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地几声,那只长喙黑鸦正要从她身边束翅飞过,江姗心念一动,手按在腰间,“啪嗒”一声抽住了那黑鸦的喙,手腕一翻转,就要将那黑鸦来到跟前。她的动作既快又利落,从抽鞭再到绕鞭都做得顺畅无比,眨眼之间便完成了。
黑鸦冷不防被卷了过来,黑黝黝的翅膀震了几下,然后不知怎的,竟就从江姗的鞭子里挣脱了出去,两只干瘦的小脚落在江姗面前的屋脊上,一双阴寒的小眼瞪着江姗。
“你怎么好像也要追他们似地?”江姗俯身奇怪道,“小家伙,你追他们干什么?”
黑鸦自然无语,连翅膀都懒得扇动一下。
江姗站起,从江面来的风吹过屋脊,亦吹过她柔软的泛着棕色的长发,发尾打在她娇俏的脸上。身上的浅绿衣裳紧紧贴着她姣好的身躯,无处不纤细动人。
江姗眼波流转,最后落在自己院落之中,扭过头对着黑鸦调皮一笑道,“不如我们比赛谁先到那儿好不好?”若是白烨在此,必然要叫她神经病,哪有一个女子和一只黑鸦比赛轻功的?
“三、二——呀,你怎么先跑了,不公平!”江姗做好预备姿势的时候,那黑鸦已然飞走。江姗急忙提气在屋檐上快速穿梭起来,如履平地。
落在院中的时候,那只黑鸦果然也在。但江姗这一次的注意力不在这只古怪的黑鸦身上,而是在院落中的池塘里。池塘里养了鱼、虾、还有乌龟。这只乌龟是江姗小时候从河边捡来的,一直养到现在,取名叫落花流水。
池塘表面的波纹渐渐荡涤开来,一圈又一圈地拍打在岸上,中间有一座拱形石桥架设,连着院落角门和江姗的房门。
“奇怪,姐姐她们呢?”江姗困惑,转身往房间里面去了,那大门开着,仿佛在迎接江姗。等她一跨入屋里,那门吱呀一声关上,任凭江姗在里面敲着也纹丝不动。
黑鸦还停留在拱形石桥的桥面上。
“白烨,出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充满磁性。“我知道你在这里。”
“万俟,我是在这里,不过我不上去,要不你下来?”白烨的声音是从拱桥底部传来的。
黑鸦,或者是白烨和江虞眼中的黑衣男子万俟尘拧着粗黑的眉毛,面色沉闷,声音更加沉闷地说,“别以为你躲在下面我就不敢下来了。”
白烨挑衅说,“那你下来试试?”
拱桥下的阴影内,江虞褪去了湿漉漉的大氅,桥下的水浸透了半个身子,手抱在胸前,余光一直睨着白烨的侧脸。见到上面没有话了,便问白烨,“为何他不下水?”
白烨看了她一眼,恰巧见到桥底落下的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锁骨之上,晶莹剔透的小水珠顺着她莹白嫩滑的肌肤滚落下去,落进了一处深渊。
“白烨……”江虞捕捉到了她的视线,尴尬之下弱声提醒,微微侧开一点身子。
白烨扭头望着面前的水面,心中像是有鼓声在鸣动,一阵又一阵激荡不已。稳了稳声音才道,“万俟他前世死于水中,因此他对水是极为畏惧的,这是一种天然的恐惧,无法克服。”
江虞道,“你带我躲在这里,不怕他回无量阴司告状?”
白烨道,“我能不能回去还未可知……”她忽而转过去瞪着江虞惊喜问,“你终于肯相信我了?”
江虞颔首,“你饶了那么大圈子找我便是为了见饶音绝回到阴司,现在黑无常在此处,通过他岂不是更加简单?”
