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芦走在人群中。
情妇二字仍然是她心中最尖锐那根刺。
看了一下商店里的时钟,十点零五分。或许这个钟点里林夏天的婚宴正是酣畅时,也或许林夏天和他的妻子正热闹着应对闹洞房的兄弟姐妹,又或许已经屏退了一干人等留下一对新人彼此深情对望……
苏芦强逼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但是心仍然被撕开一大血淋淋的伤口。
路过的一家唱片店,从一扇大大的玻璃橱窗望进去,是琳琅的唱片。轻快的歌声让苏芦着魔似的顿住身影。
我喜欢你的眼看着我的眼
我喜欢你的脸贴着我的脸
我喜欢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我喜欢你的口吻着我的口
时间在改变你不要改变
因为我很爱你不想要你放弃爱情
尤其这段情来得不容易
……
愉悦的旋律,甜蜜的歌词,音乐里头像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
恰好该曲子是唱片店今期主推的流行曲,因此播放是重复的。苏芦怔怔站着,听了一遍又一遍。
店里的店员及顾客都很奇怪门口那个女人,显然她没有入店淘碟的打算,但在店前站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肯离开。但见那女人身穿医院的病号服,衣服有点宽大,更显她身架子的瘦弱。而且脸上一片苍白。
她就那样一直木然地站着。
因为最近新闻里反复报道随着社会的发展,各式精神问题者怎样怎样的发病,轻者砸东西,重者拿刀在街上乱砍或者自杀轻生,所以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劝说那个女人离开。
可是她这样站在门口确实很影响顾客的出入。终于一位店员硬着头皮上前:“小姐,你好,请问你可以稍微站到一边吗?厄……门口需要给顾客进出……”
苏芦回神,才醒觉自己真的站在店门口正中央,低声道歉:“……对不起。”
店员见到那名女人很自觉地退到不阻挡人群的地方,但又不会离店很远,然后继续木然地站着。街上卷起阵风,她穿得单薄,但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冷的感觉。
恐怕她的确是精神病患吧。
搞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社会好不容易发展了,却换来人的精神越来越不堪一击呢……
店员没再劝她离开,转身回店里忙去。
而此时的苏芦丝毫没有发现店员的叹息,也没有发现周遭路人奇异的目光。她的世界里只有反复飘荡的音乐。
我爱你
真的是很爱你
所以想
就这样继续爱下去
……
直到唱片店打烊,音乐声辄止,苏芦这才慢慢从思绪中回神。夜渐深,风更冷。苏芦一步一步地走回公寓。
公寓是她所剩无几的归属,她这一生最刻骨的幸福就是在那里绽放。
回到公寓摸到公寓的大门,苏芦这才发现身上没有钥匙。她掏了一遍又一遍的口袋,裤袋,然而病号服每个口袋均空空如也。
颓软地沿着大门滑落在地上,苏芦静无声息地流泪。
如今连公寓也要摒弃她在外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忽然,身前站住了一个黑影。而那声音,是刻在苏芦心里头乃至整个灵魂的声音。
缓缓抬起头,复低下头:“……你有带钥匙吗……帮我开一下门……”
林夏天的气息尤带着喘气,刚才一路遍寻整个城市也找不到她的恐慌还余绕在心头。接到医院电话的那一刻他甚至恨得有把她吞进肚里的冲动!
林夏天一把提起她:“你这是又一次逃跑吗?!我允许你逃了吗?!”
夏天说: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可是她却越过他的愤怒,摸索着他西服上的口袋,身上还有瘾君子似的抖颤,直到摸出钥匙那一刻,她才能勉强镇静自己。
林夏天抓着她的手臂,开门走进公寓。
苏芦虚软地任他抓着。深深吸一口气,满腔是熟悉的味道,是林夏天的味道。心渐渐归落恐慌之外,苏芦这才觉得身体恢复点力气。
进了公寓摔上门,林夏天狠狠地警告道:“苏芦,你若再学不会安分点别怪我找人二十四小时盯住你!”
