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有负圣恩。”董文炳带头站起来,带几分歉意说道。福建又折腾起这么大的风浪来,诸臣之中,谁也未曾料及。三千蒙古军全军覆没,主帅被阵斩,泉州被攻占。这已经是大元近年来,在战场上的最大失利。
忽必烈没有说话,身上慢慢被一层杀气所笼罩。这种异乎寻常的举止让大臣们分外不安。诸大臣都是领过兵的人,知道闽北一带在整个灭宋战略中的重要性。但局势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并不是追究某个人的责任可以挽回的。当务之急,是调整军队在福建和广南东路的布局,别因为许汉青的疯狂举动,给前方将士带来更大的麻烦。
“万岁是为福建局势忧心么?”丞相伯颜站起来,低声问道。
“几十万大军追剿残宋,半年多了,宋室伪帝没给朕捉来,居然连索多都阵亡了,泉州也丢了,你们说这是谁的罪过?”忽必烈的口气带着一点点冷。
董文炳笑了笑,平静地答道:“依臣之见,索多之败,皆因其轻敌所至。既然索多已经战没,其罪不宜再深究……。”
“如此说来,右丞大人之意是,不追究福建将领丧城失地之过喽。”平章阿合马冷冷地插了一句。阿合马是个理财能手,无论为国家,还是为自己。
“此次失败确不宜深究。”丞相伯颜说道。
阿合马耸耸肩,做出一幅无所谓的姿态。
“陛下,依臣之见,如今当务之急,不是治谁的罪,而是先想办法稳定福建局势,对付异军突起的许汉青,以前是臣等疏忽了,此臣之过也。”丞相伯颜抬起头来,声若洪钟。
“哦,伯颜,说说你的想法。”忽必烈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这个…臣的想法还不成熟,有缺漏之处还请陛下恕罪。”伯颜先告罪,才娓娓而谈。“由于对许汉青此逆贼的了解不多,但根据这几次战事来分析,绝不能轻视许逆,先前文贼窜犯江南西路时,此逆并未跟随而进,而是蜇伏待机,在福建扎根扩充,而后突然发力,先破五路围攻,再横扫闽北,兵围福州。张世杰攻打泉州时,此逆不去助战,只是扩充实力,攻城掠寨。而后设伏斩杀索多,乔装智取泉州。观此贼之种种,确乃狡猾异常,深谋远虑之徙…”
“唉,南人多豪杰,先有文天祥,现在又出来个许汉青,奈何不能为我大元所用啊!”忽必烈一脸的失落,而后抬起头,冲着伯颜说道:“继续说下去。”
“依臣之见,追剿残宋乃当务之急,切不可让其得到喘息之机,毕竟残宋还是很有号召力和影响力的,只要灭了残宋,各地之匪寇便失去了效忠的目标,士气必受影响。对于许汉青,我们可以双管齐下,先从两浙,江南西路,广南东路对泉州进行威压,再派人到泉州说降于他。如果他敢逆天行事,等到开春,三路大军齐围泉州,必能剿灭此逆。”伯颜说得很有见地,毕竟现在临近寒冬,不宜大举进攻。
“伯颜丞相所言有理,许逆与文贼有三不同,所以对其也要采取不同对策。”董文柄眉头一展,说道。
“哦,大兄请细说端详。”忽必烈对董文柄的话非常感兴趣。
“陛下,这第一,两人地位身份不同,许汉青原来只是一方富豪,虽有官职,但却是末流,比不得文天祥身份尊贵,所以在江南的号召力和影响力,许逆远远不如文贼:第二,文贼赤胆忠心,但却是个不知兵的书生,许逆则不同,先是隐忍不发,然后是一鸣惊人,颇有韬略;第三,文贼手下多是山寨义勇,乡间贱农,缺乏训练,战力不强。而许逆手下则是精悍之士,战力不容轻视。”
“恩,大兄说得有理。”忽必烈点头道:“既如此,便依伯颜之法,先威压再利诱,如敢抗拒,便将其剿灭。”想了一会儿,说道:“传旨,命页特密实从闽西,百家奴从两浙,吕师夔从广南东路,威压泉州。达春与李恒以步卒入大庾岭,蒙古岱及元帅刘深以舟师下海,合追宋二王。所缺船只暂从朝鲜回调,讨伐倭国的计划稍后再议。”
“臣,遵旨。”众大臣齐声答道。
忽必烈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告退。目光紧盯着桌案上的几份奏折,轻轻叹了口气。
“贼兵势大。”忽必烈看看黄去疾的告急奏折,撇撇嘴,将这些无聊的说辞添进炭炉里当柴烧。张世杰引兵十万围攻泉州,可以用贼兵势大做借口,现在邵武的贼寇不过几千人马,势头再大,还能大过数万官兵么?
