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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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战争-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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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许已经把我忘了!”
“哪能呢?你来越南时,他已经7岁,你回国时,他12岁,他是很敬佩你的!”
“大概你把我的过五关斩六将告诉他了?”孙洪林笑笑说,“乔干事翻译的文英的家信我看过,我觉得他是个很有谋略头脑的军人,将来比我们强!”
“你以为他对春季攻势的看法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你的看法呢?”
“他只说了一面道理,”黎东辉说,“他不了解全局,我不是说春季攻势没有缺点,但总的来说应当肯定。……”
苏军医对此没有兴趣,告辞而去,孙支队长打开了一瓶五粮液,我们三人在他的宿舍里开始了深谈。通讯员机灵地弄了两盘下酒菜来。
“我在巴布山施工段时,有人认为南方解放力量的春季攻势,有点像中国抗战时期的百团大战,”我想以此刺激起黎东辉的谈锋,进一步说,“百四大战是有争议的,有的认为战绩辉煌,有的认为战略上有所失误。”
“这在南京军事学院早就探讨过,”孙支队长说,“它和南方的春季攻势不同。”
“关于百团大战的得失有结论吗?”黎东辉问,“有哪些不同?”
“争论往往是各执一端,”孙洪林说,“有人认为得不偿失,有人认为得大于失,因为不在于我方伤亡大小,而在于当时中国抗日战争中存在着三角斗争,按着两方相争三方得利的法则,战略上的确有检讨之处。这是我的看法,不管军事上取得多么辉煌的战果,也不管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首先是把正面战场上的日军吸引到解放区来,造成解放区极大困难,倒是减轻了国民党军队的压力。……”
“我同意你的观点,”黎东辉说,“这次越北军事会议上,对春季攻势也有不同看法,但是基本上还是一致的。……”
他们两人酒量几乎相等,还像13年前那样,马马虎虎地碰碰酒杯就各自一饮而尽。我用茶相陪,怂恿他们饮酒,我深知三杯酒下肚,无话不倾吐的道理。
“不过,你说话可要当心,”孙洪林对黎东辉笑笑,然后用筷子指指我说,“他会把我们的谈话写到书里去的!”
“我守着本家同志一向是直言不讳,不像你,把话放在肚子里,却要我来替你说。”两人碰杯,然后对我说,“本家同志,把我这句话写进去。”
“我一定秉笔直书,有闻必录。但我不能保证就能出书。也许只能在我的笔记本上藏着,委屈了你们的高见。……”
黎东辉概略地向我们介绍了发动春季攻势的背景:
“这种大规模的攻势,在越南抗法、抗美史上可以说前所未有。这标志着抗美战略的重大转变,也就是从人民战争或者说是丛林游击战争转变到常规战争。……”
“这一点,我倒同意文英的意见,这个转变似乎早了一点,所以给解放力量带来了巨大损伤,在军事上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孙洪林说,“同火力强大的敌军进行常规战争,文英说得对,就等于以己之短就敌之长,伤亡必然很大。……”
“这一点,文英当然说的有道理,但他不了解这个战略转变的深刻背景。”黎东辉说,“这一点,我在南方时,就有了初步的体会,美国的消耗战略和焦土政策,严重地破坏了南方的农村,残酷的‘自由开火区’无异于中国日军制造的‘无人区’,数以百万计的农民为了躲避轰炸和炮火离开家园。由于进入丛林生活困难,这就被迫流入城市和美军在基地周围设置的难民营。……这样,解放武装力量赖以生存和壮大的社会基础就被破坏了!那么,这些难民离开了家园和土地,既不能支援游击队,也不能参加游击队,便成了寄生性的战争旁观者。……”
“这一点和中国不同,”我颇带感慨地附和说,“越南南方的回旋余地很小,美军和南越伪军的火力和机动力量肯定比当年的日军强大!”