苏芦没有回话,静静走到沙发上坐下。
林夏天愤恨地跟过去,吼:“知道没有?!”
苏芦抬眼,轻轻地扯了扯林夏天的手指,示意他坐到她身边来。她的指端像冰一样冷,而他的像火一样烫。
林夏天重重地坐下去,但没有挨着她。一坐下眼睛就死瞪着旁边这个女人。
苏芦低着头,垂落的刘海遮住她脸上的表情,声音微不可闻:“……林夏天……抱抱我……”
林夏天愣了愣,然后警惕地猜度着她这个服软的态度。
不见他的反应,苏芦没再多说什么,主动移近了他,柔弱地靠在他怀里:“听说我怀孕了?”
林夏天刚要软一点下来的心立马又竖起了尖刺。她知道怀孕的事情了?!竟然还在知情的情况下再次逃跑?!她是不是蓄谋带着他的血肉远走高飞?!
“你在打什么主意?!”
苏芦握上他的手:“我没有……”
林夏天沉着脸反抓住她的手,手指间的力度收紧:“最好没有,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他的力让她吃痛,他的话让她更痛。苏芦完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已不再温柔……取而代之的是这种尖锐的争锋相对。
那些盘亘在脑袋的声音又开始出来纠缠。
“苏芦,你不会以为我非你不可吧?”
“你看你这你花花公子又到处留情,不喜欢人家就别惹她嘛!”
“呵呵,谁说我不喜欢了?”
“你喜欢?!”
“不喜欢。”
“王小姐是林总的未婚妻。他俩在美国时是邻居,一起长大的伙伴。最近已经定下完婚日子。”
“……我没有打主意……”苏芦咬着牙忍痛,只感到大脑皮层不断有针刺,痛觉滚动般的扩大,仿似下一秒就要被吞没。
林夏天仍抓得她紧,表情明白的显示不会再相信她。
“我会安守本分留在公寓里……”苏芦语气低微:“别用那样的态度对我……”
苏芦的语气让林夏天的心不自觉的抽了一下。低头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可是她把头埋在他胸前,林夏天只能看到她头顶柔软的发丝。
这一刻,苏芦的温驯溶化了林夏天的盾牌。
终于收了臂拥住她,林夏天说:“苏芦,这是最后的警告,如果你再玩什么花样,我林夏天有的是耐性陪你玩到底!”
苏芦恳切地点头。
林夏天抓住苏芦的双肩把她稍稍提起,与她平视,视线直想贯穿她的眼眸。说不上原因,她越是这样顺从他的心就越是无法完全相信她。苏芦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存在体,她总有能耐把他的世界变得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即使这一刻已经紧紧抓住她了,可是他总害怕哪一秒间,哪一下眨眼,她就会凭空消失。
林夏天捧住她的后脑勺,向她嘴唇吻下去。
不断辗转和纠缠。
用力之大,仿佛只有吞下她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不安。
苏芦的身体正处在虚弱状态,而林夏天吻得狂野摧毁。她本能地想退开,然而更激得他奋起侵袭,狂风雷暴般吞噬她。
苏芦无法反抗,只得用仅存的力气去迎合。
激吻过后,林夏天终于放开她。
苏芦疲弱地靠在他胸前低微而急促地喘息着。
林夏天盯着她泛白的嘴唇说:“医生说你现在是怀孕初期,胎儿处于不稳定期,没我的吩咐你不能出这个公寓。我会派个专门的保姆负责你的起居饮食,有什么需要告诉她,她会定时向我汇报。”
苏芦摸上林夏天的手。
那你呢?会来看我吗?多久来一次?能常来吗?可以……偶尔想一下我吗?
……
王苇……呢?她知道我的身份吗?她不介意吗?
……
今晚……你们完婚了吗?
……
千百个问题,千百个心结。
正要问出口的时候怃然摸到他无名指上一枚冰硬的戒指。
苏芦全身为之一僵,逼得她不得不认清事实。
林夏天真的结婚了,而那个可以陪伴他一生的女人,不是她苏芦!
