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杀人总得有个动机吧!”谢弘瞥了那人一眼,不由齿冷,“你总不至于说,我和祖小姐谋财害命吧!可笑!”
“你……”对方一时语塞,“你怎见得是我家公子使得毒针?”
“本府问你,祖小姐和朱公子对掌之时,你可在现场?”
“回大人的话!在!祖小姐为了避开朱公子的毒针被打落下水,是在下蹈水相救的。”
“那你可看清楚这毒针到底是谁的?”知府抬手示意师爷举起证物,“你要据实回报!”
“回大人的话,当时,两人对掌速度极快,掌力也极猛,除了当事人,旁观的人根本来不及看清。”谢弘不得不据实回报。
“大人!这就是说,这小子在做伪证!”对方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然!当时,朱公子在对掌之后说了句话,在下记得真切。”谢弘峰回路转的一笑,“朱公子说:‘你笑什么?你还有命笑?’”
“这句话有何蹊跷?”知府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显然也听得一头雾水,换了别人也一样。在座的都可以试想一下,朱公子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意图?再者,请大人看那枚捌弯的毒针,这很明显,在对掌之时,有一方是为了防卫而以极快的速度,凭借掌力所为。所以,只需要看挑起进攻的一方是谁,一切自然也就明了了。”
“我家公子的武功自然不及祖小姐,而祖小姐又咄咄逼人挑起争斗,不是祖小姐,难道还是我家公子?”
“你别忘了,你家公子当时曾大笑说:‘关宁铁骑的少主,掌力竟连我都不如,看来关宁铁骑要改关门铁骑了。’”谢弘逮住了他的漏洞,加以还击,“他的武功若是真如你所言的糟糕,早已不是祖小姐的对手,何敢如此大放厥词?”
“我家公子是男子,掌力上自然要比祖小姐强,武功就应另当别论了。但掌力强正说明捌弯毒针的是我家公子。单凭这点,足以证明暗箭伤人的是祖小姐。”
“何以见得只有你家公子能捌弯毒针?”谢弘不动声色地微然一笑。
“祖小姐是个女人,掌力自然不及男人。”对方翻了个白眼。
“大人!在下请求下赐一枚同样长短的针。”谢弘抱拳一礼。
“准!”知府示意仵作,“寻一枚针给他!”
“谢大人!”谢弘接了过来,“在下还有一个请求。”
“只要对案情有利,只管说。”
“在下请求在堂上当堂演示,还请祖小姐配合。”谢弘信心十足的恳求。
“这个……准了!”知府是个文弱书生,心里忐忑着,只怕飞针不长眼,于是不着痕迹地往师爷那里挪了挪。
“绎儿!”谢弘冲绎儿一笑,眼中尽是熠熠的激励,“来!咱们重演一遍!”
绎儿被他的笑惹得一阵感激的悸动,眸子不觉盈动了泪光,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谢弘将针夹在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之间,展开了手掌,用尽力气打了过去。
绎儿也如当时一样,抬手重重地迎击了上去,临到近前的一瞬,一个准确清楚的反腕,以不及眨眼的功夫捌弯了针头,紧接着连掌打了过去,却又待打不打的要收力。
谢弘知道她生怕伤了自己而不敢真打,于是径自义无反顾地击了过去,一个冲力使得绎儿倒退了十来步,撞翻了文吏的桌案。
“大人请看!”谢弘暗下深吸了一口气,忍痛抬起手证明给在场所有的人看,“针在在下手上的伤痕是否与朱公子所伤一致?”
“仵作,你上前验看!”知府看着他流血的手心,心惊肉跳地一径发寒。
“回大人,伤痕的确与朱公子手上的伤一致。”仵作仔细验查后回禀。
“大人,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我家公子已死,死无对证。”对方也不松口。
“这个……”知府两下为难,于是去看师爷。
师爷忙附耳在知府耳畔耳语了几句,知府会意地点了点头:“祖小姐,你还有什么人证?”
