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庆军区的长官王似,提拔了一大批西军中的少壮派,如名将刘仲武的儿子刘锡和刘锜,曲端手下的爱将吴玠和吴璘等人。最后他登坛拜将,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此时的张浚是真心诚意地想在军事上倚重曲端的,所以当他看到曲端上坛受封,坛下将士欢声雷动的景象时,感动得一塌糊涂,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改变了从北宋末年开始西军六路各自为政,互相掣肘的局面,而他的“天下可定也”伟大宏愿也已经迈开了最坚实的第一步。
看上去很美好,其实往往是脆弱的,正如张浚和曲端的关系。从推崇备至到恨之入骨,只有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具体的事件有二,第一是张浚在川陕大洗牌之后,曾派心腹张彬去试探曲端的战略意图,张彬对曲端说:“您常觉得西军六路互相不合,财用不足,现在张相公已经改变了这种局面,应该举行一次会战,以完全消灭在川陕的金军。”
曲端却回答说:“你这个想法就错了,现在张相公虽然已经合并了六路之兵,但兵还是从前的兵,和一向善战的金军相比,没有必胜的把握,我觉得应该按兵据守,再经常派奇兵去袭击金军的据点和屯田,几年之后,才能一举得胜。”
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两点,第一是张浚一直有要举行会战的想法,第二点张浚是个“军事小白”,他所在乎的是兵力的多少。而曲端的发言无疑更俱专业水准,他所依据的是兵力的强弱。再者,西军以步军为主,其强项是山地的运动战,金军以骑兵为主,其强项是平原的野战,西军如在平原地区和金军展开大规模的野战,是非常吃亏的,曲端所说的“按兵据险”是符合实际、知己知彼的经验之谈。
第二件事情,便是陕州的失陷。当时的金军虽然占领京兆府、凤翔、延安等陕西重镇,但是各地百姓纷纷组织义军打击金军,许多城镇又先后被西军或义军收复。其中宋将李彦仙率兵收复了控制着陕西与河南之间的交通重镇———陕州。李彦仙收复陕州后,与金军前后大小交手了两百多次,多次重创金军。远在东南的宋高宗得知李彦仙的战绩后,喜气洋洋地说:“近日得知彦仙与金人战,再三获捷,朕欢喜得睡不着觉。”
后来完颜娄室集中兵力攻打陕州,李彦仙多次向陕西方面求援,张浚连忙飞鸽传书给曲端,命令他率军救援陕州,可“威武大将军”曲端再次发挥了坚决不服从命令,坚决袖手旁观的风格。始终不发一兵一卒。到了建炎四年的正月,陕州已经开始断粮,李彦仙把马吃的豆子煮给士兵吃,而自己只喝豆汁。金军派人前来劝降,李彦仙大骂说:“我就是死也是宋朝的鬼!”正月十四日,完颜娄室指挥金军发起总攻,陕州城破。李彦仙率众巷战,“中箭如猬”,左臂也受刀伤,最后投河而死,壮烈殉国。李彦仙部将五十一人全员战死,无一人投降。
富平会战(四)
完颜娄室攻克陕州后,马上西进增援在彭原店的撤离喝军,曲端的爱将吴玠一直在彭原店一带和撤离喝部鏖战,撤离喝军屡战屡败,屡败又屡战,可驻扎在吴玠后方的曲端却自己先撤退了,害得吴玠军被金军迂回包抄,伤亡非常大。突围后,两人大吵了一架,曲端降了吴玠的官,但张浚却把吴玠升官,他的这一举动,已是在非常明显地挑衅曲端了,他撕破了那层薄薄的面子,准备高举旗帜,鸣鼓而攻之了。
大部分事情的大部分烦恼都是因为钱,张浚要打大会战,首先要保证的便是钱粮,关于这一点,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财神”赵开。赵开身为四川人,熟悉当地情况,其理财能力在当时是一绝,有“一趾步而能运百货,一咳唾而能济三军”的美誉。张浚命令他向四川百姓贷五年的款,集中了大量的军用物资和钱粮,完全保证了大会战的后勤。后来的大儒朱熹评价张浚曾说“张魏公才极短,虽大义极分明,而全不晓事。扶得东边,倒了西边;知得这里,忘了那里”。其实张浚还有一个优点朱老夫子并没有说,那便是知人善任,比如提拔赵开,比如提拔吴玠、吴璘和刘锜,还有他来陕西之前提拔的韩世忠,以及他离开陕西之后提拔的虞允文、王十朋等人。不是一代名将,便是一代名臣。
解决了烦恼的张浚,信心已经满到了爆棚,漫说直捣黄龙,便是径取幽燕也是如探囊取物,不在话下了。看,他飘飘然地似乎要飞去了!
