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依旧人声鼎沸,丝毫没有因为江虞的事情受到牵连。白烨望着大堂正中的位置;想起第一眼见到江姗她就坐在那儿托腮发呆,神情木讷。白烨不禁勾嘴一笑,望着蜿蜒往上的楼梯朝那儿走去。
江妈妈眼尖;托着肥胖的身体快步走了过来拦住白烨;上上下下打量她道;“是白姑娘吧?您来找谁?”
白烨恭敬道;“找饶姑娘。”
“饶姑娘可不在此处,”江妈妈的眼珠子一直在转,“她一年来一次,可不常住在这里。”
白烨见她眼角余光一直睨着二楼角落一间隔间,于是微笑道,“那我要一间隔间吃茶等人。”说着就要绕过江妈妈上楼,哪知江妈妈身子臃肿但动作矫捷,一下子就晃到了白烨的面前依旧阻拦道,“这可不行,二楼的隔间都已经被人订了,您不能上去。”
白烨阴阳眼一扫,前面几间隔间都空无一人,唯有最后一间有一个影子,那影子的姿态、高度、打扮都与江虞隐隐几分相似。白烨心跳骤快,拨开江妈妈不管不顾地跑上去,穿过走廊,站在门前抬手欲叩门,但手迟迟不落。
江妈妈撩着裙角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见到白烨像是根木头似地杵在门口,暗道这姑娘眉清目秀的,难道竟是个傻子?传闻中大小姐与她交情匪浅,甚至有人传说她们有磨镜之好,大小姐何等高贵,这白姑娘却隐约有些痴傻,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不般配。
江妈妈抹掉额头汗珠,平息语调道,“这里面有尊贵的客人,您真的不能进去。”
白烨扭头看着江妈妈,“你不是说厢房都已被人订了吗,为何前几间都是空的?你骗了我一次,我就不会相信你第二次了。这里面的人我非见不可,你拦我不住。”
江妈妈用身体连忙挡住了门,赔笑道,“我是说都被订了,但只是订约并没有说客人一定就已经到了呀。白姑娘,我是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才对你步步忍让,你若是再纠缠不清我就不客气了。”她的目光越过白烨,望向底下几个大汉,那些大汉穿着黑衣,浓眉国字脸,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白烨微笑,缓缓抬起手,江妈妈的眼珠子盯着白烨的手指一动不动,忽然间眼前一黑,江妈妈无意识地软倒在地。原来白烨手中捏了一把迷香粉末,不知不觉间迷倒了江妈。
她推开了门,心突突直跳。屋中人原本背对着白烨,听见响动后朦胧面纱下那美丽的容颜如莲花般绽放,徐徐回首,白烨停驻在那儿,觉得时间仿佛在被无限期放缓,对面的人儿的眼睛像是漆黑的昼夜,无尽繁华,闪动的眸光似星光点点,惑乱众生。
白烨呆了一呆,一瞬间的欣喜化作了灰烬,她苦涩地牵动嘴角,苦涩地道,“饶音绝,没想到真的是你。”而不是江虞。
饶音绝无所谓地耸肩,“你不是来见我的吗,如今见到了怎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说得轻松随意,全然不顾白烨的低沉萎靡。墙边竖着一架古琴,饶音绝用上好的丝绸蒙着,她好像正在品茗,桌几上的茶水还冒着淡烟。“人既来了便不要沮丧着,来品一品我泡的茶如何?”她朱唇一张一合,分外妖娆。
但白烨没有一点心思,“你有没有见过虞儿?”
“虞儿?”饶音绝手上一顿,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拖着腮帮,细如青葱的指尖点着自己的下颚,“什么时候你们变得如此亲密,莫非外界的传闻都是真的?”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烨,“你们真的是相互爱慕?”
白烨直视她的眼睛,跪坐在锦团之上与饶音绝面对着面,“饶姑娘,你想说什么?”
饶音绝慢悠悠地收起则,盖好盖子,“据江大小姐说你是阴司无常,我问你,你能常留在人间吗?”
