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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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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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珍见西平这样说,不想得罪他,又不愿显示自己的小气,也只好说:“白小姐,那你就再坐坐吧,现在时间还早着呢。”

    平心而论,继珍这话并无深意,谁知白蕙却多了心。她以为继珍的言外之意是既然未到下课时间,那么她就有权占用,有权安排!想到这儿,白蕙就退了几步,在沙发上坐下了。

    西平是来商量在丁家开舞会的事的。他说日子就定在下礼拜天,今天想听听她俩有什么好主意。

    继珍兴奋地说:“要多请些人,搞得热闹些。”

    西平微微一笑,“可也不能太杂。如果相互比较陌生,交谈不起来,只是一曲接一曲地跳舞,那就跟外面舞厅差不多了。”

    “倒也是,那……,就人少一些。”

    “人少又怕不热闹,冷冷清清也没意思,”西平回答继珍,眼光却瞟向白蕙,“总要想出些什么新花样来才好。”

    “那,搞些什么新花样呢?”继珍双手互握,认真地想。

    西平看了白蕙一眼,只见她双手托腮坐着,两眼看着窗外天井上方的一小块天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嗳,西平,”继珍突然有了新发现似的叫起来,“你看搞个乐队来可好,那不挺新鲜吗?”

    西平竟哈哈笑起来:“乐队前面再来个扭捏作态的女歌手,唱些莫名其妙叫人起鸡皮疙瘩的歌儿,那就更精彩了……”

    继珍也讪讪地笑了。

    一阵沉默。白蕙觉得无聊,真想一走了之。可是离六点还有十来分钟。她想,再等一等吧。

    过了一会,继珍又试探地说:“那就办个露天舞会?记得那次方阿姨为小珊珊办的生日晚会吗?太漂亮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

    西平直摇头:“那是大夏天,我的小姐!现在这种季节,有时晚上穿上毛衣还嫌凉,谁有兴致在露天坐着?”

    继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噘起嘴嘟嚷道:“我说的都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西平趁势把球抛向白蕙:“白小姐,你出出主意。”

    依白蕙的本意,真不想参加他们的交谈,这一套阔佬、小姐们的玩艺儿,她不感兴趣。不过刚才西平几次轻蔑地驳倒继珍的建议,神态傲慢得很,偏偏继珍又那么服服贴贴,真让白蕙又好笑又好气。心想: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如此这般郑重其事!因此,听到西平问她,就满不在乎地随口甩出一句:“可以举行个化装舞会嘛。”她准备听到西平的否定甚至讽刺。

    谁知西平却一拍沙发,高兴地说:“好主意!化装舞会!我怎么就没想到?”

    继珍一看西平满意,自然跟着助兴:“对,对,化装舞会,一定很有趣。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舞会呢!不过,得赶快准备化装的衣服面具,下个礼拜天,时间够紧的!”

    西平说:“这倒是个问题。我怕有些人化装得不伦不类,我不喜欢我的晚会搞得不完美”。

    白蕙既已做了“始作涌者”,只好进一步出主意。她说:“服装不必过于讲究,每人戴个头饰、眼罩就行。而且……”说到这儿,白蕙想起西平的“舞会完美”论,不禁用了略含讥讽的语调:“为了晚会的‘完美’,化装用的头饰、眼罩全由你当主人的准备不就得了?你可以制作你认为‘完美’的么!”

    谁知西平又兴奋地接口:“妙极了,由我亲自来设计头饰、眼罩,然后请人制作。”

    “全由你准备,来得及吗?”继珍不无担心地问。

    西平痛快地说:“来得及。我准备发二十张请柬。二十份头饰、眼罩,几天就能做好。”

    继珍这才放心,高兴地说:“哟,我忘了,你本来就会画画,能设计服装的,搞这玩意,一定不费劲。何况你们自己就有服装厂,加工制作也方便。”