“当时,中国农民支援战争的动力,除了民族气节外,还有获得土地,改善生存条件,为了将来能过好日子,愿意付出牺牲的代价。……”
“红军时候是打土豪分田地,抗日战争是减租减息保家保田。……”
“可是,越南南方,美国的疯狂轰炸,改变了一部份农民的心理,在要求分得土地改善生活、取得政治民主方面不但无望,而且家园生命都无保障时,他们求生存求安全成了主要目标,死亡压倒了气节,刚才说了,难民只有极少数散入丛林,而大量地拥入城市,据西贡有关部门统计,南越各大城市有近50万名妓女,有30万年轻妇女在南方12个城市郊区官办的娱乐中心服务。……这就出现了一种我们不太理解的趋势,人民战争失去了人民。”黎东辉觉得这个词不确切,因而解释说,“中国同志把军队比作鱼,把民众比作水,可是南方的情况成了天旱水浅养不活鱼,只能靠北方向南方输送。……我还可以再补充一点,在中国,解放区的革命力量在敌人扫荡时,还能保护民众的安全,而在越南南方面对敌人的狂轰滥炸,解放力量就很难做到这一点。……根据美国军方公布的资料,解放力量控制的农村人口,只占南越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七!这样,解放区的兵源财源必然短缺,征兵征税自然给解放区增加了难以承受的负担,越来越困难的局面也给解放力量的士气带来不利影响。……这就迫使我们由农村斗争转向城市斗争。”
“这些情况,”我说,“是我以前没法理解的。”
“在1966年,黎笋同志就曾预想到这一点,”黎东辉思忖了一下,呷了口酒,继续说,“他曾指出:即使总起义和总攻势不一定直接造成最后胜利,但它至少能严重损害美国的战争意志和西贡政府军,为它的最后崩溃准备条件。……我想,春季攻势,这个目的还是达到了。……”
我看到孙洪林有点不以为然的神态,却没有说出来,只是从侧面问道:
“这次春季攻势的具体战果和损失,有个约略的估计吧?”
“发动的规模,文英的信里已经说了一些,还不全面,除了他提到的那些地区外,还攻击了南方中部的茅庄:归仁、绥和和金兰湾的美军基地。对西贡达官显贵的疗养胜地和南越军事学院所在地大叻,也进行了攻击,投入了六个营的兵力!最猛烈的还是南越北部,靠近17度线的顺化、广治,还有岘港、朱莱、芙拜。当然,焦点还是溪山!
“攻占了几座城市?”孙洪林还是以提问表示自己的保留。
“有些城市攻进去了,但无法占有它,据说堤岸、嘉定两城,许多街道都炸成废墟,尤其是按枷,被炸毁了一半,威斯特莫兰的名言是:‘要拯救这个城市,就必须毁灭它,’顺化战斗最为残酷,我们的意图是想攻占这个古都,它可以造成国际影响,激战了三个礼拜。拿下了皇宫,我军和守军进行巷战,每座房屋都要反复争夺。……”
“结果还是退了出来,”孙洪林说,“枉自消耗了有生力量。……”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也觉得黎东辉对春季攻势肯定的太多了。“主要是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不在一城一地得失。”我又搬了几句中国革命战争的经验。……心中暗自思忖,也许正因为解放力量春季攻势的失利,才促使北越坐到谈判桌上,换取了今天北纬19度线以北的停炸吧?因无把握,不愿轻易说出。同时我看到孙洪林在这方面也出言谨慎,不像他当年给黎东辉当顾问时那样坦直激烈了,随口问道,“这次攻势的损失应该怎么看?听说有许多部队又退到越老、越柬边境去了。……”
黎东辉当然也看出我们的保留,好像不愿说出损失的数字。但他承认解放武装力量需要进行较长时间的休整,主力部队损失过大,被迫疏散,士气也受影响,处在秘密状态的基层的革命组织,在总攻势中暴露出来,敌人来了个大搜捕,基层干部损失达百分之三十以上。
