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茉绵没在第一时间翻开文件，而是转动着手中的钢笔，默不作声地对着辛歆燃看。
“柯茉绵，你看够没有。”站久了，没沉住气，辛歆燃把公司的那套规矩先放一边。
“年过得挺好啊，才几天脸就吃胖了一圈。”柯茉绵心情正好，逗辛歆燃开心，“好像……都有双下巴了。”
“哪有！”辛歆燃急得想找个镜子照照，看柯茉绵坐在老板椅上气定神闲地微微笑，努力让自己放宽心。
“说起来……柯茉绵。”
“嗯？”
“滨城的设计一结束，我们公司和方程工作室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心里有没有舍不得？”她只是调侃的语气，看柯茉绵的神情，也是一如往常的轻松。
“只是项目而已。”柯茉绵淡笑道。
“那人呢？”辛歆燃又问。
“实话？”柯茉绵眨了眨眼。
辛歆燃点点头。
“你未必爱听。”柯茉绵仍是笑笑。
辛歆燃叹气，有些郁闷：“那你说假话哄我也行啊。”
“可是我说了假话，你也不会信啊。”
好像柯茉绵说的一点都没错，辛歆燃想了想，无言以对，转身要走。
“辛歆燃。”柯茉绵轻柔出声。
“干嘛？”辛歆燃转身，挑眉。
“我真的需要时间，或许需要很久很久……”柯茉绵隔着办公桌看她，目光里蒙着层看不透的雾气。
“我知道。”辛歆燃立即打断她，嘴唇勾起一个轻松的弧度。
“下班了我去你办公室找你，蒋士婕要我们去她家吃饭。”柯茉绵回给她一个微笑。
“好。”
☆、第八十九章
蒋士婕的家位于市郊的一处别墅区内，因为她和金盈比较享受二人世界，所以家里并没有请佣人。
柯茉绵一进屋子，蒋士婕腆着笑脸迎上来，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菜，一边责怪道：“你说你，人都来了，还带这么多好吃的干嘛，”说着，打开一个塑料袋，面露喜色，“哟，买三文鱼啦，这么客气，多不好意思。”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不好意思了呢？”柯茉绵调侃道。
跟在她身后的辛歆燃正要换鞋，听见她俩的对话，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蒋士婕在几个袋子里找来找去，然后眼泪汪汪地望着柯茉绵：“小绵绵，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都是人家喜欢吃的东西。”
“别这么看我啊……”柯茉绵摆了摆手，往屋里走，“快把菜提厨房去，我要去做菜了。”
“好好。”蒋士婕连连答应，“辛苦你和金盈啦，话说辛歆燃也不会做菜吗？”
“我？”辛歆燃指了指自己，摇摇头。
柯茉绵脱了外套，挽起衬衫袖子，她看辛歆燃的表情不太自然，随意说道：“不会就不会吧，家里平时都有厨子做饭。”
“再说实在没人了，还有你不是？”蒋士婕笑得狡黠。
柯茉绵进了厨房跟金盈一起做菜，蒋士婕和辛歆燃在客厅等着吃，电视里放着蒋士婕最喜欢的狗血连续剧，她直愣愣地看着电视屏幕，直到广告时间才挪开眼过来和辛歆燃搭话。
“吃过柯茉绵做的菜没有？”
辛歆燃放下手机，对着蒋士婕点点头。
“好吃吧？”蒋士婕像是找到同道中人似的，脸上全是兴奋之色。
“金盈做的好吃，还是柯茉绵做的好吃？”辛歆燃故意这么问她。
蒋士婕盘腿坐在沙发上，说得不着犹豫：“凭着我和金盈的关系，那自然是金盈做的好吃。”她看了眼厨房的方向，低了声音，“但要是凭味觉……小绵绵的手艺更高一筹。”
“哦……”辛歆燃笑得意味深长。
蒋士婕怕被金盈听见，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以前总拐她给我做菜吃，那时候还想着干脆拐她做老婆算了。”
“那你怎么没下手？”
“还不是因为方……”话一出口，及时刹车，看辛歆燃的表情还算安然，蒋士婕松了口气。
辛歆燃对她笑笑：“她说她是跟妈妈学的做菜？”
辛歆燃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刚刚那句话似乎被自动屏蔽了。
