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的脸色古怪,“除了这个呢?”
白烨想一想,笑道,“没有了。”她总觉得江虞在隐瞒着什么。
江虞推了推盘子,轻柔地道,“将我这份也吃了罢。”
白烨盯着盘子里的鸡蛋,“你不饿?”
江虞摇头,目光深邃,“不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回
江府一间厢房中,余烟袅袅,上好的檀香散发着令人安逸的味道。
轻摇的帷帐轻纱后,白烨辗转。
她自是不用睡的,也睡不着。在黑暗中借着朦胧的月光举着手,看着自己手背上隐隐流动的青色的血脉,恍惚中仿佛感觉到了江虞握着她的手那一刻的触感。
原本以为江虞是那种视人命为草芥、唯利是图的奸商,但后来又发现,江虞并非冷血之人,否则便不会那么在意农民的耕牛是死是活了。
白烨翻转朝里,面向墙壁,嘴角溢出一丝笑。
更加让她意外地是,江大小姐竟还会煎蛋。
咕咚——
外面传来一声异响。
白烨翻下床,像是一只猫一般悄然无声地踮脚靠近门边,外面又有人影迅速掠过,像是鬼魅。
“哗啦——”白烨猛然拉开门,提气追了上去,在拐角处一把拉住那人影的后颈衣裳,将他死死拽住。
“站住!”白烨厉声呵。
来人身子往下一蹲,绕着白烨的手转了一圈,白烨手腕翻折,又被他在腰间一推,往后踉跄退了几步才站稳,一抬头,便对上那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白烨觉得奇怪,这双眼睛好生熟悉。
来人蒙着面,一身黑色夜行衣,只听他压低声音说,“你快走。”
“我为何要走?”白烨反问,往前一步。
“这里不安全,”蒙面人随之一退,语带犹疑,“不走你会后悔的!”
白烨忽而前倾伸手欲要抓下他的面罩,但却被他巧妙避开。
“你这人真不知好歹,我好意救你,你却不领情,”蒙面人一跺脚,气呼呼沮丧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了。”他说罢就从隔壁房间一扇窗户里翻了进去,明明应该是极大的动静,他却能做的极轻,可见轻功极好。
白烨追到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惟独另一侧临街的窗户开着,窗扇来回“吱呀”晃动。
奇怪,他到底来做什么?这蒙面人并不像来杀她或者掳走她,反而像是来关心她的。
白烨望着开着的窗户心想,他或许是逃了出去了。白烨原来就没有睡意,经蒙面人这么一闹,更加清醒了,仰头见月色尚好,她便随意地在江府闲逛着。
沿着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鹅卵石小径,淡淡的月光铺成一条明亮的道路,仿佛在牵引着白烨。
小路边上栽种着柳树,柳枝依依,轻风拂过,偶尔有柳叶在眼前飘零。
“大小姐,夜深了。”是侍衣的声音。
白烨心中一顿,撩开遮在眼前的柳树枝条,透过缝隙,隐约能见那抹身影风姿濯约地站在月下,身上笼着淡淡清辉。
她在此处。白烨心中一喜,拨开柳树树枝就要过去见江虞,却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侍衣的嘴里道出,白烨一愣,脚步凝滞。
“大小姐,您觉得白姑娘明日能否救下吴侯?”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江虞轻飘飘地说,“白烨此人,我看不透。”
“但我看白姑娘不像是会乱说话的人。”
“你相信世上有阴司,有无常?”江虞的声音略一沉。
白烨抓紧了树干上的树皮。
“大小姐……”侍衣似乎很为难,最后硬是挤出了几个字,“但白姑娘……”
“明日便是约定之日,”江虞望月道,“是真是假,一辩便知。”
“如果白姑娘能治好吴侯,事情就能到此为止,但如果白姑娘治不好吴侯,那又该怎么办?”侍衣惴惴不安地在问。
江虞沉默良久,若有所思道,“她最好能医治吴侯……”
白烨背靠树干,仰头望着黑色天空。至今为止江虞还是不信任自己,这让白烨觉得莫名地憋屈。
自己是无常,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若是江虞不信,那明日便证明给她看。
翌日,风和日丽。
侍衣一早就为白烨带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白烨任她梳妆打扮,余光睨着门口的一抹俏影。
江虞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裙子,上身交叠盘锦滚边衣襟,以黑线绣着牡丹花,头发松松地挽着,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耳朵上坠了两条闪亮闪亮的耳坠,腰间系了一条浅黄色镶玉宽腰带,另又挂了精致香囊,足下是一双坠明珠细蚕丝绣鞋。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江虞侧首,一眼便见到白烨盯着她有些怔然的神情。
