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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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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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闭嘴!本部院自有分寸!”袁崇焕一挥手让他们噤声。
看着侍卫把何可纲押下去,叛军竟一下子没了下文,原先激愤的情绪也变得安静了下来,偶尔只有隐约的几声窃窃私语。
“督师,弟兄们也不是有心要和朝廷为敌,只是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弟兄们的月银养活,如今,断饷四个月,家里早已是揭不开锅了。弟兄们也是没有办法,才……”一个老兵呜咽着跪呈。
一语既出,立时有大半的叛军都触景伤情的流下泪来。
“督师,前些日子,有几个老弟兄实在熬不住了,抢了民宅,被……被正了法,抛下了一家老小,孤儿寡母去上吊啊……”
“大家是没了活路啊……”
“督师,您老人家要为弟兄们作主啊……”
一时间,哭声四起,哀哀于心,揪得生疼。
绎儿心里也一阵发酸得紧,不自觉得红了眼眶。
“军饷的事,本部院业已向皇上上书,并且派了人前往京城催请拨饷,这期间也不可能这么快运到。”袁崇焕上前扶起了几个老兵,“本部院来时考虑到锦州的困难,从军费中周转了少许饷银带来,暂且先应半个月的急吧!你们看如何?”
“督师,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弟兄们没齿难忘……”
“督师,以后弟兄们作牛作马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督师……”
稀里哗啦又是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起来吧!”袁崇焕示意他们起身,继而又吩咐道,“郑一麟、王承胤!”
“末将在!”两个参将应声行礼。
“两位将军带着众位兄弟下去领饷银吧!”袁崇焕长叹了一声。
“是!”
看着众人稀稀落落地离去,偌大的院子一下子空荡荡了下来。
绎儿早已被刚才的一幕惹红了眼睛,于是转眼去看袁崇焕。
袁崇焕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稀落散去的人影,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心理活动,有的只是一脸的沉峻,大约唯恐泄露了“天机”的,只是那微微皱起又松开的眉头。
“督师……”剩下的几位将领愁眉未展,几乎同时又开了口。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袁崇焕沉吟了半晌,终于开了口,轻轻挥了挥手,“散了吧!”
“是……”几个人都了解袁崇焕内心有触动了数年前的隐痛,不便再说什么,喏喏而退。
“袁伯伯……”绎儿上前一步,轻声唤道。
袁崇焕咬了咬牙,眉头又紧了紧,故作轻松地笑道:“绎儿,你去看看你何叔叔,好好安慰安慰他。”
“袁伯伯……”绎儿眼里泛起一阵水雾。
“去吧!”袁崇焕背过身,落下她疾步出了院子。
绎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径自抽身往禁室走去。
已是掌灯时分,何可纲背对着房门,趴在桌上,从背后看不出他太多的反应,禁室里一片寂静无声,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何叔叔!”绎儿怯怯地叫了一声。
何可纲应声回了头,仍是一脸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乐观笑容:“绎儿啊!来!进来吧!”
“袁伯伯让我来看看您,安慰您一下,我想……”绎儿刚要往下说,却被何可纲止住了。
“没事!何叔叔硬朗得很,撑得住!”何可纲舒了一口气,绽开轻松的一笑,“绎儿什么时候看过何叔叔烦心啊?”
“那倒是……”绎儿破涕一笑,“我相信叔叔是清白的,督师也相信叔叔是清白的……”
“督师处理的怎样了?军心安定了么?”
绎儿摇摇头,沮丧道:“才没有,只是暂时平定了。袁伯伯好像也不是那么舒心的样子,也不说话,也不爱搭理人,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何可纲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大家都还是放不下呢……”
“什么?什么放不下?”绎儿好奇道。
“多年前也曾有过一次兵变,死了几十号的弟兄……”
“好好的,为什么总是要兵变?”
“你还小,不明白……但等你明白了,痛苦也就来了。”何可纲宿命地笑了笑,“有的时候,兵变都是出于不得已,兵变的人都很无辜,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却要兵戎相见,同室操戈。说起来是叛将是逆贼,其实,他们若是能活到现在,也未必不是沙场猛将,国家的藩篱。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是非啊……”
“绎儿都听不懂,但是,叔叔你放下了么?”
