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路急切地抓耳挠腮，满脸哭腔问李铁林怎样才能找到经理呢？他这时希望有新的转机。其实李铁林也没有好的主意，他看到满院子的人突发奇想何不利用手里的记者证兴许还有些用处。他知道现如今老百姓怕当官的，而当官的怕见记者，不知这果品公司经理肯不肯见他们？李铁林心里没底，掏出记者证站在门口踟蹰不前，这是他报社总编特批的，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李铁林看出吴路眼睛一亮，仿佛自己顷刻间就成了救星。这时他忽然把记者证揣入怀里，因为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正是果品公司经理助理郑重，李铁林急中生智喊了起来：“小郑！”
小郑已不是小郑了，他三十多岁，是当地有名的一个业余作者，经过李铁林的帮助发表不少作品。看见李铁林马上跑过来与他握手交谈，笑吟吟地问着：“什么风把你这大编辑吹来了？堂堂一个大作家还用亲自买梨吗？说吧，到我们公司有何贵干？莫不是来采访的吧？”
李铁林也笑着说：“什么事也瞒不住你。”看见李铁林与小郑亲热的样子，吴路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他连礼貌都不讲了就抢过话茬，急切地说起来：“十万火急，是一阵凶猛的梨风把我们吹到这里来的，我们是来卖梨的。”
“卖梨？有这样严重吗？还十万火急？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们报社招商引资也有卖梨任务吗？”小郑握住李铁林的手，根本不在乎吴路的话，他以为吴路也是报社的玩笑开得更甚。李铁林见小郑误会了就指着吴路作介绍：“他说的没有错我们是来找你的，事情是这样他们村里山梨大丰收，也就是我从前下乡插队的地方，乡亲们找我到果品公司求个情请你们帮助销往外地，这事不难吧？”
李铁林试探地问着。小郑一听马上明白了，就说：“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不瞒你们今年山梨大丰收扔在街上都没人要，这阵势如同前些年山楂大丰收一样城里无人吃外国无人买，最后统统烂在山上。你们种啥不好为什么都要一窝蜂种这山梨？又酸又涩的有啥吃头？换个品种也行啊。”
小郑满脸严肃，盯着吴路说着自己的见解。“我们也没有办法这都是上面让种的。”
吴路满脸苦难，似有难言之隐。李铁林听说山梨扔在街上都没人要他也着急起来，慌忙问小郑：“眼下乡亲们急得没有办法这才来找我，麻烦你与经理沟通一下就算给我一个面子帮帮忙，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李铁林替吴路开口求情了，脸上出现了为难情绪。
“办法倒是有，但不一定行得通，我们公司经理的脑袋很难剃，他是啥少收啥。去年山梨少他高价收，今年山梨多他不收，你说他损不损？看看这些卖梨的来了十几天了梨都烂成水了还往这里送，痛心啊。”小郑指着满院子的车辆和人群不停地对李铁林和吴路说着，请他们参观。
的确如此，院子里的车辆已经排到门外去了，而且还有延长的趋势，现在经小郑一点拔，李铁林和吴路这才知道事态严重，李铁林沉思一会儿，忽然问小郑：“你们就没有采取其它措施吗？比如往外市县推销，没有一点这方面的信息吗？”
小郑说：“信息有啊！人们都在为加入世贸组织做准备，都在与世界市场接轨，可是我们这里还是老一套按部就班怪谁呢？只人怪我们的眼光不准确，怪我们不懂市场，更怪我们没有学会搞贸易。”
小郑有些难受，他是读过经济系的高材生，对此情此景他是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李铁林和吴路跟随小郑走马观花看了一路，边走边倾听小郑的满腹牢骚和一些新鲜的理论名词，他们觉得小郑这人很实在，不知不觉对他产生了好感。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经理室门前，从门上面的破窗口往里望能看出一个圆头圆脸的中年男子正在接电话，声音很大，也许是他心情不好，离几步就能听见他在跟谁吵架。
