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正想去书屋呢!”印学文跳起来,又眉飞色舞。
电视、报纸一报道,很多人慕名而来。何熠风注意看了下,客人里有情侣,还有一些外地口音的背包客,还有外国人。休息间的沙发都坐满了,书架间的几张凳也没空着,有些人拿着书,席地而坐。幸好铺着地毯,不算太凉。
前两天提供的是速溶咖啡,今天开始磨咖啡豆自己煮,新进的店员手法还有点笨拙,不小心弄出些声响,看书的人抬起头,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儿安静得让人不敢呼吸。”印学文也拿了本书,一看书里密密麻麻的字,连忙又塞进书架。他瞧了一周,没发现什么美女,到是发现了一张熟面孔。“邢程的女秘书!”
何熠风早看见了。她站在书架后面,只露出半个身影,换了件湖蓝色的大衣,清新的气息像正在赶路的春意。
“我讨厌那个丫头,不想和她说话。”印学文承认自己有点记仇。但是他很仗义,走前买了一堆书,表示对何熠风的支持。“挑厚的,看上去很有学问的,最好图片多一些,别问价钱。”
何熠风没说谢谢,他越过一排排书架。
画尘手里拿的是舒意的新书,叫《飞》,清清冷冷的湖面,半空中飘着一片洁白的羽毛,很素雅的封面。这是最后一本了。
“嗨!”她仿佛感觉到他的存在,转过身,嫣然轻笑。“看,那个方法很可行。”她举起手让他看。指头上的硬块看着像是消了肿。
“什么时候来的?”
“十分钟前。”
“为舒意的书而来?”
“不是,给你看手指,还有,你昨天好像生气了。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心田掠过一缕轻风。“你很在意?”
“你是我的夫子,惹你生气是大逆不道的。”
“贫嘴!”有一对情侣结账走了,空出一张沙发。“我们过去坐坐。”他抬手看了下手表。
煮咖啡的店员轻声说:“半小时前就送来了。”
画尘讶异地看看两人,只见何熠风面色平静地闭了下眼。“黑森林,很多的巧克力,很多的奶油。”店员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放下碟子。
没等画尘出声,坐在另一边看书的女生欢跃地说:“也给我来一客。”
店员抹抹鼻子,极不自然地说明:“书屋暂时不提供点心,这是为这位小姐叫的特别服务。”
“啊,竟然有差别对待。”女生不服气地抗议。
店员看看何熠风,他都没抬眼,完完全全置身事外。“这位小姐是我们……请来的贵宾,不是客人。”店员牵强地编下去。
女生勉强接受,不过,仍然有点生气,起身结账走人。
“你未卜先知呀,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画尘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我不知道。”何熠风脸上没有任何起伏的痕迹,语气也像是在陈述某件无关紧要的事。
店员给了正确答案:“从书屋开张两天,每天下午三点,‘简单时光’都会外送一客西点过来。”
“如果……如果我一直不来呢?”画尘的声音颤抖了。
何熠风拧拧眉,觉得这是句废话,她现在不就坐在这儿吗!“不自在的话,去办公室吃吧!”
走时,何熠风也买了本书画尘手中的那本《飞》。
画尘端着碟子走在他身后,黄昏的余光从楼房的间隙中照过来,眼前的身影仿佛遥远又模糊,他刚才说过的话、神态反复在她脑海中闪回。她疏忽了什么吗?她误解了什么吗?不,不要想太深想太多,不然,又会沉溺,又会贪心,又会企盼,又会成为一种习惯。有一天忽然醒悟,这样的好和自己期待的好是两个概念,即使不是伤害,心也会疼,也会在夜里无助得哭湿枕巾。这可能仅仅是一种关心。他知现在于她,是一个非常时期。
第二次来何熠风的办公室,墙角多了一个大书柜,有一格放的是舒意的书,还有剪贴本。“这算什么,研究舒意,还是支持舒意?”
