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早摆着酒菜,还在微微的冒着热气,却不见人。小二把林冲领进来便转身又下楼了,林冲只好靠窗独酌。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喝酒的时候,他不敢再去想李师师梨花带雨的脸庞,也不敢想锦儿刚刚紧抓他衣襟的白嫩小手,他怕一时忍不住会心软。
过了一忽儿,雅间布帘被挑起,一身粗布衣也掩饰不住飘逸气质的凤三先生走进雅间。
林冲见是凤三找自己,顿时放下心来,灿烂一笑,把对面放着的一个空酒杯斟满,“请。”
林冲对凤三可是一万个信任的。当日林冲自有凤来仪楼与凤三先生长谈后,后来又以逛窑子的恩客身份秘密跟凤三接触过几次,后来认识鲁达、宗泽,包括跟宗泽的那番谈话,都悉数说给了凤三听。凤三这种人,学识渊博计策高明,同时又忧国忧民,实在是人才。不过叫林冲不以为然的是凤三偏生信奉五行学说,喜欢占卜算命,什么事儿都要扯上『阴阳之变』,动不动就是相生相克的大道理,直叫人头蒙,林冲每次听凤三说话都把这些东西自动过滤掉。
凤三先生与林冲对饮一杯,“都安排好了?”
知道凤三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林冲点点头,也不去隐瞒,直接问凤三:“不知先生找林冲有什么吩咐?”
林冲这次被蔡京暗算,弄得灰头土脸的,虽然没什么损失,还升了官,骁骑营也还是自己的,可这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太师蔡京,厉害着呐。
林冲虽然也是大宋朝新一代的翘楚,但毕竟势单力孤经验尚浅,正缺少凤三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才帮忙。而凤三此时正在蔡京的蔡相府内做一个幕僚身份的人物,如果他愿意帮助自己,便真真是蔡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你是要去梁山泊罢。”凤三语出惊人。
连这都知道了?不会又是占卜算卦推演出来的吧……
我日,这什么人?林冲对凤三实在佩服的有点儿五体投地:“先生真乃神人,便什么也都看透了。”
凤三微微一笑,“果然是林冲。”
林冲讪讪,“倒叫先生笑话了,我现在一肚子的闷气,正想把蔡京那老头子抓过来痛打一顿。”
凤三又与林冲碰了一杯表示理解,不过接着的一句话却把林冲惊得眼珠都子都弹出来:“你若这样做了,便枉费我在蔡京面前献那『明升暗降』的计策了。”
“啊?那计策是你献给蔡京的?”林冲大吼一声差点掀翻屋顶,凤三这是怎么了?
见凤三不为所动,林冲脑子里转了几圈,安静下来。
凤三见林冲恍然,微笑着问:“想通了?”
林冲直到此时,心中才对蔡京这人做了个一个很客观的评估。作为一个老政治家,曾经几次罢相,又几次起死回生,如果没有坚忍的心思和深不可测的城府,怎么会做到这些?林冲以前总是以为自己比别人高一筹,总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总是以为多了一千年的知识,总是把别人都想得太傻了点,才会对蔡京不做防备。
其实林冲的心思活络,大宋朝便一个人都比不上,只要能收起轻敌的心思,谁又能是他的对手?