小郑说：“他就是经理，待我进去先跟他打个招呼我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小郑说着就推开门闪身进去了，他附在经理耳旁嘀咕几句就见他放下电话马上站起来迎接李铁林：“欢迎你们到我们公司来采访，希望多提宝贵意见。”
显然，是小郑传错了信息，经理误将李铁林认为是来采访的记者了，李铁林索性跟经理谈起理论谈起经济效益来。奇怪的是经理的牢骚怪话比小郑还要多几倍，口吻十分相似，见解相同，一听就是小郑说的。李铁林与经理东谈西谈，见谈不出什么希望来就压根不提山梨的事，两人东扯葫芦西扯瓢。
这边的吴路等不及了，突然插话说：“请经理帮个忙吧，我们山里人的梨都要烂在山上了，求求经理帮助我们山里人一个忙吧，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吴路的突然插话使经理大吃一惊，看着小郑问着：“这是什么人？你们搞什么名堂？”
经理被吴路一闹有些糊涂了。
李铁林见吴路自己问话他再不吭声有些不近人情，于是他在一边敲着边鼓对经理说：“他是我从前插队的一个乡下朋友，他的事还希望经理多多帮助，最近报社准备搞一次大宣传看看哪家企业与家村结对子，依我看这个村子不妨就与经理结个扶贫对子，这是自愿结合的千秋好事，我又能及时采访，经理何乐而不为呢？”
也许是李铁林的真诚打动了经理或是经理看中了记者的权威，总之，他很不情愿地看了看吴路，又望了望小郑，这才对吴路说：“看在李编辑的份上我就与你们村结成扶贫对子先给你两车皮。但价钱要低这是往南发货价高人家不要，怎样你能做主吗？”
“我能做主，我能做主。”吴路怕失去机会拍着胸脯当场表态：“你就直说条件吧该啥价就啥价。”
“痛快痛快做生意就要求有这种气概。”大概是经理觉得便宜他笑逐颜开地说：“价钱按市场行情去年每斤一元我们吃亏了，今年干脆减五角怎样？限你们三天内装车送货过期罚款指标送人并赔款损耗。”
经理说着又把头转向李铁林轻声问道：“这样安排行吗李编辑？”
李铁林赶紧站起来说：“行行，这样很好，这样很好。我代表乡亲们感谢你呀经理。”
李铁林握住经理的手表示谢意，这一刻李铁林分明感受到经理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屑，他随即产生出一种压抑毕竟是一种求人的勾当感谢的话还是要多说的。
“既然你们同意这样安排，剩余的事由小郑办了，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再见。”经理吩咐小郑照顾李铁林和吴路，他独自先走了，临到门口他回头狠狠挖了一眼小郑，似乎极其不满。李铁林和小郑对望着，他们已经是心照不宣了，事情总算有了眉目，幸而他们是朋友。
然而，当他们一回头时发现吴路傻了，昨天他还与李铁林吹嘘说山梨一元钱一斤，现在突然降落一半吴路接受不了，山里人也接受不了。李铁林想起早上的梦境心说坏了，正应验了梦中之事，他拍了拍吴路的肩膀劝告说：“眼光放远一些吧，虽然是一半价也比烂在地里强，这是市场经济的残酷性不能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赶紧回家办手续准备装车送货吧。”
吴路这才如梦初醒，与小郑办好车皮转运手续，然后抹着眼泪回山了。李铁林看出吴路心里有话要说，他也很难受，深知农民有几棵树不容易，能卖几个钱更不容易，所以他十分同情地问小郑：“你能不能跟经理再说说把价钱抬高一些，山里人难呐。”
不料，小郑很不高兴，甩出几句不中听的话：“你以为这是你们家呀？它是按国家政策定价不是个人说了算的。”
李铁林不再吭声，小郑察言观色见李铁林用眼皮翻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火慌忙解释：“其实我们公司比他们还难，经理答应送你们两个车皮尽管是半价还有收入，而我们这车货不等到地方就会烂的一切损耗由我们公司负责，你们说是谁最难呢？”