我们三人共进午餐。黎东辉饮酒有些过量,在孙洪林的床上睡到下午三点钟才起身告辞,决定等把文英安置好了之后,我们再去奠边府。
黎东辉走后,孙洪林又让我坐了下来,对春季攻势讲了许多自己的见解,他说;
“春季攻势,无论怎么解释,它是南方斗争的一个挫折,因为我们现在缺少必要的资料,我想,黎东辉也不一定真正了解南方的实情,黎文英的信虽然只是局部情况,倒也反映出解放力量的巨大损失。如果你有兴趣,归国后,到军区资料室去查阅一下有关国际情况资料,其中准能查到西方对春季攻势的看法,找到一些虽不精确却可以看出大概情况的数据,经过比较,就可以接近实际。……”
第十八章
(一)访黎文英
黎文英回到竹萝村治疗和养伤,使我推迟了奠边府之行。
第三天,我随苏军医去访问他,使我庆幸的是没有见到黎氏娟,黎东辉告诉我,她从昨天起,就和她的民兵小分队住在“起了,这当然使我避免了尴尬的碰面,同时又引起了我的疑虑,在敌机停炸之后,她们女民兵小组在忙什么呢?她有什么必要跟她们住在一起?
黎文英的精神很好,也很健谈,在溪山之战后,他已经被正式任命为少校营长了。在最初的交谈中,我就感到他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他向我介绍了溪山地区的特点和历史:
“我很难说溪山之战的弊多还是利多,这要分清从政治上看还是从军事上看,从长远看,还是从眼前看。溪山整整打了77天,损失很大,把攻克变成了围困。上次,我给爸爸的信里谈了一些情况和见解,当时,不了解全局,也不知道结果,自然有些片面和迷惑。”
为了更深入地探求,我故意强调说:
“溪山围困注定是有争议的。”黎东辉插进来说,“国际上的军事观察家和政治评论家也会众说纷坛的!”
“在河内医院里养伤的时候,有位法国记者夏尔·斯托里曾经访问过我。他说:‘北越人把溪山说成是美国的奠边府,溪山的美军指挥官朗兹上校却说溪山是未被突破的凡尔登,你有什么看法?①……”
①凡尔登要塞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法国构筑的最大要塞城,位于法国东北部德法边境,是通往巴黎的门户,法军的必守之地,德军集结重兵多次向它发起攻击,伤亡惨重,法军凭借大纵深防御顽强抵抗,终于挡住了德军。所以法国远征军希望奠边府成为东方的凡尔登。
“我说两者都是也都不是。溪山应该是美国军事上的凡尔登、政治上的奠边府!那个夏尔·斯托里连连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接着又问我,美国军方估计北越人民军在春季攻势中阵亡达32000人,被俘5800人,而美军和西贡政府军只损失了3000人。这个伤亡差距是很大的。你怎么想?我说,我不知道这些数字是不是可靠,但我的确知道,我们营伤亡很大。但我们向全世界显示了我们的力量,我们从丛林里走出来了。并且向美军和西贡伪军发动了进攻,有一个数字我是确实清楚的:我们的突击队在1968年1月对日(旧历春节大年初一)的凌晨攻进了美国西贡大使馆,和大使馆的保卫者、救援者激战了6小时,许多外交官都参加了战斗,从窗口里向外射击,我们突击队16人全部壮烈牺牲,而美国海军陆战队和大使馆守卫人员却伤亡了54人!这个比例差距也不小!……
“斯托里先生微微笑了,他证实说:当时最初的电讯进行了错误的报导——大字标题是:大使馆已被占领了!……”
“我也笑了笑,用调侃的口吻说:这则电讯并不错,战斗并不是在大使馆外面进行!我们的突击队员已经踏上了美国的国土!”
“他也开朗地笑笑说,我赞成你的辩解,可以说是攻占了6个小时!我是法新社记者,一向持客观立场,少校先生,你能谈谈你的丛林战争的经历吗?当然,我更喜欢听听你对丛林战争的见解!