白烨手捏紧,“不能。”
“既然如此,你何故牵累别人来挂念你?”饶音绝顿了一顿道,“江虞原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从遇见你之后便灾祸连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暗示你们不能结合。”
白烨垂眸盯着桌几光滑的边缘,目光沉了沉,“依你所见,吾当如何?”
饶音绝笑了笑,撩起衣袖将桌几上的两盏茶杯用手隔开,神情中蕴含一种深意,“若是不见便不相恋,若不相恋,厄运可断。”
轻飘飘的话语并不沉重,饶音绝那独有的慵懒而又犀利的嗓音似银针般穿过了白烨的耳膜,白烨骨节咯咯作响,沉默安静少顷,一双能辨识阴阳的眼睛紧紧盯着饶音绝。饶音绝本以为白烨会充满不甘心,甚至有可能暴怒气走,但白烨出乎意料地平静。她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口,略显苍白的皮肤上多了点血色,她放下杯盏后清嗓道,“饶姑娘,你凭何断言我与虞儿缘分浅薄?”
饶音绝一愣,道,“有一人告知与我。”
白烨又问,“何人?”
饶音绝噤声,面色不善。
白烨看在眼里,缓缓道,“依你所言,不,是依那人所言阴司之人是否不该留在阳间?”
“是。”饶音绝眼神忽变,精光一闪而过。
“那么您也不该留在阳间,”白烨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是将她的身份拆穿,“阎君。”
饶音绝嘴角抽动,尴尬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阎君不阎君的,你以为我是阴司的十殿阎王?真是笑话!江虞告诉我你是白无常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她疯了,你现在又跑来与我说什么我是阎君?我看你们全都已经疯了。白烨,请回吧,我饶音绝不想和疯子为伍,免得别人也认我作疯子。”
白烨起身对着她行礼,“若有误会,请饶姑娘原谅白烨。”
饶音绝哼声不理人。
“既然虞儿不在此处,白烨告辞了。”
饶音绝再没有搭理白烨,任由她去了,等白烨离开一阵后饶音绝大袖一拂,那古琴上的绸缎滑落,露出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瞪着眼睛的阿弃,另外一个就是轻纱蒙面的江虞。原来立在墙边的不是古琴,而是两个人,饶音绝使了障眼法将二人蒙在丝绸之后,连白烨也不曾发觉。
江虞和阿弃发现自己能够再动弹,阿弃一马当前就要扑上去攻击饶音绝,她心想这个坏女人一进来就弄得自己浑身麻麻地动不了,还惹江玉生气,自己一定要替江玉出这口恶气。
但阿弃没有走几步便僵在了原地,她的脚好像变成了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她再也无法走动。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眼泪啪嗒啪嗒下来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塞道,“坏女人,你不能欺负江玉,你不能欺负阿弃。”
饶音绝挑眉诧异,“这丫头平时说话不利索,骂人怎么如此利索?”
江虞道,“饶音绝,你真的是十殿阎王?”
饶音绝回首望她,若无其事道,“连你也怀疑我?”
“我不得不怀疑。”
“说说看,你如何怀疑?”
