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呢,李炜彩牺牲的时候也就二十三岁吧。谁是李炜彩?他手持空鱼竿呆愣愣地怔在那儿,脸上满布戚容,一时陷入对往事的沉思当中。口中喃喃地说,你不明白,不明白。她已死了,二十三岁花样年华啊。在我的心目中陵州局龚局长是一个才华横溢,插科打诨整天嬉皮笑脸没正经的人物。没想到那天他满脸含霜,神采飞扬的眼中流溢着缕缕波光,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很严肃地从裤袋中翻出了一张仔细折叠的纸,递到我面前,我知道这龚局长爱炫耀,写了一点狗屁文章,复印了几十份像是散传单那样到处散。而这张纸,他却一再咛嘱,只许我看看,不许传给第三者,尤其不能让他老婆看到,那是一份打印的诗稿,确实写得荡气回肠,读之令人黯然泪下。我从未看过写得那么好的诗。诗名是《二月祭》,是祭祀一个在自卫反击战中壮烈牺牲的女兵。他说她是师部电影队队长,相识不到一个月,父亲是大军区的老军人。她十六岁当兵,在攻打高平外围的战斗中,被炮弹击中壮烈牺牲。说到这儿这个中年汉子,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他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沉默了。那时太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着他的身影,像是一座巍然屹立的雕塑。那天本可夺钓鱼比赛第一名的龚红旗,却没钓到什么鱼。我不禁感叹到,真是热血男儿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从此对这个貌似公子哥儿的龚红旗也就另眼相看起来。”诗呢?洪磊禁不住好奇问道。艾彬彬卖了关子,说,我答应他决不给第三者看的,所以不能给诸位欣赏了。你们回去问他索取吧。这个喜欢卖弄才华的家伙肯定会给你们的,我不能违背诺言。诗,确实是好诗,一片侠骨柔情。她仿佛吊胃口似的对洪磊和小梁他们说。
第十八章香港出版社(7)
一个四方脸的中年汉子兴冲冲地闯进包间来。那胖子有四十岁上下,皮肤很白,但因为喝了酒,脸上带着红潮,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显得蛮斯文。艾彬彬打住话头,站起来介绍道:“来,我给二位引荐一下,这位是我们临江市公安局监察室谢主任,这三位分别是省‘扫黄’办,陵州市公安局的洪科长、梁科长、钱科长。是带着省纪委也就是监察厅督办的大案请求贵局协助抓捕双山市梨庄镇的隋大成。”谢主任说:“我揣摸着,市级机关一枝花怎么想起来请我喝酒,我们那边一桌人我还未应酬完就到这儿来,原来你是有事求我。”艾彬彬正色道:“小谢,我这可是公事。”“公事他们应当到市局去办呀,怎么到酒宴上办起来了。”“现在不是兴公事私办,你不是拍着胸脯子说公安局有什么事找你的吗?找到了你又拿乔了吧!好了,闲话少说,你先坐下来我们喝酒。”谢主任顺从地坐下,先和艾彬彬喝了三杯五粮液,又分别向梁、洪、钱敬了一杯。梁科长谦虚地向谢主任“汇报”了去市局办公事的情况。谢主任边碰杯边道歉,他解释说,最近局机关搞机构改革,处里分工调整,富余人员要裁减,人心慌慌的,你们说的那个三级警督黑胖子原是文保处的老科长,常跑到所管单位吃、拿、卡、要的,就是老罗罗科长,艾处长知道。这人在机关影响很差,局里决定他离局退警了,正在闹情绪呢,正好被你们碰上了。至于派人配合你们嘛,恐怕我没权派人去,我给你们打个电话到双山市公安局,请他们配合。谢主任跑到包厢外面去给双山市公安局的熟人挂电话。那神情诡秘得仿佛在干什么地下工作似的。一会儿兴冲冲地进来对艾彬彬说,“成了。你怎么谢我?”艾彬彬甜甜地一笑说,“我敬你一杯,我全喝了,你随意。”就在这么嘻嘻哈哈,吃吃喝喝中,这事也就办成了。