“当时还有一个姑娘,叫左明珠。”绎儿按捺不住不安的心疼,偷眼去看一旁正在包扎伤口的谢弘,“我是为了救她,才出得手。”
“她在何处?”
“我不清楚。”绎儿长出一口气,有些绝望的意味,“她似乎只是过路的人。”
“若这么说来,你的两个最重要的证人都无处可觅。而眼前谢将军的证词也还是一面之辞,不足证明你无罪。”知府有心无力,“处于案情还有许多疑点,并且已经出了人命,本府只能将你收监在押,延后发落。”
“息听大人安排。”绎儿一礼。
“把她收监!”知府吩咐衙役。
“是!”衙役应声上前,对她倒也客气,“祖小姐,请吧!”
绎儿依依不舍地回望了谢弘一眼,凤眸里盈着的泪水始终未干,只在唇际绽出感激而关切的笑。
谢弘无言地目送她下堂去,心如刀绞的痛远胜于手心的伤痛。
。cmfu。
第十二回
蜷缩在囹圄的干草垛上发呆,这又阴又湿的鬼地方着实让绎儿娇贵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时时嗡嗡不休的苍蝇蚊虫,加上臭虫、老鼠的肆虐,害得她已经有三四天没能合眼了。牢里的饭菜不是太干涩,就是太咸,有时还能隐约看到隔壁凡人的碗里,黑乎乎的米饭里爬着白惨惨的蛆虫。虽然她的饭菜是另外置的,联想在一起,却也让她一阵阵的恶心。好在这两日,祖大乐让府里的嫲嫲给她送了饭菜来,她勉强吃了一点,便再也没了胃口。
太阳已然隐没了,这夏末秋初,华灯初上时,白日的暑热很快退却的无影无踪。
她听见走道里响起了一阵脚步上,略微有些急促地往这边来了,一旁还可依稀听到狱卒的声音:“祖小姐一切都好,只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不好,委屈她了。”
脚步声到她的狱门前停了下来,绎儿也没有精神头儿搭理,于是头也不抬,也不说话。
“祖小姐……”狱卒刚要说什么,却又陡然被截断了话头似的,退了出去。
“绎妹。”那个熟悉的声音轻柔地唤她。
绎儿缓缓抬了头,眼泪禁不住哗哗地流了满脸,顿时不知哪来的力气,奋身扑到赵祺的怀里,放声呜咽起来:“祺哥哥……”
“绎妹!”赵祺看到她瘦削得尖了下巴,形容憔悴,心痛之极,紧紧的拥着她,“我回来晚了!是我没照顾好你,你受委屈了。”
绎儿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哭得伤心,弱不禁风地缩在他的怀里寻求安全感。
“好了!好了……”赵祺哄着她,温柔地吻她的发,“没事了!别怕!天塌下来有哥给你顶着……”
“我不知道那人的针上有毒,不然,我也不会自作聪明的还击他了……”绎儿偎在他怀里,眼泪汪汪地抽噎,“就算有毒,他自己的毒,自己也该会解呀……我没想杀他……”
“我都知道了。人不是咱们杀的,咱们不用害怕。”赵祺小心地擦拭着她的眼泪,“事情已经出了,咱们得想个办法解决了才是,哭也不管用不是?”
“嗯。”绎儿抽泣了一下,胡乱抹了抹眼泪,“可是,上哪儿去找耍猴的祖孙俩,还有左姑娘啊?找不到他们可怎么办啊?”
“只要有这个人,还怕找不到么?”赵祺理着她的鬓发,耐心的安抚,“就是找不到,你也不至于偿命啊!只要能活着,就有办法出去。”
“你不知道!这牢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蚊子、苍蝇、蟑螂、老鼠,还有臭虫,天天咬得你睡不了觉,让人怎么活啊!”绎儿撒气一样地踢腾着那堆干草,惊得几只蟑螂连蹿带跑地直往草堆深处钻,“你看!你看呐!我怕我还没等到出去,就先死在这里了!”