自古古福祸两相依,也正因为林冲摔的这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使得林冲从此再不轻敌,慢慢成熟起来,更造就了林冲往后的种种。
林冲当下对凤三的计谋更加佩服,“先生救了林冲一命!我前些日子太过招摇,跟朝中的权贵们过往甚密,又自作聪明的去敲诈蔡京的银子,可惜手段不怎么高明,蔡京故意装傻当冤大头把银子给了凤姑,又一个欲擒故纵把凤姑后头的我牵出来,他奶奶的,果然高招。先生献计蔡京,定是发觉蔡京原本有更厉害的阴谋,准备置林冲于死地吧。”
凤三目中透出欣赏的味道:“虽不中矣,亦不远矣。蔡京本打算罗织一个『武将擅权』的罪名,不过一直没什么真凭实据,且你与其政敌梁师成王黼交好,蔡京投鼠忌器才采纳了我的计策……”
这蔡京,果然狠毒。要知这大凡做皇帝的,通常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武将擅权这个罪名一旦出炉,不管能不能座实,林冲的政治生涯即就此结束。
凤三:“时辰不早,你该去了。蔡京派去的人回报说你失踪了,我曾用言语试探蔡京,得知因你不会再在东京出现,官家面前不会给他造成威胁,而梁师成王黼这些日子以来,对蔡京的政见攻击的更厉害,蔡京当下对你已失了防备,正是大好机会。你此去梁山泊,正是我心中所想,那梁世杰和张供跟蔡京关系密切,会严防骁骑营,你只管在暗处便罢,放开去干吧,蔡京这边,自有我给你打探消息,至于李师师和锦儿,我也会暗中照应,自管放心。”
林冲:“多谢先生。”
***********************************
五丈河畔买舟东去,经经东明、定陶,至巨野西北六十里的济州合蔡镇注入梁山泊。梁山泊距离东京汴梁并不算远,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即可到济州境内。
济州属于大宋朝京东西路,下辖巨野、任城、金乡、郓城四县,乃是应天府管辖范围。济州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地区级别,州治在巨野县。
林冲一路上没说话,船舱里,船头上,不停的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等到林冲从船头上跳下来,真的来到这梁山泊的时候,已经是胸有成竹。
梁山泊果然好风景,好气魄。一望无际的水面在深秋的阳光下粼粼发出夺目光彩,传闻中的八百里水乡,岸边上,都是接连不断的芦苇塘,半黄半青的芦苇在秋风吹过的时候此起彼伏,与水面交相呼应,煞是好看。
这个地方,当真是无拘无束的好所在。林冲看着眼前开阔的景致,胸中一片酣畅淋漓。这么大面积的水乡,芦苇横生水道繁多,藏上几万人,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林冲此时心里有点儿期待,不知道这梁山上是不是真的有白衣秀士王伦,也不知道托塔天王晁盖是不是已经截取了生辰纲。
也难怪林冲不知道,虽然林冲是军中大员,但截取生辰纲的事儿属于当地的政务,就算有了也不会有人上门告于林冲知道。再加上蔡京女婿梁世杰给蔡京送生辰纲有十万之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定是梁世杰刮地皮得来的,这么招人眼的事儿就算发生,蔡京也不会在朝堂上张扬,没得留下口实。想来蔡京和梁世杰必然会用地方上州府衙门的关系来运作此事。
林冲依旧当教头前那身装扮,不大富大贵也不寒碜的衣裳,头上戴着青纱抓角儿头巾,一边走,一边跟路边的渔夫樵夫打听。这么大的一片水乡,而据说梁山又在这水泊的当中,又不能真的逢人就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梁山呐,梁山上是不是有一个白衣秀士王伦呐,那王伦是不是个占山为王的绿林强盗呐,我想入伙啦』,只好说自己是个喜欢四处采风的秀才,想看看那梁山的风景,时不时的给这些一脸风霜满手老茧的人吊上几句不入流的酸文,倒也能轻松蒙混过关,不过得到的消息还真的令人瞠目结舌,我日,这梁山上便真的有一伙子强盗,这强盗的头子还真的是白衣秀士王伦……
