甚么“热烈庆祝一九五一年元旦”、“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字样。街上还有人在扭秧歌,唱歌。令他们感到十分新鲜。
滑杆进城的时候,郭春和曾龙到了吉龙桥的家,而彩儿却叫滑杆直接抬到了小码头。她想,如今世道变了,一切都要先看一下再说。这不免使曾龙有点为难,这样,在那儿去找人煮饭呢。于是,回城的第一餐饭,到是吃了一大碗盐没味的挂面。
郭春挺着肚子,说要去找同学耍。于是曾龙就悄悄的去会保长。
保长看见他,苦笑了一下,向他说,县长早就跑球了,镇长说是去受训了,到底怎么训法也不清楚。不过,我们也管不了甚么事情,这里管事情的叫“县解放委员会”,这一带管事情的是一个姓张的排长,大凡小事,都要问他的。不过,这个人对人和气,到没有骂过我们,比镇长当年爱训人还好一点。现在外面谣言很多,说甚么的也有,不过,看起来,蒋委员长、蒋总统大概也跑球了。张排长说,街道上有甚么情况,我还要去向他报告的,每个月,我还要去领60斤米的,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作主,我也管不了你的,不过,我这就要去向张排长报告,说是你曾甲长回来了。你的事情,你自己作主,而且有的事你也莫问我,我搞不醒豁的事,我也不敢开口。听张排长说,乱造谣言,要被抓去受训的。
听了这些之后,曾龙是一头雾水,于是又去街上找袍哥张大爷。
张大爷说:有的事,我也弄不明白。原来有人说“大爷二爷,见不得太爷,”就是说,我们和衙门不是一伙的。但是,解放军进了城,也没有人来理答我们。还听见有人说,街面上的事,什么吃茶、讲理这一套也不实兴了。还有人说,哥老会虽然是民间组织,但是今后也不要了。听说,有几个字号的已经散了伙,我们这个“信”字号如何,虽然没有说,不过,散伙,只是早迟而已。曾龙说,原来县里还有一个甚么“应变委员会”的,现在怎么了?张大爷说:快莫说这一挡子事,听说这些人还要到军管会去登记呢。怎么,你是里头的啥子人呀!曾龙吓了一跳,忙说,没有什么,随便问问。
于是,他又去了大码头的锅铺,门是关起的。他拍开门,那位小伙计说:这一段时间也没开门了,因为我们摸不清行市的。曾龙问:你还有钱吧。伙计说:‘银元卷’已经不用了,这儿还有百来个铜元,另有三个银元,两个袁大头,一个川版子。曾龙说:你还要生活,把铜元、川版先留给你,两个袁大头我拿走吧。伙计说:是,不过,过了年之后,我要回去了,在城里头一天吓人巴沙的。
曾龙还是有点挂念彩儿,又到了小码头,进门之后,他发现彩儿一人在那儿呆呆的坐着,脸上还有泪水,不知怎么他把保长、大爷、伙计说的都忘了,倒是去说,人家都说丈母娘爱女婿,你看,我躭心你呢,说着就凑过去说,你真像一支带雨的梨花呢。一面就动手动脚了。彩儿说:混帐东西,你也不看世道,不问情况,我急得要死呢。
细问之下,才知道家里失了盗,他在火急下乡的时候,留在家里的一口皮箱里,是有一个首饰盒的,里面还有一点金货的,如今箱子也不知去处了。看来是有人翻墙而入,东西已被梁上君子拿走了。
曾龙说:算了吧,这些事情是找不到地方报案的,蚀财免灾,不说了,你还是住在我们那边去,多少有一个照应。况且,郭春也是一个怀身大气的,我还没有接过生呢。于是连哄带骗,又亲又摸的终于把彩儿拥着一道回吉龙桥去了。
回到家里,看见郭春已经回来,但也是一副心情不悦的状态,一问,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肚皮里已经有了这个包袱,那末,已经十六岁的她,完全可以去考新招收的工作人员培训班,说是培训出来之后,就算是正式参加革命了,前途很大的,因为肚皮有货,这书也就读不上来,于是,她就表示对于曾龙的深恶痛绝。