“是更加简单,”白烨微笑,“但我不能舍下你就走,你是奸商,我可不是,我不能弃你不顾。”
江虞闻言身子微抖一下,缓缓转过头目视白烨,眼里变化了万种情绪。
池水的波光反射到二人身上、脸上,让二人变得五光十色起来。
“白烨,此女能够看见我的真身,她不是一般人。你身为阴司无常为何不助我勾魂夺魄反而要包庇她?”万俟尘的声音还在上方。
“她不是恶魂恶魄,万俟,她不是你的目标。”
“是与不是,让我带她回无量阴司自有分晓。”
“你我都知道只要你勾魂夺魄,无论是对是错都不会再放这个人的魂魄回来了。万俟,你还当我第一日到无量阴司去么?别忘记我呆阴司的时间可比你万俟尘多了一天。”白烨着重地强调了“一天”二字,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带着一种愤怒。
江虞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起来。这样的天气浸泡在这样的水池中,她自然是会冷的。万俟尘再不走,她便可能在这里活活被冻死。
白烨见她发抖,默默地靠了过来,继而伸手想要将她圈在怀中却又不敢。正在为难之际,江虞却主动地依偎过来。
白烨下颚感觉到了她的头发,即使隔着衣衫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柔软的肌肤,渐渐地,白烨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她太靠近江虞,她觉得慌乱。
江虞的手拽着白烨的手臂,嘴唇带着些青紫。她忽而冲着上方高声稳稳道,“阁下为何咄咄逼人?江虞一无病痛,二无残疾,年岁尚不足以陨殁。阁下若冒冒然取了江虞的魂魄回到阴司,若是冤枉无辜岂非是阁下的过错?”她睨了一眼白烨又道,“况能辨识阳魂阴魄的白无常在此,她已证明江虞并非恶魂恶魄,阁下与她相识多年又何故不信任她?”
万俟尘那儿一阵静默。
半晌过后,他突地道,“那好,你们出来罢。白烨,我有话要与你说。”
白烨刚要出去,却被江虞拽住,江虞默然地摇了摇头,示意白烨她并不相信万俟尘。白烨微笑道,“我先出去听他要说些什么。”
江虞松开了她。
白烨爬上了拱桥,万俟尘正在那儿等着。
“白烨,她能看见我必不寻常。”万俟尘,漆黑的眼睛瞳孔倒映着白烨的影子。
“世间并非只有鬼魂才看得见你我,”白烨微笑道,“万俟,你不觉得我变得不一样了吗?”
白烨摊开手,在万俟尘面前原地转了一圈。
万俟尘的瞳孔骤然放大,上前一步惊诧问,“怎么回事,你为何失去了法力,为何变得跟阳间的人一样?!”
白烨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万俟,有件事情我要求你。”
“说。”
“我变成这副样子,江虞能看见你的真身这两件事情或许有所联系。你回到阴司的时候代我去见见阎君,问问她为何我会变得如此,怎么才可恢复无常身份回到阴司。顺便——你也可以问她老人家为何江虞能够看见你的真身,若是她也认为江虞是恶魂恶魄的话,便当我白烨看走了眼,到时候你要怎么对付江虞,我都不会管。”
万俟尘一字字道,“我先带你回无量阴司。”他说罢就要去牵白烨的手,但却落了空。
白烨道,“我现在是阳间的人,除非你用长镰勾走我的魂魄,否则你是无法带我回到无量阴司的。”
万俟尘皱眉。
此时,白烨对着下方的江虞喊道,“你可以上来了。”
江虞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爬了上来,她刚一从水中钻出走到岸边,便感觉到面前一阵肃杀之气。抬头,江虞惊恐,因为万俟尘双手握着长镰正要朝着她迎面刺来。白烨知道万俟尘是出了名的一根筋,认准的事情绝不轻易改变,但没想到经过方才解释之后他还不肯放过江虞。
千钧一发之际,白烨身形一晃——
江虞闭上眼睛,她有预感自己逃不过此劫,她并不拍死,而是在阳间还有很多舍不下的东西。
