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文在一旁得意地看了一眼倪骏康,对着小凤子说道:我们说的嘛,这不会是问题!老太太那么开明豁达,又怎么会阻止我们和客人交往。
小凤子心里光在为老太太感动,也没去注意顾文文说话。小凤子对陈依琪说,派二个人不行,小春妈腿脚不便,小春和姗姗又小,至少也要派上四个员工陪同着去。
陈依琪看见了文文说话时表情,但她也没回应她,而是和小凤子商量着要派谁陪伴母亲去苏州。
母亲去了苏州的第二天,日本客商就来到了厂里。因为参观工厂是必不可少的环节,陈依琪为了接待他们作了精心准备。厂容厂貌到是始终保持整洁有条理的,只是又清理了几个卫生死角。员工们的穿着和精神面貌特别作了规定:管理人员都穿起了正装,生产人员仍是平日里的工作服。但一个个都特别注意了仪表仪容,长发、胡须都剃了,人人都显得精神十足。大家牢记了陈依琪的话:我们是泱泱大国礼仪之帮的国民,再出丑都不能在外国人面前出丑。
倪骏康对陈依琪说,他看到过一些资料,听说日本客商比较狡诈,来国内工厂一考察,国内厂家的核心技术也就被他们考察走了。中国具有悠久传统的景泰蓝生产工艺、宣纸生产技术都是在不经意中顷刻间被精灵的日本人轻易窃走的。所以,我们不能不防。
倪骏康建议陈依琪在工厂大门前和车间门前,都挂上标有中、英、日三种文字的“禁止拍照摄像”牌,再让他找些搞美术的大学同学一起来布置一下车间,只要厂里买点玻璃镜子等装饰材料,他们会有办法可以让日本客商在隔断外面参观时,看不出真实的工艺流程。
倪骏康请来了七八名同学,同学们一听说是要对付日本人,个个劲头十足,他们和工人们一起忙了一天一夜,通霄达旦地搞了出来。陈依琪去检查时,对年轻人的创意和巧夺天工的布置惊叹不已,连她都没看出车间有作假的地方,那车间明显比原来的车间有了气势,也有了更现代化的气息。
日本客商在隔断外参观时,车间临时停机没再生产,所有的工人在特定的位置原地立正表示对客人的欢迎。日本客商愣是没发现出其中的破绽,还对工厂的大学生翻译连声称赞说:这里的工人非常有素养!
工厂的化验室是准备好让日本客商随便参观的,但工厂标准的检验产品方式,书面格式的文件和成品半成品样品的存放,却是经过了精心布置,任何一个细节都是很有考究的。日本客人看得非常认真,也十分满意,认为工厂的质量保证体系做得非常好,相关的技术手段也非常先进。
这里参观工厂刚结束,市经济合作局派出的豪华林肯骄车就开进了工厂,接走日本客商去了太湖迎宾馆。在迎宾馆豪华的接待大厅,耿局长和几位市领导亲自出面作陪,陈依琪便与日本客商进行了首轮也是最后一轮商务谈判。
日本客商很谦恭、内敛,始终保持彬彬有礼,说话三分笑,还不停地躬身致意。他们首先对陈依琪的工厂首创的绿酒表示出了敬慕,溢美之辞到象是他们在要推销自己产品。但当他们提出要买断绿酒的专利技术时,便有些财大气粗的自信,那神情是志在必得。他们认为,自己发现了这只产品,愿意出价一百万美金,这是个非常合理的价格,也是一个非常有诚意的价格,希望双方能够就此成交。日本客商觉得自己出了高价,这生意就必成无疑。
耿局长和几位市领导都感到有点意外,一只试制成功的产品真的可以卖出一百万美金。一看日本客商说得那么肯定,态度又那么坚决,他们的眼睛全部惊奇地盯上了陈依琪。然而陈依琪说出了一番话,着实让他们意外得只有惊愕了。
陈依琪说:“其实这绿酒也不是我们创造,我们只是发现。这种生物技术在中国几千年前的古人就已就掌握娴熟了。只是到了近代,太多的内乱外患,让我们落伍了。现在,我们重新发现了我们古人的一些智慧,虽然还只是掌握了一些皮毛,但应该说在目前国内外的同行业中,我们的技术已经领先了。中国没有多少自己的核心技术,也就是祖宗留下来的一些东西,仍可以称雄世界。比方这酿酒,在中国,不只是一种技术,它更包含着我们几千年源远流长的文化。”
陈依琪突然话锋一转,对日本客商说道:“但是,这都是祖宗的东西,我们没有权力卖!”