随后他召开了一次大型的军事会议,和搜刮钱粮的顺利不同,这次会议中,张浚的主张遭到了几乎一致的反对。首先发难的仍然是“威武大将军”曲端,他也没什么新意,仍然是说:“在平原作战,有利于金军,我军难以争锋,应该先厉兵秣马,十年后才能进行反攻。”
张浚自己带过来的八字军首脑王彦也表示:“陕西六路现在仍然存在着不团结、不和谐的现象,不能轻易发动会战,万一失利,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张浚一手提拔上来的吴玠不好意思明着反对,只是非常曲折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西军擅长在高山深谷之间作战,金骑兵虽然强悍,但不能在山地上冲锋,我军只要扼守陕西,金军是绝对打不进来的。”
众将的劝说,并不能把已经飘飘然飞在云端的张浚拉回来,散会后,张浚最为亲信的“首席智囊”刘子羽甚至搬出了高宗来劝说,也不能撼动他举行会战的决心。
几天后,张浚便开始把陕西军马和钱粮向陕西关中平原的富平一带集结,但曲端却仍然拒不执行,这一次,曲端错了,错得无可救药,张浚并不是王庶,陕西四路中永兴帅吴玠已经跟定了他,环庆帅的赵哲是他的亲信,熙河帅刘锡是他最为倚重的少壮派,至于秦凤帅孙渥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西军比起王庶时代,无疑已经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指挥中枢。这个指挥中枢的张浚的风格是“我的地盘,我做主”。
张浚随后亲自去拜访了曲端,在这次“曲张会”中,张浚再次申明一定要举行会战。曲端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必败无疑”。
张浚问:“我若不败,又如何?”
曲端说:“你若不败,曲端愿意伏剑而死。”
张浚气极而笑:“你敢立军令状吗?”
曲端马上立了一份军令状,并说:“你若不败,我甘伏军法。”
张浚说:“很好,非常好,我如果败了,我也把头割下来给你。”
经过这次类似小孩耍赖斗气似的对话之后,张浚果断的把曲端贬官,安置在阶州闲居。不久,再贬为海州团练副使,又安置到万州闲居。曲端的心腹张中孚、李彦琪等人都同时受到了打压和处分。
张浚战前无端排斥大将,开始了第一错误,第二个错误跟随而来,他把曲端的部队交给了少壮派将领刘锜。刘锜尽管是一代名将,而且年轻的他已经显示出了作为一代名将的能力,但曲端经营泾源军多年,根基很深。刘锜想在很短的时间内在泾源军内真正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和威信是不可能的。
富平会战(五)