忽必烈对那些新附军将领,既瞧不起,又放心不下。在他心目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打仗不在行,互相倾轧的手段却一个胜过一个。有他们在,早晚会把大元军旅的风气腐蚀得如宋朝一样糜烂。
这些不忠于大元的墙头草早晚要铲除,只是铲除的手段,需要做得隐蔽些,否则无法再以高官厚禄诱惑那些抵抗者。忽必烈计划着,盘算着,想寻找妥善的解决办法。眼下他需要消灭的,不仅仅是文天祥、许汉青,还有那些新附军。
只要安排好先后顺序,安排好具体细节,可以让新附军和各地的抵抗力量彼此消耗掉,省却朝廷很多麻烦。
只是那样做,要耗费很多时间,与目前灭宋的节奏也不太相符。
伴随着蒙古军铁蹄而诞生的大元皇朝并不稳定,抵抗之火不但来自江南,也来自塞外,包括蒙古人起家的哈尔和林一带,都是一个暂时平静的火山,随时酝酿着一次剧烈的喷发。
谁的力气大,谁就可以不顾祖宗关于继承权的约法。黄金家族再不是当年团结在一起的一捆箭,而是一窝子互相敌视的狼。
忽必烈需要盖世武功来证明自己的所做所为是为了整个蒙古族的繁荣。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宋朝灭亡的基础上。
第二十一章 震动(下)
大宋枢密副使兼大都督张世杰默默地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议论着,脑袋里乱哄哄的。
这怎么可能?自己率十万人马围攻泉州百日,死伤惨重,不能克。这个许汉青率领的光复军不仅全歼索多三千精骑,还一天便取了泉州。这不是扫自己的脸吗?既然光复军有这个能力,当初为何不来帮助自己攻打泉州,这个许汉青是故意的,他的老婆和小舅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攻城时出工不出力,故意要自己颜面扫地,张世杰恨恨地想。
已经很久没沾陆地了,年少的小皇帝赵昰几乎忘记了泥土的味道。苍白的脸被海风吹得有些粗糙。常年的颠簸流离,让这位少年天子,眉宇间早早带上了愁容,还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前天,许汉青派来的信使,带着索多和蒲寿庚的人头,更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轰动了整个行朝。
刚刚被封为福建招讨使的许汉青又打胜仗了,这次他歼灭了索多的三千精骑,攻取了泉州,并且派了信使来,恭迎皇帝到泉州驻跸。
实际上,受到这个消息鼓舞的不仅仅是朝廷。眼下,各地大宋军民受到光复军接连胜利的消息鼓舞,纷纷打起勤王大旗,反元起义此起彼伏,忙得大元军队四处奔波。
大宋又有了复兴的希望。小皇帝赵昰在许汉青的使节到来的当天,就命令陈宜中主持庭议,商议行朝去向问题。但两天过去,依然还是没有结果。
“陛下,臣看可以去泉州,许汉青赤胆忠心,舍家为国,必能保行朝安全。”陆秀夫说道。
“不可,鞑子失去泉州岂可干休,必然大军压境,泉州弹丸之地,必不可守。”国舅杨亮节说道。