接着,不是日本客商在谈判了,到象是政府官员和陈依琪在谈判。他们觉得陈依琪拒绝这样好的机会是种失策,所以要她慎重考虑。现在全球都一体化了,千万别再坚持那种狭隘意识。
其中一位副市长,还特别指出,自从今年春节出了“山西假酒案”,政府对酒类生产企业和经营企业都实行了严格控制。因为市场上制假贩假活动十分猖獗,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政府开始出台了很多政策,制酒企业的门坎在提高,全国有许多省市都已经实行了酒类生产许可证制和酒类经营许可证制,甚至还有可能再次实行专卖。依琪食品厂是新厂又是新产品,估计要能正常生产,难度一定会很大。其他不说,就是先领回酒类生产许可证也至少要化上个半年一年时间,再说新产品还没通过权威部门的技术鉴定,那就不具备生产的条件。与其面对一个未知数,还不如出让技术,先收回一笔资金,将资金集中起来,做大做实“冰点”饮料,这才是上上策。
耿局长更急,原来这事是可以立马就成交的,那明天就可以上《太湖晨报》的头版头条,这可是吴梁市对外开放的新成就。他和几位市领导一起在做着陈依琪的工作,他无法理解一个下岗女工出身的人,怎么会拒绝一百万美金?!他象是怀疑陈依琪是不懂美金与人民币的汇率,所以对陈依琪不再说一百万的数字,而是一直在强调,这可是八百多万近九百万的人民币喔!
但是,只到市政府的欢迎宴席要开始了,结果也没能再改变。
耿局长感到很失望,神情也开始有点郁抑:就没见过有这样固执不听劝的女人,而且她面对的也算是本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到是日本客商反而理解起了陈依琪,发自于内心地敬佩起了她的商业眼界。出于一种崇敬之意,日本客商郑重其事地将列为“机密”的一份他们做出来的绿酒的检测报告赠送给了陈依琪。
陈依琪看着那份几十页标有绿酒一千三百六十一种成份精确数据的检测报告,心情突然就沉重了起来。她心里默默在对自己说:我们必须承认落后,打肿的脸终究充不成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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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依琪成功接待日本客商以后,顺德的耿老板立即通知她去顺德签约。日本客商反馈的信息,让耿老板非常满意。耿老板理解了陈依琪,也很佩服这位江南女人,觉得她是个有大抱负的人。一个能对一百万美金都不动心的人,要么是白痴,要么就是奇才!耿老板知道陈依琪不属于白痴一类。耿老板的兄弟也喝过了绿酒,非常赞赏陈依琪不卖的态度,说她到底不是鼠目寸光之辈,一个好酒产品做起来,每年何至是赚一百万美金?别人挂靠一家酒厂,随便贴贴牌做,一年都是几千万的利润。
陈依琪带上了小凤子一起,再次来到了顺德。这次接待的规格也大不一样了,机场有车接机,耿老板帮她们开好了佛山五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她俩俨然如国内著名食品大企业的老总到访,本地的政府领导和媒体的记者也都出场了,着实让她俩感受到了自己已经是个人物了。“冰点”饮料将进入广东市场,成了本地媒体宣传的重点。陈依琪感叹,现代商人的市场运作,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在广州飞回上海的飞机上,仍沉浸在兴奋中的小凤子,激动地问陈依琪道:“依琪姐,我们什么都不出,就签这两张纸,他们就将一千五百万的设备给我们,还要再向我们买四千五百万的货,耿老板这样做生意能赚到钱吗?”
