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用了!我去见她吧!”赵祺忙叫住丫鬟起身一礼。
“也好!三丫头怕是在大家面前害羞呢!”祖老夫人点头应承,“反正也不是外人的!去吧!”
“是!”赵祺点点头,抽身疾步出了大厅。
一路走过花廊,远远的便看见绎儿独自歪在水榭边的秋千上出神,赵祺稍稍收敛一下脚步,缓缓走了上去,生怕吓了她,只轻声唤道:“绎妹……”
绎儿闻声抬头,刚看了一眼就埋下头去,原先的无拘无束也不见了踪影:“嗯……祺哥哥,你来啦……”
“嗯。”赵祺也有几分发窘,强撑着温柔的说,“我跟爹回镇山海关,正好顺路来看你。”
“我听大姐说了,还要住些天吧。”绎儿还是埋着头。
“嗯。三两天就走,可能有半年看不见你了。”赵祺说到这些油然的露出伤感痕迹。
“半年?你不回宁远了么?”绎儿松爽了些,努力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不过……你就是在宁远,我也不能去看你了,我现在整天被关在家里学针线,快闷死了……”
赵祺不知出于什么,慌忙捂住了她的嘴责备:“不要乱说死!”
绎儿瞪大清潋的眼睛望着他,并没有移开他的手。
“哦……”赵祺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又是慌乱的抽回了手,“我……你这些天好么?”
“不好。”绎儿想到手指上隐隐作痛的针眼儿就不由自主的撅起了嘴。
“怎么了?”赵祺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不要嫁你了!原来嫁人那么惨,还要天天被人虐待学针线,扎手指头!”绎儿孩子气的委屈着挂起了几粒晶莹的泪珠子,“还要……还要被姐姐他们取笑,就连雁奴那个死丫头也笑我!我真是前所未有的倒霉……”
“你又说傻话了。”赵祺爱怜的抿着她的碎发。
“哪有啊!你不要嫁人,当然不知道嫁人的苦!”绎儿甩手不依了,跳下了秋千架,“害得我连出去玩的权利都给剥夺了,天天像个鸟儿一样关在笼子里!我都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样了!可别把我弄恼了,恼了,我就不嫁你了!”
“你还真是长不大啊!好了好了……”赵祺哄她,“哥哥不是跟你一样,天天在军里待着,哪儿也去不了嘛!”
“可你不要扎手指头啊!”绎儿背着身不理他,“说的轻松!”
“来,我看看扎着我们绎妹那根手指头了!”赵祺的唇角泛起温柔的曲线,执过她的手,将她转过身来,“扎哪儿了?”
“那!”绎儿故意将手指伸到他的眼睛前,惟恐他看不清楚,“流了好多血!疼死了!”
赵祺淡淡一笑,轻柔的吮着她受伤的手指尖:“还疼么?”
绎儿的心中一团温热的气息直往脸上窜去:“不……不疼了……”
赵祺抬头深情的一笑承诺样的:“行了!以后哥哥不让你再扎手指头了……”
“祺哥哥……”绎儿垂了卷睫不经意的笑着,却不让他看见。
赵祺有些冲动的扶住了她的肩,想去拥她又怕吓了她,于是犹豫不决停滞了下来。
“小姐……唔!”雁奴匆匆跑来,刚叫了出来,就惊得捂住了嘴。
赵祺的手慌不择路的抽了回去,抬头看绎儿,见她也红着脸,于是强作舒松的笑:“雁奴来了。”
“什么事?”绎儿清了清嗓子,转过头去看雁奴。
“那……那个……哦……嫲嫲走了……”雁奴还没缓过神,支支吾吾的。
“我知道了。”绎儿应了一声,“你去厨房煮点茶来,要煮的,煮的入味。”
“哦!”雁奴窃笑着反身走了。
“你看,你来了比什么都好!连嫲嫲都识相的走了!我算暂时逃离魔爪了!”绎儿看着雁奴耸着双肩微微发颤的背影,就知道她在偷笑,暗下里挑了挑月眉儿,反身笑着携了赵祺的手恢复了原先的撒娇调皮,“上次你说教我画墨竹的,这下有时间了!来!”
