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萨拉马戈:修道院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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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萨拉马戈:修道院纪事-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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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不在于能不能回来,而是为什么没有回来;他想留在杜尔西珐尔当监工;一切解释都合适,只要能被对方接受,有时候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有好处,伊内斯·安托尼亚就是这种情况,她对哥哥不大关心,打听一句只不过是出于好奇。
  吃晚饭的时候,阿尔瓦罗·迪约戈对巴尔塔萨尔离家3天还没有回来表示奇怪,但随后就详细说起他所知道的情况来,谁已经到了,谁马上就到,王后和唐娜·马利安娜·维托里她公主留在了贝拉斯,因为马英拉没有合适的住处;由于同样的原因唐·弗朗西斯科王子到埃里塞依拉去了;尽管如此,令阿尔瓦罗·迪约戈自豪的是,笼罩着他的空气同样也笼罩着国王,笼罩着唐·若泽亲王和唐·安东尼奥王子,他们就在对面的子爵府里,我们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也在吃晚饭,只不过在街道的两边罢了,喂,邻居,给我一棵香芹。库尼亚红衣主教和莫塔红衣主教也来了,还有某依里亚、波尔塔莱格雷、巴拉和南京的主教,他们不在那里,而是到了这里;王室的人陆续来到,贵族不计其数;但愿上帝让巴尔塔萨尔星期天在这里观看庆典,伊内斯·安托尼她说,显然是应付差事的口气;他一定会在的,布里蒙达嘟嚷了一句。
  这个晚上她是在家里睡的。起床以前忘记了吃面包,走进厨房看到了两个透明的幽灵,它们又很快变成了一堆堆内脏和束束白骨,真是吓死人,她感到一阵恶心,赶紧转过脸去开始吃面包,但伊内斯·安托尼亚发出了一阵不怀恶意的笑声,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想看到你怀孕呢;这句话本来出自真心,却使布里蒙达心中更加痛苦;现在连我也不想怀孕了,她心里想,几乎是在吼叫。今天是为十字架、小教堂神像、祭器和其他圣器进行祝圣礼的日子,然后才为修道院及其附属建筑举行庆典。人们站在外边观看,布里蒙达连家门都没有出,只是看见国王上了轿式马车,还有亲王和王子,他要去和王后及各位殿下汇合,晚上阿尔瓦罗·迪约戈回来以后会尽量讲个一清二楚。
  最辉煌一天终于来到了,这是永垂青史的日子,1730年10月22日,这一天唐·若奥五世国王满41岁,他亲眼看到为葡萄牙所有伟大建筑中最宏伟的一座举行祝圣礼,诚然,尚未完工,但窥一斑而知全豹。这种种壮观景象这里木详细描写,阿尔瓦罗·迪约戈没有全都看到,而伊内斯·安托尼亚把一切都弄混了,布里蒙达跟他们去了,不去似乎不大妥当,但不知道她是在梦中还是醒着。凌晨4点他们便出了家门,为的是在广场占个好位置;5点钟广场上站满了人,火把齐明,后来天亮了,多好的天气,上帝非常关心其产业,现在看到大主教华丽的宝座了,在正门的左侧,两边还放着一些椅子,上头是带金饰穗的淡红天鹅绒伞益,地上铺着地毯,精美之极;祭器台上放着圣水钵和洒圣水的工具以及其他用具,举行隆重游行的队伍已经排列好,要围绕教堂转一圈,国王也在其中,后面是各位王子和按门第高低排列的贵族,但庆典的主要角色是大主教,他用盐和水祝福,把圣水洒在墙上,也许他酒的圣水不够多,否则阿尔瓦罗·迪约戈就不会没有过几个月就从30公尺的地方摔下来了;然后大主教用法杖在中间的大门上连敲3下,门关着,敲3下,上帝记着次数,门开了,游行队伍走进去,可惜阿尔瓦罗·迪约戈和伊内斯·安托尼亚没有进去,布里蒙达也没有,尽管她毫无兴趣,如果进去的话就能看到那里边的仪式,一些高责无比,一些激动人心,一。