梁警官三人连夜开车去了双山市。
白色的警车像是离弦的箭,沿着城郊公路风驰电掣般射向山城双山。沿途中来往的车辆很少,普桑的空调不好,小梁干脆打开了车窗,窗外的风带着夏天的暑气扑面而来。车子拐上了山道,小梁降下了车速,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凉意,使人感到心旷神怡。两边是朦朦胧胧的山影,清凉的风带着山中特有的湿气混合着花草的清香,伴着声声蛙鸣,使车仿佛行驶在恍惚的梦中。寂静的山路上,不时有一辆辆载着山货的卡车,打着跳灯扑面而来,这时驾车的人就得格外小心。
前方突然出现了灯光,在这月色如水的秋夜显得特别明亮。拐过这道山梁进入城区公路,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大家精神为之一振。双山市市区两面环山,一面临湖,一面是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梨庄镇就在通往省城公路的途中,如果不是要到临江市公安局办手续,省城陵州直达双山市要方便得多。双山市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县级市,城中月亮湾与太阳湖相通,为太阳湖的支流。湖滨路垂柳夹道杨树成行,笔直宽阔的大道,规划整齐的房舍显示了这座小县城的勃勃生机,向城西公路不足十里路的车程就是A省著名的印刷之乡梨庄镇。市委书记朱寿强雄心勃勃,想将梨庄与双山连为一体而变成双山市的一个区,市区的面积就可扩大一倍,就可摆脱临江市管辖而成为A省的一个县级计划单列市直归省管辖。这个计划因临江市的坚决反对而作罢。但是朱书记雄心勃勃的城区改造计划却未停止实施,因而也得罪了临江市的主管领导、当年的市委副书记兼市长黄鸣翱。好在朱书记常常是越级向省里跑得多,和省里主要领导的关系极好,临江那帮人都奈何他不得,黄鸣翱反而被调到省出版印刷局当了正局级的副局长。他却大有取代临江市领导的雄心。双山市还是一个三省交界,有山有水的国家三A级生态旅游风光带,五莲山脉的余脉金鸡岭和银雀峰双峰并峙,加上太阳湖的支流月亮湾而形成独特的自然景观。随着印刷业的发展,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小城中还隐藏着一批以做画册为业的专业户,借助三省交界的地理优势培育了A省知名的图书批销市场,与省城陵州的金三角书刊市场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只不过这里以做大部头的精装书为主,借助途经此地的京沪高速公路将图书源源不断地销往全国各地。这批书商他们原本来自农村,借助政府权威编印各类画册,在高额的收费约稿和低廉的编印成本中获取丰厚的剩余价值,完成资本原始积累后向全国各大城市蔓延。书商们依托国家出版社的金字招牌,以“买卖书号”的手段介入出版的编、印、发,猎取丰厚的出版利润。宋仁善是这里诞生的佼佼者。他用金钱打通各个关节后,采用甩饵钓金龟的办法钓到了一批类似庄洪生秘书长或者这部委、那办公室、这出版社、那杂志社的金乌龟。再骑在这些金乌龟背上到处抓钱,用小钱买诱饵把乌龟们喂饱,大钱揣进自己的腰包。一批人已成双山的知名人物,当地政府心知肚明,充耳不闻,有的还被推为能人。比如眼下的宋仁善、王世牛、隋大成之流,从陵州市诈来的钱买了香港出版机构牌号,摇身一变成了港商,再投资买下梨庄正威印刷厂的股份,几年工夫不到由合资变成了独资,160万的股金连土地带设备不下数千万元的国有资产就成了个人的囊中之物了,产权变更手续在双山市政府协作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办了下来。