“嘶——”仿佛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江虞感觉到眼睛上洒了几点热乎乎的东西,睁开眼睛,抬手抚上,在指尖愕然看见的是一块鲜红色的粘稠血液。
有一个人的影子笼在了自己的身上,是白烨,她挡在了自己和万俟尘的中间。一个锐利的尖端带着血红的镰刀从白烨的腹部穿透,方才洒在自己的脸上的,是白烨的血。
“白……”江虞望着她,喉咙干涩。“你为什么……”
白烨的嘴角溢出一点血丝,她刚一开口便“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染的襟前通红一块。她的肝脏被万俟尘的长镰穿透,只要万俟一拔,她的五脏六腑都会被他勾出去。
万俟尘显然也呆了,愣愣地看着白烨半晌,黑色的肃杀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惊慌。他默念口诀将那长镰从白烨身上抽出,长镰被扔在地上的时候黑光一闪,缩小成了手掌大小的挂钩,被万俟尘腰上的铁链一带,便自动抽回到了万俟腰带上,挂在他的腰间。
万俟尘一手扶着白烨,探了探她的鼻息。
“撑住。”他说。
白烨轻轻地“嗯”了一声。
万俟打横抱起了她,立在拱桥上,临走的时候另有深意地冷冷睨着江虞。
“她为了留住你的性命,用她自己的身体替你挡了一刀,看在她的面子上这一回我可以放过你。但下回再见到你,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回
灯芯不停摇曳,映得江虞美丽立体的脸庞忽明忽暗。
放下厚重的账本,江虞按了按眉心。
白烨……
不知道她伤势如何。
笃笃——
夜深人静的时候,敢来敲江大小姐门的便只有……
江虞拉开门,见到是一座被子搭建而成的小帐篷,这帐篷还会移动,走的时候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姗儿,还不就寝?”江虞蹙起眉头,盯着面前这座帐篷。不知道自己鬼灵精怪的妹妹又在打什么主意。
从被子的夹缝中探出一双比启明星还要明亮的眼睛来,江姗抱着被子挪动入屋,呵出一口凉气道,“还是姐姐屋子里暖和。”她扭头一眼便看见了摆在江虞桌案上的账本,拧眉道,“姐姐还在看账本?近来不是连续关闭了不少店门吗,竟还有这么多?”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嘟着嘴,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原来她手里一只拿着俩小酒壶,酒壶里装的却不是酒,而是温热的牛奶。她眯着眼睛笑,“还暖着的,快喝一点。”原来方才被窝里发出的声响是酒瓶在撞击。
江虞接过,果然还是暖的,微微抬起瓶底抿了一口。
江姗却无助地望着那些账本叹气。
在一夜之间关闭了一百零八家店铺之后,江虞的桌案上竟还有如人高的账本,可见她以前处理的事情要比现在还要复杂还要多。江虞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女子,她不是铁人,她需要睡觉需要吃饭需要休息。江姗一想到这里,由衷地心疼她姐姐。
“那些都是摆着瞧的,我要看的不用这么多,”江虞睨见江姗的神态轻描淡写道,话语一转,凝眉问,“姗儿,你一路便是这样过来的?”
江姗的院子和江虞的院子隔了一段不小的路,江虞实难想象她这样抱着一团被子是如何过来的。
江姗吐了吐舌头眯着弯弯的眼睛道,“放心,被子一点也没有弄脏。”她用了轻功一路飞檐走壁过来,自然不会沾上污渍。
江虞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隐约从被子底下看见了江姗那纤秀如玉的玲珑脚踝,她是一路赤脚而来的,更深露珠,若是寒气入体老了可对身体无益。
但江虞也不能责怪她,而是说,“既然来了便去床榻上窝着。”
“谢谢姐姐!”江姗眉开眼笑。披着一团被子挪到了床榻上之后盘膝坐在那儿,想到便说,“姐姐不问我为何来?”