陈依琪头靠着坐椅,笑道:“耿老板不傻,他这才是在做大生意!一千五百多万的设备充其量他也就是七八百万的成本,买我们四千五百万的产品,按我们给他们的代理价格,他们投放市场,至少可以获得三成的利润,就有一千三四百万的利润,这二头加起来,一笔生意做好了,他们就可以纯赚二千万。再说,合同上还规定了反担保的条款,在我们没有供足他们四千五百万货之前,这设备的产权仍属于他们所有。”
小凤子说:“我们供货那会有什么问题?加班加点生产就是了。等买完了这批货,我们不也赚死啦!”
陈依琪说:“是啊!只有双方都赚钱的生意,才能做得大,做得成吗!”
“现在的工厂,没有谁怕生产不出的,就怕卖不出。要是他们卖不掉,不也是要赔钱!”小凤子担心道。
陈依琪说道:“这就是他们赚钱要冒的风险!他们敢冒这风险,也是看准了产品的,多亏了抗洪救灾铺天盖地的宣传,让我们沾足了光。‘冰点’去广东,他们信心爆棚。你没听他们说,他们都是现成的销售网络,几千万的产品铺完货就没了!货还没到,他们就已经开始在做宣传了,铺完货还会狂轰烂炸的做广告。有了广告,别说是好产品,就是烂狗屎也能卖出个好价钱来。你看看前二年中央台的‘标王’秦池白酒,那酒全靠勾兑,质量好坏从来就没有保证过,那做得算是个什么玩意啊?一点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市场上就是卖疯了。去年的疯狂传销,那传销的都是些什么产品,几毛钱几块钱的成本,卖几百几千甚至上万,也一样走俏。这年代,假冒伪劣商品也能卖火了,全凭着忽悠的本事。照广东人市场已有的基础和他们的运作能力,卖‘冰点’卖出个吴梁和上海市场的水平,应该绝对没问题,那他们也就赚定了!”
“依琪姐啊,真不敢相信,原本我们要找几千块钱都难,这还不到一年,一百万美金我们都可以推手不要,现在人家居然还要和我们做几千万的生意,还要那样一个劲的恭维我们!”小凤子说着,脸上露出了自豪来。
陈依琪笑了,对小凤子说道:“说句心里话,那一百万美金我还真的不想推手不要!要不是为了母亲,我还真的想卖给他们!现在我们手头要是立即多了八九百万人民币,那我们可以做多少事!不过,看到母亲回来后那么开心,我又觉得不卖也值!现在赚钱不用那么急了,我们毕竟有时间,还有机会去赚钱,但母亲活一天就会少一天,能让她每天多一点开心,比什么都好!母亲说她要亲自去乡下采酒曲,看到她现在那精神,和小春、姗姗一起,活得象个小孩,我也放心了!”
小凤子笑着说道:“阿婆要是能再年轻上二十岁就好了!我感觉她就象是座金矿,要是她能有我这样的气力,还不定她可以再做出多少个可以值一百万美金的事来!”
陈依琪说:“其实每个人都是座金矿,只是缺少了自我发掘!我们不也是,现在我俩能一起做出这么大的场面来,要是换在一年前,想都不敢想!”
小凤子感慨道:“是啊,我现在总算是相信那些一夜暴富的人了,还真不算是全他妈的比黑!那朱弘友赚了个二百多万,能算个啥?要和我们现在比起来,那还不是小儿科?”