情绪一下决堤。
脑袋中本来的钝痛更加清晰,针刺已变成霍霍的磨刀一下一下片着她。泪水再也无法强忍,哭声也无法掩饰。
苏芦倒在林夏天怀里痛哭失声。
夏天……
我们……是不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是不是注定我始终不能和你走到最后?
是不是我们从此只能纠缠在报复不尽的漩涡里?
夏天……
可是我要如何面对这些残忍?如何忍耐这些疼痛?如何才能学会……仰望你和别人共谐白发的身影?!
夏天……
你真的要我做你情妇吗……?
为什么就算被你用情妇两个字践踏尊严,我却还要像个乞丐一样……乞求着你片刻的温存……?
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卑微至此。
林夏天,你成功了。
铺天盖地的悲痛淹没苏芦,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住林夏天的衣角。
我会用一辈子去偿还你——
心底深处的嘶喊终究没有足够的力气表达出来,一切情绪都变成微不可闻的声音。
林夏天感觉到她嘴里有含糊的声音逸出,情不自禁侧头让耳朵凑近她:“你想说什么?”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一下又恼怒起来,他在说着肚里生命体的事情而她还是沉默应对。回头瞪向她,却霎时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
苏芦双目紧闭,人已经晕厥在林夏天的怀里。
夏天说:给我戴稳它
“她怎么会晕过去?!”
“怎么还没有醒来?”
“还有多久才可以醒来?!”
“为什么这段时间晕的次数这么频繁?!”
苏芦刚刚恢复了一点意识就听到林夏天声声质问。侧了头循声找去,看见他正怒气冲冲地朝一位中年医生发火。
这时医生发现苏芦醒了,松了一口气:“林先生,苏小姐醒了。”
林夏天猛地转过头来,刚一见着苏芦就发现她正呆呆地瞧着他,微微一颤。明明心底是惊喜万分,可他仍摆出一张臭脸。
医生走到苏芦那边替她作基本的检查,然后在病历上笔录着,边说:“林先生,别太紧张,苏小姐两次晕倒是因为身体虚弱。适当加以调理,晕厥的症状就可以缓解很多。”
“怎么会身体虚弱?以前她可结实!”骂人有劲,拍人有劲,凶人有劲,逃……也有劲!
医生耐心回答:“林先生,苏小姐现在正有身孕,母体的各种营养产生了分流给胎儿,自然会出现虚弱感。因此怀孕期间营养的补给对孕妇是特别的重要。而且——”医生翻了翻手中的检查记录。
林夏天追问:“而且什么!”
医生点了点其中一项结果:“而且初步估计,苏小姐此胎极有可能为双胞胎,营养一下双分流,所以身体自然更虚弱。但是因为现阶段胎儿各方面还没有成熟,未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结果。需要过一段时间后再回医院完成检查,才能有确切的结果。”
医生走了。林夏天还傻在原地。
苏芦看不到林夏天的表情,他正背对她站着。听了医生的话后,苏芦看着林夏天的背影忐忑不安。
好几秒都不见他转回身来,苏芦握了拳鼓起勇气唤了他一声:“林夏天……”
却在握拳之时碰到自己无名指上一圈冰硬金属物,身体为之一怔。
苏芦的声音微弱,但林夏天一下就听到,赶紧走到床边,然而在开口前又换了副冷脸:“什么事?”
苏芦从被窝里抽出自己的手:“这……”
林夏天恶言:“这什么这,给我戴稳它!”
苏芦有点反应不过来:“我……”
林夏天恶语:“我什么我,给我安守本分不许再乱逃!”
苏芦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发怔地看着无名指上的那一圈戒指。
林夏天摁下她的手:“你这个反应是在表示不同意?”
苏芦仍是愣愣的:“没有……”
林夏天瞪了她好几眼:“没有就最好。现在的情况是你有了我的宝宝,所以我只能娶你而你也只能嫁我,就这样!”