这个时候的西军,在雄心万丈的张浚指挥下,已经开始反扑,夺取了陕北地区和延安府等地,把娄室金逼退到了狭长的关中平原东部地区。永兴军帅吴玠、环庆帅赵哲、熙河帅刘锡、秦凤帅孙渥以及新进的泾源帅刘锜正在富平一带集结。按照惯例,身为督阵的大帅张浚是不在最前线的,他驻扎在离富平很远的邠州。他想要举行大会战的企图正下金军的下怀。金军也慢慢地向离富平约八十里的下邽进驻。直到这个时候,张浚仍然以为完颜娄室是一支孤军,浑然不知道完颜兀术和完颜讹里朵军进入了陕西。远在后方的他多次更新赏格,以至于更新到了“能生擒完颜娄室者,赏节度使,银、绢各以万计”的高度。完颜娄室自然是不甘示弱,他马上宣布:能生擒张浚的,赏驴子一匹,布一匹。
完颜娄室的恶搞也许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因为宋军当时有人提议,要送一套女人的衣服给完颜娄室,张浚没有答应,这虽是灭敌军威风的壮举,但却不符合他的风格。张浚的风格是下战书。他一连下了好几封,正在忙于集结兵力的金军自是不肯马上就举行会战的,直到完颜兀术等会师后,完颜宗辅回书张浚,约定双方在九月二十四日会战。而九月,是鹰飞草长,弓劲马肥的季节,也是金军最为活跃适应的季节。
富平位于关中平原终端的北部边缘地区,地势平坦,战略位置重要,素为京散腹地。当时宋军在富平的营寨位于地势偏低的今富平县城以东的平原上,地形开阔,适合大兵团作战,尤其有利于金军重骑兵的冲击
。
宋西军在一战中号称兵四十万,骑兵七万,这是漫天要价,实际上宋军这次的兵马不会超过十五万,应是十到十二万之间,至于《金史》卷十九记载为“骑兵六万,步卒十二万”和《壮义王完颜娄室碑》记载的“张浚步骑十八万壁富平”。这个十八万应该是加上了运送粮草的民夫。在宋朝,几乎只要是稍大的军事行动,就免不了要调发民夫去前线运粮,如神宗朝的宋夏灵州之役,王中正领麟州兵六万,民夫也有六万,加起来即是号称“十二万”,高遵裕领蕃汉步骑一共八万七千人,民夫还有九万多人。加起来便号称“二十万”了。在古代后勤条件下,要集结四十万大军,基本是要倾全国之力的。宋西军集结了十二万到十五万,应该已经是极致,即使以十二万人论,这次会战无疑也是宋金自从开战以来宋方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次。而金兵,在记载中有两位元帅,一位副元帅,十多个万户长,如《金史》卷十九中记载“兀术以精兵两万先往洛阳,以八月往陕西”,兀术的两万加上讹里朵的三万以及一直留守在陕西的完颜娄室军,应该不会少于七到八万人。
以十二万大军对八万金军,按照张浚的军事理念,战争是人海的体现,兵多便是王道,所以他的信心百倍也就不足为奇了。在会战之前,宋军内部又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吴玠在经过实地勘察之后,反对在富平下寨布阵,他认为富平地势平坦,对全骑的金军非常的有利,而宋军如果往西边后撤几十里,便可以依山部阵,优点有二,一是背后靠山,则不用惧怕金骑兵的迂回攻击,二是扼守在高地,金骑兵则须要仰攻,其冲锋能力就大大地下降了。吴玠的观点得到了另一位将领郭浩的支持。只是可惜没有得到战场总指挥刘锡的支持,他认为:我军人数多过金军,富平地势虽然平坦,但多为沼泽地,金军的骑兵再强,也难以起到作用,怎么能够战前自动后撤呢?