那些长期以来拿着仅供温饱的低工资、为国家和社会创造高额利润、为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做出贡献的工人一夜之间转为赤贫,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企业。他们老了,已没有能力为自己开拓新的谋生途径而再次创业,又得不到国家因改制而应该给予的补偿。他们创造的财富其实已被新权贵也即贪官和奸商无情地剥夺了。在资本主义社会,马克思称资本家占有的是工人的剩余价值,而造成剥削。在社会主义社会新权贵攫取的是几十年工人阶级创造的社会公共积累,这种积累是以企业上缴的利润来计算的。大量印刷厂工人被裁员下岗,大片的厂房被拆毁,土地被卖出。每天都有下岗工人在市政府门口讨说法。市里不解决就去省里,直至有一天这事引起了《人民日报》记者的关注。
第十八章香港出版社(8)
梁警长一行三人,带着一天一夜未曾很好休息的疲惫,满脸倦容,浑身尘土,找到双山公安局,提出请他们配合到湖滨路47号隋大成的住处,逮捕隋大成。值班员说,市局谢主任的电话接到了,知道你们要来,已通知了湖滨路派出所,你们去吧。他们又驱车直奔派出所。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说,这会儿黑灯瞎火的,已是深夜一点多钟,还是先住下,明早再说吧。再说隋大成是不是在家还难说,这小子原来的房子已卖了,买了新的别墅,过去这浑球是开饭馆,捣腾图书的,整个一农民,浑身冒土气,现在洋派得很,一身名牌,开着自己那辆银灰色的丰田皇冠车在双山和梨庄很是招摇。值班员给湖滨路的一家小旅馆打了个电话,他们三人也就将就着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匆匆用完早餐又去了派出所,主要是怕夜长梦多,走漏风声。
在派出所遇到昨夜值班的小警察,小民警笑着向他们打招呼,说,你们这么早就来了,我帮你们去查查看吧。这人行踪不定,八成不会在家。值班员去了一会儿回来说,隋大成不在家,到北京去了。这时一个年轻的警察闯进值班室说,隋大成这小子在家,早晨我还看到他那辆银灰色丰田皇冠车,停在湖滨路别墅区的路上。我是隋大成那个街道的管段民警。梁警长赔着笑脸请求他帮助捉拿隋大成。小警察懒洋洋地答应说试试看吧。梁警长给洪磊使了一个眼色,洪磊从怀中掏出人民币给值班员和小警察每人塞上200元。小警察喜滋滋地去找隋大成了。
不一会儿,隋大成被小警察有说有笑地带到了派出所。
隋大成是带着衣锦还乡的愉悦,开着原临港正威印刷厂董事长庄晓强的那辆丰田皇冠轿车,沿陵州至双山的高速公路在一天前返回双山的。他在陵州编辑《走向世界的A省》大型画册的任务已基本告一段落,总共900多万的“入编费”他已分六次汇寄到北京的账户,上周他汇出最后一笔180万元的款子。最后一次在附近的锦鸡阁大饭店宴请了他在陵州、临江、双山临时招聘的采编人员,席间每人一个红包,是根据全省一千二百多家企业上缴的入编费,按金额的5%提成就是45万,那都是一捆捆崭新的人民币。他隋大成是跟随着世牛哥走进东方道宽的营垒的。他不想去北京发展,他只想在双山买一幢像样的房子,带着老婆、孩子安度晚年。想当年他发行盗版书几乎破了产。一年前,他是带着浑身的土气,一屁股的债务到东方道宽处报到的。他成了《走向世界的A省》的编辑部主任,尽管他的文化只有初中,但是那些稿件的编辑都是由小刘、小胡子和王成新初步编辑,用电脑发到北京总部由东方老板和世牛哥加工的。他天天像《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那样严格督促底下的弟兄们收取入编费,他再将这些入编费汇到北京指定的账号上,他留着电影中汉奸式分头,穿着小商品市场的廉价夹克衫,沾着星星点点泥浆的旧皮鞋,说着一口双山的侉话,那话他一出口,他们招聘的那些靓男倩女们就偷偷发笑。