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马路上的汽车还在不停地向前开。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血迹马上也会被拖把雨水雾气冲刷掉。
第二天,他的父母把他的尸体送进了火葬场。我在火葬场外面远远地看着那支烟囱。青烟在一阵一阵冒着,人心的冷漠,比毒品,更可怕。
我没有把他跳楼的事告诉认识他的人,包括赵满他们。总有一天,这件事会传入他们耳里,或者,他们将永远都不会知道,以为刚娃子去了别的地方,还猜测他也许过得很好。
这两天的心情闷闷的。坐在西雯家里看影碟,我一言不发。她看我心情不好,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她说肯定有事,我又说没事,她说有事你就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点,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毛了,大声吼道:“老子要你管啊!”她吓了一大跳,站起来跑进房间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我真该死,怎么能对西雯这样发脾气?她根本就没惹到我,明明是我自己心里堵,却把气撒在了她身上。这么久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她,她一定很委屈。我走到门边,听到她在里面抽泣。我只好把整件事情讲给他听,给她解释,向她道歉认错,说了半天,她才打开房门,眼睛红红的。
“你要不要惩罚我?”我问。
惩罚你听我拉小提琴,听我拉完之后就快点忘掉心里那些不愉快的事。她打开琴盒,给我拉了一首帕赫贝尔的《Canon》,舒缓或轻快的旋律,从琴弦上流淌出来,就像是她在我心中的线条。
真想早点和西雯结婚,让自己早点有个家,心也好有个可以安定的地方。但是这个想法我从未向西雯提起过。
今天做报表做到七点多才从公司出来,车开到家门口天已经有点黑了。我关好车门往楼里走,突然听见一个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我转过头,马上吃了一个重拳,狠狠打在我的太阳穴上。我一阵眩晕,只听见那个人在骂:“你这个杂种,不喜欢她还把人家的肚子搞大!”妈的说些啥子,听都听不懂。居然还敢打老子,我吸足一口气站稳了,抡起拳头就是一下,打在他的脸上,正想接着再一脚踢上去的时候,突然看清那个人竟是谢明阳。
“你毛病哇?打我搞啥子!”我向他吼道。
“你说呢!”他捂着右脸,“你把人家陈娜肚子搞大,现在她已经被她父母从家里赶出来了!”
我感到莫明其妙。“你神经病啊,我从来就没碰过她,而且很久没见过她人了。”我说。
“她亲口给我说的她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我清醒得很,张朔!”
听了他的话,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赶忙问他陈娜怎么了,现在人在哪里。他告诉我,陈娜肚里的孩子,现在已经四个多月大了,她的父母问她是谁的,她不说,叫她去做掉,她又坚决不肯,最后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彻底闹翻了脸,从家里搬了出来。我问:“她怎么说孩子是我的?”他说:“因为陈娜说她只给过你一个人,你满意了吧。”他又说,这都是他逼陈娜说出来的。
“上楼坐坐吧。”我对他说。
“不必了,最后我还想告诉你,她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因为她一直都只爱着你一个人。”他说完,转身离开。
我捂着太阳穴,步履沉重地回了家。
阿源生日那天,半夜陈娜把烂醉的我送回到家里,然后在我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我在床单上发现了一点血迹,我还以为是自己身上哪里破了口子。她竟是第一次,而且给了我。算算时间,正好四个多月。我这个白痴,应该是清醒的吧,我还记得她抱着我说:张朔我爱你,一直还是爱着你。
谢明阳是个斯文人,今天这么怒火冲天的来找我,一定是气愤到了极点,怒不可遏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追陈娜,我知道;陈娜一直没有接受他,我也清楚。只是我不肯承认,每次偶然看见他们在一起或者是不经意听陈娜提起他,我都让自己以为他们是在一起了。这样好像能让我安心点,绝对是这样的。
陈娜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不管她的父母再爱她,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她在其中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内疚,巨大的内疚感让我呼吸急促。他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就是不想让我心里有牵挂,有内疚。她这样做,只会使我的内疚和不安更深。
她的电话换号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住哪里,要找她只有到她上班的地方。她现在肯定不会想见我的,所以我只能把车停在街对面,远远的等着她下班走出来。她走出大门了,没有开车。穿一件宽松的外套,头发直直的。我下车跟了过去,就在她身后。她穿的是一双平底鞋,慢慢走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叫住她,刚想开口又吞回去,只好一直跟在她后面。她转进了一条巷子里,我终于喊了她一声。她停下脚步,顿了一顿,却又继续往前走,头都没转一下。
“陈娜!”我一把把她拉住,“怎么不理我。”我说。
“我赶时间。”她装做很冷漠的样子。
“听说你和家里人闹翻了。”
“谁告诉你的?管你什么事?”
