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神气个什么劲!”满桂说着挥刀就要去砍,却被何可纲从后面抱住。
“他娘的!这是我们两之间的事,谁也管不着!”满桂一把甩开何可纲。
“够了!”随着一声清脆的瓷碗破碎声,袁崇焕拍案而起,“别人管不着,我也管不着是不是?这是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我算什么?算什么?……”
众将从未见过袁崇焕发如此大的火,全都愣住了,满桂和赵率教擎剑的手都僵在了半空,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人不敢喘气。
“你们吵啊!吵啊!”袁崇焕放大声音,脸色铁青的让人害怕,“你们要打要杀我是管不着!有种拿了剑,你们往我身上捅!你们杀了我,横竖在宁远永远不会有人管你们半分!要打要杀翻了天,我也管不着!”
“大人!”赵率教很委屈,“是我太冲动了!”
“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袁崇焕吼道,“把剑都给我放下!”
赵率教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满桂却没动静。
“大人……”祖大寿等人异口同声,却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满桂将军,分功的事袁某自有定夺。赵将军是我请来的,我请他来是要按功行赏的,不是让你发火撒野的。你要是不满,就给我滚出去!”袁崇焕训斥着,一时口不择言。
“我撒野?你袁蛮子偏袒他,分功不均。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训我?”满桂火气更盛,又把矛头指向了袁崇焕,手中的剑也指向了袁崇焕。
袁崇焕不动声色,但眼神犀利起来,冷酷道:“把你的剑拿开!”
满桂蛮劲地对视着他,丝毫没有撤剑的意思。
袁崇焕伸手攥住了剑刃,用力拨到一边,鲜血顺着剑刃流下来。
满桂一惊,撒了手,剑也铿然落地。
“凭什么?凭我是辽东巡抚,凭我是你上司,凭我的话就是军令!”袁崇焕的火腾得上来了,也开始和满桂针尖对麦芒,“你不遵我令就是藐视军中法度!”
“你还能斩了我不成?”满桂一昂头,冷笑着甩出一句,“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死吗!袁蛮子!你要是不怕天下人耻笑你无能,你就杀了我!有种你杀啊!”
“来人!把满桂给我推出去斩了!”袁崇焕忍无可忍厉声喝道。
“大人息怒!满兄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请大人饶恕!”祖大寿连忙跪下求情。
“大人!请大人开恩饶恕满桂将军!”众将跟着一起跪了一排。
袁崇焕转过身,不愿理睬。他只觉得心头无名之火越烧越旺:“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给我推出去!推出去!”
“大人!”赵率教也跪了下来,“率教愿放弃军功,请大人饶恕满兄之错!大人——”
“你们都给我起来!”袁崇焕猛一回身,“起来!”
众将都没有反应,只是低着头不吭声。
满桂倒是看得开,冷笑道:“你们犯不着求他!我向来与他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平素我们就不对付,何况今日我惹恼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满桂要是眨下眼睛,就不是娘养的!”
“你……你真是誓死不悔改!好!有骨气……我袁崇焕的池子浅,养不起你这条大鱼,你走!你上别处高就去吧!永远别让我再看见你!走!”袁崇焕咆哮着一指门口,手上的血迹未干。
“走就走!袁蛮子你蛮我也蛮,看到最后,谁蛮得过谁!哼!”满桂挣脱了刀斧手拂袖而去……
第十一回
烟雨四月,整个宁远都浸泡正在雨水中。宁远城虽是新建不久,可是被雨水这般浸泡也让人很是担心。袁崇焕独自在院中的屋檐下,盯着院中树枝上滴落的水滴,眼神中满是忧郁,伴着几分莫名的烦闷,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元素!”谢尚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见他在长叹,于是轻声唤道。
“这雨下了多少天了?”袁崇焕垂下了头沉吟道,似在问谢尚政,又像在自语。
“断断续续的,有三十天了吧……”谢尚政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了?”