“……叔叔怕是到死,也都是放不下的……”
“真的那么痛苦么?为什么?”
“你呀!”何可纲抬手爱怜地擦了擦绎儿的眼角余留的眼泪,转移话题道,“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那天叔叔走时听说你失踪了,是不是去觉华岛水师大营了?”
“啊?你怎么知道?”绎儿诧异的瞠大了眼睛。
“我们的小祸头子什么时候认过输啊?”何可纲若有所指,“是不是追着弘儿报仇去了?”
“哪有啊!”绎儿犟嘴,她的确有这么想过。
“口是心非!”何可纲也不说破,“刚才那么些人真刀真枪的,你怕不怕?”
“何叔叔怕不怕?”绎儿调皮的反问。
“你看叔叔怕不怕?”何可纲也反问道。
“我看叔叔才不怕呢!叔叔不怕,绎儿也不怕!”绎儿笑得自若。
“其实,叔叔心里刚才真的很害怕。”何可纲长叹了一声。
第二十回
    “啊?”
“叔叔不是怕死,是怕锦州大乱,辫子军乘机偷袭啊!”何可纲心有余悸的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复又趴了下来,“到时候,大明危矣!”
“叔叔……”绎儿刚干了的泪痕又湿润了,“你别这样,你这样,绎儿会难过,督师也会难过的。”
“祖姑娘,督师叫你呢!”门外的侍卫叫道。
“哦,就来!”绎儿忙抬手迅速擦干了颊边的泪花,站起身,“何叔叔,我先去了!”
“去吧!”何可纲笑道,“把眼泪擦干了!小祸头子可不能在别人面前流眼泪啊!”
“嗯!”绎儿也报以一笑,“何叔叔!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好!去吧!”
才进大厅,便看见了赵率教父子一身风尘仆仆地坐在那里,呼吸似乎还没平息下来。
“赵叔叔!祺哥哥!”绎儿疾步上前一礼。
“绎儿来了!坐吧!”赵率教慈祥的一笑,而眉头的忧愁之态似乎仍旧没放下,转脸又向袁崇焕,“如今的情势,依我看似乎不仅仅是断饷的问题,决不像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督师以为呢?”
“我也在琢磨这件事,”袁崇焕此刻不再称“本部院”,而是换了一副朋友间探讨问题的沉峻与缜密,“可纲带兵多年,清廉而体恤士卒,那是人所共见的。此次无端传出诬他贪墨之名,明显不正常。”
“依我看,许是有辫子军的奸细乘机作祟,四散谣言,企图引起锦州大乱。”赵祺分析道,“我和父亲一路赶来之时,沿途也听到不少辫子军奸细散布的关于锦州兵变的各种谣言。祺儿以为,锦州兵变一事,一定另有玄机。”
“我看,一定是今天那个叫杀何叔叔叫得最响的那个人,他一定是辫子军的奸细!我这就去把他抓来问个清楚!”绎儿说是风就是雨,抓起佩刀便要出去。
“绎妹!”赵祺一把拽住她,“你不要莽撞!没有证据,只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绎儿不服气,“任由事态发展么?”
“这正是我找你赵叔叔来的原因。”袁崇焕招呼她坐下,又对赵率教道,“率教,这些年你在锦州待的时间最长,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这里的兄弟大多对你十分感戴。有你出面,我想事情应该好办多了!”
“今天暂时是平定了,可是明天呢?或者再往后,可纲兄弟的事怎么个了结法?”赵率教浓黑的眉拧成了川字,“不能一直让可纲兄弟就这么背着黑锅啊!这可正中了辫子军的下怀!”
“惟今之计,只有找到证据才能……”袁崇焕也陷入沉吟。
“我有办法了!”绎儿灵光一现。
“绎妹!”赵祺以为她又要冲动,“你别添乱!”
“才不是添乱呢!”绎儿笑着站起身,“咱们明天一早就升堂,召令所有将士都来,袁伯伯要当众宣布何叔叔贪墨的罪状!”