“嗯，因为她小时候被她爸关在家里圈养……”蒋士婕想想把圈养这个词用在人身上不太妥，旋即改口，“就是很宝贝啦，连上课都是请老师来家里上，所以唯一的乐趣就是跟她妈妈学做菜了。”
感觉柯茉绵的童年好无趣，辛歆燃感慨道：“难怪她的性格这么闷。”
“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你是没见过她曾经的样子……其实她挺不容易的，妈妈早早过世了，她爸之后又娶了个心肠歹毒的老婆，那女人还想害她来着……总之说多了都是泪啊。”
“我总觉得，老天此刻让你遭受的苦难，以后会用加倍的幸福来偿还。”辛歆燃若有所思地说着，“她该得到属于她的幸福是不是？”
广告时间结束，又回到了电视剧时间，蒋士婕再次沉迷在剧情里，听见辛歆燃的问话，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不是有你吗？”
辛歆燃听罢，只是侧过脸笑了笑。
柯茉绵难得下厨，蒋士婕从自己的私藏里找出瓶来衬她的菜，一开心便多喝了几杯，话也多了起来。
“绵绵，孩子是生命的延续，我和金盈都准备要一个了，你也考虑考虑呗？”
话音刚落，辛歆燃侧目过去，偷偷观察柯茉绵的神情。
柯茉绵不喝酒，安安静静地吃菜，她把蒋士婕的问题先放一边，看了眼金盈：“你怎么就同意要孩子了呢？”
“拗不过她，”每隔一段时间蒋士婕就拿这事烦她，实在烦不过，金盈犹豫着说，“而且她都快三十的人了，总能负起责任吧？”
“能……吧。”柯茉绵跟着犹豫，蒋士婕这爱玩闹的性子确实不怎么靠谱。
“这么不信任我。”蒋士婕哼哼了两下，回到刚才的问题上，“话说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不要一个自己的多可惜，而且你家柯老头不就等着抱上大胖孙子，好让荣成集团后继有人。”
“他要继承人，可以自己再生一个啊，反正我爸才刚过六十，身强体壮得很。”柯茉绵对她爸的意见完全不放在心上。
“完了，柯老头要绝后了，听见你这话简直要气死了。”蒋士婕翻了个白眼，仿佛已经能想象柯荣成听到这话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我还负不起这责任。”柯茉绵好像说着于己无关的事，一脸淡然。
“那你柯家这么大的家业以后怎么办？”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那句话，蒋士婕对柯茉绵不在意的事无比关心。
“蒋士婕……”柯茉绵愈发觉得好笑，“我虽然身体不好，但怎么着还能再活个几十年吧？你想这些做什么？再说了，哪天我真不在了，蕊蕊愿意要就给她，不愿意爱谁要谁要，跟我也没关系了。”
“上百亿啊……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个败家玩意儿。”蒋士婕看向辛歆燃，只见她专心吃饭，没有要参与讨论的意思。
“辛歆燃，你怎么看？”蒋士婕借着酒兴，无视柯茉绵的尴尬，把话题引向她。
“我觉得柯茉绵说的没错啊。”辛歆燃嚼着菜，说得含糊不清。
“吃吧吃吧。”柯茉绵不想她被蒋士婕的话题绕着转，夹菜给她，让她别搭理她。
“哦。”辛歆燃乖巧地点头，看上去对她们的话题没有任何兴趣。
从蒋士婕家出来刚过九点，蒋士婕还想留她们俩打几圈麻将，可辛歆燃不会，柯茉绵又说自己累了，她才怏怏不乐地放过她俩。
辛歆燃坐上副驾驶座，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刷了两下又觉得没什么有意思的内容，退出来打开新下载的游戏。
“辛歆燃。”柯茉绵叫她。
辛歆燃抬起头看她一眼，不明所以。
柯茉绵叹了口气，前倾一点身子，帮她把安全带系上。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呢？”
“哪有。”辛歆燃小声说道。
一路上辛歆燃光顾着低头玩手机，柯茉绵也没说话。到了柯家，柯茉绵停了车，走在花园的鹅卵石小道上，忽然回过身问跟在后面的辛歆燃。
“是不是蒋士婕的话让你不舒服了？”
辛歆燃停下脚步，无奈地耸肩：“你不要想太多好吗？”
“真没有？”接着月光，柯茉绵认真凝视辛歆燃的眼睛。
“真的。”辛歆燃接着往前走，“你要不要孩子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舒服个什么劲？”