我说:“这里面有个保守军事秘密问题吧?”
“在我接受采访时,已经得到过指示,可以谈敌方已经知道的问题!绕过军事机密。’……”黎文英说,“当然,更可以借这些新闻媒介进行革命宣传,但要说得可信,我只是说我参加的一些战斗。
“我倒也想听听你参加的一些战斗,”我笑笑说。“我虽然不是西方记者,可是,我也是搞文学的,我也可以替你宣传宣传!”
“那可有些不好意思了。”黎文英诚挚地说,“我爸爸已经把你的经历对我说过了,你也是军人,老实说,我在没有当兵之前,就听爸爸向我讲中国的革命斗争了,中国的游击战争,是我间接的老师。
“可是越南的丛林战争和作战对象不同,特点也不会一样!”
“中国经验越南化!”黎东辉补充说,“当然,我们也有很多自己的创造。
我说,“美国把特种战争吹得神乎其神,我看了你缴获的那本安德森的《战地手记》,觉得特种战争,也就是一种区别于常规战争的游击战争!”
“也有不同,”黎文英说,“我们的游击战争是靠民众,美国的特种战争,基本上是一支搞突然袭击的别动队,不是靠民众,而是靠先进的运载工具、武器和经过高难度训练的战斗技能。……”
“所以美国的特种战争无法战胜游击战争。”我附和说,“甚至像安德森这样的特种战争专家都承认这一点。暧……”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安德森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倒关心起这个上尉的命运来了。
“这一点,现在无法搞清楚。当时,我们在公路上敷设了一枚遥控地雷,是准备炸一个大人物的。当时听说威斯特莫兰视察昆嵩和克莱基地,克莱没有大型机场,除了坐直升机外,就是坐吉普车。在炸翻吉普车后,从驾驶室里摔出一个血淋淋的人来,还有装着那本手记的背囊,其余还有三个乘车的军官均在车内,翻倒在路旁,一个队员只是向倾倒的车里开了几枪,由于昆嵩和克莱相距很近,炸响后,必须急速撤出战斗,不然就很难脱身,所以只好拖了一只背囊就跑,本想缴获一些重要文件或是地图,谁想到除了生活日用品和书信外,就是这本手记。……”
“这本手记里,谈到我方的地方很少。……倒是他对美国战争政策的探讨很有味道,发明了一个‘菜园理论’。……”
“我想它绝不会有收藏的价值。……”
“你还是说说你对美国特种战争的看法吧。好像世界上对美国的特种战争都感到很神秘,很有浪漫色彩。……”
“在最初的丛林战中,美国的特种战争的确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伤。我是1962年到南方去的。当上士班长,那时,我们进入南方的,大多是以连排为战斗单位的小游击队,我们进行突然袭击后,如果稍一迟误,敌人的战斗直升机就追了上来,就是在丛林里,也很难躲藏,伤亡很大;如果我们包围了敌人一个小据点,直升飞机也立即来给他们解围;……如果他们侦知我们的营地,直升机立即向我们发动攻击,对着你的头顶打,追着你的屁股打,你跑了半天路,他在一分钟内就追上,你如果让他发现了,真是没处躲没处藏。
“在1962年到1964年期间,南越伪军能在直升机的配合下发动快速进攻,进行追击或是救援被围部队。都发挥出空对地火力在近距离作战中的巨大的威力。……最初我们没有对付直升机群的经验,一旦机群来临,就纷纷躲藏,只能被动挨打,在1962年7月的一次直升机群进攻中,我们中队就牺牲了20多人。……
“后来,我们用高射机枪和步枪打直升机,效果也不很大,……但毕竟使直升机不敢过分猖狂。我们又研究出智谋胜敌的方法,就是设置假象引诱敌直升机来袭,我们就预伏在它从基地飞来或是回基地的航线上打它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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