林冲恍惚如梦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二部 奋起 第六十六章 太白说好
一路打听着道,官府里正在捉拿梁山上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强盗们,虽然没有人敢直说梁山的所在,但林冲也大致知道了方向,走到接近中午,林冲却觉得肚子饿了,眼看着前头树林尽头有一溜儿茅草屋,大概有那么七八间的模样,茅草屋的门口竖着一个竹竿,竹竿上头挑着一个酒旗。
酒旗,就是一块蓝布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也叫酒幌子,证明这个地方是卖酒的。当真便是瞌睡了遇见个枕头,饿了就碰见了酒馆,别看林大官人现在独身一人手无寸铁,但兜里多的是银子,这饭,可是一定要吃的。
走在薄薄一层树叶的林间小道上,周围偶尔有那么一两声鸟叫,风吹树叶儿沙沙作响,眼前的一切清晰异常,林冲突然有了在拍武侠片儿的错觉,看了看自己上下的打扮,这模样,不就是一个怀才的五岭侠少学艺刚成下山历练么?林冲走到这简陋的酒馆儿门口,见门两旁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十里闻香准下马』,下联是『一杯饮过必还来』,横批便是『太白说好』,林冲见了暗暗点头,果然是大宋朝有学问的人多,才子不值钱,就只这水边野店,对联做的都不错,直白倒是直白了些,却最具噱头效应。也不知是不是未到饭点的缘故,眼见这酒馆里便一个酒客都无,许是大伙儿都趁着好天气上山打柴下河摸鱼去了。这地方便真的不错,林冲完全抛弃了东京汴梁的那纷繁遭乱,融入了这个轻松写意的地界儿。
林冲一进酒馆,跑堂的小二便迎上来,“怎么样客爷?今儿个天气不错,您要吃点儿什么?喝酒么?一看您就是个饱读诗书的翰林,这大好的天气,咱这里景致又不错,刚好观景吃酒两不耽误……”
林冲哈哈一笑,这跑堂的也不错,便跟东京城酒肆里的不差上下,“给我打两角酒来,再弄几个菜,噢,你这儿都有什么菜?”
跑堂的小二一听林冲要喝酒吃菜,自然更是满面笑容,“客爷,这么说吧,咱这个地方,您要说是包办南北全席,这个咱可没有,一般儿的,什么熟牛肉,什么鲜鸡鲜鸭鲜鹅,再要是愿意吃鱼,咱身后就是八百里梁山泊,现下正是打渔的好季节,什么鱼都有,什么鲤鱼鲫鱼鲶鱼草鱼青鱼,大河虾清爽可口,小青虾一吃一蹦达,那是绝对新鲜,您想来点儿什么?”
林冲听了口里生津,“给我来上那么二斤熟牛肉,再弄上两尾鲜鱼,动作要快。”
“好嘞,您瞧好儿吧。”跑堂的答应一声,传了菜名,把杯盏筷碟摆到桌子上,不大会儿的功夫,把酒打上来,又过了一会儿,熟牛肉也切上来了,林冲喝了口酒,入口微辣却又带点儿甜稍,吃了两块牛肉,酱香四溢,嗯,不错,有点儿老字号的味道。等到鱼也端上来,林冲尝了一口,手艺虽然不怎么样,但味道也确实鲜美,当下林冲自斟自饮,满意非常。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肚子也不叫唤了,脸上发热的林冲招手,把那跑堂的小二叫到跟前,“堂倌儿,你坐下,我有话问你。”随手把一碗酒递给小二。
那小二透出淳朴的乡土气息,也不道谢,一口便把那酒给干了,“客爷,您有什么吩咐?”
林冲明知故问:“这地方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所在?”
小二回答到:“你问我们这地儿么?我们这地儿是济州治下梁山泊。”
“那为何这地方叫梁山泊?”林冲存心探听虚实,给这儿唠起家常来了。
小二挠挠头,“梁山泊么,哦,这玩意儿是这么回事,您看见这一大片水了没,这片水里头有座山,叫做梁山,梁山周围都是水,就叫梁山泊。我们这地方好哇,方圆八百里鱼米之乡,这地方养穷人,很多都是打渔的人家,靠这梁山泊活命。”
林冲追问,“那这山为何又叫梁山?”
小二一脸淳朴的笑容,“这个我倒听说过,据咱老一辈的人讲,说汉朝的时候一个大大的官,好像叫什么梁王的,喜欢咱们这块子地方,经常到山上行围打猎,时间长了,就叫这个名儿了。”
这小二,还真问他不倒。林冲不着痕迹的转入正题,“噢,这么回事儿啊,我听说这梁山上可是有不少的绿林好汉,你可知道?”