“错。”是喜欢。何熠风松松领带,唉,这样的话,印学文和林雪飞嘴一溜就出了口,他却总是卡在喉咙间。
“看一本就差不多,大同小异,无非是风景不同。”画尘小小的害羞。
“写的时候心情也不同吧,这几年,你似乎一直在路上。”怕她吃得油腻,何熠风给她泡了一杯绿茶清口。
洁白的骨瓷,碧绿的茶叶,清彻的水,画尘捧着,看得出神。“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无论是多么大的城市,或者是安静的乡村,我都会觉得狭窄,像是呼吸有障碍似的。可能我在找一个理由,我喜欢路上的风景,我是一个不安份的人。”
犹豫了下,握握拳头,何熠风拉过椅子,在画尘面前坐下。“鸣盛的事差不多都上轨道了,后面,我不会太忙。”
“你的意思是,你有时间和我一块走走?”画尘太激动了。“我会是个好导游。”
“别忘了我在世界地理频道做过几年的策划。”
“知道,知道,你是行家。我们去西藏吧!”
她的快乐感染着他,何熠风俊逸的面容满溢着温柔。“别忙计划,荣发那边的工作,你有考虑下吗?”
画尘双肩突地耷拉了,嘴巴撇了撇。总是回避不是事,该面对了。
泡了一个热水澡,洗了头发,拉开浴室门,画尘局促不安地咬咬唇。何熠风个子太高,家居服穿在她身上像长袍,裤脚和衣袖挽了又挽,才勉强裹身。用了很大力气,才跨进客厅。
何熠风比她镇定多了,“这是姜茶,要全喝下去。我去把你的车开过来,不然就要被交警拖走了。”说完,他就着急地下楼了。
想着车上那一摊呕吐物,画尘想死。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吐的,怎么偏偏给何熠风撞见了?
姜茶,有点烫,有点辣,但喝下去,胃暖暖的。拖过包包,翻出手机想看看几点,发现有何熠风的两个未接电话。第一个是她在下班后五分钟。打不通电话,沿着她下班的路线追过来,然后看到了路边的牧马人?大概吧,头沉沉的,鼻子还有点塞,这是要感冒的前兆么?画尘捧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着姜茶。
门铃响起时,画尘在厨房洗杯子。以为何熠风没带钥匙,她甚至没有从猫眼里看一下,就打开了门。
门一开,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愣住。
画尘在慌乱中退后一步,松松的裤管又滑落了,她踩了一脚,差点撞上沙发前的茶几。林雪飞震惊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结结巴巴地指着画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画尘不知怎么回答,这幅场景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焦头烂额时,呜,救命恩人回来了。
“你来干什么?”何熠风步履从容地越过林雪飞,把手里提着的水果和面条放在餐桌上。
“我当然是有事找你才来的。她……你……啊,你们同居?”他的直觉是对的,他们果真有猫腻,但是这也太光速了。
“不是!”何熠风与画尘异口同声,音量高亢。
“那是偶尔留宿?”
“这些和你没有关系。阮画尘,你先去书房看看书。”何熠风把画尘推进书房,再呆下去,她会把几根指头绞断。
“你承认了。”林雪飞受伤了,他随何熠风飘洋过海,差不多天天在一块。这么大一件事,何熠风对他瞒得如此严实。
“我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喝点什么?”何熠风打开冰箱。
林雪飞沉默地瞪着何熠风,他本来有事要告诉何熠风,现在他决定什么也不说,看何熠风到时怎么收拾局面。“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大嘴巴?”实在气愤不过,还是问了一句。
“你想太多了。”何熠风闭了闭眼,“我做过……阮画尘高中时的家庭教师。”
“师生恋!”
何熠风失语。
轰!窗玻璃震动了下,一道闪电掠过天边。今年响雷这么早,春天的脚步快了。“好像要下雨了,你有开车来吗?”何熠风关上冰箱门,拿出的是一盒牛奶。
林雪飞欲哭无泪地看着那盒牛奶,无限幽怨与感慨。“我这就走,不做电灯泡。”
“你还没说事情呢!”
“简斐然到这个周末就回翼翔了,她明晚请特稿部的全体吃饭,也请了你。你去不?你对她可是有知遇之恩,从小空姐到大编辑。啊,你还真是桃李满天下呢!”林雪飞很有深意地看了看书房。
为这件事特地跑过来,何熠风要是信了,就不叫何熠风了。“我明天已经有安排了,替我道声谢。没别的事?”