“我全都知道了。”我说。
“你知道什么?”她突然显得局促。
“你找该跟我说你怀了孩子。”
“又不是你的,要你管!让我”她用力甩了开我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我冲过去挡在她面前,“孩子是我的。”我看着她的脸。
第二十九章
听了我这句话,她低头沉默了半天,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那又怎么样,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没有任何责任,孩子是我肚子里的,怎么处理我说了算,你要是想要我打掉这个孩子,绝对办不到!”说完她眼眶湿湿的,然后跑到巷口上了一辆出租车。我没有去追她。
我是想让她打掉孩子吗,我是。我承认,现在我的心里只有西雯,没办法和她在一起。她如果要把孩子生下来,那她将会成为一个单亲妈妈,会遭受更多的苦。陈娜你何必要为了它让自己变得狼狈?
陈娜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因为她刚刚的表情是那么的坚决。那我该不该放弃西雯和她在一起。我肯定做不到。除非西雯没出现过。不管怎么说,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犯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今天和两个下属去广元出差,工作有点多,晚上就在当地的宾馆里住了下来。安顿好了之后,我们准备去吃点夜宵。走到当地著名的小吃街,在一个烧烤店里坐了下来。街面上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一个一家三口从店门前走过,男的拉着小孩的手,女的在低头和孩子说话。
怎么这么熟悉的一张脸?我叫了一个名字,那个男的转过头来,果然是他。他看到我了,牵着孩子带着妻子走了过来。
“你,你是张朔?”他说。
“怎么认不出来了?我还没你的变化大啊。”我笑着说。
他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毕业的时候听说他来了广元工作。这么几年没见他了,他比念书的时候可长胖了不少,也长壮了不少,人看上去都像比以前高了许多。他问我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我说过得一般了。他说他现在在广元检察院混得不错,这是他的妻子。叫什么什么,这是他的儿子,四岁了,叫什么什么,还对他的儿子说,快叫张叔叔,叫张叔叔好。好啊,你好啊,我对他的儿子说,他们一家三口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朋友不知道,其实以前我和他老爸在做同学的时候,关系挺不好的,因为年轻的时候肝火旺,还打过一次架,同学们围过来把我们拉开,他咬牙切齿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给老子看倒起,老子以后肯定比你过得好!”
互留了电话,他邀我到她家坐坐。我指着我的两位同事,道别之后,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想想他现在过得还真挺好的。大学毕业多年了,同学分散在各地,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牵头组织一个同学会。很多失去联系的同学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关于陈娜和她肚子里孩子的事。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吧,但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她现在这么做,是我不想得到的结果,但是她又自己选择的权利,更有自己的理由。我又去找过她,但她根本不理我。我想不出要她拿掉孩子的办法,因为她太坚决了,能和父母都闹翻,为了要生下这个孩子。
曾经和几个酒肉朋友出去打牌,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给我们神吹说他现在在研究禅学,每周都要到昭觉寺去耍一回,和那里的师傅交流交流。他说里面有个师傅告诉他,万事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我说,这不是废话吗?他又说,地球是圆的,宇宙也是圆的,做了坏事的人是跑不脱的,报应会等着你,这种大自然的机制,绝对比中国公安的效率还要高。
万事有因必有果,那我现在和陈娜搞成这个样子,是什么因,什么果?
今天晚上又和西雯上街找吃的。作为成都人,吃是人生的一件大事。看着西雯,尝些美味,也可以减轻些烦恼。脑子不清醒就吃点脑花,心里不舒服就吃两个猪心子,口福饱了肚皮涨了而带来的满足感能让自己少想点事。我在盘算,若是要与西雯结婚,我要做哪些准备,兜里要有多少钱。首先要买套房子。现在成都三环以内的房价,每平方不低于四千。既然要买,怎么也要买个三居室的,一百平方。加上装修,家具晕七昏八的东西,怎么的也要五十几万吧。做酒席肯定还要贴好几万,妈的我是抢银行的啊?就算是买按揭的房子,首付也要有的,装修和家具也是吓人的投入。这样结个婚下来没有二十几万是走不了路的。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以前也想过,也慢慢在存一些钱。但是我用钱手滑,消费大,现在银行里总共只有十三万不到。西雯应该是没什么钱。这样说来,我一个三十岁的人,连结个婚都要借钱不成?