不过,曾龙如今并无意去关心这事,他是一个心思想着,如果张排长要来叫他,他究竟应该如何应付。尤其不知道今后的吉凶福祸,于是,他想,如果老爸在这儿,或者冯叔在这儿,还有一个可以问的地方,如今遇见这一对活宝一样的母女,真是倒霉死了!蒸笼爷儿父子的故事(四六)
——苍髯老贼
县解放委员会政工组织的一封函件,就把曾龙通知到原来的镇公所里,所幸还不是给他一人开单份,同去的还有几个人。一个穿着军装,一个穿着灰色干部服的两位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们。
原始交待事情的时候,曾龙还有点紧张,及至听说是不能听信谣言,要收缴游散枪支弹药等,曾龙就释然了,因为这为类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之后,又说到要减租退压,积极交爱国公粮的事,他也感到没事一般。以后又听说,马上要组织清匪反霸,一切伪职人员都要集中学习交待问题时,就令他不免有点紧张。
那位穿干部衣服的人说,你们今天回去准备一下,没有事情的人,也不要紧张。过去作过甚么的人,只要认真交待,坦白是可以从宽的。而且,这次清反运动是有原则的,那就是镇压反革命分子的政策是,首恶必办,协从不问,立功受奖。学习的时候,是不用交伙食的,何时拿自己交待清了,何时就可以出去。
回去之后,按照安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说,县解放委员会政工组通知学习,情况很好,连伙食钱也是公家出,一般人还不能享受这种待遇。彩儿与郭春也没有关心。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人集合在一块,由那位穿军装的押送,他们这一干人就到了县文庙里去,食宿学习都在那儿。
因为家里的大肚子已经有了一个安排,由彩儿去侍候,所以曾龙还是心里不慌,只是觉得伙食不免缺乏香辣,但也不敢说甚么。
开始是作动员报告,由一个穿军装的人来讲话,听说此人是军管会的头目,连目前最关火的单位,如县解放委员会都由他管理的,所以,人家都叫他是甚么政委。这位政委讲话时,一是说的“猫话”,就是说的不是川话,听起来比较费力。二是内容大体与昨天的报告差不远。而且反复说,问题不在大小,主要在于态度。只要是自己交待的,就算坦白,就可以立功的。
他想,原来冯叔就给他交代过,遇见事,不能够去出风头,出头的椽子是先烂的,而且,事情要想清楚了;再说,万万不能说来吊起的。所以,他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儿,瞎想自己如何交待。
于是就听到了慷慨激昂的声音,如泣如诉的声音。原来已经有人在响应号召了。要求响应的人似乎很多,但是上面那位政委发话了,说的是,从开会的情况看,大家要求革命、追求进步是主要的。从下午开始,就分小组进行,使大家都有这种机会。于是下面又是一片巴巴掌的声音。
下午开小组会,曾龙想,再眼观鼻,鼻观心就不行了。但是要先听,看别人怎么说。谁知道这有点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样子。大家都是你看我,我看你。于是就由组长点名,叫一个姓王的人先说,这位王先生先说了一通要求革命、追求进步之后,就说:我曾经帮助保长去抓壮丁,不过最后又放了。
组长就笑着说:那么,怎么一抓又放了,你要说详细一点。王先生说,以后他给了我和保长二十个大洋,就放了。突然,一个学员说,这家伙不老实,避实就虚,我们知道他不但卖兵吃钱,而且,他就是当地一霸,奸淫、抢劫甚么都要干的。于是就在会喊起口号来。