“不错,许汉青虽然攻下了泉州,但那是蒲寿庚的左翼军被张大都督消耗得差不多了,才捡得便宜,光复军的战力肯定顶不住元军大举反攻。此次邀请皇上驻跸,无非是想借朝廷的大军抵挡元军罢了。如果不是刘深来攻浅湾,大都督急于回师来救,泉州早已经被大都督拿下了。”镇殿将军苏刘义是张世杰的心腹爱将,此时见老上司脸色铁青,忙出口辩解,顺道把光复军贬低一番。
其实除了泉州,行朝还可以去琼州,那里最近又被大宋义军光复,凭借水师的力量,行朝完全可以在琼州暂时立足。
可这两处都是别人的根据地,去了,行朝的军队就会成为客军。国事糜烂到这个时候,大臣们想的,依然是自己的名望和地位,而不是国家。
这个朝廷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痼疾远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就像让文天祥在外孤军奋战,而行朝却不相救。追究起来,未必是陈宜中和张世杰两位权臣想让文天祥死,而是一个圈子里背后所有的人,不希望再与文天祥扯在一起。
陈宜中不能算是奸臣,但他只会做官,只会平衡之术,根本无法依仗。张世杰是个忠心的将军,但他的心胸,只有碗口那么大。其他文武,那些外戚和趁机来捞头衔的地方豪强,不知道除了壮大声势之外,他们有什么用。
“咳,咳。”张世杰轻咳两声,制止了苏刘义。苏刘义还是一个武夫,这种事情越辩解越让人觉得自己无能。“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整备军事,抵挡元军刘深、李恒来攻浅湾,至于泉州,臣之意还是等待一下为好,如果许汉青能够抵挡元军反扑,保得住泉州,皇上再去不迟。况且听说元朝派了使者去泉州,这个许汉青是否能尽忠还有待观察,当年泉州蒲寿庚虚迎陛下的事,也不可不防啊!”
“是呀,是呀,大都督所说有理。”
“不错,不错,朝廷几十万大军还打不下一个根据吗?要托庇于许汉青,此子是忠是奸,还未可知啊!”
……………………………。
庭议终于有了结果。前往泉州与许汉青汇合的建议被大多数臣子否决。作为一个没有野心,也没有任何判断力的好人,杨太后只好支持了大多数人的建议,全力抵挡刘深、李恒。如果抵挡不住,便全军回师广州,准备在广东制置使凌震的残部配合下,光复广州。
作为奖励,许汉青得到了朝廷钦赐匾额,得封平闽侯,和一个福建制置使的官职。
“朕其实,不过是他们的一面招牌而已。”赵昰怔怔地想。去了泉州,难免与北元一战。纵败,亦是轰轰烈烈,好过在海面上长年流转!
…………………………。。
“陈先生,如您所料,行朝果然不来泉州。这下子咱们送的人情他们不要,可没人说闲话了,原来还把我吓得够呛呢。”泉州府衙里,许汉青冲着陈复文笑着说道。
“大人多虑了,您在战阵中运筹帷幄,用计鬼神难测,属下自愧不如。可要是猜测这帮朝廷大佬的心思,呵呵,大人可是不行了。”陈复文看着信使带回来的朝廷旨意,苦笑着说道。这帮朝廷大佬别的不行,算计人,互相倾轧,却都是好手,难怪大宋国事至此啊!
“呵呵,陈先生也不必如此,看着咱们光复军茁壮成长,应该高兴才是。”许汉青开解道。
“是呀,驱除鞑虏还得靠自己努力才行啊!”陈复文感叹道。随时后又对许汉青说道:“元朝派来的说客还等着呢,咱们怎么处理,还拖下去吗?”