“……回头,让满桂带几个人去城下看看城基吧,泡了这么多天水,恐怕会有点疏漏……”
“满……”谢尚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着痕迹,“好的!一会儿我跟大寿去看看。”
“你跟大寿?”袁崇焕回头看他,有些诧异,“满桂呢?”
“满桂将军不是……”谢尚政看见了他眼中滑过一丝黯然的失落,见机地噤了声。
“对不起,我给忘了,习惯了,一下子……”袁崇焕撇过脸,依旧看着天空,“允仁,我记得满桂将军走得那天,好象也下雨了……”
“怎么?你……”谢尚政听到这句话露出了一丝紧张。要知道这一次两个人的争吵是前所未见的厉害,两人一直吵到了经略王之臣那里,就差一点上金銮殿了。
“满桂将军走了多久了?”袁崇焕转过身问道,表情似乎很是关心。
“怎么说也有两个多月了吧!”谢尚政沉吟了一下,“怎么了,元素?”
“该回来了啊!”袁崇焕颇有些感叹的意味。
“你……你说什么?”谢尚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满桂将军该回来了!人在身边吵吵闹闹的不觉得,不在了,总是念着,心里发慌啊……”袁崇焕叹道。
“元素,你……你没病吧?”谢尚政傻住了。
“我们吵得太过分了。在这个时候怎么能闹内讧呢?都是我的错,我太冲动了,有责任啊!”袁崇焕有些自责,“人也真是奇怪,在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但一旦失去了,反而会觉得不自在,说不出来的自责自己的无知。”
“你不怄气了?”谢尚政探试道。
“这两天我一直在自责……允仁,我想上书请满桂将军回来,我不能失去他,平辽大业不能失去他。你以为呢?”袁崇焕征求谢尚政的意见。
“这太好了!元素,我就去帮你拟奏疏……”谢尚政高兴道,“你不知道,大家最近都在为这事烦心。”
“不!我亲自拟这本奏疏,以示诚意!”袁崇焕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好!”谢尚政也吁了一口气,“看来,宁远这两个月来的阴雨就要结束了!”
“你啊!”两个挚友相视而笑。
等待有时是枯燥的,但在宁远的诸将看来却有着太多的期望和喜悦。这样的等待似乎给了诸将更大的动力,他们做起事来更见效率。包括袁崇焕在内,所有的人都翘首观望满桂的归来。
橘红的烛光下,袁崇焕秉笔而思。他的眉头略略拧起,神情中充满郑重,整个人沉浸在思考中,全未注意到谢尚政进门的熟悉脚步。直到谢尚政开口叫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对。
“元素,弘儿已经从四川回京城了!”谢尚政递过一封信。
“哦?”袁崇焕放下笔,欣喜地接过信,“游学了些日子,这字也大有长进啊!不见了以前的太过拘谨,笔笔有劲道,字形又颇有气势,好啊!”
“元素,你别夸他了。”谢尚政谦虚道。
“他今年该十五岁了吧!怎么?你想让他考状元?”袁崇焕问道。
“一切由他自己抉择吧!你在写什么?”谢尚政说道。
“你看呐!”袁崇焕将写的奏疏递给谢尚政。
谢尚政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用眼睛瞥了一下奏疏的题目,不由惊呼:“守辽的基本战略……元素……”
“不错。自从高第尽弃锦州诸城,宁远便没了外卫,也没了粮源。靠朝廷的接济是不行的,朝廷对与拖欠粮饷向来兴趣浓厚。要想修复锦州、大凌河的守备,就不能受到敌人干扰,那么和金国就不能处于战时状态,我们只能选择‘和’。”袁崇焕很是认真。
“好!”门外一声洪亮的叫喊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袁崇焕抬眸一看,不禁失声叫道:“满桂!”
满桂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脸憨厚的笑:“袁蛮子,看样子我没蛮过你。你的一纸奏疏,就把我这个‘酒坛子’给拎回来咯!”
“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了……”袁崇焕欣喜若狂,几步跑到他的面前,张开的了手臂,却迟迟犹豫着没敢抱上去,“我……”
“不知该怎么说的时候,最好就是沉默!”满桂呵呵一笑,伸出有力的臂膀用力地与他拥在一起,耳语道,“怎么?不欢迎?