白烨一与她对视,便甘拜下风地垂下头,避开她,脸上飘起一抹异样的红润。
“好了,”侍衣替白烨描好眉,满意地打量她说,“白姑娘也是美人胚子。”
白烨有些羞涩,由侍衣带着走出门。
江虞回头,看见白烨的脸的时候,平寂的眼里显然掠过一丝光华,然后这抹光华很快被隐去。
“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她往前走去,侍衣紧紧跟上,白烨在后面楞了一愣,还在回味她方才松动的神情,未等她想明白那是什么意味的时候,人已被侍衣转身拽走。
“白姑娘,快走罢,马车都在外面候着了。”
行到大门的时候,白烨看见许许多多手持木棍的小厮站在那儿,侧头不解地问侍衣,“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侍衣微笑道,“每天都有人躲在外面偷偷盯着大小姐的行踪,这些人是为了以防万一的。”
“哦。”白烨若有所思地看着江虞。
她的容貌、她的气质、她的家世是江东无人能够比肩的,也怪不得江东人人趋之若鹜,纷纷在江府前围堵,以一睹其容颜为荣。
白烨上马车的时候,江虞已经静静的坐在了里面,她靠在壁上,闭着眼睛假寐,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之上,安静无声地呼吸着。
白烨上马车之前还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和江虞聊些什么,如今上来一瞧,江虞丝毫没有要与她交流的意思,白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也靠在了马车车壁。
车子微微晃动,开始行进,侍衣坐在外面,里面只有白烨和江虞。
白烨原来还在观赏风景,或是想着阴司的事情,但不知不觉间,视线还是定格在了江虞拿姣好而又完美无瑕的面孔之上。
“你在看什么?”蓦然地,江虞睁开眼睛,深褐色的瞳孔里倒影着白烨有些惊慌的表情。
白烨想了想,清咳道,“若是别人知道你曾经挽着袖子光着脚在乡间的泥泞里打水喂牛,他们还会不会这般痴恋于你?”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欲望。”江虞声音凉凉地。
“名利欲望,”白烨沉思,“你倒是看得透彻,”她略是一顿,再道,“如果我还在阳间,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
“朋友?”江虞有了反应,道, “我不需要朋友。”
白烨心中蓦然一惊,看着江虞那两片薄唇一张一合,看着她的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的耳坠随着马车晃动,不觉深深吸气,靠在马车上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扑通……
心跳跃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白烨方才晃神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白烨心想,或许是呆在阳间太久,自己变得越来越像凡人了。一定要快些恢复法力,一定要早点回到阴司。
否则……
白烨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发现江虞以一种不明的眼神盯着自己,她的心头猛然一跳,手抓着坐着的地方紧紧抓着。
否则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回
江府马厩。
有小厮来清洗江虞的红棕烈马。
放下木桶和马刷,小厮看着红棕烈马边上的白马,白马前面的食槽内的草料丝毫未动。
小厮好意拿起一些喂养,但白马别过马头不理他,小厮摸摸后脑勺,开始替红棕烈马清洗。
过了不久,只听白马嘶叫一声,一连串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小厮的脑袋从红棕烈马身后探了出来,看见一个长相甜美的少女,她罩着宽大而舒适的黑色袍子,秀发松松地斜梳在一边,她赤脚,晶莹如玉透的脚踝上挂着铃铛,走路的时候,会露出一双优雅、白皙、修长的腿。
她仿佛没有看见小厮,径直走到白马那儿牵起白马的缰绳,白马服帖地跟着她走。
小厮方放下马刷追上来阻止,哪知道嘴巴一张,声音却无法发出,他的足好似有千斤之重,重到不能再挪动一步。他眼见着那白如雪花的白马身上的毛发慢慢地染化成黑夜一般的黑色,眼睛瞪如铜铃。
铃铛声渐远,那少女也走远了。
小厮腿脚发软,能动的时候“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面上,背上冷汗如雨。
我见到的是神女……还是妖女?
