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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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大业-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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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追道:“如果失手,只能证明他命不该绝了。我已命人扮作舟子,在他渡江时将他击杀。”这时的辛追已是将军夫人的身份了。
“你向杀手上怎样描述陈平的?”我问。
“博带高冠美丈夫。”辛追道。
恰恰是辛追的描述,救了陈平一命。辛追和杀手都不曾料到,陈平会“解衣裸而佐刺船”,杀手也就认为他不是将军夫人要击杀的人,让他平安地渡过河去了。
随着陈平平安而来的是韩信的不平安。他处处投三郎所好,地位扶摇直上。很多久经沙场的老将看不过去,纷纷开始鸣不平。可三郎却语发地器重他了。
陈平果然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不仅能言善辩,还会文过饰非。他将自己品行上污点推脱地一干二净,又将儒家的忠孝仁义说得一钱不值——因为他知道,三郎对儒家并没有什么好感。
三郎似乎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竟然向他赔不是,还对他封赏晋爵。要不是正逢用人之际,我决不会赞成三郎这样做的。6
乖巧的陈平注意到手握重兵的韩信战必胜,攻必取,而三郎却是屡战屡败,于是就抓住君臣之间这层微妙的关系,充分地加以利用,时时捅韩信几把软刀子。
“陈先生,有时候还是慎言为好啊。”我这样提醒他。
他无所谓的一笑,说:“现下战乱频频,大将能为汉王攻城略地、开疆拓土。这时,汉王要依靠大将,也离不开大将。这是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可是在将来大局已定的时候,一个拥兵自重、功高震主的将领会有什么下场,成信侯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时候,能给汉王留下一个好印象,为自己的将来多铺一条后路不是更好吗?”
陈平那美如冠玉的脸上神采飞扬,仿佛他已经封侯拜相、杠杆天下了。
是的,陈平对杠杆天下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早在他少年祭社分肉时,就说过“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但无论如何,他不过将天下看成是肉,仅此而已。这就是陈平的局限,一个阴谋家永远也走不出的局限。
陈平以一个阴谋家特有的圆滑,处处投三郎所好。如果称他为佞臣是对三郎的贬低,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陈平费尽心机,很大程度上是想要取代我在军中的位置。甚至是三郎心中的地位。他是一个热中于名利的政客,无时无刻不在与我较劲,或是一争高下。
连三郎都有所觉察,说:“陈平似乎很针对你啊!”
我还他一个不介意。
三郎又说:“但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你,因为缺一份你的大气磅礴。他考虑的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而你着眼的总是系着天下安危的大事。所以,这陈平是不可不用也不可大用。”
诚如后人评价的,“刘邦识人,以智用人;项羽不识人,以情同人。”
我或许是三郎唯一的一个以外吧。
我与辛追聚少离多。韩信转战六国,辛追常随左右,就像我时时相伴三郎一样。不知是我离不开三郎还是三郎离不开我。“暮暮朝朝相伴君王出”,这是一种幸福,我牢牢抓住,不忍松手。
事事难料,造化弄人。当三郎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得不离开他到与成皋相去千里的齐地,见另一个男人——想要脱离三郎,自立为王的韩信。
自从三郎被项羽射伤后,身体一直不好,可我还要狠下心来让他去军营巡视,以安人心。我陪着他坐在车辇上,他就这样紧紧地靠着我,冷汗从额头上滴下来,源源不断,沾湿了我的外衣,也深深刺痛我的心。
“三郎——”我瞧着他痛苦的模样,差一点儿,泪水就落下来了。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必须尽快结束这次巡视。——三郎就要坚持不住了。如果他倒下,军心势必大乱,这样就会给项羽带来可乘之机。
“快去成皋!”我吩咐道。
三郎终于平安到达成皋,全军上下一片欢腾,汉王果然平安无恙!
“子房,刚才我表现的还好吗?”我服侍三郎躺下,他有气无力地问。
我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三郎你太伟大了!”
他勉强伸出手来要为我抹眼泪:“傻丫头,你怎么哭了?”
他居然叫我“傻丫头”,这个称呼令我破涕为笑。“三郎,好好休息,马上就会好的。”
伤口愈合得很快,三郎逐渐能够处理政事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件令他大动肝火的事。
第四章 知己(二)
    韩信——无视郦食其劝降了齐王——大举挥兵攻齐。田横一怒之下硼了郦生,但与事无补,不得不逃亡海外。
韩信占领了齐国,以“齐人多诡诈,不立王不足以服众”为借口,向三郎讨封假王。
此时的三郎,纵然心中对韩信有一千一万个不满,仍然封他为齐王。君臣之间的隔阂,在修武夺兵后又深了一层。
“子房,册封韩信的事看来还得你亲自去一趟。”三郎道,“多花些功夫。韩信好哄,辛追却只有你才能对付得了。那女人的手段委实厉害,这次韩信讨封假齐王,一定就是她教唆的。”
三郎与其说是防范韩信,不如说是在防范辛追,他们两个就像是前世的冤家,水火不容。当时韩信要迎娶辛追,三郎知道后甚是不悦,连婚礼都没去参加。要不是我被困彭城无法脱身,决不会让三郎将他对辛追的不满表现得如此露骨。他们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般的田地。
“三郎,你对辛追的成见太深了!”我说,“她和我一样,不过是各为其主呀!”