“绎妹!你胡说什么?”赵祺扯着她。
“我没胡说!”绎儿一笑,挣脱赵祺的手,跑到袁崇焕身边俯耳一番,“袁伯伯可以这么说……”
总兵府门口的校场鼓号齐作,将树上的鸟儿惊得四下乱飞。面对着渐渐聚集的将士和看热闹的百姓,袁崇焕不动声色地正襟危坐再太师椅上,身侧,赵率教也在陪坐之列,一样的一脸严峻。
参将郑一麟上前一步行礼:“督师,人都到齐了,可否开始了?”
见袁崇焕点了点头,郑一麟转身面向鼓号手一挥手,鼓号同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袁崇焕站起身,走到台前,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今天一早上召众位将士前来,不为别的事,为的是何总兵贪没军饷一事。”
一言既出,台下的人群骚动开了,窃窃声不断。
“安静!”郑一麟高叫了一声。
“据本部院所查,总兵府收入和支出朝廷饷银的帐目,经过一一核对,笔笔有帐可查,有依据可寻,但是……”袁崇焕话锋一转,“有一笔二十万两的饷银支出很不寻常……”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变窃窃声为嘈杂了,有的人依稀有了愤懑之色。
袁崇焕一扬手:“听本部院把话说完!”
嘈杂声又隐了下去,所有人都耸着两只耳朵,生怕漏听了一个字,一个个神情专注到可以把台上的人点燃的炙热。
“这二十万两饷银到哪里去了呢?”袁崇焕故意拉长了调子,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们一定以为进了何总兵自己的腰包吧!那就错了!这二十万两,一分不多,一文不少,全在本部院这里。”
台下一片哗然,一个个都瞠圆了眼睛:原来他们的总兵私挪了二十万军饷“孝敬”上司去了!
“他为什么要私挪二十万军饷给本部院呢?是因为本部院是他的顶头上司么?”袁崇焕在此时停了下来,留了一个悬念。
“难道不是么?”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现在想保这头上的乌纱帽作威作福,不靠这个行么?”
一下子,下面七嘴八舌炸开了锅,一个比一个责问的言词更为激烈。
“那你们就错了!大错特错!”赵率教在此时站了起来。
这一句话从赵率教口中说出来,带着无可辩驳的威力,因为锦州城上上下下的将士与赵率教几年生死与共,没有理由怀疑自己最感戴的将军。
“为什么?”下面不知谁高叫了一声。
“你们可知道昨天督师带来的军饷是从何而来的?”赵率教和袁崇焕交换了一个眼神,达成默契后,袁崇焕退回座位上坐了下来。
“从宁远带来的!”
“那我告诉你们,也许你们中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宁远也已经欠饷四个月了,甚至连军粮都断了数十天了。”赵率教的语调抑扬顿挫,字字句句敲打在众人的心间,“宁远兵变,毕巡抚被叛军逼得悬梁自尽。你们说,宁远若有军饷,何至于此?”
见台下的人都不说话了,赵率教知道已经达到了震惊他们的效果,于是缓缓又道:“督师带来的军饷,其实是你们何总兵从总兵府的用度和军制开支中一分一离省出来的,就是这说不清支出缘由的二十万军饷啊!如果不这么做,朝廷的粮饷像今天一样断绝数月,这边防上的用度怎么办?弟兄们吃什么喝什么?那兵变的可就不止是宁远和锦州,也许整个辽东防线都要一溃而散。到时候,别说是锦州,便是这辽东都要属了辫子军的铁蹄之下。众位弟兄大多是辽东子弟,辽东一失,家之何存?”
“督师,这是真的吗?”台下有人问道。
“这当然是真的!”绎儿在人群之后一声高叫,抬手举起一部账本,“所有的帐目都在这里!光锦州一城,何总兵一年就可以精打细算为你们省出二十万两饷银!至于他帮督师省下的军饷,整个辽东防线,一年就可以省出一百二十万两!不相信的人自己过来看!”
“果真如此!是我们错怪了何总兵!”
“督师!我们要见总兵大人!”