“哈哈哈哈……我怎么能不欢迎,我是已经欣喜若狂了!”袁崇焕开怀大笑,使劲拍拍满桂魁梧的肩膀,“允仁,去找坛酒来,我要和满桂将军大喝个够!”
“我不急着喝酒,倒是对你的守辽战略大有兴趣。来,大家说说!”满桂也异常兴奋。
“你不生我的气了?”袁崇焕探试。
“你呢?大家不是都一样吗?”满桂不置可否却又满带可爱的笑容,“舌头接受牙齿的道歉,舌头也有错啊!”
“好!痛快!”袁崇焕畅怀又笑了……
转眼时间飞逝,金风肃杀的八月很快悄然来到了宁远。随着肃杀的金风而来的,还有一则对于大明而言的幸事——金国汗努尔哈赤病逝。
“什么时候?”袁崇焕问回来报告的人。
“八月十一。”
袁崇焕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背过了身,仰起脸。众将看着他的背影,竟也是无言相对。前厅里一片寂静无声,丝毫没有半点兴奋的气氛。最后还是满桂打破了寂静:“这事应该高兴,这对我们而言,对大明而言都是好事啊!大家别这么沉闷嘛!”
“英雄惜英雄啊!”祖大寿长叹了一句。
袁崇焕转过身,脸上在几分叹息之余,终于一展颜有了笑容:“努尔哈赤是个英雄,可惜……约期再战,看来成了千古遗恨了!”
“努尔哈赤死了,下面是谁继承了汗位?”何可纲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他的第八子皇太极即位!”
“又是一个强手!听说上次宁远退兵的疑兵之策,就是他的主意。”朱梅叹道,“不能掉以轻心。”
“大人,你看……”祖大寿问道。
“我意欲亲自前去金国议和,也好借此探一探皇太极的反应如何!”袁崇焕若有所思,“你们谁愿意随我同去?”
“大人怎么能身入险境?”朱梅反对,“如果皇太极因为恨而对大人起杀心,那可是大明的损失!”
“皇太极不会杀我。”袁崇焕很是自信,“除非他想亡国!”
“哦?”满桂不经意发疑。
“皇太极现在有何举动?”袁崇焕转脸问道。
“现正计划入侵朝鲜,但尚未有所行动。”
“今年一场罕见天灾,辽东发生了饥荒,这是人所共知的。我所知,皇太极刚刚即位,金国内部人心动荡,他的权位很不巩固。再者,我们两国连年征战,两国之间的互市无法正常进行,这对他而言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然而,今年金军大加扩充,已经达到十五万人之多,军需补给的问题并不亚于我们。若想向关内侵略却又过不了宁远这一关。”袁崇焕解释道,“因而,侵略朝鲜,剪除大明的羽翼,在军事上孤立大明,才是最佳选择。”
“这与宁远……莫非皇太极是担心我们乘机在背后袭其虚,所以迟迟没有发兵入朝?”祖大寿猜道。
“大寿说得一点没错。皇太极现在正是担心这点。他之所以计划侵朝却又迟迟不发兵,正是暗示我们,他有议和之意,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袁崇焕反翦双手,走下座位答道,“我们何乐而不为?”