这时,组长发话了,说,他的材料,我们什么都掌握的,主要取决于他的态度。既然他不老实,我们只好把送到他应该去的地方。在他的手式下,外面来了两个人,一人手上提着一支手枪,另一人拿着一根绳子,三五两下,就被绑起带走了。曾龙看见这一情况,当场就差点昏了过去。
这时,又有一人要追求进步了,他的问题是贩卖过大烟。交待了货从哪儿来,又卖到那儿去之外,又说现在家里,还藏着一碗。于是组长安排,去一个人与他一道回家去取就得了。于是这人又出去。以后又有一个起来,他就自己是一个惯偷,偷了多少次之类的话,还没把事情讲完,大烟贩子转来了。组长说:没事交待了,东西拿出来,就好了。放下包袱,轻松前进嘛。
于是大家又一道听惯偷讲,如何撬门翻墙的勾当。直到外面拉铃吃饭。
当天晚上曾龙就睡不着,半夜就听见有人被叫出去,第二天,这人就不见了。于是曾龙原来以为只有伙食不好的想法已经变了,想,如果能够天天把这种伙食吃下去,到是一种幸福。伙食虽然缺乏香辣,也没有关系。
记不清是第几天了,他们被一道安排去参加了一个公审大会,这次会上,说是有四名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和恶霸被枪决了。当时曾龙似乎才听见枪响,怎么一个人的半截脑壳就不在了。以后又被叫去参观。看了之后,当天的中午饭,他怎么也吃不下去了。他决心下午要把自己的问题,作一个交待。
但是下午,他却被通知了回去。回到家里,才知道发生了一点变故,说是彩儿也被通知去参加学习了。要他去安排一下郭春生小孩的打点。当天,又要求他回去继续参加开会学习的。他与郭春商量了一下,在这儿是举目无亲了,他是没有办法的。倒是郭春说,我看你的亲娘老岳母到是一个本份人,走的时候,她原说有甚么困难可以找她的,曾龙觉得这也真是一个办法,就叫了一乘滑杆,叫及刻赶到兴隆场的张家沟,自己又慌忙火急的返回到文庙里,继续学习。
晚上想到去参观的死人,想到郭春去了张家沟不知道情况如何,对自己的问题交代,又不知道那儿是重点,就一夜没法入睡。想到,彩儿也去学习了,那一挡子事,看来隐瞒也隐瞒不下去了。所以,这是第一大问题。第二就是当甲长时间不长,也没有得罪多少人,估计问题不大。第三,当然是说当袍哥九爷的事,反正这些人都在。第四是当应变委员,不过,也没有开甚么会,自己一次也没有应变过。其他也就没有了。
第二天的发言,他以为应该从罪大恶极的事说起,就讲起了与彩儿的关系,一般开会的人似乎还有兴趣听。殊不知组长说,这不是甚么大事,就不说你的了,有空,专门说一下伍倩如的问题,这里不说。于是,他又说起当甲长的事,那里知道组长说,这是明摆起的事,我们了解,一般说来,你也没有干什么大坏事,不就是占了一个女人的便宜,看戏不给钱吗。不说了。搞得曾龙不知怎么才算是追求进步,坦白交待,就说起自己当袍哥九爷的事。组长又说,听说你主要是管打帷鼓这一挡子事,会后作一个登记就算了。曾龙说,那我就没有什么了。
组长问:就这些?曾龙说,哦,我还当了县上的应变委员会的。组长拿出一个名册来翻看了一下,就问:参加了什么具体活动。曾龙说,开了一回会,我跟着喊了“蒋总统万岁”的口号的。组长说,就这些,曾龙说,就这些,我是完全追求进步的。组长说,你的记忆不行吧,你是不是参加过什么反动党团,受过训的。曾龙说,是,我是当了一个三青团员,以后,又说是当区队长的训是受过,但没有训成。组长说,你先想好,过一天吧,你专门讲你当区队长和受训的事情。你说你没有受训,我们可是见过你的毕业证的存根的。这些大事要清清楚楚说完。至于甚么男女之间的事少说。
会上一个人说:曾龙,你要搞清楚,要把你的政治问题交待完,你那些狗联裆的事情,少说一点,没有人想听的。