“恩,时间对于咱们来说是越多越好,但不能让他在这待下去。”许汉青想了一会儿说道。
“是呀,让他留在这里,对咱们的声名有碍,我看不如先把朝廷的旨意让他看过之后,就打发他离开吧。”陈复文说道。
“这样做,能让元廷以为我们是在讨价还价,给咱们争取一段时间。”许汉青点了点头,说道:“就这么办吧,把人赶走,东西留下,什么也不要多说,给他们一种错觉,咱们好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大人,呵呵,应该改口叫侯爷才是。”陈复文笑着调侃道:“这个是光复报首刊的样报,还请侯爷审阅,侯爷还需写一篇文章,在头版上发布才好。”
“什么狗屁侯爷,一个虚衔而已,我看还不如给我点银子更好。”许汉青一边看着样报,一边笑道。
“唉,大宋朝廷现在也就剩这些不值钱的空衔来收买人心了。”陈复文摇着头。
“这个,这个报纸有问题。”许汉青看了一会说道。
“哦,有什么问题?”陈复文奇怪道。
“这个,呵呵,这个问题就是文章太文了,我都看不大懂啊!”许汉青尴尬地一笑。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陈复文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是属下们忽略了,这报纸本来是为了光复军扩大影响,唤醒民众的,确实应该浅显一些。属下马上让他们修改,文章要读起来让贩夫走卒都听得懂才好。”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许汉青击掌道。“我今天晚上熬夜也写一篇文章,保证都能听懂。”
“那是,大人出马必是不同凡响。”
“切,陈先生又拿我取笑了,我肚子里的货我自己清楚。”
“哈哈,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您想歪了。”
“好了,不说这个啦,这几日泉州城内怎么样了,对咱们光复军有些什么议论吗?”许汉青转换了话题。对城中的议论,他也听说了一些,泉州的一些豪门望族,最近一直偷偷地向城外分散家产,准备搬迁,这些事情他也知道,只是一直没有采取什么手段。
那些人的理由很简单,并且说得义正词严。如果光复军不能保证击败元朝取胜,不能保证保卫住泉州,就别把灾难嫁祸到地方百姓身上。让元军来了后,玉石俱焚。在他们眼里,血战的光复军是愚不可及的石头,而他们人却是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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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过十五万字了,终于不能在新书里混了,成绩不佳,很郁闷啊!
第二十二章 物权法
“我们做自己的事情,何必理睬他们狂吠。那些人走了倒好,省得咱们麻烦。”陈复文不屑地回答道。
“什么都不做,错误最少。咱们的确不用去管这些垃圾。只要百姓心中有咱们,就行了。”许汉青淡淡地说道。
“对了,蒲寿庚的商船队一共有两百多艘船,能够改装一部分作为海军舰只,其它的船怎么办?”陈复文问道。
“剩下的船呢,我想挑拣大的出来,作为股本,和泉州的那些商人组成一个商号,一块儿跑水路。所赚银子,扣除税收,大家根据根据投入比例分红!你看如何?”许汉青把自己早就想好的办法说了出来。
愣了一下,陈复文才疑惑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官府只参股,不干涉商人们如何经营?”
“对,只参股,让他们推选一个管理委员会,自己经营,愿意跟谁做买卖就做买卖,只要不卖违禁物品,不偷税,官府概不干涉,只管分红。”许汉青点点头,肯定地答道。
陈复文轻捋着胡须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说道:“这样好,商人们重利,并且对官府本能地不太信任,况且现在很多人对咱们是否能长期占据泉州还是心存疑虑,所以他们不会任由官府当大股东。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拿出钱来,争取商号中的主导地位。而面对利益的巨大诱惑,他们拿出的钱越多,越想吃下更多的船只。船越多,能到达的地方越多,带的货物越全,利润也越大。把官府和商人们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后,用金银打造的锁链拴住他们,就不愁他们不向咱们光复军效忠。”
许汉青欣慰地点着头,这个陈复文确实有才,这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接口说道:“成立商号以后,带得货就不会重复,还可以多设几条航线。这样,做得更大,赚得更多,商号就会象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壮大,并且我们还可以租船帮别人带货,等水师建好后,还可以让他们出钱雇水师护航。”
泉州通商海外六十余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