然而,当他从庄秘书长、陈处长那儿接过政府权威部门的红头文件,拿着政府部门牛皮纸信封向一个个机关、企业、事业单位邮寄后,他手下临时招聘的那批采编人员,胸佩《中华影像》杂志社采编证像蜜蜂,或者说像蚊子那样奔波于全省十四个市,八十多个县和一千二百多个单位时,那钱就像洪流那样滚滚而汇聚到他们在陵州市政府招待所设立的账号上。上个月,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画册终于印完。已分发到各个单位,他认为他的大功已告成。就在画册印刷完毕之后,原东方老板与稽胜利、庄晓强合股经营的临港正威印刷股份有限公司已被东方老板以110万人民币的价格买下最后的70%的股份。他不知道这稽胜利如何对印刷厂的国有股计算的,反正是2000多万的国有资产和300多万的流动资金被大大地缩水了。而东方老板转手将厂里的71亩土地,以每亩87万元的高价卖给了市地税局。东方道宽指令,隋大成以最快的速度拆掉了一千五百平方米厂房,低价变卖了价值数百万元的机器设备。这段时间,他奔波于陵州与双山充当东方秘书长的代理人,他驾驶着庄晓强遗弃的那辆挂着省政府牌照的日本丰田皇冠车,自由地驰骋于各大院内,终于有一天他被召回那个他所反感的大院,从庄秘书长手中看到厂里二百名被裁员的职工给省委、省政府的告状信,那封信写得字字血、声声泪,那一个一个血红的手印似乎汇聚了印刷厂老工人一生的血汗,有许多人他是很熟悉的,他们每人只拿到3万元的工龄买断钱,就给自己几十年的工龄画上了句号。然而,这一切都是在改制的名义下进行的。告状信上还有省委、省政府领导义正词严的批示,那批示密密麻麻像是集束子弹那样射得他心惊肉跳,看得他冷汗直冒。庄秘书长那冷飕飕的目光逼视着他,他结结巴巴地问:“庄秘……书……长,这……可咋……办呢?”“怎么办你和东方道宽去商量,解决不好你们都去坐牢。”
是的,他和东方大哥商量,东方大哥比他冷静,在电话里训斥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再拿出点钱来打发那些工人,你转告庄洪生这一伙,要坐牢,大家一起去坐牢,具体你去找梨庄庄主稽胜利,请他以党委书记的名义做好下岗工人的政治思想工作,申明党和国家改制的重要意义,下岗补偿费的问题可以商量再提高一倍,泼出门的水,嫁出门的女,好马不吃回头草,否则他们要负违约的法律责任,不就是240万元钱吗?三一三十一,我再吐血80万,请镇政府拿80万,庄晓强的房地产公司拿80万,否则他们去坐牢。我改制,卖地都是我法人代表的责职所在,所有程序都是合法的。也就是说,所有主管部门都有责任,是制造一个集体腐败的丑闻好呢,还是息事宁人的好,我想庄某人和稽某人心里是清楚的。”
第十八章香港出版社(9)
他知道东方大哥画册已编成,钱也已到手,再加上港商的身份,他已不用像早期那样对这帮他心目中的贪官污吏低声下气了。所以话说得十分硬气。他昨晚与稽胜利一起参加了职工代表座谈会。鸡巴书记恩威并施,承诺镇政府再拿出80万元,东方老板拿出80万元,金城房地产公司拿出80万元,大幅度提高买断工龄的费用。如果谁再上访闹事,就以破坏稳定,制造动乱追究责任。工人是好哄的,二百多名四十岁以上的老工人就这样给打发了。
他回到自己在湖滨路的别墅时已是深夜十二点了,马脸女人还未睡,正穿着睡衣,满腔幸福地等着他回来,小甩子已睡着了。
马脸女人娇羞地叫了一声:“大甩子,你回来了。”就扑上来紧紧抱着他,学着电视中的女人那样把肥硕的胸脯贴在他的后脊梁上。可是,他自从和编辑部里的小丫头有了那事以后,和马脸女人做那事后就没了男人的感觉了。
他厌烦地说:“去、去、去!以后,少他妈当着人面叫我大甩子,我大小现在也是香港出版社、中央机构驻陵州的特派员,东方大哥说我是正处级干部。干部是要脸面的。你这么叫,丢人不丢人呀。”
“哟大甩子,你小子现在当了干部发了财就想当陈世美了,我这不是在家里嘛,你别给脸不要脸。登着鼻子上脸啊,老娘可不吃你这套。你在外面玩多少女人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