这样,曾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为了不得的事,比如和彩儿的事情,原来只属于“狗联裆”的小事,那我还能有甚么大事。三青团的区队长,都被老爸说成是“蛆虫”,自己也没有甚么活动的。“应变”根本没有变过甚么名堂。至于受训,一次都没有去,而被去受“狗联裆”的训了,没有关系的。只是甚么冯叔,这人怕是有点麻烦的,我该怎么去交代,不要害了别人,也不能不交代。于是他由想起了冯叔原来抽大烟的,既然卖烟的人都不怕,那么抽几口也没有什么了。于是,当天晚上到是踏踏实实的入眠了。
次日,就被通知,可以不参加会议了,而是在一处写材料,作交待。曾龙不愧的读过高中穿过麻制服的人,所以,足足写了十多篇,把来龙去脉以为说得清清楚楚。但是交上去之后,上面说,为了把情况搞明白,要着重说彩儿和冯叔的历史情况,现今表现,要把目前住处之类的说明白。于是他又继续回忆搜索,尽量说得明白。
半个月之后,他被通知可以回家了,他高兴的问:没事了,组长说,现今没事了,你的事先挂起来。你回家吧,只是要到你们街道的派出所去一趟,他们会告诉你的。
回到派出所,几件事情,令他感到十分震动。
首先被通知,他的岳母大人在学习时,不肯认真交代问题,而且自绝于政府和人民,已经自缢身死,由政府安埋了。这点遗物交给你。其次,你的问题没有搞清楚,所以,从今之后,你走哪儿要先在派出所来请假的。第三,彩儿是因为反动而死的,她的两处财产,小码头的房子和大码头的锅铺予以没收。吉龙桥的房子仍可居住。第四,你仍然是有出路的,这儿的煤建公司差人拉煤的,你可以通过劳动,改造自己,寻找生活,找出路的。
曾龙知道说甚么是要惹麻烦的,就不断的点头称是。
回到家里,彩儿也没有甚么了不得的遗物的,。只在一件衣服里有一张字条,写了几行字,上面是:‘脸面都丢完了,活起来就没有趣味了’。下面是:‘未知生乐,焉知死悲’。曾龙觉得,说得到是不错,只是想到平日的恩情,不免有点说不出来的伤心。
突然他想起了郭春,决定要去一趟张家沟。于是,立即动身,才出县城门,看见沿路有人背着枪,才突然想起,自己应该先去派出所请假开路条的。于是又转回城里。
蒸笼爷儿父子的故事(四七)
——苍髯老贼
曾龙拿着路条慌忙火急的向兴隆场的张家沟走去时,心中总是十分怀疑,彩儿也不过就是做了一些在学习会上人们讲的“狗联档”的事情,过去看得很重,如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怎么就觉得脸丢尽了,真是令人费解。而且她是一个十分醉心于而且功夫也顶好的女人,对于那件事儿,是很投入并且有点乐此不疲的人,他想起在与她每当完成作业之后,她脸上露出的总是十分满意的幸福感。而今怎么能大彻大悟到‘未知生乐,焉知死悲’的地步,同时,怎么房产什么的又被没收了。
他正在胡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把他喝住,问:什么人,慌慌忙忙的搞啥子。这一声断喝,使他才回到现实中来。原来是一个穿着短衣裤、头上捆着一根白帕,手里拿着一把大刀的中年汉子。他一时有点昏头转向,心想,如今这样严格,怎么还会有“棒老二”的剪径客呢。他忙着说:我不是什么有钱人,我着赶路呢。那人说,那个管你忙不忙的,你有没有路条。我们是农协会的人,最近有的地主,到处乱窜呢
。曾龙一下明白了,连忙拿出了盖有红巴儿的条子。那人说,:没事了,你去罢。曾龙经过学习,懂得礼行,连忙说:难为了,难为了。
不知怎么的,原来走起路来,心里想着事,还一点没感觉疲劳,如今这一耽误,走起来觉得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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