些是肉体匍匐在地,一些是灵魂升天,例如,用法杖尖在教堂那几堆灰烬上写希腊文和拉丁文字母的时候,大主教倒不像在举行教会的礼仪,而是像施展妖术,我刻上你的名字,把你碎尸万段;还有那边的共济会会员们,金粉,香,灰,盐,一瓶白酒,瓶子是银制的,一个盛石灰和石粉的盘子,一个金色贝壳,我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必不可少的潦草而费解的文字,按部就班,走来走去,圣油,祝福,12使徒的遗物,共12件,就这样整个上午和大半个下午过去了,大主教弥撒开始时已是下午5点,当然,这弥撒也需要时间,而且时间不短,最后总算结束了,大主教到祝福台上为在上边等着的人们祝福,7000或者8000人在一片动作和衣服的容审声中跪倒在地,即使我再活许多年也难以忘记这个时刻,唐·托马斯·阿尔梅达在上头高声诵读祝福词,眼神好的能发现他嘴唇在动,凭耳朵可就谁也听不见了,要是在今天,电子号会响遍世界;耶和华真正的声音要等数千年才让全球听到,不过人类最大的智慧仍然是在发明更好的东西以前满足于现有的东西,所以马芙拉镇和所有在场的人才那么幸福,只消看到他有节有奏的手势就心满意足了,他的手往下,往上,往左,往右,戒指闪闪烁烁,金色和淡红色耀眼,雪白的麻纱衣服,法杖敲击从佩格·比涅罗运来的巨石,还记得吧,你们看,它在流血,奇迹,奇迹,奇迹,和撒下楔子时一样,这是最后一个动作,牧师带着随从们走了,绵羊们已经站起来,庆典还要进行下去,祝圣礼一共8天,这是第一天。
  布里蒙达对妹妹和妹夫说,我现在要回去了。她沿着山坡往下,朝空无一人的镇上走去。因为匆忙,有些居民的门和窗户还开着,但没有一点儿灯光。布里蒙达到棚子里取出外衣和旅行背袋,回到家里,找到一些食品,一个木碗,一个勺子,几件自己的衣服,还有巴尔塔萨尔的几件,把这些都装进旅行背袋里就出了门。天开始黑下来,但是,既然现在心中那么黑暗,什么样的黑夜她也不害怕了。




25

  在9年的时间里,布里蒙达一直在寻找巴尔塔萨尔。她领教了尘土飞扬和泥泞不堪的道路、松软的沙滩和尖利的石头,多少次刺骨的霜冻和两场大雪,她活下来了只是因为还不想死。她晒得黝黑,像尚未烧成灰烬便从火里抽出来的树枝,皮肤像裂开的水果一样到处是口子;在庄稼地里她是吓唬鸟儿的稻草人,镇子上的居民以为她是幽灵,在小地方或者边远村庄则引起一片惊恐。每到一地,她就问那里的人们是不是看见过这样长相的男人,他缺了左手,像王宫卫队的士兵那样高,满脸花白胡子,即使把胡子刮了,人们也不会忘记那张脸,至少我没有忘记,他可能从人们常走的大道上或者田间小径上来,也可能从空中掉下来,即从一只用铁板和藤条作的大鸟上掉上来。那大鸟有一张黑色的帆、一些黄琥珀球,还有两个隐藏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奥妙的棕黄色金属球,即便这一些只剩下了点残骸,不论是人的还是大鸟的残骸,请你们带我去,我不用看,只要用手在上面一摸就能认出来。人们都以为她是个疯子,但是又发现她其他言语和行动都非常清醒,于是又怀疑一开始的疑心是否不够理智了。最后,各个地方都认识她了,不少地方的人还在她的名字前面冠以女飞行家的称号,因为她经常讲那个奇怪的故事。她坐在各家门口,和当地女人们谈天,听她们埋怨,听她们哀叹,她们说起高兴事的时候比较少,因为这种事确实不多,感到高兴时也要埋在心里,也许因为对于是否感到了埋在心里的欢乐并不是总有把握,以免说出去竹篮打水一场空。无论她在哪里经过,都引起一阵躁动不安,男人们简直认不出他们的妻子了,因为她们忽然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丈夫,为他们没有失踪而惋惜,否则就可以到处寻找了。但是,这些男人们也询问,她走了吗,口气中透着心里难以言状的悲伤;如果女人回答说,她还在那里呢,男人们便又走出去,指望能在那片灌木丛中或者高处的庄稼地里看到她,或者发现她在河里洗脚、在甘蔗田后边脱衣服,不论她在做什么吧,只能饱一饱眼福,因为她手里拿着一只铁制的假手,万幸的是再也没有人死在那只假手之下。如果教堂里有人,她绝对不肯进去,只是坐在地上或者靠在廊柱上休息一下,我已经进去过了,现在我要走了,这不是我的家。