吴侯府。
孙策的卧房内,周瑜和张昭都在。门外人通禀的时候,孙策看了周瑜一眼道,“江虞真的来了。”
周瑜眯着狭长的丹凤眼,“她走不了,只能来。”
孙策大笑,对着外头喊,“请江大小姐进来。”
声音方落,大门被门口的士兵推开,背着光,江虞和白烨站在一抹光辉之中。
张昭苍老的面容褶皱一张。
此女果然惊艳!
他悄悄去看周瑜,而周瑜脸上也显然闪过惊叹之色。
江虞低着头,缓缓走过周瑜和张昭的面前,带着白烨行跪拜礼道,“江虞见过吴侯。”
白烨一声不发地跪在她边上,江虞眼睫稍抬,幸而两个人的宽袖袍叠在一块儿,江虞偷偷用手在袖袍的遮盖之下捏了捏白烨细嫩的手背。
白烨吃疼,咬住下唇瞪了江虞一眼,江虞又狠狠揪了一下。
“白烨见过吴侯。”叩拜的时候,白烨手一翻转,握住了江虞的柔荑,江虞暗瞪她一眼,但白烨装作没有看见,很快地,白烨遭到了报应,因为江大小姐耍诈,曲指以指甲狠狠地嵌入白烨的手背,她要用武力来逼迫白烨投降。
白烨的脸色越来越白。
“这位白姑娘便是江大小姐带来的良医?”孙策有些怀疑地望着白烨,他心想这个女子年纪轻轻,面色又如此惨白,怎会是良医?江虞莫不是胡乱捉一个人凑数罢?
周瑜认得白烨,但他不开口说透,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正是。”江虞暂时放过白烨,这让白烨松了一口气,暗自揉着手背处的青紫心道:唯有小人与江虞不可得罪也。
孙策望向白烨,“那么姑娘请——”
白烨起身的时候,听见江虞小声地在身边叮嘱,“白烨,尽力而为。”
白烨回头瞧了她一眼,此刻江虞的表情很古怪,但她眼中流露的关怀是不会假的。于是白烨欣然点头,在周瑜和张昭的注视下徐步走向病榻上的孙策。
装模作样地搭脉,孙策一直盯着白烨的脸看,那种眼神看得白烨心中发慌。
孙策的脉搏虚浮,仿佛水面上飘的一根麦桔,随时会被水淹没。
白烨的右眼瞳孔微微转赤,眼见着从孙策脸上蜿蜒扭曲的伤口中泻出大量阳气,为今之计,唯有“堵”才是唯一方法,只是堵住了这头那头又泄了出来,白烨顾不得许多,只求帮江虞度过这一刻的危急。
“吾之伤势,何如?”孙策的声音带着磁性。
“白烨心中有数,”白烨松开脉搏,微笑道,“只要吴侯找得到几样东西。”
孙策眼睛骤亮,忙问,“什么东西?”
白烨笑起来,嘴边带着小漩涡,伸出三根手指一一道,“第一样,江东最聪明之人的一簇头发;第二样,江东最勇武之人的剑;第三样,江东最尊贵之人的血。”
张昭肃然呵道,“竖女大胆!”