“哎——”赵祺还没来及说什么,就被她一气拉上了楼。
“咱们正好讨论一下,明儿去哪儿玩?”绎儿气喘吁吁的笑着,不时回头问他,“去打猎吧!好久没去了!要不去街上玩,我想买好多东西……”
“你慢点!别摔了!”赵祺小心的护着她。
“我受够了!”绎儿一把捋开了桌上的针线女红,如逢大赦,“来!我磨墨,你示范给我看吧!哦,我忘了,刚才墨砚被打翻了,墨都洒了,还没收拾呢!”
赵祺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不打紧,用朱砂好了!哎,这画的是谁啊?”
“朱砂也能画?”绎儿掀开朱砂盒子递过去,探头一瞥笑起来,“是那个讨厌的嫲嫲啦!我只能借着画画发泄不满!”
赵祺重新铺了张宣纸,拣了一支顺手的羊毫笔,微微打湿了笔头灰白的羊毛,醮了鲜艳的朱砂下笔速扫甚是漂亮:“画竹子要这么来,手指要放松,不要太用劲儿……”
“我这边看你像在写‘个’字嘛!”绎儿扭着头看着。
“嗯,是在写‘个’字,但是也不能太密了,太密了就不好看了,没了章法……”赵祺一边画着,一边说着要领。
“这个我知道!让我试试!”绎儿觉着简单,伸手就夺了笔画起来,“咦——怎么像鸡爪子!好难看!”
“你的手还是太用劲握笔了,手指不好动弹怎么能轻重有度呢!”赵祺耐心地教道,“你就是太急于求成了,哪有什么事是立竿见影的。”
“我以为竹子最好画的,没想到这么难!我们换一个画吧!画……”绎儿有些泄气了,急着要转移目标。
“就画这个!天下哪有讨巧的事,总是要一步一步的做的。”赵祺轻轻握了她执笔的手,“来!带着你画几次你就明白了!就像练剑一样。画画也有轻重缓急啊……像这样……”
“哎!你带着我画就好多了呀!”绎儿笑起来,“这一笔就漂亮得很呢!”
“慢慢来!喏……竹叶要有个方向性,不能乱七八糟的……”赵祺竭力控制着她下笔的走势,“嗯!这笔不错……”
“我觉得那里这么画应该蛮好看,跟这边呼应一下啊!”绎儿扫见一处留白,手中的笔径直直奔那里。
“哎!那里是飞白!不能在那里画——”赵祺扯着她的手往回拉。
“为什么不能在那里画?我偏要画!”绎儿故意使性子跟他拗着来。
“不行!太难看了……哎——”赵祺想跟她解释,不料她是十足的行动派,那一笔已经染上了雪白的纸面,只得叹惋,“你看你……这样好看吗?”
“我就是觉得好看!”绎儿得逞的侧过脸,本想要狡黠的笑,却没笑出来。
两人不知觉的近在咫尺,连彼此的鼻息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赵祺的眼神也控制不住变得热烈起来。
绎儿感到赵祺的手握得越发紧了,有些不着边际的用劲,而自己的手却软若无骨,没了力气。那慑人的气息让她的手不自主的一颤,指尖一滑,醮满朱砂的毛笔绰然落在了纸上,溅开了鲜红的一片,她禁不住“啊”的一声轻叫出来。
赵祺全然没有听到她的轻叫,他已然被她红艳的菱唇诱惑了,只将她紧紧的囚匝在自己的怀里,低头想去掬住这柔软的花萼。
她有些莫名的羞怯,在他怀里轻轻战栗着,微微向后缩,惊恐得紧紧闭上眼睛,蹙起了两弯新月眉儿。
他被她娇怯的样子引得一笑,不忍轻薄,只得在她的眉间轻啄了一下:“吓着你了么?”
她微然一笑间,眼眶却湿润了,腾出手抱紧了他,贴在他的胸口上:“哥哥……”
“我好幸福……”赵祺拥她拥到窒息,醉心的闭上眼睛去享受她如兰的清香。
绎儿却有几分压在心底里莫名的酸楚隐约泛上来,她不明白,别人的幸福都是甜蜜的,为什么,自己的却是酸涩的?难道现在就是幸福吗?是什么滋味?赵祺和她是一样的酸涩幸福么?