听说过她的事的神父们捎口信让她去忏悔,他们想知道东跑西颠的女人隐藏着什么奥秘,想知道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和那双木然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她很少眨眼,有的时候在某种光线下那双眼睛像一片湖水,上面云彩徘徊,不是空中一般的云彩,它们深深地潜入湖水之中。她让人告诉神父们,她早已许下愿,只有在感到自己有罪孽的时候才忏悔;没有比这样的回答更让人恼火的了,因为我们都有罪;但是,她和其他女人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往往使她们沉思默想,我们都是女人,我们究竟有什么过错呢,你有什么过错,我有什么过错呢,实际上雄羔羊们把世界上的罪孽都包揽了;人们了解了这一点的那一天一切都必定重新开始。但是,她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并不都是这样,有时候被人讥笑,有人朝她扔石块;在一个村子里受到了这种粗暴对待以后她创造了一个奇迹,村里人险些把她当成神;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带遇上大旱,泉水干涸,井水用光了;她被赶走以后在村子附近转了一圈,用吃早饭前的目光观察;第二天晚上,等村民们都睡觉了,她又进了村,站在广场中间大声喊道,在什么地方多深处有一个纯水层,我看见了;于是人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水眼”,这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这双眼睛在许多别的地方也找到了水层;鉴于她曾说过是从马芙拉来的,人们纷纷向她打听是否在那里认识一个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的男人,那是我的丈夫,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我的兄弟,那是我的儿子,那是我的未婚夫,根据国王的命令,人家把他强行送到修道院干活,以后就再也没能见过他,他再也没有回来,莫非死在那里了,也许是迷了路,谁知道呢,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从此这个家无依无靠,土地荒芜了;要不他就是被魔鬼带走了,不过现在我有了另一个男人,只要女人肯把茅屋门打开,总会有男人进来,我说的这话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她也曾到过马芙拉,从伊内斯·安托尼亚嘴里知道阿尔瓦罗·迪约戈已经死了;关于巴尔塔萨尔,仍然杏无音信,不知道是死是活。
  布里蒙达寻找了9年。开始的时候她数着季节,后来对季节的感觉不清楚了。最初她计算每天走多少莱瓜,4,5,有时候6莱瓜,但后来数字记乱了,不久以后,空间和时间都失去了意义,衡量一切的尺度变成了上午、下午、下雨、烈日、下雹子、雾天、好走的路,难走的路,上坡、下坡、平原、山地、海滩、河岸、数以千计的脸、无数张脸,比当年的马芙拉聚集的人多许多倍;见了女人她就询问,见了男人就看能不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答案,她既不看很年轻的也不着很老的,只看45岁左右的人,他离开我们升上天空时正是这个岁数,要想知道现在的年龄,只要每年加上一岁、每月加上一道皱纹、每天加上一根白发就行了。有多少次,布里蒙达曾想象过,她坐在一个镇子的广场上行乞,一个男人走过来,既不给钱也不给面包,而是拿出一个铁钩给她盾,她把手伸进旅行背袋,掏出一个出自同一铸造炉的假手,这是她坚韧木拔的见证,是她的防身武器,布里蒙达,我总算找到你了;巴尔塔萨尔,我总算找到你了;这么些年你都在哪儿过的,都遇到了些什么艰难困苦呀;你先告诉我你的情况吧,是失踪了呀;好,我说:两个人说起来,一直说到时间的尽头。