白烨甩袖转身,横眉怒斥,“你才大胆!”
“你!”张昭没有料到她有如此胆色,竟敢在江东说他张昭大胆,雪白的胡子抖动着。
“我在医治吴侯,若要治好吴侯就必然需要这些,你阻止我,难道你不想吴侯的病痊愈?”白烨忽而伶牙俐齿起来,唬得老臣张昭老臣又是一愣。
白烨所言有理。
江虞俏目多瞧了白烨一眼。
周瑜道,“白姑娘言中之意,是要我们先找出江东最聪明之人,最勇武之人,最尊贵之人?”
江虞插口淡淡道,“吴侯之血最弥足珍贵。”
白烨驳道,“吴侯之血不成,他的血中有毒,不可为他自身所用。”
周瑜抬头,“除了吴侯,还有谁?”
“吴侯的嫡亲之血,可为药引。”
“那便只有吴国太与仲谋了。”张昭悻悻抚着长须道。他虽气白烨,但白烨言之有理,况孙策伤势越来越严重,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来医。
孙策喃喃道,“江东最聪明之人与最勇武之人……”他沉思了一会儿,忽而望着周瑜,笑道,“公瑾可为吾割发献剑?”
周瑜的脸发青,手按着腰间长剑,目光冷冷瞥向白烨。
割发献剑?这乃是战败之俘虏所受之侮辱。想他纵横沙场几年来,无往不利,从未受过如此大辱,这姓白的小妮子一来便以医治孙策为名,让自己不得不割法献剑,实在可恶至极。
余光转向江虞。
周瑜眉头隆起。
莫非是江虞属意她如此?
“禀主公,”周瑜往前踏出一步,身上的白色铠甲清脆响动,抱拳道,“公瑾愿为主公割发祭剑。只是若白姑娘治不好主公,该当何如?”他凌厉的视线扫到白烨身上。
白烨从容道,“白烨若治不好吴侯,可任由吴侯与周将军处置。”
孙策抚掌大笑道,“既然白姑娘如此有底气,吾当寄予厚望。”转视众人道,“汝等先做准备,吾派人请仲谋。”
“是。”
“遵命。”
众人一一退出。
来到门前大院内,江虞走在白烨身边,周瑜忽而快步上前,转过身横手拦住白烨竖眉道,“若是你敢对主公不利……”
白烨轻轻推开他的手,抬眼道,“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瑜一愣,又望了一眼江虞,随后才狠狠甩袖离开。
江虞看着周瑜愤然而去的背影,对着白烨道,“你果真需要这些东西去治吴侯的病?”
白烨微笑,“你以为呢?”
江虞默然一会儿,淡然道,“我认为你是在为我出气。”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白烨,深褐色的瞳孔,仿佛宇宙漩涡,让白烨无限痴迷。
白烨但笑不语。
江虞微微叹气,“你不必为我如此。”
“我也是为我自己。”
江虞深深望着她,张口欲言又止,手紧紧在袖中攒着,望着白烨青紫的手背道,“还疼吗?”
“疼。”白烨皱眉。
江虞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着。
白烨惊愣,感觉到一阵暖湿的气流徐徐拂过手背,那儿的抓痕好像也真的不会疼了。眉宇渐渐舒展,白烨忍不住伸手去撩她额前的发。
江虞一愣,抬眸,发觉白烨眼睛内有一种古怪的情绪。江虞松开白烨的手,背过身去,面朝着弧形拱门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我们走罢。”
白烨的手此刻还停在半空中,半晌,尴尬地收回,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回
当周瑜拿着一截头发来到大堂的时候,里面已经齐聚了人。
白烨和江虞并排坐在红木椅子上,孙策自然是在上座,而张昭捋着花白的长须坐在江虞对面的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江虞,他手边的薄釉乳白茶盏里的茶水已经凉透。
白烨凑近江虞的耳边偷偷对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