相比吵吵闹闹的宋军,对面的金军则有些沉寂,但沉寂并不表示畏惧,身有贵恙的完颜娄室甚至单骑前去窥探宋军营寨,他回来说宋军“人虽多,但营垒不固,千疮万孔,极易破耳”,完颜娄室可能是个近视眼,也可能在给自己军队打气,如果两者皆非,那么他所看到的应该是宋军民夫的营寨,这大概也是他单骑前去,也能够单骑安全归来的原因。很不幸,完颜娄室看到的这个“千疮万孔”的营寨,正是宋军的最大软肋。
富平会战(六)
建炎四年九月二十四日辰时,金军发动了突然袭击。这正是金军的善战之处,在人数上处于劣势的金军,攻宋军之不备,完颜娄室先是派出了三千精骑,背负柴草和土袋,由金将折合率领,一面冲锋,一面在沼泽上投下柴土,不消片刻,刘锡所认为“天险”的沼泽便被金军轻轻松松地填平了。
随后,金军的右翼完颜兀术也发起了冲锋,他们如矫捷的豹子一般,急速地绕过了宋军的大阵,直扑已被完颜娄室踩过点的民夫营寨,民夫们的本职工作是运送粮草,虽然宋朝曾明令“丁夫悉持弓矢自卫”,要求民夫们武装运粮,但面对金军这些身经百战的骑兵,无疑不是对手。很快地,这些民夫便“奔乱不已”,开始朝宋军大阵逃跑。完颜兀术军紧随其后,成功地穿越了宋军最精华的部队———弓弩部队的射击区。开始直扑宋军本阵。
这个时候,战场的总指挥刘锡才如梦初醒,连忙敲起了军鼓,升起了旗帜,他的信心明显没有远在后方的张相公那么强大,他升起的旗帜,上面秀的是斗大的“曲”字。但明显的他比张相公明白现在万州闲居的曲端对于金军的威慑力。问题是,秀着曲字的大旗,对内宣传,完全是肉麻当有趣,丝毫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因仓促迎战,五路宋军完全失去了信号,各自乱成一团。不能协同作战,兵力上的优势不但不能发挥,在更多的时候反而是种累赘,这一点,张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曾想到的。
刘锡的弟弟刘锜在混乱中果断地亲自驻马军前,迅速平定了泾源军的慌乱,随后大喝着领兵迎头痛击完颜兀术军,这是年轻的刘锜与完颜宗弼的第一次直接交手。刘锜的勇猛,加上泾源军在曲端的精心调教下,本是西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金军逐渐支持不住。万户赤盏晖所部首先溃败,哭爹喊娘地四下奔散开来。致使完颜宗弼的合扎亲兵和韩常的万人队陷于泾源军的重重包围之中。韩常是兀术的爱将,也是金军中有名的“猛将兄”,他以善射而闻名,能开三石硬弓,射出的箭可以直没铁甲,在两宋之交的宋金武人中,和他处在同一战斗区间的只有岳飞了。
两军在激战中,韩常被流矢射中了眼睛,他发出了野狼一般的嗥叫,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一刻,三国时代的猛将夏侯惇在他身上附体了。韩常飞快地把箭从眼中拔了出来,然后在地上抓几把土,塞在伤口处。他这种异于常人的勇猛,保证了完颜兀术的最大安全,最后两人携手杀开了一条血路,又携手突围而去。年轻的刘锜仅用宋军五分之一的兵力便击溃了金国的王牌部队,而且还是这一战金军近一半的主力部队完颜兀术军,但随后完颜兀术整军再战,镇守中军的完颜讹里朵也派来了援兵,两军又重新陷入对峙状态。
从日辰到日中,双方已经鏖战了近四个小时,将士半生死,血已流成河,日中后,金军祭出了经典战术———左右拐子马战术,即发挥骑兵的高机动性,两翼包抄迂回的战术。金军右翼已经基本被刘锜的泾源军打残了,所以只是虚晃几枪,喊喊口号而已。真正的力量,是在完颜娄室的左翼。
宋军对抗左翼的是环庆军,环庆帅赵哲是国家的司法系统出身,一度在地方上做负责刑狱的文官,他曾和张浚一起在东南地区讨伐山贼,建立起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是以张浚组建川陕班子时,把他也选了进来。垮行作业,宋朝出过很多的人才,比如范仲淹、虞允文、文天祥,但赵哲一没天分,二不努力,所以两军激战之时,他选择了逃跑。有另外一种说法是他没有逃跑,但也没有在阵前督阵。反正怀庆军和金军激战时,赵哲压根没见人影。
从日中再到日暮,两军已经交战了六个回合,没有主帅的环庆军已经开始不支,“他路军无与援者”,不支的过后便是溃散,当金军的铁骑出现在宋军战线的侧后方时。宋军全军如被大水冲开了墙堤,开始一层层崩溃。刘锡已经完全对军队失控,他所能做的,便是和全军一起瞎头昏脑地逃奔了。
金军的伤亡是非常惨重的,加上此时已经天黑,血战了一天的金军也是强弩之末,不敢再行追击,当然,他们看到宋军营寨中堆积如山的珍宝钱帛时,也再没有追击的欲望了。富平之战,只是一场击溃战,宋军的伤亡应与金军相当,或许还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