“没了!我走人!”林雪飞特地把书房门推开,和画尘道别。
画尘站在书桌边,手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宛若亭亭玉立的一株含羞草。
雨下下来了,初春的第一场雷暴雨,噼哩啪啦打在窗台上,像一朵朵花儿在欢跳。路灯的柔光被打湿了,视线也湿了,一切景物都朦胧了。
“晚饭,只能简单做点面条。”何熠风对画尘说。
画尘听着雨,好像是一时半会走不成,心里面起了些微妙的异样。像是羞恼,像是无奈,像是苦涩……
“要不要再煮几个白水蛋?”何熠风问。
画尘心不在焉地答:“现在哪有人爱吃那个。”
“我挺喜欢的。”
下面条很快捷,十分钟不到,就端上了桌。何熠风没煮白水蛋,在面上卧了两个荷包蛋。画尘不小心放多了胡椒粉,辣得直咂嘴。
“今晚别回家了,就住这边,我睡书房。”何熠风端过画尘的碗,和自己吃了一半的碗换了下。
画尘爱惊一样抬起眼睛,“静苑不远。”
“哪怕就在对门,今晚也不准走。”
何熠风的语气很严厉,画尘想遐想下都不能。看看外面,雨声,雷声,一声比一声紧。“可是……”
“你担心我会对你做出非份的事?”画尘的犹豫,何熠风看得火大。
画尘忙摇手,“不是,不是!”从前,想做非份事的人是她,他一直都是君子坦荡荡。“这样子传出去,我怕对你影响不好。”
“我是官员还是明星,会有什么这个门那个门?阮画尘,你太看得起我了吧!”
坏了,伤他自尊了。画尘撇撇嘴,连忙妥协带示好。“今天我洗碗。”唉,书房里哪能睡人,就一张沙发。
何熠风面色狰狞地咽下最后一口面条,真是辣呀!
饭后,何熠风冲了澡就进了书房,都没关照画尘卧室里要注意的事项,仿佛随她随意地折腾、尽情地索取。
画尘打开电视,雷雨天,信号不太好,转了几个台,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把电视关了。何熠风卧室的床不很大,卧具素素净净,床头灯方方正正,抽屉里内衣、袜子折得整整齐齐,衣柜里的衣服按类挂了几排,一律是纪梵希。有着悠久历史的法国品牌,以女装和香水起家,现在男装也是挤身世界男装十大品牌。它的风格是:简洁,清爽,高贵,精致,周到,得体,刚柔相济。衣如其人!画尘轻笑,如果何熠风不是脾气臭臭的,真挑不出什么毛病,确实是优质男。想进书房找本书来翻,听听外面动静,总觉得不太自在。于是,早早熄了灯,闭上眼命令自己入睡,尽量不想这一天发生的事。这一天是过去的几千个日子的其中之一,无论普通还是特殊,应该也会像其他日子一样,慢慢地被时光掩埋。是的!会的!