“我就知道你会袒护她,”三郎笑道,“只要韩信不背汉而立,我是不会将辛追怎么样的。”三郎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如果韩信真的背汉,他很有可能对辛追下手。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三郎的手段,我知道得最清楚不过了,被杀的韩王成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三郎假意与韩成接近,获得了韩成的好感,他还与三郎称兄道弟起来。韩成的这一举动激怒了项羽,他先将韩成贬为列侯,最后竟杀之了事。
这是三郎的诡计,他是要利用韩成的死来断绝我对韩国的情,也要利用韩成的死来刺激我憎恨项羽。
三郎,真是个狠心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照理说,我明知道真相,应该会恨他,但我恨不起来,一点儿都恨不起来。我爱他,那浓浓的爱意早将恨吞噬了,也吞噬了我仅有的一点儿亲情。
“我尽力而为吧。说实话,对付辛追,我没有把握。”我说。
三郎道:“如果连你都不能稳住韩信的心,他仍要自立或投楚,那也是天意,是上天不佑我大汉了。”
在齐地,我最先见到的不是韩信,是辛追。
“齐王后,别来无恙啊!”我笑着揶揄道。
辛追似乎没有听出我话中的揶揄之味,只是淡淡地说:“我倒宁愿这顶后冠不是汉王册封的,而是信亲自给我戴上的。子房,你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吧!”
我道:“辛追,你想过吗,如果有一天,韩信真的称帝,你还会开心吗?”
辛追微妙地一笑,说:“你说得不错,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开心的。我希望他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只是我的齐王信。”
我问:“那你又何苦劝他自立?!”
她说:“即使我不劝他,仍有人会劝他的。他们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想不动心都难啊!”
“是李左车吗?”我问。李左车原是赵王歇手下的谋士,后来归顺了韩信。他的话的确有着几分见地。
“不止一个李左车,还有蒯彻和那项羽身边的武涉。他们如出一辙地劝说信‘三分天下而王,其势莫敢先动’。信似乎有些动心了。”
我略一思索,道:“辛追,带我去见见韩信吧,我想,我能够说服他的。”
“子房,谢谢你代汉王来册封我为齐王!”这是韩信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语气是诚恳的。
“韩郎——”我刚要说话,却被他打断了。
“你是要告诉我天下诸侯割据的局面迟早会消失,对吗?百姓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来休养生息,是吗?”韩信不等我发话,接着说,“这些话,追儿都对我说过。”
“是,但不全是。我宁可你被汉投楚而不要自立,否则,民生难脱水火。”我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对他说。
韩信看着我,笑道:“难道我在你眼中,竟是这等忘恩负义之徒?蒯彻对我说,‘相君之面,不过封侯,且危而不安;相君之背,乃贵不可言。’我还会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吗,如果我要背汉,还会等到今天吗,当时在小修武,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将兵符交给汉王了,你说呢?”
“韩郎,谢谢你,我代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谢谢你!”我说。
“子房,你真的和追儿很像——好了,我会派一万步兵和两千骑兵送你回去,以壮行色!”韩信道。
辛追毕竟还是有小女人的性子,这是她的弱点,也是她的可爱之处。韩信有了她,一生都会幸福的。
正是因此,我抓住了她的这个弱点,将韩信对三郎可能构成的威胁消除得干干净净。或许,我还救了她呢。我不敢想象一旦韩信自立,三郎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辛追,到那时,凭我俩的智慧能不能逃过一劫。
垓下一战,十面埋伏。其间,辛追功不可没。
“十只羊聚在一起,会被一只虎一下子全部咬死;十只羊分开跑,让虎顾此失彼,最后,虎就算没有累死,也会饿死的。”瞧着韩信为如何对付项羽寝食难安,辛追有意无意地提醒他。
韩信豁然开朗,一下紧紧地抱住了辛追:“追儿,太棒了,咱们就就给项羽布下个‘十面埋伏’,到时候,我让他乖乖束手就擒。”
这就是名垂千古的十面埋伏,打得项羽筋疲力尽,士气低落。可惜,辛追和韩信还是嘀低估了项羽的能力。
他率领八百猛士突围垓下,身陷大泽之中尚能脱身,哪怕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还能数戮汉军军官之首级,确有万夫不挡之勇。
要不是项羽在精神上大受刺激,说出“天亡我也,非战之罪。”这八个字,想要迫他自杀,谈何容易啊!
当吕马童将项羽的头颅献到帐下时,三郎落了几滴眼泪。韩信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辛追一会儿瞧瞧韩信,一会儿又看着项羽的人头,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我隐约听到她心中的声音:
十面埋伏不光是给项羽设下的,也是给信你自己设下的啊!
亮煌煌几页史书,乱纷纷万马逐鹿。雄赳赳一代名将,野茫茫十面埋伏。山埋伏,水埋伏,将军战术传千古,云埋伏,雾埋伏,功臣末路断头颅。疑兵疑阵在何处?——战场埋伏!官场埋伏!朝廷埋伏!宫廷埋伏!……帅才不及帝王术,兵书难敌圣诏书,空留下《十面埋伏》古琴谱,让后人评述功过何如???