“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做生意,并不伤害到第三方的利益,但朱弘友就不同了,他是在巧取豪夺!”陈依琪十分愤慨,但转尔她就平静了下来:这就是现实!永远都只有少数人可以巧取豪夺,大多数人便只能惨遭掠夺;永远都只有少数人可以无法无天,大多数人便只能被肆意奴役!我们大家都是普通人,谁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可能去改变我们自己。做生意赚钱,不管多么丑陋,赚了钱就可以掩盖一切,不管多么疯狂,赚了钱就可以忘记一切,不用去苛求太多,也不必去顾忌太多,在这个功利的时代,只有赚钱,才是硬道理。只有赚钱,才能真正做自己。当我们都能够改变自己时,其实也就是在改变这个世界。
小凤子看着机窗外蔚蓝的天空,又转头对陈依琪说道:“依琪姐,我们这不会是在做梦吧?这几个月来,我总有种自己是在梦里的感觉。”
陈依琪看着小凤子那神情,脸上也同样流露出了幸福的笑,此时她的心里还真有了那种梦想成真的滋味,她颇为感慨:
好日子让我们赶上了,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轮到我们赶上了。所有还活着的人,不管现在富足,还是困顿,只要你思想,只要你行动,这一生里,你就一定会有机会!所有还活着的人,赶上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这就是中国的时代,属于中国百年不遇的财富时代。这是一个感受梦想,传承自我的时代;也是一个急功近利、弱肉强食的时代;这是一个雄心勃发、激人奋进的时代;也是一个放荡不羁、私欲横流的时代;这是一个贫富、贵溅、得失、毁誉无常的时代;也是一个希望、困惑、机遇、挑战共生的时代!这是一个鄙俗的时代,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这就是没有均等却人人都充满机会的全民逐富的时代,这就是改革开放的时代,一个处于黑暗和黎明之间,正在创造着完全不同历史的社会大变革的时代!
回到上海,陈依琪没有急着要赶回吴梁。她这次出门时,心里就想着有事要找小凤子谈,所以计划好回来时,要在上海逗留。
陈依琪对小凤子说,很多年没来上海了,要在上海住一晚上,就不要去惊动福联超市了,我们自由活动,可以一起去看看浦东,感受一下新上海。
小凤子说,上海她比依琪姐熟。她便带陈依琪一起去住上海大厦,那曾经是中国最高的楼,小凤子还没住过,不管要化上多少钱,都想要去住一晚上。在她们的想象中,上海大厦应该很高档很豪华,可她们到了后才发现,和她们在广东住的宾馆比起来,相差甚远。
两人还是住下了,放好行李便打的士去沪港食品厂,看望新到那里培训的工人,顺便也先睹为快那现代化生产线的生产情况。
一路上看去,这上海的变化确实是惊人的,全不是从前那个大上海的感觉。那些富于时代特色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构成了都市森林,几乎全是陌生的,这城市突飞猛进得让人景仰,让人目眩。也许全世界的人种,都汇聚到了上海的街头,你能感觉到他们匆匆的脚步,相同的节奏,彼此之间自然的融合。陈依琪已经无处再去对照从前记忆中的大上海的印象了。
地处浦东的沪港食品厂,那环境优美的厂区,明亮整洁的车间,现代化的生产线,让陈依琪和小凤子羡慕死了。
陈依琪说,要是市食品厂在我们手里,我们现在也能建设出比这更美的工厂来!
小凤子不假思索,脱口就说:“等我们赚够了钱,买它回来,赶走朱弘友那头猪!”
陈依琪眼睛里放出坚毅的光来,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要是我们能从朱弘友手里拿回工厂来,你说那朱弘友会怎么样?”
小凤子笑道:“让他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陈依琪没笑,当她见到范健的女儿,她头脑里闪过的就是市食品厂,就是朱弘友。她当时有种强烈的念头:要对得起范健,自己做得再好都不能算成功,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要从朱弘友手里再拿回工厂来。
尽管以前,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但她每次都强迫自己不要有这念头。在她看来,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都无助于一个人去改变自己的处境,唯有脚踏实地一步步地坚持向前走,尽自己最大努力地去做,才是一个处于逆境中的人最需要的态度。坚持着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