    继珍一口气说完的这番话,也不知为了讨好了西平,还是为了在白蕙面前为丁西平炫耀,可是她的两个听众都反应冷淡,没有接腔。于是她只好又撒娇似地加上一句:“到那天,我可要挑一副最好看的。”

    “那可不行,”西平狡狯地眨眨眼睛:“得想个法子,排定挑选的顺序。”

    白蕙觉得这位少爷竟拿她的讽刺话当补药吃,心中暗暗好笑。但她毕竟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也被自己的主意吸引住了,此时不禁接着了西平的话兴致勃勃地说:“这有什么难?在门厅挂一些谜语,参加者进门先猜谜,猜对了才能领头饰、眼罩。谁先猜到,谁就能尽情挑选他喜欢的,后猜到的,就只能拿挑剩的……”

    “如果一条也猜不中呢?”继珍大声地问。

    “那就罚他戴最丑的,哈哈,”丁西平接口,并开心地笑出声来。接着对白蕙说:“白小姐,能不能请你帮忙挑选几十条谜语?”

    见白蕙迟疑不答,丁西平立刻补充道:“我得去对付那些化装用品。”

    白蕙轻叹口气,道:“好吧。不过有个条件,到那天对女士要优待些。”

    西平爽快地说:“同意。但……”他突然顿住,调整一下语气,仿佛不经意地开个玩笑:“象你这样聪明的女士,不必别人格外优待的。”

    白蕙脸红起来,脸上的笑涡不见了,又换上了一开始那副漠不关心的冷淡神情。

    继珍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他们俩只顾交谈,自己则被撇在一旁。她特别受不了西平同白蕙说话时那种容光焕发的样子,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可是,怎么办呢?他们大大方方地讲话,又没用自己所不懂的法语。何况前不久刚因自己失言而向白蕙道过歉,今天总不能再发火吧,又是在西平面前,那岂不是太缺乏风度了?但是请勿为继珍担心,任何女人在这种场合下总会找到办法的。听,她象突然发现似的对白蕙说:“唷,都六点过了,白小姐。”

    白蕙应声站起来,向他们告辞。

    西平也从沙发上站起,问:“白小姐,给你的请柬寄到学院,还是寄到家里?”

    白蕙已在后悔刚才的多言,因此现在口气冷淡地说:“最近学院的功课很忙,……”

    未等白蕙说完,西平接口道:“那好,就寄到学院。”

    白蕙不置可否,朝房门走去,西平对着她的背影,高声说:“你答应帮我挑选的谜语,别忘了,不可失信啊!”

    “行啦,你放心吧,我的家庭教师不会让你失望的。”

    西平仿佛根本未注意到继珍的弦外之音,仍快活地说:“那好,过几天,我亲自来取。”

    “西平,”继珍叫了一声,但没有往下说。

    “怎么啦?”西平凝视着继珍,她竟是一脸忧郁。

    “我想,这个舞会倒不如不举行……”

    “为什么?这个办舞会的要求不是你提出的吗?”西平不解地问道。

    “可是……”继珍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在心里嘀咕着:“现在这个舞会还有几分是为了我呢,唉——”

    丁西平在他的办公室已经呆了整整半天。今天上午他冒雨驱车去杨树浦蒋万发当厂长的美新丝织印染厂,商量了部分机器设备需要更新的问题。吃过午饭回来,已是一点半钟。因为天阴沉得厉害,室内开着灯,他在台灯下看材料,早已觉得厌倦而心烦。望望窗外,细雨毫无止歇的意思。马路上行人稀少,只剩下减速缓行的公共电车和偶尔飞驰而过的私人小汽车。