韩信从齐王徙为楚王,又从楚王沦为阶下囚,这一切都是陈平的功劳。谷城夺权,伪游云梦,只有陈平才会有如此的计策。
“三郎,韩信毕竟功大于过啊!”我这样劝他。他对韩信的所作所为的确太过分了,如果辛追奋起相抗,到时候天下必将再次大乱。
“好,朕就特赦他一次,但不会继续让他当楚王了,就赐封淮阴侯吧!”三郎说完,转身走了。第一次,一种陌生、冷漠的感觉包裹住我,我重新审视这个我深深爱着的男人的背影,突然觉得好可怕。
“他将来会像对韩信那样对我吗?”心中最隐秘的疑问在这一刻被触动——平时的我只是不敢想它罢了。而如今,韩信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我面前。那句“天下已定,我固当烹”犹在耳畔萦绕,久久不散。
“子房,我早就劝过韩信,让他及早功成身退,特是他不听。他抛不下过眼浮云般的荣华富贵。”辛追略带哭腔地说。再坚强的女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我和辛追都不能例外。
想到三郎,是一阵刻骨铭心的心寒。我决定了,要好好骗他一次。“辛追,我们安排一出戏吧,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它上演。”
参与计划的是普天之下最杰出的三个女人。这是一发周密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最让我得意的是它兼具了一石数鸟之功。
韩信并没有死,真的,他确确实实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他现在的身份是长沙王吴臣的丞相利仓。否则,就算十个吴臣,也不可能擒得住剽悍的淮南王英布。
是的,韩信放不下荣华富贵,那么索性成全他。当丞相虽不及齐王高贵,但比起禁锢府邸的淮阴侯来,不知好出多少倍,至少可以拥有最宝贵的自由。
陈豨谋反,正是我精心策划的这出骗局的第一幕。选中陈豨不仅因为他是韩信的旧部,忠心耿耿,更因为代、赵之地是如意的封地。我要让戚姬知道,即使如意的封地在众王子中是最广袤的,守不住也是枉然。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有什么能耐。
陈豨很快占领了代、赵的大部分领土,仅常山郡的二十五座城池就有二十二座被的陈豨攻占,迅雷不及掩耳!三郎顿时手足无措了。
“姐姐,要不要授意陈豨乘机杀了如意,断了戚姬的痴心妄想?”我问道。
姐姐摇了摇头,道:“陈豨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只要盈儿顺利登上皇位,还怕治不了戚姬母子?——你通知辛追和韩信赶紧准备一下。长沙王吴臣那边食其已把一切安排妥当了,毕竟他父亲吴芮和我们鬼谷门人间的交情匪浅。当年,徐福师兄是对他有活命之恩的。”
我笑了笑,道:“我是不是该追随三郎出征,以牵制于他,为辛追和韩信争取更加充裕的时间?”
姐姐点点头道:“我已嘱咐过樊哙。尽可能安排他最后去与陈豨正面交锋,但愿能借此保住陈豨一命。别看樊哙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我明白了,姐姐。长安的一切,还要姐姐多多担待啊。”我道。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韩信和辛追平安送出长安城。食其会在一路上设下馆驿的,不会出意外的。”姐姐道。
“还有韩信府中的门客和家仆,按照大汉律历,谋反可是夷三族的重罪啊!”我问道。
姐姐嗟叹一声,道:“一将功成万古枯,这些人咱们暂时也都顾不得了。戏总得逼真地演下去吧。但这夷族的刑罚确实太苛严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废除了它!”
姐姐是女中丈夫,说到做到。高后元年,也就是姐姐临朝称制的第一年,果然将这些严刑废除,民心大快!
那天,一个叫”韩信”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与此同时,一个叫利仓的人出现在历史上。辛追不愿改名换姓,她一定要还历史一个真相。利仓就是曾经当过齐王,徙为楚王的淮阴侯韩信。
“辛追,有时候,人不能太执着的!历史就想是浩瀚无垠的大海,有谁会去留意一朵小小的浪花或是一只掠过海面的鸥燕呢?”我这样劝过辛追。
但她倔强地摇头:“如果历史是广阔的宇宙,韩信就应该是一颗光芒耀眼的恒星,而不是一逝而过的流彗。当几千年后,人们抬头仰望星空,恒星依旧灿烂夺目,流星却早已燃烧得干干净净,不知去向了。我要后人了解韩信完整的一生,即使九死,余犹未悔。”
辛追的脾气,我只清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说服她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退而求其次了。“好吧,但你千万要小心才是,一旦被三郎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子房——”辛追紧紧抱住我,“为什么我们总是聚少离多?我舍不得你,子房,答应我,一定要来长沙看我。”话已至此,似乎边是生离死别,我与辛追不觉泪水潸潸。
“我,一定会的,只要有机会。”我说。
与辛追的情是一中冥冥间的约定,剪不断理还乱。她与我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只有她,才真正地懂我,窥破我隐秘的心思。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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