人之所以要结婚是为了一种归宿感吧。房子就是这种归宿感的物质基础。曾经在路上无意中听到前面两个老太婆的交谈。一个说:“你看我和老伴工作了一辈子,到现在退休终于才买下这么一套房子。”
另一个说:“我们家还不是一样,而且还有亲戚瞧不起哦,说我们住的是‘平民窟’。”
他们这两句话的中心思想是:工作一辈子就只为了一间平民窟。这段对话告诉我们:老百姓的日子仍然不好过。
现在大城市的房价和收入水平确实差距太大。对多数的工薪阶层来说,一套房子就是他们半辈子的精力。为了一种归宿感,反而得到一种负债感,背着一套房子走了一辈子。你还想开宝马?还想每年去国外度假?还想送儿子去国外留学?如果你这么想了,别人肯定会觉得你对生活期望过高,不切实际。所以我认为,多数老百姓不会想这些问题。
这个世界上,一些人生活得很好,一些人只能看他们生活。当然如果只从物质角度来看生活,那是肤浅的。但生活没有物质,就像婚姻没有房子,会让你心里不安的。人毕竟是需要比较的社会性动物。
饥妇唐敏下午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对我说她现在手上有个大客户,选择再三,还是决定分给我做。听了她的话,我很高兴。我说好啊,既然唐姐你这么信任我,我保证做好。看在钱的分上,我的精神一下子就来了。她跟我谈那个案子一直谈到下班。我心里偷偷算了算,这个案子要是做下来,我的奖金绝对又要提升一个档次。本来约了西雯吃晚饭的,只好打电话告诉她说公司有事,然后请唐敏出去吃饭。别人这么照顾我,一顿饭还是要请的。谁知我的想法正中她的下怀。吃火锅的时候,她几度对我言语戏弄,做语言和心里上的强奸,我都只用笑脸挡回去了。看在钱的分上。就当是对待我的客户吧,让你开心。
她要我送她回家。当她在车里继续对我进行语言强奸的时候,当她开始对我上下其手的时候,我突然惊觉,一种苍凉感又出现在我的心里。妈的我究竟是干什么的?我靠边停下车,然后对她说:“滚下去。”她有点懵,毕竟是眼看就要煮熟的鸭子。他爷爷的这个比喻太烂。
“你要是饥渴得很,就去找鸭子,随便你怎么玩,但不要来找我。”我说。
她下了车,气急败坏地关上了车门。
我把车停到九眼桥边,站在桥栏上看着夜色中慢慢流动着的府南河水。难道这就是我的工作吗?陪笑装孙子,见官加一等,看见小人叫大人,整天订单,订单,还要当陪嫖,还要接受饥妇的强奸。一阵小风吹过来,我感到河水有点发臭。生活在抢劫我,抢劫我的自信和尊严。却又像是我自己在要求生活,向我开炮。身边经过一群骑着自行车穿着校服有说有笑的中学生。想想看,他们的日子太好过了,我也过过十几年那种日子,曾经。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个不熟悉的号码。“喂,老张哇?我是老周,周鹏啊,还记不及得我?”周鹏?是几年前和我一起出去飙车的那个周鹏吧,可能有四五年没见过了。
“出来喝茶,几年不见了大家叙叙旧。”他说。
八点多钟,我们在一家茶坊见了面。他红光满面的,肚皮也鼓了,双下巴也长出来了,颈子上戴的金链子有小手指那么粗。
“老周你这两年在哪里发财去咯,怎么连个音讯也没有,是不是有了钱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朋友了啊?”我开玩笑说。
“哪里哪里,”他哈哈大笑,“发什么财,就是在外面做点小生意,在湖南,也是做销售商,搞药品,就赚了一点小钱而已。现在那边的钱也不好赚了,所以我就卷起铺盖回来了。拿着手头的一点小钱,准备物色个项目搞点投资。这不刚回来一个月不到,收拾收拾,会会朋友,也顺便摸一下市场。那你现在在干哪行呢?”“我啊,还是在以前的销售部干,命苦。”
第三十章
“还在做职员?那个东西赚得了什么钱?还不如像我一样早点出来自己搞点生意,怎么也比在单位里强得多。”
我们一直在茶坊里喝茶聊天,一直聊到十点,走到楼下,他用手拍拍他那辆蹭亮的别克说:“回来刚买的,”然后哈哈笑了两声,“有空又联系。”然后开车走了。
GL2。8,三十几万吧,我看他不像是只赚了些小钱,至少因该有个七位数。周鹏是郫县人,几年前在成都搞药品代理。我们因为飙摩托车互相认识,关系还不错。那年他代理的产品开始不好做,亏了些钱,于是一个人跑到外省去闯荡,我们之间也就失去了联系。他说他在湖南结了婚,最近,那边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加上与妻子的感情也出了大问题,于是就办了离婚手续孑然一身地回来了。这种人也真是潇洒,至少比我潇洒。
意料之中的,这次唐敏跟我翻脸了。他把那个大客户给了别人,而且再也没给过我好脸色。臭婆娘老子也不想理你,不怕你!我尽量避免和她见面,有事都是找别人过去,我不去。有种你就整老子。整得到算你有本事!
星期天和西雯去逛浣花溪公园,在杜甫草堂参观,又想起了老仙人的那两句: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同样的季节,同样是在这个浣花溪边,老仙人的茅屋为秋风所破,而我却可以与西雯在公园里的小湖边悠然自得地享受秋日难得的阳光。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与遥远的历史做横向对比是没有多大实际意义的。
晚上我和西雯到城郊的一个农家乐去住一宿。别人都是白天去玩,而我们偏要晚上去。搬两张竹椅子坐在四周都是菜地的院坝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好得没命的月色,挂在天上,照在脸上。有人说,月光下的女人最美,因为朦胧。我说,最美的不是月光下的朦胧,而是女人在月光下恬淡如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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