画尘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拉上被子。
何熠风回复了几封邮件,也早早躺下了。习惯在睡前看篇画尘写的随笔。这次,她去了一个小岛,很少的居民,饮用水是唯一的一个山泉,还有天上的雨水。小岛真小,绕一周只有两个小时。几乎没有游客,她好像是唯一的陌生人,岛上的孩子好奇地跟了她一路。她走上一条斜坡小径,弹格路,连把椅子都放不稳,抬头看见两棵大树间晾晒着内衣和床单。一个后背驼着孩子的少妇在做烙饼,香味浓烈,还有一丝辛辣。她招呼画尘进屋,给她盛了一块。她说饼皮是自己做的,一半的馅是海里捕的,一半是菜园里种的。饼有点烫,一口咬下去,手和脚都像忙不过来。少妇倒上一杯山泉水,画尘一口气喝下。甘甜中和着辛辣,清香又薄脆。画尘说,这样的美味,好像一见钟情。只一眼,就深恋,此生不渝。
何熠风笑了。
外面还在闪电,电光一次次擦亮黑夜,照在他的脸上,闪烁不定。沙发正对着窗,何熠风看到玻璃上密密的雨点在滴落。好像想了一些事,又好像觉得这个夜晚特别安心宁静,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闭上眼不久,又倏地睁开,似乎卧室里有些异样的动静,他光脚就跑了过去。
画尘像是在做恶梦,被子落在地上,两只脚拼命地朝空中踢着,手拂个不停,像是非常恐惧,嘴里在叫:“走开……走开……”
何熠风拧亮床头灯,轻拍着画尘。画尘突地抱着头,身子瑟缩成一团,“别咬我……我不吃,都给你……”
“阮画尘,醒醒!”何熠风抱住她,用力摇晃。
画尘慢慢睁开眼,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无措地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到何熠风担忧的面容上,她怔了怔,扑进何熠风的怀里。“原来是梦,是梦!”她喃喃地说着,像劫后余生,身子抖得似风中的烛火。
何熠风轻托着她的腰,感觉到她的睡衣尽湿,额头上也是密密的汗水。“嗯,是梦,别怕!”他柔声安慰。“我在,一直在。”那是个什么梦,她吓成这样。他不觉有些后怕,如果今晚不坚持留她在这,她在自己屋里,从梦中醒来,面对那一室的空寂与黑暗,会如何?想到这,他生生地打了个激零。
“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颤抖的身子渐渐平息。薄薄的睡衣形同虚设,她的肌肤仿佛紧贴着他的肌肤,他的胸腔因呼吸而有规律地起伏着,这双臂膀多么有力,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如此的安全,这般的温暖。有一种偷偷地奢望又不敢启口的情愫在潜滋暗长,如藤蔓般爬上心头。
“是继续睡,还是想和我说说话?”何熠风从地上捡起被子,包住她,重新拥进怀中。
“几点了?”画尘轻声问。
“马上两点了吧!”说来好笑,他曾想像过如果把她拥入怀里,他的肌肉会不会因为狂喜而痉挛,心跳会不会因为激动而失控。这都是第二次抱她了,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二十九号了,是我的生日。”
何熠风想笑,他记得的,四年才过一次的生日。“你有什么生日愿望?”
“可不可以自私点、任性点?”黑夜遮住了她的羞窘,雨声给了她勇气。
他悄悄地放缓呼吸,他的唇抵着她的耳际,微微前倾,便可吻上。有些感觉是情不自禁的,不受理智所控制。“当然!”
“你不要太早结婚,这样子,我还能厚着脸皮赖在你身边。结了婚,要有分寸的。我做人很失败,连个朋友都没有。如果连你也远了,怎么办?”
外面下的不是雨,是冰雹么,纵使有过什么小火苗,早砸熄了。“我不会结婚的。”
“为什么?你的基因这么好,生个孩子会非常优秀的。”
“我想我可能会早逝。”像武侠电影里的侠客,吐血而亡,内伤太重了。
“啊?”画尘抬起头来。
何熠风一把把她推开,腾地站起,“阮画尘,晚安!”他甩门而去,留给她的背影愤怒而又僵硬。
《何处风景如画》之《那一年,那一夕》
“浪漫”这块云彩很少经过医学院的上空,偶然飘过一块,都觉着奇怪了。
何熠风第六次抬起头,深眸情不自禁眯了眯。
学弟的专业是七年本硕连读的临床医学,今年大三,在实验室里做他的助手。也许是职业赋予的神圣责任感,在医学院呆过三年,每个人自然地一幅忧国忧民的沉重感,笑起来都很牵强的样子。
一早晨,学弟的脸上就花儿朵朵,笑容一直绽放得耳后,而且持久不谢。记录个病菌数据都哼着歌,清洗器皿时,身子摇晃得很有节奏感。
何熠风不是随便摆学长架子的人,事实上他也懒得扮演学长的角色。他太忙太忙,还要腾出身心管画尘。在看到学弟鬼鬼祟祟地把一只三角形的玻璃器皿把用纸包着塞进包里,他破例出声了。
他不是点明学弟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