  布里蒙达走了几千莱瓜的路,几乎一直光着脚,脚板,厚了,像生了一层软木。整个葡萄牙都曾在她的脚下,有几次还穿过了西班牙边界,因为在地上看不到有一条线隔开这边和那边,只是听到人们说的是另一种语言时才转身往后走。在两年的时间里,她从海滩和大洋的陡壁走到了边界线上,后来又开始从别的道路到其他地方寻找,一边走一边打听,结果发现她出生的这个国家太小了,我曾到这里来过,我曾在这里路过;并且还遇到熟识的脸庞,啊,你不记得我了吗,人们都叫我女飞行家;啊,记得,怎么样,找到你要找的男人了吗;没有找到;哎,可怜的女人;我路过这里以后他没有过来这里吗;没有,没有来过,我在这一带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说起过他;好吧,我走了,再见;一路平安;只要能找到他。
  找到了。她曾6次经过里斯本,这是第七次,这次是从南方来,从佩贡埃斯一带来的。过河的时候已经几乎是夜里,乘的是顺海潮的最后一条小船。旅行背袋里有点吃的,但是,每当她把食物送到嘴边,似乎有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一个声音对她说,不要吃,时候就要到了。她看到在黑洞洞的河水下很深的地方有鱼儿游过,水晶般的和银色的鱼群,长长的脊背有的平滑,有的长着鳞。房舍里的灯光穿过墙透出来,像雾中的灯塔一样散射。她走进铁匠新街,往右拐到奥利维拉圣母教堂,然后朝罗西奥走去,这是她28年前走过的那条路线。周围是人的幽灵,是人的雾霭。在城市的千种臭气中,夜晚的微风又吹来烧焦了肉的气味。圣多明戈斯广场聚集着一大群人,火把闪闪,黑烟滚滚,篝火熊熊。她穿过人群,到了最前边一排,那些都是什么人呀,她问一个怀里抱着小孩子的女人;我只知道3个,那边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是父女俩,是因为犯了信犹太教罪来的,另外一个,就是最边上那个,是演木偶喜剧的,叫安东尼奥·若泽·达·席尔瓦,其他的我都没有听说过。
  被处死的一共是11个人。已经烧了很久,难以分辨出他们的面目。在那一端正在烧着一个男人,他没有左手。也许由于烟垢产生了奇异的化妆效果,胡子是黑的,所以显得年轻。他身体中有一团密云。这时布里蒙达说了声,过来。“七个太阳”巴尔塔萨尔的意志脱离了肉体,但没有升上星空,因为它属于大地,属于布里蒙达。





译 后 记

  199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的小说《修道院纪事》要再版,我作为该书的译者,在这里和读者朋友们谈谈这本书出版前后的一些情况。
  1998年4月末,《修道院纪事》中译本获得中国《首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彩虹奖》;5月1日,若泽·萨拉马戈从他在西班牙加那利群岛兰萨罗特岛的寓所电传给我一封贺信:
  “亲爱的范维信教授:得悉你获奖,特表示祝贺和高兴。双重祝贺,双重高兴,这是因为,由于您翻译的《修道院纪事》一书,我得以带着尊敬和友好之情分享你一生这幸福的时刻。我相信,这不是最后一次,更多的幸福时刻在等待着你,这实为你杰出的工作使然。”
  同年10月,瑞典皇家学院宣布把1998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若泽·萨拉马戈,我的一位朋友在最早的时间打电话告诉我这一消息,当时是北京时间晚上9点。我立即写了一封贺信,信中说:“得悉你获奖,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你当之无愧,你的《修道院纪事》当之无愧,你的全部作品当之无愧。”
  但是,若泽·萨拉马戈寓所的电话/电传一直发出忙音,第二天还是这样。当时我还以为,大概全世界都在往他家打电话,挤不过去,只得通过邮局把信寄走。
  其实,若泽·萨拉马尤并不在家,他作为葡萄牙文学界的代表去参加德国法兰克福图书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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