“你又在胡说了!”赵祺轻声斥责道,“别动不动就死啊活的!你要不惹事,老老实实待着,会到这儿来么?自己做错了事,就该自己担责任。在家可以宠你让你,出了门,再胡闹,出了事情,谁会让着你呢?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还这么不懂事……”
“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教训人家!”绎儿又急又气,一把甩开他,一肚子火都往他身上撒,“好容易等到你来了,你除了教训人家,什么忙都帮不上!说到底,你还不如谢弘呢!人家非亲非故都可以为我站出来!你是我夫君,却只会在这里说风凉话,教训人家!”
“你……”赵祺被她的一句话刺中心底最深的最敏感的痛处,不由得如生芒刺,忍无可忍之间,一时没抑住便爆发了出来,“你太过分了!这是什么话?开口谢弘,闭口谢弘,你的眼里把我当过丈夫吗?早知这样,你何不去嫁他!”
“……”绎儿被他从未有过的一番气极之言惊得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
“既然你认为我不配做你丈夫,你就等着他救你吧!”赵祺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负气得拂袖而去。
“你……”绎儿气得发疯,对着狱栏一通乱踢,扯着嗓子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你这个骗子!混蛋!我……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要你可怜……”
她哭得没力气了,顺着狱栏滑坐在地上,瞠着一双迷离的泪眼,死死地盯着黑暗角落里两只觅食的耗子,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滚——”
那两只耗子吓得一激灵,爪底抹油地钻到了草垛子下头,瑟瑟地发抖。
她破涕一笑,却又流了一脸的泪。
月色清冷地映在赵祺未眠的脸上,使他原本泛着浅浅忧郁的眸子更显得忧郁难当。赖是他如何的努力,仍然没有半分睡意,思绪也从来没有过的越发清醒起来,每一根神经都敏感的醒着,因为绷得太紧而痛得厉害。
他今天终于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而今想来,他有点后悔,反复咀嚼着自己说的话,总担心说的太重,伤了绎儿。可是,脑海里似乎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为自己叫屈,于是两个声音就这样在脑海里嗡嗡地争吵不休。
“绎妹受了委屈,抱怨几句也是常理。向我抱怨,正是因为把我当作夫君,没有隔阂。是我太不理智了。”
“不理智?你总想着不伤害她,可她伤害你的时候,可是半分都没犹豫过。别天真了,把你当夫君?她要是把你当夫君,口口声声的,为什么全是‘谢弘’的好?你还在这里掩耳盗铃!”
“可她不是也答应嫁给我了!她是爱我的!我为什么不能包容她的过去,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
“你爱她,她却不爱你!她是拿你当赌气的筹码,当玩物,说把你当哥哥,那是借口!”
“我不管她把我当什么?只是我爱她,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那你成亲之前就知道,为什么不成全他们俩?为什么还要娶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的女人?你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把自己呵护了十一年的女人拱手相送,说到底,你根本就是自私,是霸道!”
“不!不是的!我不是自私!我只是不想让两家的长辈伤心!”
“借口!借口!你现在没有让别人伤心,只有你自己在伤心罢了!”
“我不在乎!”
“自欺欺人!不在乎?不在乎为什么不碰她?她是你的妻子,是和你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妻子!因为你清楚,你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你不能容忍,你心爱的女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却想着别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
“你的心里其实一直在恶劣的诅咒他们:你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不!你胡说!——胡说!不是这样的——”
他挣扎了一头的汗几乎是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眸直愣愣地空硬地望着前方的莫名处,心口一阵阵说不出的绞痛,痛得他接不上气来。
他起身来到脸盆前,把脸浸到冰凉的水里,妄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望着镜子里零落着水的脸,他头一次感到了镜子里的面孔是那么的陌生。
他变了!变得越发的敏感,越发的脆弱,越发的恐惧伤害!