“其一,你赠我,那里面的记载详细,非阴司之人不会知晓,我也是凭此才知道许多关于阴司的事情。其二,白烨失去法力流落人间的事情似与你有关,所谓的街上的黑衣女子,恐怕全都是杜撰,你之所以敢向我提出条件要我为你为婢一年,凭的就是你的阎君身份。其三,我从白烨口中得知无量阴司的阎君迟迟不露面,阎君消失的时间刚好与你露面的时间相合,你是阎君的几率也增加不少。”
饶音绝听罢,抚掌轻笑道,“妙极!妙极!江大小姐的想法真是新奇有趣,叫饶音绝不得不叹服。若我真的是阎君,便要下定决心收你为我所用,得英才而教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她端起一盏茶,笑盈盈地递给江虞道,“来,说那么多渴了吧,喝口茶。”
江虞语塞,饶音绝如此平静实在有违常理,但江虞还是接过那盏茶凑在鼻间嗅了嗅,果然清新淡雅,她抿了一口,又觉喉间舒爽无比。
饶音绝支颔望她道,“如今你被江东视为叛徒,被江家驱逐断绝关系,被甄儿毁去容貌,权势、财富、容貌……似乎一夜之间全部都失去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江虞抬眼淡淡道,“纵情山水,归隐田园。”
“噗嗤,”饶音绝掩嘴失笑,“我所认识的江虞绝对不会甘于寂寞。”
“我不寂寞,我有她。”江虞提到白烨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从容的喜悦。
饶音绝怔然,沉吟道,“我要与你打一个赌,赌白烨会不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若你们能默契地生活在一起,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若你们不能,你就要陪我一年,依旧为奴为婢,怎么样?”
“我为何要答应你打赌?”
“你不敢?”
江虞摇头道,“不是不敢,而是没有必要。”
“你既揣测吾乃十殿阎王,若我真的是,你拒绝我会有何下场?”
“是与不是,先要你承认江虞才可作下一步打算。”
“你!”就算是饶音绝此刻也觉得愠怒,她两颊生红,身子略往前倾。但江虞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饶音绝就这样凝注了她许久,忽而笑靥如花,“你一日在江鹤楼,就一日见不到白烨。方才匆匆一瞥,意犹未尽吧?”
江虞注视她,默然不答。
饶音绝睨了一眼阿弃,皱皱眉头道,“这丑丫头你从何处招来的,她一直这样盯着我好生不自在。”
“她有名字,叫阿弃。”
“阿弃?”饶音绝默念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江虞,若要出去见你的白烨也可以。“
江虞眼梢一抬,嘴中替饶音绝说道,“不过——”
饶音绝笑了,“不过你要与我斗琴,赢了我就放了你,不赢就一辈子困在这里。”
江虞片刻不迟疑,“好。”
☆、第八十九回
白烨突然出现在江姗面前的时候江姗正在处理账务。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态;只是换了一个人儿。江姗手上一顿;墨汁滴落,她侧仰头望着白烨,白烨也正低头望着她。在到来的瞬间,白烨还以为面前之人就是江虞。
“姗儿;跟我走。”白烨拉住江姗的手就要往外走;江姗被强拉起,道;“去哪里;我这里还有事……”
白烨截口道;“去见你姐姐;我应该知道虞儿的下落了。”
江姗一怔,问,“她在哪里?”
“江鹤楼。”
原来白烨早已觉察到绕音绝的不妥之处,她不相信饶音绝,饶音绝让她往东她就偏偏往西,饶音绝告诉她江虞不在江鹤楼那必定就是在江鹤楼。虽然这只是猜测,但白烨的直觉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她甚至觉得当时江虞就在她的对面,与她不过咫尺!
“白烨,”江姗脸上红晕,气喘吁吁,扶腰抬头看着江鹤楼牌匾,然后扭头问,“姐姐真的就在这里?”
“十有**就在此处,只是饶音绝阻我,我不可再露面,此事唯有靠你。”
“饶姐姐?”江姗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奇怪道,“饶姐姐怎么能阻得了你,她为何要阻你?莫非她也是北方曹贼之人?”
白烨摇头道,“她对你的防备之心要弱于我,你进入江鹤楼后想办法牵制她,我潜入楼中细细查勘,若是找到了江虞便想办法告知你,你再出楼。”
江姗思量道,“我们以什么为号?”
“我让小厮端三盏茶杯,其中一盏倒扣,以此为号。”
“嗯。”江姗正色道,“希望姐姐真的就在这里。”
与此同时江鹤楼的二楼隔间。
饶音绝和江虞的面前都摆放了一架长琴,只不过饶音绝的琴色泽匀称,造型典雅古朴,雕工精绝,一看便是大家手笔。而江虞的琴虽然也是用上好木材所制,手工也堪称一流,但缺少了底蕴。单看琴,两者高下立见。
饶音绝一边在手指上缠布条,一边慢悠悠道,“江大小姐,你拿这样的琴来与我决斗,是否太过轻看你的对手我了?若是没有好琴,不若我借给你如何?”