小二听了敛去一些笑容,“对,是啊,有。”
林冲又问:“那我跟你打听一个叫做『白衣秀士王伦』的人,你可知道?”
小二收起笑脸,“嗯,我知道,话说这王伦身高八尺,腰围便也是八尺,经常领着喽罗兵打家劫舍厉害非常,不过这都是传言,咱也没真见过到底这王伦什么模样什么张相,鼻子眉毛眼睛嘴,有没有多的有没有少的咱更是不知,反正我听说,官府现在可是在捉拿他,嚯,赏银一百两呢,那是多大一堆?”
林冲光想笑,他听见小二对王伦的形容便知是随口胡诌,不管这王伦到底真名叫什么,他那白衣秀士的外号,便注定了是一个身材硕长儒生气质的人物,所谓人嘴两张皮,今天又得到一次验证。
林冲继续问,“我要是想上这个梁山上看看,该怎么走?”
小二脸上表情没变,只是反问:“您要上梁山?上去干嘛去?”
“我想上去看看梁山上的景致,想来那梁王行围打猎会留下不少古迹,便上去瞻仰瞻仰也好,子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我欺乎……”林冲说到最后竟摇头晃脑起来。不过林冲在古文上的造诣水平却真的不怎么样,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明末书画家董其昌首创,强调画家要有丰富的文艺修养和生活阅历,跟子曰诗云没半点关系。
许是那小二也没什么高深的文化,只点点头:“翰林老爷说的是,不过这梁山可是上不得的,刚才不是跟您说了么,梁山上有贼寇,凶恶着呢,听说抓住了不是逼着你入伙便是割肉挖心煮着吃了,瞧翰林老爷您虽年纪轻轻,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劝您呐,还是别去了罢。”
林冲见这小二吓唬自己,不觉好笑,“没关系,我不怕,有船能上去么?”
小二一听差点跳起来,“我说翰林老爷,合着您还想上这梁山呐,我可跟您说,你要真想上,那就要有不怕死的胆子,还不能坐官船。顺着这芦苇塘子慢慢溜达,看见有打渔的私船,便招呼一声即可。不过我估摸着,十条船能有九条半都不会跟您去,那地方凶险着呐,另外,您还要准备好足够的银子,万一有人愿意跟您去,那人家可是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给你卖命了,钱少人家可不干。”
林冲听小二说到银子,当下哈哈一笑,说到底还是要有钱,林大爷现在什么都没有,就他娘的有钱。啪的一声拍出来十两银子,“诺,这钱是赏你的,你去给我找条船来,只要找到了,我还有重赏。”
小二把桌子上的银子拿过来,放到嘴里咬了咬,拿出来一看,一层细密的牙印儿,好家伙,十足十的现银。
许是有钱能叫鬼推磨,钱多了能叫磨推鬼,那小二一脸的巴结像,嘴里应承着“翰林老爷您等着,我立马给您找船去”,一溜烟的便跑没影了。
林冲又喝了几碗酒,估摸着那小二也应该回来了,果然从店外头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那粗布衣服的小二,另一个却不认识,那小二指着林冲说了一句“就是他”,便跑入后堂不见了。
留下的这个人,大高个,细高挑,长方脸,浓眉毛,大眼睛,鼻直口阔,林冲见这人也在打量自己,以为这就是小二找来的舟子了,不过手上虎口处老茧便也太厚,常年操舟的结果么?站起身走向这人,充满阳光的笑容展现出来,边走边说:“我要去梁山,你想要多少银子?”
哪知等林冲走近这人,这人突然一伸手就来抓林冲的脖领子,林冲怎会被他抓到,随便一拳打出去,只听的哎哟一声,却是把那人的手指给打折了两根。那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林冲,心中暗想这个儒雅的书生竟然一身好功夫,愣是没看出来。
林冲莫测高深的一笑:“你是旱地忽律朱贵么?”
那大汉原本眼眉通挑,只是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