李铁林听此万分震惊，看来做什么事都有难处。
山里人难，公司也难，买方不是更难吗？市场经济把人搞得疲于奔命，为何还要加入世贸组织呢？至此，李铁林突然悟出一个深刻道理，这个市场经济就像一个不讲良心的机器人，只讲价格和利润。李铁林不想再说什么，对市场经济他不算精通，于是他与小郑简单扼要谈了几句交待他负责这件事后便去找吴路，他想到山里再看一看，那里肯定会发生情况，说不准还会闹出乱七八糟的事故。因为一半价钱收购是不得民心的，搞不好全村人会撕毁吴路，这一点李铁林已从吴路流泪的脸上看出不妙来了，如果他不及时制止将会发生更可怕的事，山里人还有可能遭受更大的损失。
第六十三章、经营山梨
经营城市的理念为现代化小都市提供了最便利的交通条件，李铁林来到车站很快便坐上了开往山里的中巴车，尽管他急得火上房，中巴车仍旧像牛一样不紧不慢朝山里缓缓爬行。李铁林催促司机开快一些，可司机说山路难行，李铁林不满地说出了人命你负责吗？司机这才一踩油门将车开得像疯狗一样窜了出去，李铁林坐在车上东倒西歪直晃荡，可他心里依然嫌车开得慢。
果然如李铁林所料，吴路前脚走李铁林后脚就到了，他一下车远远就看见一伙人正追着吴路猛打。男男女女手里都举着棍棒边追边打，嘴里不干不净地呼喊着：“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李铁林明白他们一定以为吴路私吞了回扣，想到早上梦境他觉得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这时一伙人已经抓住了吴路正在棍棒交加，还有人喊：“说，你得了多少回扣？为什么要压低价格？不说明白再打。”
吴路不喊冤屈也不叫喊，任由乡亲们动手。李铁林见此怒发冲冠，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住手！”
这一吼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打人的乡亲们震住了，他们看见了李铁林愤怒的样子便停止厮打，但目光里已没有了当初欢迎李铁林的那种良好感觉。李铁林这工夫也顾及不了太多救人是第一位的，他总不能看着吴路白白挨打。“他们为什么打你？”
李铁林扶起吴路，询问。吴路横了一眼打他的乡亲们，委屈地说：“他们不相信这个价，一致认为我与果品公司的人从中吃了回扣，还有你也算一份。”
吴路气愤地说着，李铁林迷惑不解，问着：“我怎么了？也有我一份？”
吴路恼怒地说：“他们说你也吃了回扣，要不大老远的跑到山里来干什么？”
李铁林一听火冒三丈，气呼呼地说：“我来不是你们请的吗？你不请我来这里干什么？”
山里人的胡搅蛮横给李铁林火热的心肠忽然波盆凉水，将他那些助人为乐的心肠降温许多，看见那些打人的劲头他的热血像被火柴点燃的汽油桶扑地一下就划着了，恨不得扑上去亲手打他几个才解气。可他很冷静，站在吴路身后想对策，此时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乡亲们误会吴路也误会他自己，现在说什么好听的话也没有用，乡亲们不会再相信他。看出来乡亲们对他还留一点面子否则连他也可能一块打，他觉得委屈，在此一瞬间他忽然想了许多。他想起下乡插队时乡亲们对知青误会也很深，但最后不也变成朋友了吗。他还想起当兵的时候发生的事，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农民偷木头，他大喊一声吓得那农民扔掉木头就跑。结果逃跑时把脚歪伤，第二天脚肿得挺吓人来找部队卫生员医治，为这他受了委屈。
现在面临误解自己的乡亲们他有什么说不得的？又有什么可怕的？李铁林站在一块石头上摆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式高声地对乡亲们说：“这事一点也不怪吴路，不是他的理，是市场的事，你们错怪他了。”
下面的话未讲完，有人接过话茬问他：“不怪他怪你呀？是不是你们两个合谋骗我们？说说你们得了多少回扣。”
“不要讲话让他说明。”一个老汉愤怒地瞪着乱说话的年轻人，示意李铁林讲下去。