“我们要当面请罪!”
“弟兄们对不住他!”
“众位!”袁崇焕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这件事虽然已经澄清,但是毕竟惊动了朝廷,何总兵虽又节省军饷之功,但是因为没能阻止锦州兵变,已被朝廷治了渎职之罪。现在已经降为副将,将随本部院回宁远效力。你们的心意,本部院一定会转达给他。他是个宽厚大度的人,一定会原谅你们的。朝廷同时决定,将赵率教总兵暂时调回,镇守锦州。从现在开始,大家要抛开各自的偏见,上下一心好好镇守锦州,把辽东的门户给守好了!”
“请督师放心!”台下的将士一下子热血沸腾了起来,士气竟比先前更高涨。
“督师!”参将王承胤匆匆近前一礼,“宁远和觉华岛水师前来锦州接应,恭请督师回军宁远!”
守得云开月现,袁崇焕一展原先的愁眉,爽朗的一笑:“祖总兵还真是劳师动众,连水军都给惊动了!既如此,本部院便却之不恭了。本部院就此别过,锦州之事还烦赖仰仗率教和众家兄弟了!”
“恭送督师!”赵率教率领众将齐声应道。
“绎儿,走!”袁崇焕叫道。
“是……”绎儿的回答全无底气:惨了!又要遭罪了!
“绎妹,你好好照顾督师,不要贪玩。”赵祺依依惜别。
“我晓得了!祺哥哥,你也保重啊!”绎儿嫣然一笑,转头跟了上去。
在五艘庞然巨大的船舰前下了马,绎儿扶着袁崇焕登上了甲板,顿时跌撞了起来,反倒是被袁崇焕扯住才站稳。
袁崇焕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开怀笑道:“绎儿,我说你为什么听见从水路回宁远一脸苦状,原来是晕船啊!”
“哪有……哪有啊……”绎儿犟嘴。
“干吗不承认?要等到吐得一塌糊涂才承认么?”一个熟悉的声音阴魂不散的传来,对绎儿来说宛若投来的芒刺。
第二十一回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损啊!揭人家的短处对你有什么好处?”绎儿冲这那个声音的来处吼道。
“那你仗着你炉火纯青的马术,让马把我掀下地来,揭我的短处,你又是得了什么好处?”那一边,谢弘毫不相让,针锋相对。
“你是不是男人啊?这么点芝麻粒大的事,你一直记到现在!”绎儿赌气道,“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晕船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藏着掖着干什么。到时候,吐得翻江倒海,脸都扭曲得成了拧干的醤黄瓜!”谢弘故意气她,“何苦唻!”
“你才是醤黄瓜!我要是醤黄瓜,你就是……你就是倭瓜、苦瓜、大傻瓜!”绎儿竭尽全力地大声叫道,两只手攥得紧紧的。
“哈哈哈哈……”袁崇焕看着这两人幼稚的针尖对麦芒,如同看一出精妙的闹剧,眼见这吵得不可开交,这才解围,“行了!行了!你们这是集市吗?又是倭瓜又是苦瓜的……”
“傻瓜放在集市上卖吗?你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你……”绎儿气得眼泪要出来了,于是赶紧搬救兵,“停船!停船!我要下去!我要找祺哥哥!”
“停船?这船可归我管,你叫停就停啊!”谢弘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几乎癫狂更加得逞。
“袁伯伯……”绎儿拼命去摇袁崇焕,“他欺负我……”
“好了!弘儿,不要再闹了!”袁崇焕示意谢弘,“差不多了!能把小祸头子气成这样的人,你真是头一个了!外面风大,都进舱里吧!”
“是!”众将应了一声,陆陆续续跟着袁崇焕进舱里去了,甲板上只剩下绎儿和谢弘对峙着不动。
“你不进去?站在这里还想挨骂吗?”谢弘试探着开了口。
“要你管!我喜欢在甲板上吹风!”绎儿扭头就往船头跑,扶着船头的栏杆站着,气鼓鼓的背对着他。
“我也喜欢在甲板上吹风!”谢弘跟了过去,站定在她身畔。
绎儿往外移了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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