    五点钟,该下班了。西平听到走廊里响起杂遝的脚步声、说话声。

    但他仍然坐在自己的大皮圈椅里一动不动。他不想马上回家,家里没有他渴望见到、谈话投机的人。那么,去找朋友?找谁呢?大学时代的老朋友不少已久未联系,而因为刚刚回国,还没有来得及结识多少新朋友。一种寂寞无聊之感油然而生。他不禁想起在巴黎求学时的生活。那时,最令他痛苦的就是孑然一身,举目无亲。然而现在已经回国,已经生活在亲人身边,为什么还有这种孤独感呢?他只觉得心头烦躁不宁,却想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他突然想起三天后将要举行的家庭舞会。他对这个舞会颇抱了一点希望,希望它开得热烈而堂皇,希望借此与老友重逢并结织一些新的朋友,希望……,还希望着什么?他问自己。猛然,他明白了。白蕙,他将见到白蕙,在自己家里接待白蕙,他将和她共舞,将把她介绍给家人和朋友……对于自己,何必隐瞒内心?深深潜藏于内心的最隐秘的愿望,是白蕙!“CouPdefoudre!”一个法语词组突然出现在西平的脑际。“一见倾心,”法国人如此形容这种情景。爱情里最好的一种,如电闪雷鸣,突然来临,不可抗拒。难道自己对白蕙竟是这种感情了

    两天前,丁西平去蒋家取舞会上要用的谜语,因为有事耽搁去得晚了,没有遇到白蕙。他有一丝失望,可是并无多大遗憾。在蒋家,面对着继珍兄妹.面对着蒋老伯,能和白蕙说些什么呢?——他早已发现,当着众人的面,白蕙总是相当拘谨。他想看看,当白蕙与自己单独相处时,是什么样子。一种强烈的发自内心的、几乎本能似的念头摆住了他:应该,不,是需要和白蕙单独谈谈,只我们两个人,谈什么都行。

    这么想着,西平的手已抓起了电话。他通知家里,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饭了。随即,他以最快速度收拾好办公桌,拿起雨衣,直奔电梯。匆忙中,他看了一下手表,五点半都过了,得快一点。

    真是巧得很。当西平把他的道奇车在吉庆坊弄堂口停妥,摇下右侧车窗,准备盯住每一个走出弄堂口的人时,他一眼就看到白蕙打着雨伞从弄堂深处走来。

    白蕙今天穿着一条深咖啡色的花呢长裤,裤腿塞在那双米色的高帮水靴里。上身是浅黄色的厚衬衫加一件墨绿色缕空套头背心。那只也是墨绿色绣着浅绿花纹的手袋,背在左肩。她的两根辫子今天没有用丝带扎成一股,而是随意地挂在胸前,随着她的步态而轻盈地跳动。她一路慢慢地走着,有时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积水,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忧郁。

    一种近似圣洁的感情顿时充溢了西平全身心。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坐在汽车里,呆呆地望着愈走愈近的白蕙,直到她出了弄堂,沿着人行道转身走去,他才猛地打开车门,一步跨到她面前。

    “嗨,白蕙!”丁西平的声音因为激动,竟有一丝颤抖。

    白蕙一惊,停了脚步,见是西平,点头招呼道;“是你。快进去吧,他们都在。”

    “他们是谁?”

    “蒋继宗、蒋继珍呀,今天连蒋老伯都在。”白蕙说。

    “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他们的。”

    “那——”白蕙不解地看着西平。

    “我今天专门在等你。”

    白蕙把头一歪,意思是问:为什么?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动作。

    西平拉开车门:“上车再说吧。”

    白蕙本能地退后一步,“我不。”虽然说得很轻,可是很坚决。

    “别怕,”西平一手扶住车门,一手塔到白蕙肩上,躬下身子,几乎贴在她耳边说:“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人。”

    白蕙还是不肯,轻轻地摇着头。西平的语调已近似哀求:“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请上车吧。”

    吉庆坊弄堂口烟纸店和水果摊的老板、老板娘们,看到这一对青年人在雨中拉拉扯扯,以为他们在吵架。再仔细一看,他们说话轻声细气的,又不象是斗嘴闹别扭,便兴趣盎然地伸长头颈注视着,不时还交换个眼色。

    白蕙和丁西平都感觉到了。他的右手微微用点劲,连扶带推地把白蕙拥到车门口,说:“别争了,快上车吧,人家盯着我们看呢。”

    就这样,丁西平又哄又劝地把白蕙请进了车里。

    “对不起,真对不起”,西平手脚麻利地帮白蕙关好车门,又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嘴里一边不停地打着招呼。

    汽车轻轻地滑动了。丁西平启动了雨刷。雨刷开始它单调的、有节律的工作。白蕙嘟着小嘴,没好气地嘀咕:“绑架,简直是绑架!”