成亲以来,他一次次压抑着嗜人筋骨的痛楚强颜欢笑地周旋着,在所有人面前扮着完美,却不料每扮一次,这痛楚就深一分,纠缠着一夜一夜地噩梦,没完没了。
他感到仅凭自己的意志,快要支持不住了,今天的爆发就是一次预示,预示着自己的意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快要难以收拾了。
爱之深,恨之切。
他不想伤害绎儿,却在冥冥之中加倍的伤害了自己。
他的心在矛盾痛苦的煎熬中,已然是血肉模糊的没了样子,眼见着,便要骤停了。
这个月夜对于谢弘而言,同样是辗转难眠的。
他隐约能够感觉得到,绎儿与赵祺之间极为微妙的不和谐。
绎儿越是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对赵祺的格外亲热,就越是证明了她与赵祺之间不可溢于言表的隔阂。虽然,那是不着痕迹的,但对于他而言,恰是可以意会的举动。
这些日子,他忌惮着绎儿已然成为现实的身份,抱以谨慎,也是自重的态度,不敢去探望一次。只是在每一夜的清冷月光中,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为她愁肠俱断。
案子没有一点进展,依旧这样僵持着拖时间。
时间如流水,他的心绪如同乱麻。
好容易等到赵祺回来处理了,却万没料到,一向脾气好的出奇的他,居然为了一时的负气而撒手不理妻子的死活,大吵了一架,便把自己关在房里生起了闷气。
他实在是难以琢磨透赵祺的心理,更猜不透他们之间的矛盾究竟因何而起?难道是自己么?
他努力摇了摇头,回答自己的只有苦笑。
绕了一大圈,最后竟又回到了原地,造化弄人啊!
无眠还不止他们两个人,绎儿倚在干草垛上,阖着眸子,看似平静的睡容下,却隐藏着最激烈的痛苦挣扎。浑浑噩噩间,她的脑海中反复着赵祺从未有过的愤怒神情,耳边尽是那一句“既然你认为我不配做你丈夫,你就等着他救你吧!”颠来倒去的折磨着她的神经。
在自己的心目中,一向温和平静的祺哥哥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仅仅是因为自己提“谢弘”太过频繁了么?他从来就不是这么小器的人,他的宽容就像大海一样不可估量,哪怕是对仇人,也是一径的真挚友善,难道冥冥之间,在这世上,他的宽容所无法容忍的唯一一个人,竟是谢弘么?
她在梦里,含着泪呢喃着呓语,反复念叨的也只是一句话:“……你的眼里……把我当过丈夫么?早知如此,何……何不去嫁他……”
她倔犟地想把懦弱的眼泪收回去,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陡然间惊醒了过来,她的心头仍旧禁不住一窒的痛,紧蹙了眉头把脸埋到了膝间,呜咽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话:“他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怨我怠慢了他?我早该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
眼前一幕幕,更让她确信自己的判断:洞房花烛夜,他佯装醉酒;锦州之行,他熬夜看书;他克制着自己,不碰她,不理她,不和她多说半句话——她不敢往下想,不愿往下想,原来这一切只因他知道了自己与谢弘的“私情”,于是乎,便厌弃自己,轻贱自己,甚至是在怀疑自己的清白。
此时此刻,只觉得头痛得都要炸了,嗡嗡得作响,倘若真的如此,她宁可一死,也不愿这般被人耻笑,糟践了好端端的一个名节。
她抬头向小窗外蒙蒙亮的白雾望去,投去绝然的一笑,泪水在冷艳的脸颊上干涸了。
天,毕竟是亮了。
。cmfu。
第十三回
晨曦的橘红中,雁奴提着食盒方才出厨房门,迎面便遇上了一脸倦容的谢弘:“谢公子,早!”
“哦!早!”谢弘与她擦肩而过,忽又站住了,扭头叫她,“哎——”
“嗯?”雁奴应声回头,“你叫我?”
“嗯……”谢弘沉吟了一下,犹犹豫豫,然又故作轻松地从碗橱的纱壁里取了碟点心,“你家小姐……还好么?”
“勉勉强强吧!”雁奴的小嘴不经意的扁了一下,抿了一道弧线,“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好好照顾她吧……”谢弘为她打气,故作信心十足地一笑,“让她放心,我……”
他脸上的笑瞬间凝滞了,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