江虞眉头都不抬,一边褪下外袍一边随意道,“你是害怕今日发生之事。”
江姗见什么都瞒不过江虞,顿时泄了气垂头道,“是呀,东院无故变得那么颓败,我的房间的门又像是有人拉着一般死死打不开,睡在那儿我害怕……”
江虞俯身轻轻一捏江姗的鼻子,“没想到世上还有叫你江女侠害怕的东西。”
江姗摸了摸鼻子一怔。
灯光从江虞背后照射了过来,温暖的黄光将江虞团团围住,柔和了她的五官神色,让她变得温婉动人起来。
江虞扬眉浅笑,“还真的是怕了?其实不必,我已叫人调查清楚,东院如此实则是土地贫瘠的缘故,进来缺水少雨你也是知道的,那泥土又是从外处运来,略有不适也是有的。”
其实江虞翻阅过一本叫做《阴司子方》的书,里面提到黑无常有一种使得万物颓败的本事,也就是说,东院的事情十有j□j便是黑无常万俟尘做的。他这样做,一是威慑,二是提醒。
至于白烨……
一想到白烨江虞微微地勾起嘴角。
因为《阴司子方》当中说,白无常时常挂着笑脸戴着一顶白色高帽,高帽上书“一见生财”四个描金边黑字,常穿白衣,吐着长度曳地的红色舌头,手拿着招魂幡,脸上毫无血色。
可是谁能想到在阳间此等恶鬼形象的白无常,竟是一个长相清秀,弱质纤纤的善良女子。
“姐姐,从午后开始你便一直闷闷不乐,你怎么了?”江姗的话语打断了江虞的思路。
江虞掀开被子一角躺了上去,侧首见江姗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亲昵地抚摸江姗柔软的头发,柔声道,“在想那于吉是否真的能求来大雨,只要雨一下,田里的稻子便有成活的希望了。来年便不会饥荒……”
江姗乖巧地靠在江虞的肩头,嗅着江虞身上淡淡地香味安静地闭上眼睛。
“姐姐想要办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不成的,姗儿虽然不信鬼神,但此刻也和姐姐一同祈祷于吉能求来大雨。”
“嗯。”江虞轻轻应了一声。
吴郡外的一间废弃的寺庙内,到处结了蜘蛛网。风从破败的墙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在耳边呼呼地狂吹。
一个黑衣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地上,女子雪白的襟口前染了一大块鲜艳的红,面上的血色在渐渐退去,嘴角不住溢出一行行血丝来。
她的身体在痉挛,到了最后连男子也压不住她的抖动。
“万俟,你将我的魂魄勾出来吧,我受不了了。”白烨微弱地挣扎着说。从身体内传来的一阵阵的撕裂的痛楚,搅得她内心十分震荡,一个人若连生都想放弃,足见她现在所受的痛乃是生不如死之痛。
万俟尘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按着白烨的肩膀,按着她的下颚,免得她咬断她自己的舌头。“你原本便是魂魄,我如何再勾出你的魂魄?你难道是想做连鬼都不如的魑魅不成?!”
“万俟,你杀了我一次,难道还怕第二次?”
万俟硬如钢铁的身躯猛然一震,“你偷看了轮回册?!”
“我没有,”白烨苦涩地笑,明亮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万俟尘,“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我的前生是一对情侣,你在新婚之夜杀了我,灭了我白家满门。”
“别说了!”万俟抓着白烨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量,只听“咔嚓”一声,白烨的肩胛骨发出碎裂的声响。万俟尘惊诧地松开手,喃喃道,“对不起……我……我…。。”
白烨吃着疼,纤秀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脸上冷汗如雨下。但万俟方才的话方才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原本还怀疑梦中的内容,但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万俟尘,你难道偷看了轮回册?不然的话,你怎知道你我前世发生的事情?”
万俟尘黑如夜色的眼睛望向白烨,道,“我没有看,我知道前世的事情是因为——我没有喝下孟婆汤。”
白烨瞪大眼睛,“为何你不喝?”作为鬼差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忘记前生牵绊,万俟尘不喝孟婆汤必定要受到惩罚,他宁愿受到惩罚也不愿意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白烨才听到万俟尘一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