“不过……你说你付不起责任，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我给你生了孩子，你就要一辈子对我负责了？”辛歆燃拉住柯茉绵的手，让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柯茉绵对辛歆燃引申出的这些理论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了她半晌，没憋出话来。
“那挺好啊，我们生吧。”看辛歆燃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
柯茉绵咬紧了牙关，她之所以无话可说，许是被辛歆燃一语戳破了连自己都不愿深想的心思。
她正在自我纠结，辛歆燃上前摸了摸她的脸，轻轻地笑道：“瞧你紧张的，我逗你玩的，外面冷，快回去吧。”
柯茉绵有些木讷，辛歆燃却笑得轻松愉快，她拉着柯茉绵往大门口走，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说来过完年后，柯方蕊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柯家，好像是小家伙和辛歆燃有过争执以后，总是刻意避着这个人，要是实在想柯茉绵了，就打电话约个地方让她出来带自己玩。
那天她给柯茉绵打电话，柯茉绵的心情是很惊喜的，从会议中途退出来，只为了给小家伙足够的时间说话。
“绵绵妈妈……我和妈妈要回美国了，一会儿的飞机。”
柯方蕊稚嫩的童声传到柯茉绵的耳里，她拿着手机的手颤了颤，嘴边的笑意同时消失不见。
“怎么这么着急呢？”柯茉绵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仍是笑着的，可她的心，由内到外被酸涩的液体迅速腐蚀，痛得她好像落泪。
“妈妈说学校那里有急事，挺着急的……”柯方蕊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而且她好像把工作都做完了……所以……”
“那又怎么能说走就走？”柯方蕊说得支支吾吾，柯茉绵听着也着急，她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没有方向地踱步。
“就是着急嘛，我也不想走……好啦，不说啦，妈妈来了，她不让我告诉你的。”柯方蕊匆匆说完，挂了电话。
不是说还有段时间吗？这才一个月，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不能就这样走了啊……柯茉绵抛开了会议，连外套都来不及拿，想到刚刚在电话里听见了机场广播，上了车立即往机场的方向开。
她不明白为什么方清妤总喜欢这样，不给自己一点准备就走。既然如此坚决地做好了离开的准备，那之前又何必回来？
何必……让自己再一次接受分离？
又为什么，都不愿意告诉自己要走，如果不是蕊蕊打了电话，那是不是又要跟上次那样断了联系？
方清妤……你太狠了……实在是太残忍了！
幸而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时间，路上并不堵，柯茉绵到了机场给方清妤打电话，已经是关机状态。
四周皆是提着行李箱的乘客，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了她的耳膜，柯茉绵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她觉得自己就快溺死在这种无措的感觉里，连视觉都变得愈发模糊。
“阿绵。”
黑暗里，好像出现了一道光，柯茉绵一下子从溺死的边缘攥住了救命稻草。
是错觉……她仍望着面前这些人，却不再慌张，生怕漏听了任何声响。
“阿绵。”温柔到像是清风的声音。