这答案直到又一年的四月似乎才隐约有了眉目。
第四十七回
觉华岛的水寨里,谢弘靠在甲板的桅杆上吹着玉笛,笛声悠扬的响遍了橘红的穹隆,萦绕不断的俳徊着去了海的那一边,天的边际。
“谢将军,你怎么在这儿啊?”一个温婉的女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谢弘循声回头:“哦!是林姐姐啊!”
“难得今天是军民同乐的好日子,你怎么不去凑热闹?”林湘笑着扶着桅杆站定在他面前。
“难得有一个人静一静的机会,不想放过。”谢弘一笑,“而且,也没什么胃口。”
“我听若木的哥哥说,你从宁远回来后,热闹也不凑了,饭量也见少。怎么?在宁远吃了什么好东西?都不知道饿了!”林湘笑着打趣,一双弯弯的眉毛映衬着水灵灵的眸子。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没胃口啊!”谢弘的唇又贴回红笛温润的音孔上,似乎隐约还能嗅到绎儿留下的味道。
“是不是病了?”林湘关切道,“若木的哥哥有段时间也这样,后来不知怎的,又好了。我帮你去问问他?”
“若直那是想姐姐你想得茶饭不思,得了相思病。”谢弘半开玩笑的调侃,“他要是天天见得到姐姐你,一顿饭不吃五大碗才怪!”
“你这小子真是滑得没边!”林湘被他说的俏脸一红,“瞧你这张嘴,哪个女孩子受得了!”
“那要看那个人是不是比我更皮厚啊!”谢弘想到绎儿斗嘴时的娇憨可爱,不由在心里甜蜜的一笑,“幸许还反击的来劲儿呢!”
“你是在说祖姑娘吧?”林湘听的真切。
“那丫头的脸皮的确是够厚了!”谢弘点点头站起身。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喜欢她……”林湘交叠着的双手紧紧的握着,像是在下赌注似的,“是么?”
谢弘正要开口,却听见身后咚咚跑来的脚步声:“凌焯啊!原来你在这儿啊!害得我好找!”
“若直兄啊!”谢弘应声道。
“哎……呵呵……湘儿也在啊……”汪若直本是大大咧咧的,见了林湘,顿时手足无措的只剩憨笑了。
“若直兄找我什么事?”谢弘收好了红玉笛,暗下里扯了扯有些失态的汪若直。
“哦!我哥让我喊你去喝酒,若木也满场找你呢!”汪若直当胸拍了谢弘一下,“我看若木这么急着找你,是不是非你不嫁了?”
“去你的!喝酒喝糊涂了?若木才多大啊!”谢弘哑然失笑。
“我们家若木平时谁都不粘,奇了怪了就粘着你。你干脆等个三两年的,做我妹夫吧!”汪若直依旧玩笑不减,“咱们俩投缘不是!”
“省省吧!合着我跟谁对脾气,就得把谁的妹子姐姐娶一遭,那我这老婆可海了去了!你答应,你妹子能答应么?”谢弘清了清嗓子,故意麻流着一口京片子的油滑。
林湘忍不住“噗呵”一声笑了出来:“若直,你别白费力气了,谢将军心里早就有人了。”
“哦?谁敢跟我妹子抢相公?”汪若直倍感兴趣。
“你见过的,关宁铁骑的少主祖姑娘。”林湘一笑,偏过头去看谢弘的反应。
谢弘只是一笑,甜蜜幸福的一笑。
“那只小刺猬啊!”汪若直抚掌大笑,“她可是早就有主的禁脔了,你还是早点死心吧!”
“这是什么话?我可没听人说祖姑娘许了人家!”林湘不信,“你又来唬人了!”
“嗨!她早迟是赵瑞蓂的人!”汪若直好像对内情了如指掌,“你想啊,这瑞蓂和祖家小姐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两家又是门当户对,关宁铁骑的人对瑞蓂那都是当姑爷样的感戴,你们看不出来么?”
“那也不一定啊!只要没定上亲,那也就是你们瞎说嘛!”林湘一心站在谢弘这边。
“谢将军!”谢弘的一个排刀手匆匆上前,行了一礼,递上了一封烫红的帖子。
“哦?什么?”汪若直凑上前去。
“是宁远发来的请柬,听说是赵将军和祖姑娘要成亲了。”排刀手应道。
“凌焯,你看我说的……”汪若直为自己刚才的判断得意道。
林湘一把扯住了汪若直的袖子,暗下里狠狠掐了他一下:“行了!你懂点眼色好不好!”