李铁林镇定自若，一五一十地说服众乡亲：“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事不能怪吴路，要怪就怪市场经济。是市场经济起的价格混乱，你们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就不要卖，价格可以商量。但打人不行，你们不知打人犯错误吗？再说吴路一心一意为乡亲们办事，没黑没夜往城里跑为你们服务为你们四处奔波，还遭受你们的毒打这合法吗？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在这里我还要多说一句，为了我的清白为了吴路的清白，我可以不要你们一分钱的好处费，我在此表个态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吧？”李铁林的话一下压倒了乡亲们的呼喊。“我们放心不放心又有什么用？我们也不能进城搞推销，谁知你们谈什么？”
又是那个年轻人说着。有人叫喊：“好，讲得好。他们城里人鬼着呢。”
山里人根本不相信李铁林，一个个用风言风语刺激他，把李铁林气得真想踹他们几脚出出气。可是他又觉得这样不妥，打架谁不会呀出了气解了恨，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相反，还会起反作用，搞得更被动，更难解决问题。现在这种场合只有解释安慰才能解决问题，于是李铁林又接着说：“你们不要不相信吴路他是一心一意为你们着想，在城里他连瓶汽水都舍不得喝，你们这样对待他不公平，如果都像你们这样想不妨出来几个人搞一下调查，或跟随他进城就会真相大白。”
“他像个鬼子六似的谁敢相信他，去年他说梨是一元一斤，今年为什么要压价五角这不是搞鬼是什么？我们不找他算账找谁，找你行吗？”乡亲们七嘴八舌乱说一通，弄得李铁林突然吼了起来：“你们还讲不讲理讲不讲良心？这些人欺负一个人难道说还让他赔款吗？吴路说的是国家价格他没有说假话，有种的朝我来我顶着。”
李铁林最后一句话真把乡亲们震住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再吭声，这场风波就这样被李铁林平息了。李铁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开口说不要回扣的，事后他非常后悔随意一句话就扔掉三四十万元看来钱这东西挣得容易去的也容易，可是当时不这样说就不行有可能闹出人命来。
李铁林指挥乡亲们回家再商量，他站在一块石头上高声喊着：“乡亲们呐，我劝大家挣钱别挣瞎了眼睛，挣钱别挣昧心钱，吴路为你们在城里四处奔波很不容易，这两车皮来之不易你们要珍惜。如果你们感觉价格不合理可以不卖，如果你们认为合理马上回家装运，没有时间等了火车准时出发。看看这山前山后的烂梨越来越多还有时间扯皮吗？烂一个就少一个的钱。乡亲们呐，要记住装运一车是一车，拉走一筐就挣一筐钱。不要犹豫了，赶紧回家准备吧。”
乡亲们终于被李铁林说动了心，有的想走，有的还想再听听李铁林的意见。李铁林看出果农不想离开，又不失时机地告诉众人：“乡亲们呐，别看果品公司给你们这个价他们的损耗比你们大，你们挣一分他们赔二分，如果不是社会主义国营商业到哪里找如此美事？梨都烂掉与他们何干？”李铁林这样一说马上见到了效果，乡亲们四下散去，一个个扔掉手中的棍棒各回家准备装运车皮去了。
这工夫，吴路捂着还在流血的嘴巴苦笑着对李铁林说：“你的口才真好，要不是你及时赶来制服他们我今天可能就被他们打死了。”
吴路的眼眶青一块紫一块几乎就没有好地方，李铁林掏出手帕为吴路揩血，心里却堵了一口气。“现在的人咋这样没有人味，真不讲理呀。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动手打人人呢？你们山里人真是野到家了应当好好抓一抓精神文明，好好学一学城里人的进步思想，否则这人做得就不够档次了。”
李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