江虞在调试琴音,闻言淡淡道,“不必。”
饶音绝笑容凝滞,顿了一顿,见江虞也不缠绕指布便蹙起秀眉。缠绕指布是为了保护好指头不被锐利的琴弦所伤,但同时也会因布的闷然和人体肌肤的柔然的不同而影响音准。饶音绝长年抚琴,以琴为生,自然不会大胆到损耗自己的葱葱玉指,但江虞全然不顾这些,在这一点上或许能够补足琴具的劣势。
饶音绝瞅着江虞一会儿,嘴角一勾,解下了自己的缠指布条,也索性豁出去了。她一按琴弦 ,眉头一动,眼中锐光闪过,“我们此番斗琴,天下少见,试问何人可做评判?”
“你想请教何人?”
“曲有误,周郎顾,不若去请周瑜周公瑾?”
“周公瑾虽然耳力惊人,但早已被浮世蒙了心尘,何以为判?”
“如果周瑜不可,试问江东何人敢评断你我琴艺高下?”饶音绝凝眉细想,始终想不出另外一个人选。
江虞随口道,“芸芸众生皆可为判。”
饶音绝眼睛一亮,噙笑道,“你究竟是想斗琴,还是想让某些人知道你就在此处?”
江虞抬眸,“你不敢?”
饶音绝为她此刻气势所慑,怔了一怔才道,“好,我答应你。我们就在楼中大开窗户,让楼下路过之人皆为评判,于楼前设置两处木箱,让听琴之人在木牌上写上你的或者我的算筹,并不得告知你我身份,以斗琴翌始为始,一炷香时间为计,让人统计木牌以断胜负。”
“好。”
饶音绝见她神色肃然,不禁托腮微微前倾道,“江虞,你究竟是明知故犯还是执意作祟,你我相交多年,必定了解彼此底细,你现在是以卵击石,你赢不过我的。”
江虞道,“不试一试怎可知结果?”
饶音绝呵呵一笑,“结果便是你要服侍我整整一年。”
江虞再也不说话,侧脸俯耳近贴着琴弦悉心在那儿调音。
饶音绝原本还在听她调音,突然间身子一僵,头往门口看去,诧异道,“她怎么来了。”饶音绝口中所称的“她”便是此刻在楼道里鬼鬼祟祟的江姗。现在江家产业皆被江姗接手,故而无人敢拦。江姗背着手到处瞧瞧看看,一直绕到了二楼最里面的隔间。她眉心一蹙,心想就是这里了,推门前深吸一口气,刚要推开的时候却听见里面的人道,“二小姐,不请自来,这可是有违礼仪的。”
江姗眉眼一弯,“饶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她隔着门讲话,眼睛一直往门缝里面瞧,但只瞧得见饶音绝一人。“我可以进来吗?”
饶音绝怎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点头道,“好啊,进来吧。”
江姗不料竟如此容易,讶异之余也是失落,白烨说饶音绝藏起了江虞,若江虞真的和她在一起那想必不敢让自己进去才对,此番她竟坦然让自己入内,那么江虞铁定不在这房间之中了。江姗想到这里,脚步逐渐变得沉重,待推门进去真的只有端坐在桌几之后的饶音绝之后,江姗脸上写满了失落二字。
饶音绝眸光里有十足的神采,“姗儿,你在找什么?”
江姗吐了吐舌头道,“见饶姐姐门窗紧闭,还以为藏了什么好东西。”她嘴上说的轻巧,但心底里为白烨着急,到底白烨那边的情况如何,究竟找到了姐姐没有。江姗心不在焉,随处望着。
饶音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睨了一眼摆在墙角的“琴”,镇定道,“是不是白烨见了你要你来的?”饶音绝一边问着,一边用某种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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