苏芦把视线慢慢移在林夏天脸上,可表情更像是隔着他陷在深思中。
林夏天等了半晌也不见她表个态:“王苇那儿你也无需多想,我已经退婚了。”
苏芦发着微不可闻的声音:“哦。”
“我爸妈那儿也不需要你担心,我已经跟他们说了!”
“哦。”
“你爸妈那儿更不需要你操心,他们听说你怀孕后欢天得那个喜地!”想了想后补充道,“也没有提出什么额外条件来……你甭顾忌这个……”
“哦。”
“赶明儿我俩去把结婚证领一下,我不能让自己的宝宝成黑户!”
“哦。”
哦?
就这样?
就这反应?!
林夏天咬紧牙齿,忿气地大跨步往外走,怕再这样下去他一下克制不住就把她吞了!他可不想一尸三命!
可是刚迈第一步就发现她的手早拉住了他。虽然力气很微弱,但林夏天确实感觉到她是很坚定地拉住着他。
指端还是冰冰凉的。
林夏天愤愤道:“干嘛!”
她的声音还带着点虚:“林夏天……”
林夏天等了一会儿还听不到下文,转了头望她。却见她咬着只有淡淡血色的嘴唇。终究是没忍住,林夏天追问出口:“你要说什么?”
苏芦望着林夏天炯炯的眼神,甚至在他深黑的眼珠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于是鼓起勇气说出口:“……别走。”
林夏天似乎感到心头的神经被扯了一下,感觉难以言喻,沉默地盯着她的脸。一眉,一眼,一轻颦,一皱眉,他已经摸熟那一点一滴。这张脸早就刻画在他生命的深处。
听不见他的答复,苏芦的心有点点慌,更加用力抓紧他。
林夏天把视线落在她的无名指上,无法否认的是,当把那一圈指环套进她指端时,自己的心一直在无法自已地颤动。那种激动是人生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不是功成名就的亢奋,也不是纯粹爱情带来的震撼。林夏天不懂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苏芦抓得他很紧,猜不透此刻的他在思索着什么。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林夏天是变了。经过那五年的沉淀,林夏天已从一个直肠直肚毫不顾忌的男孩蜕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眼狠手快的男人。
他越来越多面具,多得苏芦应接不暇。可是即便那样,苏芦仍无法放开他的手:“对不起……”
还是听不到他的声音,苏芦低低地再一次请求:“林夏天……别走……”
林夏天终于握上她的手,万语千言只化成一声浅哼:“嗯。”
他不得不发现,世界如此之大,然而缺失苏芦,他林夏天竟真的无处可去。哪里都不对,哪里都茫然,哪里都没有意义。
“但是苏芦,如果你再消失一次,我不会原谅你!”
苏芦不禁再抓紧他一些,能多紧就多紧。“好。”
林夏天狠狠地听着那声承诺。
一个字的承诺值多少,可以值多少,林夏天不知道。同样不知道的还有,如若她再一次消失,他要怎样不原谅她。
次日苏芦醒来时见到床头有一张林夏天留下的纸条,他让她乖乖在病房等着。
苏芦抓着那张小纸条笑了,他的汉字写得还是那么丑。禁不住伸手轻轻摸着还未显形的肚子。
宝贝,将来还是不要让爸爸教你中文的好,不过他会是一位很好的外语老师。
十一月的阳光安静地透进来,带着点冷意,却是温柔的。
苏芦憧憬着,如果一切顺利,她和林夏天的宝宝将能赶在夏末出世。她衷心期待宝宝能像他爸爸一样成为夏日里最缤纷的一道暖阳,照亮大地,也照暖她的心。
夏天,你知道吗,其实我……也爱你很久了。
在苏芦思绪渺远时,突然有一阵敲门声。而后看见来人的脸更是一惊。
林夏天走在医院长廊上的脚步有点急促,有点欣喜。手里捏紧的是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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