    “说得好,绑架!我的绑架成功了!”西平快活地说。他的声音又恢复了磁性,那么低沉、悦耳,令人感到他是个十足的男子汉。

    车子在同孚路口稍稍停了一下便向北拐去。

    “喂,这车要开到哪里去?”’白蕙大声问。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丁西平的声音还是那么快活。

    白蕙真的生气了:“你……,那你干嘛这样做?”

    “我想有一个和你单独在一块儿的机会。瞧,现在就只有我们俩了!”

    西平的眼中闪烁着得意,流泻着柔情。他一边注视前方,一边不时侧头去看白蕙。他觉得白蕙的侧影美极了,可爱极了,简直想不出恰当的话语来赞美。

    就为了这个,我的大少爷!你可曾想过人家愿意不愿意!白蕙不免有点气恼——当然,也仅仅是少女的薄怒轻嗔而已。除了调皮任性,她并不觉得西平有什么恶意。但她还是故意扭过头去,做出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

    不知什么时候,路灯和沿路商店的霓虹灯全都亮了。白蕙只觉得那红红绿绿的光映射在雨湿的马路上,象一条条急速游动的蛇,照得她眼花缭乱。

    汽车轻捷地奔驶着,跑马厅已被撂在脑后,虞洽卿路也早已越过。白蕙憋住气一言不发,心想:看你把我拉到哪里去。但偏偏就在这时,车停了,靠在大马路上一个著名的粤菜馆门口。

    “我们该吃饭了。”西平说着,示意白蕙下车。

    吃饭?白蕙什么时候和陌生男子在外面吃过饭!她断然地拒绝了,并且要西平马上送她回学院去。西平见她执意不肯,叹口气,重新发动了汽车,继续朝东驶去。

    “其实,我想请你吃饭,是有许多理由的,”西平打破沉默,“第一是感谢你为我出了化装舞会的好主意,第二是你做的那些谜语我很满意。还有,就是我要当面再次邀请你,大后天的晚会你可一定要出席!”

    倒真能说,没理也被他说成了有理。只是白蕙不想认真争论,便淡淡地说:“请柬我收到了。到时候,如果有空,我会去的。”

    “礼拜天晚上,怎么会没有空呢?”

    “那可说不定。”

    “你要不来,我的晚会将暗淡无光”。西平认真地说。

    “无光总比起火甚至爆炸好呀”,白蕙顺嘴顶他一句,说出以后却有点后悔,心想,扯它干什么。

    西平却十分注意,侧过头来问:“你是说……”

    白蕙赶紧堵住他:“我没说什么。我说,你跟我单独呆够了吧,现在请你快送我回学院!”

    前面就是外滩。

    白蕙见西平将车往北拐去,不禁叫起来:“不对,不对,应该往南。”

    西平当然不会理她,汽车拐了一个大弯,开向了外白渡桥方向。

    “今夭你是我的俘虏,”见白蕙瞪大了眼睛,西平又补充道,“我可是一个蛮不讲理的绑匪啊!”

    “可是……别走得太远了,”白蕙突然轻声说,并且不自觉地向西平这一边靠了靠:“太偏僻的地方,我怕。”

    西平笑了,柔声说;“放心!”

    这时汽车正行驶在白渡桥上。大桥钢架和栏杆在路灯照射下,把巨大而活动的阴影有规则地抛向他们的眼帘。白蕙感到有点压抑,透过车窗朝外望去。苏州河上泊满了带篷的木船和盖着苫布的驳排,相当拥挤。而黄浦江却没有一条轮船,显得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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