柯茉绵又一次听见了，她转过身，眼眶里涌出炙热的泪，她迅速擦掉，怕看不清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绵绵妈妈。”柯方蕊蹦跳着过来，仰起脸望着柯茉绵笑，“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柯茉绵牵起嘴角，对小家伙露出微笑，接着抬起脸和站在几步远的方清妤对视，方清妤也看着她，两人谁也没开口。
方清妤拖着行李箱走近她，将手上的大衣给柯茉绵披上，说着责怪的话，却挂着温婉的笑意：“怎么连外套都不穿就跑出来了？生病了可怎么办才好？”
柯茉绵由着她把毛呢大衣给自己套上，咬着下唇似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听见了没？”有些强势的语气，方清妤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尤其是在柯茉绵面前。
柯茉绵愣了愣，忽然捂住嘴，慢慢蹲下了身子，泣不成声。
☆、第九十章
“唉，就是怕看见你这样，才不告诉你的。”
方清妤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想不到自己最怕见到的一幕仍旧出现了，她按了按太阳穴，那里突突直跳，有什么糟糕的情绪临近了爆发边缘。
“绵绵妈妈……你别哭嘛。”柯方蕊从自己的小书包里翻出纸巾，握住柯茉绵的手，往她的手心里塞。
柯茉绵泪眼朦胧地抬起脸，见方清妤正看着自己，又赶紧打开纸巾，把脸上的泪水擦了个干净。
“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然后跟我断了联系？”
方清妤将她扶起，摇头否认：“我不会换号码，到了美国你一样可以联系到我。”
“可是……可是……”柯茉绵红着眼，说话都有些困难。
曾经以为方清妤离开的那段时间，对于自己而言是最难熬的，因此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承受力去面对之后的任何事。可是这刻和方清妤面对面相视着，对方明明近在咫尺，自己却没有资格说挽留的话，之前的苦痛和此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了？”方清妤平和地笑，示意柯茉绵慢慢说。
“你这么着急走，真的不是不想再看见我了吗？”
柯茉绵神色紧张地盯着方清妤，怕她因为宽慰自己说出违心的话，又怕听见她说了实话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内心十分矛盾。
“学校那边是真的有事，前天才做的决定，”方清妤低了低头，“本来打算到了之后再告诉你，谁知道蕊蕊给你打了电话。”
“我怕又要很久都看不见绵绵妈妈。”柯方蕊站在柯茉绵身侧，拉着柯茉绵的手不放。
“不会的，”柯茉绵几乎是急忙接上，“我一有空就去看你，好不好？”
“好。”柯方蕊欣喜地点头，转而怯怯地看了妈妈一眼，“其实我不想回去……我舍不得绵绵妈妈。”
柯茉绵也看向方清妤，没有开口，方清妤似乎从她的眼神里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之前已经答应了校方，现在需要我回去，就必须履行约定。”
“我懂的。”柯茉绵有些愣愣地点头。
方清妤只是笑笑，抬手看了眼表，说得随意：“快到时间了，我带蕊蕊先去过安检。”
柯茉绵握着柯方蕊的手瞬时松开，有些无措地背到身后，柯方蕊看着她，慢慢走回妈妈身边。
“蕊蕊，跟绵绵妈妈说再见。”方清妤没有看柯茉绵，侧身跟柯方蕊说话。
柯方蕊微张着小嘴，正要说话，嘴角却耷拉了下去，下一秒就有眼泪滚落下来。
难过得说不出话，只好挥挥手用行动来道别。
方清妤看着柯方蕊，竟有些出神，最后叹了口气，拉起柯方蕊的手，决然地背过身走向安检口。
柯方蕊走得拖拉，走两步就回过头来望柯茉绵一眼，抹一抹泪，继续往回看她。
“方清妤！”柯茉绵突然大声喊出了方清妤的名字，在喧哗的环境里，犹如一道闪电般清晰。
方清妤顿住，回身，看见柯茉绵快步走到自己跟前。
“既然你不想在走之前见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我？”
柯茉绵看着自己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