谢弘苍白的脸色终于在凝滞了片刻后,化解成了黯然的失落,复又将烫红的请柬塞回给排刀手,竭力抚平了心中的暗流汹涌方才开口:“我知道了!你替我回复来人,就说我届时一定道贺!”
“是!”排刀手应命去了。
“凌焯……”汪若直体恤地拥拥他的肩,“你不必……”
“刚才是说着玩呢!走!喝酒去!”谢弘若无其事的解嘲一笑,也伸手揽了汪若直,“走!”
“可是,你……”汪若直很是替他难过,眼圈比他先红了,“要不……”
“行了!今儿只喝酒!一醉方休!”谢弘推着他往跳板上走,“什么都不说了,都在酒里!”
“哦哦……”汪若直看着林湘的眼色,只好唯唯诺诺的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刚刚跳下跳板,便听得远远的黑蓝海雾中,一声闷闷的巨响轰轰地传了来。
谢弘蓦得站住了脚,回头循声往去,英挺的剑眉拧紧了起来。
“怎么了?”汪若直见他站定不走,也回头望去。
“好像是桃花岛方向传来的炮声。”谢弘沉吟了一下,透出敏感的不安神情。
“大概是演练走了火吧!”汪若直挠挠头自说自话。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谢弘转脸问林湘。
“嗯。大约有二更天了。”林湘估摸着说。
谢弘抚了抚身侧的牙旗杆,带着惶恐不定的莫名紧张顺着旗杆向头顶的夜幕望去,忽然在看见随风招展的牙旗后惊怔道:“糟了!桃花岛一定是出事了!”
“嗯?出事了?”汪若直和林湘齐声惊愕。
“都二更天了,不可能事演练走了火!而且现在风向是偏北风,是敌军偷袭的好机会!”谢弘坚信自己的判断,一把扯了汪若直,“若直!快走!找你哥去!”
“你不是太敏感了吧?”汪若直仍然报以怀疑。
“不!我相信我的直觉!”谢弘竭力冷静下来,转脸又道,“林姐姐,麻烦你赶紧通知营中的老乡,立刻上船,撤回宁远!”
“可是……”林湘也不敢相信他的直觉。
“没有可是了!若直,咱们快走!”谢弘不由分说拉着他直奔中军行辕。
汪翥方才处理完军务,和衣躺下,房门便被擂得“砰嗵”作响。他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坐起身,慢悠悠的穿着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人!西北海面发现一队船!”
“什么?”汪翥顾不得穿鞋,光着另一只脚跳到门口,虎得拉开门,“你说什么?”
“西北海面发现了一队船!”面前的侍卫高声报告。
“来了多少船?”汪翥立刻稳定住情绪。
“海雾太浓,看不清楚!会不会是辫子军的船?”
“先不管了!快!立刻召集升帐!”
“是!”
“汪大人!”
“哥!”
汪翥应声回头:“若直!凌焯!你们来的正好!”
“我是来告诉大人,桃花岛那边可能出事了!”谢弘定了定神。
“现在看来不是可能,而是一定出事了!”汪翥一边穿外衣,一边说道,“刚才来报,西北海面上发现敌船。”
“有多少船?”谢弘心里一紧。
“海雾太浓,一时也看不清楚。现在外面……”汪翥戴正了头盔迈出门槛。
“外面正刮着偏北风!”谢弘先一步答道。
“偏北风?”汪翥一惊,收住了脚,浓黑的卧蚕眉拧在了一处。
“是!对我们很不利!”谢弘沉下声音,却留着坚毅。
“营中的乡民呢?得把他们赶紧撤上船!”汪翥临阵不乱。反而更加的冷静。
“我已经让林湘去办了!”谢弘应道。
“好!做的很好!”汪翥没料到谢弘有如此的果断,因而惊讶之余多了几许赞叹,“我已经让人传令升帐了,我们必须赶紧想出对策,时间不多了。”
“我只是不明白,辫子军怎么会有海船?”
“我以为应该是借助海寇的船吧。”
“报——大人!敌军已经向我西北岸的码头迫近了,还有十里就要靠岸了!”
“大人!时间紧迫,我先引军抵挡一阵,截住敌军,拖延时间!”谢弘行礼请命。
“哥!我也去!”汪若直也一并请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