“皇太极这么做无非是乘朝鲜发生内乱对朝用兵。自努尔哈赤兴起以来,多次要切断朝鲜与我大明的往来,以及朝对我军毛文龙部的支持,以除后顾之忧。这次我们若是成全了皇太极,那朝鲜与我大明战略上所成的犄角之势何存?”满桂忧虑道。
“何不先骗取皇太极的信任,在其发兵朝鲜,国中空虚之时,我们再行进攻,给他来个声东击西!”左辅提出看法。
“左将军以为我们有这个实力吗?”袁崇焕沉吟了一声,见众将都没了下文,于是又颇为惋惜地说,“我军的战斗力远不如金军,野战不利,只有用己之长。而我军所长不过只有凭坚城用大炮一策,除此而外呢?袁某以为恐怕一时之间也不到什么长处。我们现在最迫切地是要训练一支既能守又能战的精锐野战军,这需要相当时间。现在和皇太极议和,也就是为了争取时间。”
“如果皇太极不肯呢?”朱梅发问。
“皇太极现在的近况也不比我们好多少。他要进攻朝鲜,巩固统治,恢复农耕,也需要相当的时间。议和对于他而言,有白利而无一害。大家都要有喘息的机会,”袁崇焕一笑,“不同的是,我们是以议和为攻势,他们是以议和为喘息之机,扫除后方的威胁。”
“那我们助不助朝鲜一臂之力呢?”祖大寿问道。
“自顾不暇啊!不过,有毛文龙驻扎铁山,想来皇太极也不会这么快得逞,我们静观其变。”袁崇焕略加思索。
“若是朝廷催逼呢?”满桂问道。
“那就是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袁崇焕正色而答,“就这么定了!”
“元素,背着朝廷私下与敌议和,是杀头之罪,请三思而行!”谢尚政提醒,“再者,想要在短暂时间内与皇太极达成共识,只怕……”
面对生平挚友的忠告,袁崇焕不禁有些犹豫:“这……”
“蛮子,我们还是寻个好的妥当理由,从长计议为上。”满桂也劝道。
袁崇焕看了众将一眼,陷入无言的沉默中……
两个月的傍晚,议事厅中,辽东地形图铺在桌上,袁崇焕伏在地形图边目不转睛,嘴里小声的嘀咕着什么,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畔多了一个人。
“袁施主,看起来似乎公务甚为繁忙啊!”一个红衣喇嘛不知何时立在了袁崇焕身后。
“失敬!失敬!原来是镏南木坐上师到来,袁某有失远迎!”袁崇焕见状将单手竖掌于胸前行礼道。
镏南木坐还了一礼笑道:“袁施主公务繁忙,老衲怎能打扰。”
“上师这话便折杀袁某了,上师快请坐!”袁崇焕点头示意,“上师不在馆驿好好休息,来到此处,有何相教之言?”
“老衲是来辞行的。”镏南木坐的言语甚是平静,“在宁远打扰了袁施主两个月,也该走了。刚才见袁施主面露愁态,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上师,袁某本不该当着上师的面说起两军之间战与和之事。而今,上师屈尊下问,袁某又心有难解之结,只得实言相告。”袁崇焕无奈只得向镏南木坐求援,“两国自宁远一战之后,双方各有所损伤。今年又逢大灾之年,辽东无论金国还是大明都是生灵涂炭。至今,两国之间虽未有大战,可小战也有个十几宗,双方死伤也不算少。我在八月之时,就已有了议和之意,只是思来想去,终不得可派之人。故而为此忧虑,还请上师垂赐元素。”
“袁施主原来是为了议和之事烦忧啊!”镏南木坐笑了笑,“以老衲愚见,袁施主还是放弃为上策,不要再白费心机了。”
“上师,此话怎讲?”袁崇焕有些不解。
“袁施主这是背主议和,是要冒风险丢性命的,此是一;其二,这两国交战各为其主,不是议和就可以简单解决的,议和只能求得一时之安,岂能长久?其三,袁施主是禀性刚烈之人,力排朝廷众议,只怕于自身不利,到时候英雄寂寞,壮士悲歌,和平也就只能是纸上谈兵,起不了效用。老衲以为还是务实一些好啊!”镏南木坐很是认真。
“元素以为,议和才是当务之急,也是最务实的。纵然可能只能得一夕安寝,但有这一夕予百姓,也可免掉一次生灵劫难。”袁崇焕颇为激动,“元素是个刚烈冲动的人,对于名声自然也十分爱惜。可是,面对生灵涂炭,元素实在难以将自己置身事外。元素也明白,这么做也许会被人贯以‘罪人’的骂名,可是,面对大局,面对平辽大业,元素甘愿承担这一切。只要能救国救民,元素万死不辞,又何在乎区区名节?此言出自肺腑,也只有上师可以明白元素的心意和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
镏南木坐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